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春天,桃花刚冒出嫩芽,鲁襄公就带着仪仗浩浩荡荡出发了。在柤地,十一个国家的国君和世子齐聚一堂,连远在东南的吴王寿梦也来了。齐国的太子光由高厚陪着,早早到了钟离,可这主仆二人举止轻慢,连行礼都敷衍了事。晋国的士庄子看在眼里,捋着胡子直摇头:"堂堂齐国重臣辅佐太子会见诸侯,本该以社稷为重,如今这般轻慢,怕是要招来祸事啊。"
转眼入了夏,四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。晋国的荀偃和士匄围着地图嘀咕,非要打偪阳这个小城,说是要送给宋国的向戌当封地。老将荀罃拍着城墙直叹气:"这城虽小却固若金汤,打赢了不算本事,打输了更丢人!"可架不住两人软磨硬泡,大军还是把偪阳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攻城那天可热闹了。偪阳人突然打开城门,诸侯的士兵一窝蜂往里冲,谁料城门上突然落下千斤闸!说时迟那时快,郰邑的叔梁纥一个箭步冲上前,硬是用肩膀扛住了闸门。那边狄虒彌更绝,抡着包铁皮的大车轮当盾牌,左手举盾右手持戟,活像头下山猛虎。孟献子看得直拍大腿:"这不就是《诗经》里说的'力大如虎'吗?"
最绝的是秦堇父。守军从城头垂下布条挑衅,这汉子抓着布条就往上爬,刚摸到城垛人家就割断布条。摔下来拍拍土,布条再垂下来他又爬,连着三回摔得鼻青脸肿也不退缩,最后还把断布条系在腰上显摆,惹得三军欢呼。
围城久了,雨季眼看要来了。荀偃和士匄愁眉苦脸去找荀罃:"再拖下去怕要困在这儿了,不如撤兵吧?"老将军气得抄起案几就砸:"当初是你们非要打,现在又想让我背黑锅?给我接着打!七天打不下来,提头来见!"吓得二人连夜组织敢死队,顶着箭雨亲自冲锋,终于在五月甲午这天攻破城门。
庆功宴上,宋公非要表演《桑林》之舞助兴。晋侯刚开始还推辞,结果舞师举着五彩大旗一出场,吓得他躲进厢房直捂心口。后来在回国路上就病倒了,占卜说是冲撞了桑林之神。等病好些,晋侯把偪阳国君押回晋国,还假惺惺让周朝内史帮着选继承人,其实早把人流放到霍山去了。
这边战事刚歇,南边又起烽烟。楚国的子囊带着郑国的子耳攻打宋国,晋国马上派荀罃去教训秦国。郑国的大夫们吵作一团,子展急得直跺脚:"咱们要是不打卫国,楚国肯定不答应!"子驷愁眉苦脸:"可晋国也得罪不起啊!"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兵,结果卫国的孙蒯在大丘设伏,把郑将皇耳活捉了去。
秋收时节,莒国趁乱偷袭鲁国东境。各国联军立刻调转矛头指向郑国,齐国的崔杼特意让太子光提前到军营,就为压滕国一头。谁料郑国内部早乱成了一锅粥——子驷克扣尉止的战车,又强占了几大家族的田地。十月初七这天清晨,五大家族带着亡命之徒冲进西宫,当场把子驷、子国、子耳砍倒在朝堂上,连郑简公都被劫持到北宫。
消息传来,郑国上下乱作一团。子西慌得连铠甲都来不及穿就去追敌,结果反被乱贼打得抱头鼠窜。倒是年轻的子产沉着冷静,先派人把守府库,又清点好十七辆兵车才出击。最后在子蟜帮助下,总算平定了叛乱,可侯晋这帮人早就逃到晋国去了。
战后子孔想用严刑峻法治国,被子产一把拦住。两人在仓门外争得面红耳赤,最后子产那句"众怒难犯,专欲难成"到底说服了子孔。当众烧掉刑书那晚,火光照得城墙通红,百姓们的欢呼声传得老远。
腊月里寒风刺骨,诸侯联军在虎牢关筑起城墙。晋军又在梧地和制地修了要塞,由士鲂和魏绛轮流驻守。史官提笔写下"戍郑虎牢"四个字时,雪花正落在竹简上——谁都知道,这地方早晚要归晋国所有。
那一年春天刚过,郑国和晋国总算讲和了。可楚国的子囊不答应,带着兵马来救郑国。转眼入了夏,到了十一月,诸侯联军围着郑国往南推进,一直打到阳陵。可楚军就是不肯退兵。
晋国的知武子摸着胡子直叹气:"咱们要是先撤,楚国人准得得意忘形。等他们骄横起来,再打就容易了。"可栾黡一听就炸了,拍案而起:"逃跑?这是晋国的耻辱!召集这么多诸侯来打仗,最后夹着尾巴逃走,还不如战死!要打就我一个人上!"他这么一闹,联军只好继续前进。
到了己亥这天,两军隔着颍水扎营。知武子望着对岸的楚军旗帜,低声说:"诸侯们都不想打了。咱们要是听话撤兵,楚军肯定要围上来;不听话硬打,最后还是得撤。不如干脆顺着楚国的意思,大家各自退兵。"当夜,晋军悄悄渡过颍水,跟楚国人订了盟约。
栾黡还不死心,嚷嚷着要打郑国。荀罃赶紧拦住:"咱们既打不过楚国,又护不住郑国,郑国有什么错?真要打起来,楚国必定救援。打赢了是侥幸,打输了更让诸侯笑话。"到了丁未这天,联军撤兵时顺路在郑国北边抢了一把。楚军见他们退了,也就收兵回国。
这时候周王室也闹得不可开交。王叔陈生和伯舆争权,周王偏袒伯舆,气得王叔陈生甩袖子就走。走到黄河边上周王又后悔了,杀了史狡来讨好他。可王叔陈生就是不回去,在外头住下了。
晋平公派士匄去调解。公堂上,王叔家的管家和伯舆手下的大夫瑕禽吵得面红耳赤。王叔家的管家撇着嘴说:"这些住破草房的贱民也敢爬到主子头上,这世道还怎么得了!"瑕禽冷笑:"当年平王东迁,我们七大家族跟着保驾,祭祀的牛羊都是我们出的。平王亲口许诺让我们世代为官。要是真像你说的住破草房,当初能跟着王室东迁吗?再说现在王叔掌权,卖官鬻爵,宠臣无法无天,官员富得流油,我们能不穷吗?"
士匄听得直摇头,最后说:"天子支持谁,我们晋国就支持谁。"结果要双方对质时,王叔家连契约都拿不出来,只好逃到晋国去了。这事史官没记载,因为没人报告。后来单靖公当了卿士,总算把王室这摊子事理顺了。
【经】
十年春,公会晋侯、宋公、卫侯、曹伯、莒子、邾子、滕子、薛伯、杞伯、小邾子、齐世子光会吴于柤。
夏五月甲午,遂灭偪阳。
公至自会。
楚公子贞、郑公孙辄帅师伐宋。
晋师伐秦。
秋,莒人伐我东鄙。
公会晋侯、宋公、卫侯、曹伯、莒子、邾子、齐世子光、滕子、薛伯、杞伯、小邾子伐郑。
冬,盗杀郑公子斐、公子发、公孙辄。
戍郑虎牢。
楚公子贞帅师救郑。公至自伐郑。
【传】
十年春,会于柤,会吴子寿梦也。三月癸丑,齐高厚相大子光以先会诸侯于钟离,不敬。士庄子曰:“高子相大子以会诸侯,将社稷是卫,而皆不敬,弃社稷也,其将不免乎?”
夏四月戊午,会于柤。
晋荀偃、士匄请伐偪阳,而封宋向戌焉。荀罃曰:“城小而固,胜之不武,弗胜为笑。”固请。丙寅,围之,弗克。孟氏之臣秦堇父辇重如役。偪阳人启门,诸侯之士门焉。县门发,郰人纥抉之以出门者。狄虒彌建大车之轮而蒙之以甲以为橹,左执之,右拔戟,以成一队。孟献子曰:“《诗》所谓‘有力如虎’者也。”主人县布,堇父登之,及堞而绝之。队则又县之,苏而复上者三。主人辞焉,乃退,带其断以徇于军三日。
诸侯之师久于偪阳,荀偃、士匄请于荀曰:“水潦将降,惧不能归,请班师!”知伯怒,投之以机,出于其间,曰:“女成二事而后告余。余恐乱命,以不女违。女既勤君而兴诸侯,牵帅老夫以至于此,既无武守,而又欲易余罪,曰:‘是实班师,不然克矣。’余羸老也,可重任乎?七日不克,必尔乎取之!”
五月庚寅,荀偃、士匄帅卒攻偪阳,亲受矢石。甲午,灭之。书曰“遂灭偪阳”,言自会也。以与向戌,向戌辞曰:“君若犹辱镇抚宋国,而以偪阳光启寡君,群臣安矣,其何贶如之?若惠赐臣,是臣兴诸侯以自封也,其何罪大焉?敢以死请。”乃予宋公。
宋公享晋侯于楚丘,请以《桑林》。荀辞。荀偃、士匄曰:“诸侯,宋、鲁于是观礼。鲁有禘乐,宾祭用之。宋以《桑林》享君,不亦可乎?”舞师题以旌夏,晋侯惧,而退入于房。去旌,卒享而还。及著雍,疾。卜,《桑林》见。荀偃、士匄欲奔请祷焉。荀不可,曰:“我辞礼矣,彼则以之。犹有鬼神,于彼加之。”晋侯有间,以偪阳子归,献于武宫,谓之夷俘。偪阳,妘姓也。使周内史选其族嗣,纳诸霍人,礼也。
师归,孟献子以秦堇父为右。生秦丕兹,事仲尼。
六月,楚子囊、郑子耳伐宋,师于訾毋。庚午,围宋,门于桐门。
晋荀罃伐秦,报其侵也。
卫侯救宋,师于襄牛。郑子展曰:“必伐卫,不然,是不与楚也。得罪于晋,又得罪于楚,国将若之何?”子驷曰:“国病矣!”子展曰:“得罪于二大国,必亡。病不犹愈于亡乎?”诸大夫皆以为然。故郑皇耳帅师侵卫,楚令也。孙文子卜追之,献兆于定姜。姜氏问《繇》。曰:“兆如山陵,有夫出征,而丧其雄。”姜氏曰:“征者丧雄,御寇之利也。大夫图之!”卫人追之,孙蒯获郑皇耳于大丘。
秋七月,楚子囊、郑子耳伐我西鄙。还,围萧,八月丙寅,克之。九月,子耳侵宋北鄙。孟献子曰:“郑其有灾乎!师竞已甚。周犹不堪竞,况郑乎?有灾,其执政之三士乎!”
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,故伐我东鄙。
诸侯伐郑。齐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师,故长于滕。己酉,师于牛首。
初,子驷与尉止有争,将御诸侯之师而黜其车。尉止获,又与之争。子驷抑尉止曰:“尔车,非礼也。”遂弗使献。初,子驷为田洫,司氏、堵氏、侯氏、子师氏皆丧田焉。故五族聚群不逞之人,因公子之徒以作乱。于是子驷当国,子国为司马,子耳为司空,子孔为司徒。
冬十月戊辰,尉止、司臣、侯晋、堵女父、子师仆帅贼以入,晨攻执政于西宫之朝,杀子驷、子国、子耳,劫郑伯以如北宫。子孔知之,故不死。书曰“盗”,言无大夫焉。
子西闻盗,不儆而出,尸而追盗,盗入于北宫,乃归授甲。臣妾多逃,器用多丧。子产闻盗,为门者,庀群司,闭府库,慎闭藏,完守备,成列而后出,兵车十七乘,尸而攻盗于北宫。子蟜帅国人助之,杀尉止、子师仆,盗众尽死。侯晋奔晋。堵女父、司臣、尉翩、司齐奔宋。
子孔当国,为载书,以位序,听政辟。大夫、诸司、门子弗顺,将诛之。子产止之,请为之焚书。子孔不可,曰:“为书以定国,众怒而焚之,是众为政也,国不亦难乎?”子产曰:“众怒难犯,专欲难成,合二难以安国,危之道也。不如焚书以安众,子得所欲,众亦得安,不亦可乎?专欲无成,犯众兴祸,子必从之。”乃焚书于仓门之外,众而后定。
诸侯之师城虎牢而戍之。晋师城梧及制,士鲂、魏绛戍之。书曰“戍郑虎牢”,非郑地也,言将归焉。
郑及晋平。楚子囊救郑。十一月,诸侯之师还郑而南,至于阳陵,楚师不退。知武子欲退,曰:“今我逃楚,楚必骄,骄则可与战矣。”栾黡曰:“逃楚,晋之耻也。合诸侯以益耻,不如死!我将独进。”师遂进。己亥,与楚师夹颍而军。子曰:“诸侯既有成行,必不战矣。从之将退,不从亦退。退,楚必围我。犹将退也。不如从楚,亦以退之。”宵涉颍,与楚人盟。栾黡欲伐郑师,荀不可,曰:“我实不能御楚,又不能庇郑,郑何罪?不如致怨焉而还。今伐其师,楚必救之,战而不克,为诸侯笑。克不可命,不如还也!”丁未,诸侯之师还,侵郑北鄙而归。楚人亦还。
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。王右伯舆,王叔陈生怒而出奔。及河,王复之,杀史狡以说焉。不入,遂处之。晋侯使士匄平王室,王叔与伯舆讼焉。王叔之宰与伯舆之大夫瑕禽,坐狱于王庭,士匄听之。王叔之宰曰:“筚门闺窦之人而皆陵其上,其难为上矣!”瑕禽曰:“昔平王东迁,吾七姓从王,牲用备具。王赖之,而赐之骍旄之盟,曰:‘世世无失职。’若筚门闺窦,其能来东底乎?且王何赖焉?今自王叔之相也,政以贿成,而刑放于宠,官之师旅,不胜其富。吾能无筚门闺窦乎?唯大国图之!下而无直,则何谓正矣?”范宣子曰:“天子所右,寡君亦右之。所左,亦左之。”使王叔氏与伯舆合要,王叔氏不能举其契。王叔奔晋。不书,不告也。单靖公为卿士,以相王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