二年开春,齐顷公带着大军压境,直逼鲁国北疆。麦苗刚返青的时节,铁骑踏碎了田垄,把龙城围得水泄不通。那齐侯身边有个宠臣卢蒲就魁,仗着主子威风去叫城门,谁知龙城守军不吃这套,竟把这嚣张的家伙捆成了粽子。
城下齐侯急得直跺脚:"刀下留人!咱们立誓不降,绝不踏进你们地界!"可守城的将士早红了眼,咔嚓一刀结果了那厮,还把血淋淋的尸首挂在城垛上示众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,齐侯亲自擂起战鼓,将士们像蚂蚁般攀上城墙。苦战三天三夜,龙城陷落的硝烟还没散尽,齐军又挥师南下,铁蹄一直踏到巢丘才歇脚。
卫国的孙良夫带着石稷几位将军正要去偷袭齐国,半道撞上齐军主力。石稷打起了退堂鼓,孙良夫却按住剑柄:"出征时豪言壮语,见着敌人就掉头,回去怎么跟国君交代?既然狭路相逢,不如拼个你死我活!"
转眼入夏,石稷的儿子急得直搓手:"咱们快顶不住了!您要是把军队拼光,拿什么复命?"见众人沉默,这年轻人突然解下佩剑:"您是国之重臣,折在这里太辱没卫国。带着大伙儿撤吧,我来断后!"正说着探马来报,说齐国援军黑压压一片,卫军这才撤到鞫居扎营。
新筑城的仲叔于奚单枪匹马杀入重围,硬是把孙良夫从鬼门关拽了回来。事后卫君要赏他封地,这汉子却摆摆手,只要了套诸侯规格的马车仪仗。后来孔子听说这事直摇头:"赏他十座城都值!礼器名分是国君命根子,借出去就等于把政权让人啊。"
孙良夫没脸回都城,转头就奔晋国搬救兵。鲁国的臧宣叔也风尘仆仆赶来,两位使节都找到郤克门下。晋景公拍板出兵七百乘,郤克却摸着战甲叹气:"当年城濮之战就这阵容,可咱们哪比得上先辈英明?"硬是讨来八百乘精兵。大军开拔时,韩厥当街斩了个违纪士卒,郤克纵马赶来已迟了,索性下令暴尸示众,私下却对随从叹道:"这黑锅总得有人背。"
六月蝉鸣震耳时,晋鲁联军在靡笄山下摆开阵势。齐侯派使者下战书:"贵军远道而来,明日清晨决一死战如何?"郤克抚着箭伤回应:"我们兄弟之邦受欺,晋君实在看不下去。既然来了,就没打算活着回去!"齐侯闻言大笑:"正合我意!"
次日黎明,齐将高固单人独骑冲进晋营,举起磨盘大的石头砸翻敌兵,夺了战车拴着桑树根在阵前炫耀:"谁要买剩下的勇气?"这嚣张气焰激得齐军嗷嗷叫。可真打起来,晋军三帅个个是硬骨头——郤克中箭血流到鞋面还死攥鼓槌,解张被射穿胳膊仍单手驾车,郑丘缓更是一路推着战车翻山越岭。当解张用染血的缰绳捆住鼓槌猛擂时,晋军像决堤洪水般淹没了齐军,追着败兵绕华不注山跑了整整三圈。
韩厥梦见亡父叮嘱他避开战车左右,果然交战时箭雨都射向两旁护卫。逢丑父急中生智和齐侯换了位置,谁知拉车的马被树根绊住。这忠臣之前被蛇咬伤使不上劲,眼看追兵将至,突然整了整衣冠下车献酒:"我们国君派我来求个公道..."趁韩厥行礼时,真正的齐侯早溜去华泉喝水了。
等郤克要杀冒牌货时,逢丑父的呐喊震得三军肃立:"自古哪有替君主赴死的还要掉脑袋?"郤克心头一热:"忠臣不该绝后。"刀下留人的消息传来,已经脱险的齐侯三次杀回重围寻找丑父,每次突围都有狄族士兵举盾护送。最后见到守城将士时,这位败军之君还强打精神:"挺住!咱们...咱们只是暂时失利。"路上遇见个逃难女子,听说国君和父亲都平安,转身就跑的背影让齐侯怔了许久——后来才知道是司徒大人的妻室,当即把石窌之地封赏给她。
晋军一路追到马陉,齐侯派宾媚人带着国宝纪甗玉磬求和。晋人却提出要太后当人质,还要齐国田垄全改成东西向。宾媚人当场红了眼眶:"我们国君的母亲,论地位就是贵国国君的母亲啊!《诗经》说孝道美德永流传,贵国这是要让天下人都当不孝子吗?"这话像记耳光,打得晋国众将哑口无言。
从前那些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,都是按照土地的特性来划分疆界,让百姓各得其所。就像《诗经》里唱的:"我划定疆界整田亩,南北东西各相宜。"可如今您划分诸侯土地,却只想着"全都改成东西向",这不就是为了方便您的战车行进吗?全然不顾土地本来的样貌,这岂不是违背了先王的教诲?违背先王就是不义,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盟主?晋国在这件事上确实有错处啊。
那四位圣王治理天下时,广施德政满足百姓愿望;五位霸主统领诸侯时,勤勉安抚大家共同效忠周天子。可如今您召集诸侯会盟,却只想着满足自己无止境的欲望。《诗经》说:"政令宽和仁厚,福禄自然聚集。"您行事如此苛刻,等于自己放弃了福禄,这对诸侯们又有什么损害呢?
要是您执意如此,我们国君让我转告您:"您率领大军光临敝国,我们虽然国力微薄,也准备了薄礼犒劳您的将士。因为畏惧晋国军威,我们的军队吃了败仗。承蒙您开恩保全齐国社稷,让我们能延续先祖的邦交,我们连先王传下的礼器、土地都不敢吝惜。若您还不答应,我们只好收拾残兵,背靠城墙决一死战。若侥幸取胜,自然听凭天意;若不幸战败,也定当唯命是从。"
这时鲁国和卫国的大夫都来劝谏:"齐国现在恨透我们了!他们战死的都是至亲。您若不答应讲和,他们必定加倍记恨。您想要什么呢?您得到齐国的宝物,我们得到土地,还能化解这场灾难,岂不是两全其美?齐晋两国都是天命所归,难道非得是晋国不可?"
晋国人终于同意讲和,回复说:"我们这些臣子率领军队来为鲁国、卫国请命。若能找到理由向国君复命,这是国君的恩惠。我们岂敢不从命?"禽郑从军中赶来迎接鲁成公。
那年七月,晋军和齐国使臣国佐在爰娄结盟,让齐国归还汶阳的田地。鲁成公在上鄍会见晋军,赏赐三位统帅先路车和三命礼服,司马、司空等将领也都得到一命礼服。
转眼八月,宋文公去世。宋国开始盛行厚葬,用蜃灰铺地,增加陪葬车马,还开始用活人殉葬。棺椁极尽奢华,外椁四面坡顶,内棺雕满花纹。有识之士都说:"华元、乐举这样做不是臣子本分。臣子本该为国君排忧解难,甚至冒死进谏。如今这二人,国君在世时纵容他昏聩,死后又助长奢侈,这是把国君往火坑里推啊,算什么忠臣?"
九月里卫穆公也去世了,晋国三位将领从战场赶去吊唁,在大门外痛哭。卫国人在门内迎接,妇人们在内院哭泣,送葬时也是如此。从此这就成了卫国的丧葬习俗。
当初楚国讨伐陈国夏氏时,楚庄王想娶夏姬。申公巫臣劝道:"不可。您召集诸侯是为讨伐罪人,若娶了夏姬就是贪图美色。贪色就是淫乱,淫乱会招致天罚。《周书》说'彰明德行慎用刑罚',这是文王创立周朝的根基。彰明德行要大力提倡,慎用刑罚要尽力避免。如今您率领诸侯却自取大罚,实在不够谨慎啊!"庄王这才作罢。
将军子反也想娶夏姬,巫臣又劝:"这女人不吉利!她克死子蛮,害死御叔,导致陈灵侯被杀,夏南遭戮,逼走孔宁、仪行父,最终使陈国灭亡。人生在世不容易,何必自寻死路?天下美人多的是。"子反也打消了念头。
后来庄王把夏姬赐给连尹襄老。襄老在邲之战阵亡,尸骨都没找回来,他儿子黑要居然和夏姬私通。
巫臣暗中派人传话给夏姬:"回郑国吧,我要娶你。"又派人从郑国来召唤她:"能找到襄老的尸体,一定要来接你。"夏姬禀告楚王,楚王询问巫臣。巫臣说:"这事可信!知罃的父亲是晋成公宠臣,又是中行伯的弟弟,如今新任中军副帅,与郑国皇戌交好,特别疼爱这个儿子。晋国必定会通过郑国归还楚国王子和襄老的尸体来换人。郑国在邲之战后害怕楚国,正想讨好晋国,肯定会答应。"楚王便送夏姬回郑国。临行时夏姬对送行的人说:"找不到尸体,我就不回来了。"后来巫臣向郑国下聘,郑伯同意了。
等到楚共王继位,准备发动阳桥之战时,派巫臣出使齐国通报出兵日期。巫臣趁机带着全部家当出发。申叔跪跟着父亲去郢都,路上遇见巫臣,嘀咕道:"怪哉!这人肩负军国重任,却满脸春色,怕是要带着女人私奔吧。"果然巫臣到郑国后,让副使带回聘礼,自己带着夏姬跑了。
他们本打算逃往齐国,正赶上齐军新败,巫臣说:"我不能去要输的国家。"于是投奔晋国,通过郤至的关系在晋国做官。晋景公封他为邢地大夫。
子反请求用重金贿赂晋国要求永不录用巫臣,楚共王却说:"不必!他为自己打算确实有错,但为先王出谋划策时却很忠心。忠臣是国家栋梁,功不可没。再说他若真能为晋国出力,就算我们出重金,晋国能答应吗?若对晋国无用,晋国自会抛弃他,何必我们费心?"
晋军凯旋时,范文子故意最后进城。他父亲范武子问:"你不知道我在盼着你吗?"文子答道:"军队打了胜仗,百姓欢天喜地迎接。若我先进城,就会抢了主帅的风头,所以不敢。"武子欣慰道:"这下我放心了。"
郤克进见晋景公,景公说:"这次胜利全靠你啊!"郤克连忙说:"是君王教导有方,将士们用命,我有什么功劳?"范文子进见时,景公同样慰劳他,他说:"是荀庚指挥得当,郤克部署有方,我范燮哪有什么功劳?"轮到栾书进见,景公又说同样的话,栾书答道:"是范燮运筹帷幄,将士们拼命效死,我栾书哪有什么功劳?"
当年鲁宣公想与楚国修好。恰逢楚庄王去世,接着鲁宣公也驾崩了,这事就没成。鲁成公继位后,先与晋国结盟,又跟着晋国攻打齐国。卫国也没派使者去楚国,反而跟着晋国伐齐。所以楚国令尹子重发动阳桥之战来救齐国。
出兵前子重说:"国君年幼,我们这些臣子不如先辈贤能,必须兵多将广才行。《诗经》说'人才济济,文王所以安宁'。连文王都需要众人辅佐,何况我们?先王庄王临终嘱咐:'若不能施恩远方,不如先善待本国百姓。'"于是楚国普查户口,免除债务,救济孤寡,赦免罪犯,动员全部军队。楚王亲征,彭名驾车,蔡景公居左,许灵公居右。这两位国君年纪小,都勉强行了冠礼。
寒冬时节,楚军先入侵卫国,接着攻打鲁国,驻扎在蜀地。鲁国派臧孙去谈判,臧孙推辞说:"楚军远道而来不能持久,自然会退兵。我若无功受禄,于心不安。"楚军打到阳桥,孟孙请求去送礼。鲁国送去一百名木匠、一百名缝工、一百名织工,还让公衡当人质,请求结盟。楚国同意讲和。
十一月,鲁成公与楚国公子婴齐、蔡侯、许男、秦国右大夫说、宋国华元、陈国公孙宁、卫国孙良夫、郑国公子去疾及齐国大夫在蜀地会盟。《春秋》没记载各国卿大夫的名字,因为这是秘密结盟。由于害怕晋国,各国都暗中与楚国结盟,所以叫"匮盟"。蔡侯、许男没记载,是因为他们乘坐楚王战车,失了国君体统。
有识之士感叹:"地位真不能不慎重啊!蔡、许两国国君一时失仪,就不能与其他诸侯并列,何况地位更低的人呢?《诗经》说'在位不懈怠,百姓得安宁'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"
楚军经过宋国时,人质公衡逃回鲁国。臧宣叔忧心忡忡:"衡父忍不了几年寂寞,就弃国家利益于不顾,鲁国将来怎么办?以后必定会有人要承担这个后果!国家要被连累了。"
那年七月,晋国大军浩浩荡荡出征,可一遇上楚国的军队,却悄悄绕道避开了。为啥呢?原来是瞧着楚军人多势众,心里发怵啊!
有明白人后来议论这事儿,拍着大腿说:"人多力量大这话可不假!您想啊,连大夫们处理政务都得靠众人帮衬,更何况是英明的君主呢?《大誓》里说得好,商朝千万百姓离心离德,周朝十个人就能同心协力——这就是人心的力量啊!"
转眼八月,晋侯派大夫巩朔去周王室报捷,说是打败了齐国。可周天子压根儿不见他,派单襄公出来传话。单襄公捋着胡子说:"蛮夷戎狄这些外族不服王命,败坏纲常,天子下令讨伐他们,这才接受献俘报捷,还要亲自慰劳将士,为的是惩戒不敬之人,勉励有功之臣。可齐国是咱们的甥舅之国啊,又是太师的后代,就算他们胡作非为惹恼了晋侯,难道就不能先劝诫教导吗?"
巩朔被说得面红耳赤,支支吾吾答不上话。周天子到底还是给了面子,让三位官员接待他,按诸侯战胜后派大夫告捷的礼节来办,只是比卿的礼节降了一等。后来天子私下设宴招待巩朔,还送了礼物。
可宴会刚散,就有司礼官急匆匆追出来叮嘱:"今天这事儿不合礼制,千万别记在史册上啊!"
【经】
二年春,齐侯伐我北鄙。
夏四月丙戌,卫孙良夫帅师及齐师战于新筑,卫师败绩。
六月癸酉,季孙行父、臧孙许、叔孙侨如、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郤克、卫孙良夫、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鞌,齐师败绩。
秋七月,齐侯使国佐如师。
己酉,及国佐盟于袁娄。
八月壬午,宋公鲍卒。
庚寅,卫侯速卒。
取汶阳田。
冬,楚师、郑师侵卫。
十有一月,公会楚公子婴齐于蜀。
丙申,公及楚人、秦人、宋人、陈人、卫人、郑人、齐人、曹人、邾人、薛人、鄫人盟于蜀。
【传】
二年春,齐侯伐我北鄙,围龙。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,龙人囚之。齐侯曰:“勿杀!吾与而盟,无入而封。”弗听,杀而膊诸城上。齐侯亲鼓士陵城,三日,取龙,遂南侵及巢丘。
卫侯使孙良夫、石稷、甯相、向禽将侵齐,与齐师遇。石子欲还,孙子曰:“不可。以师伐人,遇其师而还,将谓君何?若知不能,则如无出。今既遇矣,不如战也。”
夏有石成子曰:“师败矣。子不少须,众惧尽。子丧师徒,何以复命?”皆不对。又曰:“子,国卿也。陨子,辱矣。子以众退,我此乃止。”且告车来甚众。齐师乃止,次于鞫居。
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,桓子是以免。既,卫人赏之以邑,辞。请曲县、繁缨以朝,许之。仲尼闻之曰:“惜也,不如多与之邑。唯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,君之所司也。名以出信,信以守器,器以藏礼,礼以行义,义以生利,利以平民,政之大节也。若以假人,与人政也。政亡,则国家从之,弗可止也已。”
孙桓子还于新筑,不入,遂如晋乞师。臧宣叔亦如晋乞师。皆主郤献子。
晋侯许之七百乘。郤子曰:“此城濮之赋也。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,故捷。克于先大夫,无能为役。”请八百乘,许之。郤克将中军,士燮佐上军,栾书将下军,韩厥为司马,以救鲁、卫。臧宣叔逆晋师,且道之。季文子帅师会之。及卫地,韩献子将斩人,郤献子驰,将救之,至则既斩之矣。郤子使速以徇,告其仆曰:“吾以分谤也。”
师从齐师于莘。六月壬申,师至于靡笄之下。齐侯使请战,曰:“子以君师,辱于敝邑,不腆敝赋,诘朝请见。”对曰:“晋与鲁、卫,兄弟也。来告曰:‘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。’寡君不忍,使群臣请于大国,无令舆师淹于君地。能进不能退,君无所辱命。”齐侯曰:“大夫之许,寡人之愿也;若其不许,亦将见也。”齐高固入晋师,桀石以投人,禽之而乘其车,系桑本焉以徇齐垒,曰:“欲勇者贾余馀勇。”
癸酉,师陈于鞌。邴夏御齐侯,逢丑父为右。晋解张御郤克,郑丘缓为右。齐侯曰:“余姑翦灭此而朝食。”不介马而驰之。郤克伤于矢,流血及屦,未绝鼓音,曰:“余病矣!”张侯曰:“自始合,而矢贯余手及肘,余折以御,左轮朱殷,岂敢言病。吾子忍之!”缓曰:“自始合,苟有险,余必下推车,子岂识之?然子病矣!”张侯曰:“师之耳目,在吾旗鼓,进退从之。此车一人殿之,可以集事,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?擐甲执兵,固即死也。病未及死,吾子勉之!”左并辔,右援枹而鼓,马逸不能止,师从之。齐师败绩。逐之,三周华不注。
韩厥梦子舆谓己曰:“旦辟左右。”故中御而从齐侯。邴夏曰:“射其御者,君子也。”公曰:“谓之君子而射之,非礼也。”射其左,越于车下。射其右,毙于车中。綦毋张丧车,从韩厥,曰:“请寓乘从左右。”皆肘之,使立于后。韩厥俛,定其右。逢丑父与公易位。将及华泉,骖絓于木而止。丑父寝于轏中,蛇出于其下,以肱击之,伤而匿之,故不能推车而及。韩厥执絷马前,再拜稽首,奉觞加璧以进,曰:“寡君使群臣为鲁、卫请曰:‘无令舆师陷入君地。’下臣不幸,属当戎行,无所逃隐。且惧奔辟而忝两君,臣辱戎士,敢告不敏,摄官承乏。”丑父使公下,如华泉取饮。郑周父御佐车,宛茷为右,载齐侯以免。韩厥献丑父,郤献子将戮之。呼曰:“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,有一于此,将为戮乎!”郤子曰:“人不难以死免其君,我戮之不祥,赦之以劝事君者。”乃免之。
齐侯免,求丑父,三入三出。每出,齐师以帅退,入于狄卒。狄卒皆抽戈楯冒之,以入于卫师。卫师免之。遂自徐关入。齐侯见保者,曰:“勉之!齐师败矣。”辟女子,女子曰:“君免乎?”曰:“免矣。”曰:“锐司徒免乎?”曰:“免矣。”曰:“苟君与吾父免矣,可若何!”乃奔。齐侯以为有礼,既而问之,辟司徒之妻也。予之石窌。
晋师从齐师,入自丘舆,击马陉。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、玉磬与地。不可,则听客之所为。宾媚人致赂,晋人不可,曰:“必以萧同叔子为质,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。”对曰:“萧同叔子非他,寡君之母也。若以匹敌,则亦晋君之母也。吾子布大命于诸侯,而曰:‘必质其母以为信。’其若王命何?且是以不孝令也。《诗》曰:‘孝子不匮,永锡尔类。’若以不孝令于诸侯,其无乃非德类也乎?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,而布其利,故《诗》曰:‘我疆我理,南东其亩。’今吾子疆理诸侯,而曰‘尽东其亩’而已,唯吾子戎车是利,无顾土宜,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?反先王则不义,何以为盟主?其晋实有阙。四王之王也,树德而济同欲焉。五伯之霸也,勤而抚之,以役王命。今吾子求合诸侯,以逞无疆之欲。《诗》曰:‘布政优优,百禄是遒。’子实不优,而弃百禄,诸侯何害焉!不然,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,曰:‘子以君师,辱于敝邑,不腆敝赋,以犒从者。畏君之震,师徒桡败。吾子惠徼齐国之福,不泯其社稷,使继旧好,唯是先君之敝器、土地不敢爱。子又不许。请收合馀烬,背城借一。敝邑之幸,亦云从也。况其不幸,敢不唯命是听。’”鲁、卫谏曰:“齐疾我矣!其死亡者,皆亲暱也。子若不许,仇我必甚。唯子则又何求?子得其国宝,我亦得地,而纾于难,其荣多矣!齐、晋亦唯天所授,岂必晋?”晋人许之,对曰:“群臣帅赋舆以为鲁、卫请,若苟有以藉口而复于寡君,君之惠也。敢不唯命是听。”
禽郑自师逆公。
秋七月,晋师及齐国佐盟于爰娄,使齐人归我汶阳之田。公会晋师于上鄍,赐三帅先路三命之服,司马、司空、舆帅、候正、亚旅,皆受一命之服。
八月,宋文公卒。始厚葬,用蜃炭,益车马,始用殉。重器备,椁有四阿,棺有翰桧。君子谓:“华元、乐举,于是乎不臣。臣治烦去惑者也,是以伏死而争。今二子者,君生则纵其惑,死又益其侈,是弃君于恶也。何臣之为?”
九月,卫穆公卒,晋三子自役吊焉,哭于大门之外。卫人逆之,妇人哭于门内,送亦如之。遂常以葬。
楚之讨陈夏氏也,庄王欲纳夏姬,申公巫臣曰:“不可。君召诸侯,以讨罪也。今纳夏姬,贪其色也。贪色为淫,淫为大罚。《周书》曰:‘明德慎罚。’文王所以造周也。明德,务崇之之谓也。慎罚,务去之之谓也。若兴诸侯,以取大罚,非慎之也。君其图之!”王乃止。子反欲取之,巫臣曰:“是不祥人也!是夭子蛮,杀御叔,杀灵侯,戮夏南,出孔、仪,丧陈国,何不祥如是!人生实难,其有不获死乎?天下多美妇人,何必是?”子反乃止。
王以予连尹襄老。襄老死于邲,不获其尸,其子黑要烝焉。巫臣使道焉,曰:“归!吾聘女。”又使自郑召之,曰:“尸可得也,必来逆之。”姬以告王,王问诸屈巫。对曰:“其信!知罃之父,成公之嬖也,而中行伯之季弟也,新佐中军,而善郑皇戌,甚爱此子。其必因郑而归王子与襄老之尸以求之。郑人惧于邲之役而欲求媚于晋,其必许之。”王遣夏姬归。将行,谓送者曰:“不得尸,吾不反矣。”巫臣聘诸郑,郑伯许之。
及共王即位,将为阳桥之役,使屈巫聘于齐,且告师期,巫臣尽室以行。申叔跪从其父将適郢,遇之,曰:“异哉!夫子有三军之惧,而又有《桑中》之喜,宜将窃妻以逃者也。”及郑,使介反币,而以夏姬行。将奔齐,齐师新败,曰:“吾不处不胜之国。”遂奔晋,而因郤至以臣于晋。晋人使为邢大夫。
子反请以重币锢之,王曰:“止!其自为谋也,则过矣。其为吾先君谋也,则忠。忠,社稷之固也,所盖多矣。且彼若能利国家,虽重币,晋将可乎?若无益于晋,晋将弃之,何劳锢焉。”
晋师归,范文子后入。武子曰:“无为吾望尔也乎?”对曰:“师有功,国人喜以逆之,先入,必属耳目焉,是代帅受名也,故不敢。”武子曰:“吾知免矣。”郤伯见,公曰:“子之力也夫!”对曰:“君之训也,二三子之力也,臣何力之有焉!”范叔见,劳之如郤伯,对曰:“庚所命也,克之制也,燮何力之有焉!”栾伯见,公亦如之,对曰:“燮之诏也,士用命也,书何力之有焉!”
宣公使求好于楚。庄王卒,宣公薨,不克作好。公即位,受盟于晋。会晋伐齐。卫人不行使于楚,而亦受盟于晋,从于伐齐。故楚令尹子重为阳桥之役以救齐。将起师,子重曰:“君弱,群臣不如先大夫,师众而后可。《诗》曰:‘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’夫文王犹用众,况吾侪乎?且先君庄王属之曰:‘无德以及远方,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。’”乃大户,已责,逮鳏,救乏,赦罪,悉师。王卒尽行,彭名御戎,蔡景公为左,许灵公为右。二君弱,皆强冠之。
冬,楚师侵卫,遂侵我,师于蜀。使臧孙往,辞曰:“楚远而久,固将退矣。无功而受名,臣不敢。”楚侵及阳桥,孟孙请往赂之。以执斫、执针、织纴,皆百人,公衡为质,以请盟。楚人许平。
十一月,公及楚公子婴齐、蔡侯、许男、秦右大夫说、宋华元、陈公孙宁、卫孙良夫、郑公子去疾及齐国之大夫盟于蜀。卿不书,匮盟也。于是乎畏晋而窃与楚盟,故曰匮盟。蔡侯、许男不书,乘楚车也,谓之失位。君子曰:“位其不可不慎也乎!蔡、许之君,一失其位,不得列于诸侯,况其下乎?《诗》曰:‘不解于位,民之攸塈。’其是之谓矣。”
楚师及宋,公衡逃归。臧宣叔曰:“衡父不忍数年之不宴,以弃鲁国,国将若之何?谁居?后之人必有任是夫!国弃矣。”
是行也,晋辟楚,畏其众也。君子曰:“众之不可以已也。大夫为政,犹以众克,况明君而善用其众乎?《大誓》所谓‘商兆民离,周十人同’者,众也。”
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,王弗见,使单襄公辞焉,曰:“蛮夷戎狄,不式王命,淫湎毁常,王命伐之,则有献捷,王亲受而劳之,所以惩不敬,劝有功也。兄弟甥舅,侵败王略,王命伐之,告事而已,不献其功,所以敬亲暱,禁淫慝也。今叔父克遂有功于齐,而不使命卿镇抚王室,所使来抚余一人,而巩伯实来,未有职司于王室,又奸先王之礼,余虽欲于巩伯,其敢废旧典以忝叔父?夫齐,甥舅之国也,而大师之后也,宁不亦淫从其欲以怒叔父,抑岂不可谏诲?”士庄伯不能对。王使委于三吏,礼之如侯伯克敌使大夫告庆之礼,降于卿礼一等。王以巩伯宴而私贿之。使相告之曰:“非礼也,勿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