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侯坐在昭王对面,手指轻轻敲着案几,眼睛盯着跳动的烛火。他忽然开口:"大王可曾听过恒思那个神树丛的故事?"
烛花爆了个响,映得应侯的眉头忽明忽暗。他继续道:"恒思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,非要跟神树丛打赌。他说:'要是我赢了,神树得把神力借我三天;要是输了,任凭神树处置。'您猜怎么着?这小子左手替神树掷骰子,右手给自己掷,硬是赢了神树。"
昭王听得入神,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子。应侯压低声音:"神树把神力借给他三天,可三天后去讨要时,那小子死活不还。五天过去,神树开始枯萎;七天不到,整片神树丛都枯死了。"他忽然抬头直视昭王,"如今大王的国土就像那片神树丛,权势就是您的神力啊。要是随便借给别人..."
应侯说着突然抓起案上的陶瓢,手指在瓢沿上轻轻一弹:"一百个人抬着瓢跑,还不如一个人拿着走得快。要是真让百人抬瓢,瓢非碎不可。"他盯着瓢身上细小的裂纹,"现在秦国这口'瓢',华阳君在用,穰侯在用,太后在用,大王您也在用。这瓢要是不算器物倒也罢了,既然算器物..."
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,应侯的声音越来越沉:"果子结太多会压断树枝,树枝断了会伤到树心。城池太大危及国家,臣子太强危及君主。"他忽然起身走到殿中,"如今从最低级的斗食小吏,到尉官、内史,乃至大王身边的近臣,有几个不是相国的人?"
烛影在应侯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:"太平无事时还好,一旦有事..."他忽然转身,"臣只怕到时候会看见大王独自站在庭院里啊。"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更鼓声,惊起檐下一群宿鸟。
应侯重新跪坐下来,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:"古人治国,威权在内,辅佐在外,政令通畅不悖逆。可如今太后的使者分割诸侯,兵符遍布天下,借着秦国的威势四处征战。"他苦笑着摇头,"打胜仗的好处全进了穰侯的陶邑,国库的财物都流进太后宫中,境内的利益被华阳君瓜分。"
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:"这三个权贵掏空国家来养肥自己,大王的政令怎能畅通?权柄怎能不被分割?说句诛心的话..."应侯突然伏地叩首,"大王您现在,不过占着三分之一的江山啊。"
殿外秋风呜咽,吹得烛火剧烈摇晃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大忽小,像是随时会消散在黑暗中。
应侯谓昭王曰:“亦闻恒思有神丛与?恒思有悍少年,请与丛博,曰:‘吾胜丛,丛籍我神三日;不胜丛,丛困我。”乃左手为丛投,右手自为投,胜丛,丛籍其神。三日,丛往求之,遂弗归。五日而丛枯,七日而丛亡。今国者,王之丛;势者,王之神。籍人以此,得无危乎?臣未尝闻指大于臂,臂大于股,若有此,则病必甚矣。百人舆瓢而趋,不如一人持而走疾。百人诚舆瓢,瓢必裂。今秦国,华阳用之,穰侯用之,太后用之,王亦用之。不称瓢为器,则已;已称瓢为器,国必裂矣。臣闻之也:‘木实繁者枝必披,枝之披者伤其心。都大者危其国,臣强者危其主。’且令邑中自斗食以上,至尉、内史及王左右,有非相国之人者乎?国无事,则已;国有事,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。臣窃为王恐,恐万世之后有国者,非王子孙也。
“臣闻古之善为政也,其威内扶,其辅外布,四治政不乱不逆,使者直道而行,不敢为非。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,而符布天下,操大国之势,强征兵,伐诸侯。战胜攻取,利尽归于陶;国之币帛,竭入太后之家;竟内之利,分移华阳。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,必从此起。三贵竭国以自安,然则令何得从王出,权何得毋分,是我王果处三分之一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