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五·苏秦说齐闵王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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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苏秦站在齐闵王面前,双手拢在袖中,眼睛却炯炯有神。他清了清嗓子,开始娓娓道来:

"大王啊,我常听人说,那些动不动就喜欢抢先动手打仗的,早晚要倒大霉;那些总爱替别人出头的,最后准落得个孤家寡人。真正聪明的人啊,都懂得借别人的势,等合适的时机。这就好比使剑要有剑鞘,射箭要有弓弦,没了这些依托,再锋利的宝剑也割不了肉,再尖锐的箭矢也射不远。"

说着他往前凑了半步,压低声音:"您还记得当年卫国的事儿吗?赵国打卫国那会儿,卫国人连城门都守不住了,卫君光着脚跑去求魏国帮忙。魏王披甲执剑,带着人马就跟赵国干上了。结果您猜怎么着?卫国借着魏国的势,反倒把赵国刚平城给占了。这不是卫国比赵国强,而是他们懂得借力打力啊!"

殿外的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,苏秦的影子在墙上晃动着。他掰着手指头继续说:"可如今好些国君都糊涂了,自己兵弱偏要招惹强国,国力不济还到处结怨,打了败仗还要硬撑。这不是自找苦吃吗?要我说啊,治国就得顺着民心,量力而行。您看上次齐国帮着韩魏打秦楚,出力不多,分地也不多,可天下人偏偏都怪齐国,为啥?就因为齐国总爱替别人出头啊!"

这时有侍从进来添茶,苏秦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,接着说:"大国要懂得后发制人,小国就该安分守己。吴王夫差够强吧?可就是因为他总想当老大,最后落得个身死国灭。莱国、莒国那些小国呢,整天耍心眼玩花样,结果还不是被灭?"

他突然一拍大腿:"您看那骏马跑累了,劣马都能超过它;大力士孟贲疲倦了,连女子都能打赢他。这不是说劣马和女子有多厉害,而是他们懂得等时机啊!如今各国互相牵制,谁要是能沉住气,等别人先动手,再打着正义的旗号出手,那得天下还不是跟弯腰捡东西一样容易?"

说到激动处,苏秦的袖子都甩了起来:"打仗可是最伤元气的事啊!将士们要自掏腰包置办装备,老百姓要停下农活去运粮草。等打完仗,活着的要庆功,死了的要安葬,受伤的要医治,花的钱十年都补不回来。更别说那些折断的矛戟、损坏的战车、跑死的战马,哪样不是钱?"

他忽然压低声音,像说秘密似的:"智伯瑶够厉害吧?连灭两国,可最后怎么样?还不是身死国亡。中山国更绝,以千乘之国的实力,两次打败万乘之国,可结果呢?照样亡国。这都是前车之鉴啊!"

最后苏秦整了整衣冠,郑重地说:"所以英明的君主啊,真要想称王称霸,就别老想着打仗。打仗是最下策,是伤筋动骨的事。等别人先动手,咱们再后发制人,这才是上上之策啊!"

话说这世上啊,总有些号称会用兵的名将,每战必胜,守城不破,天下人都夸他们厉害。可要我说啊,这未必是国家之福。您听我细细道来——

那些打仗总赢的,士兵死得七七八八,军队反而越打越弱;守城固若金汤的,老百姓累得直不起腰,城墙都磨得发亮。将士死在外头,百姓苦在里头,边境城墙光秃秃地晾着,这哪是贤明君主乐见的事?

打个比方,射箭的靶子又没得罪人,可大伙儿拉弓搭箭都爱射它。为啥?就因为它立在那儿显眼。要是打仗总赢、守城必固,这不光是显摆能耐,简直是在招人恨啊!将士疲惫、国家虚弱,还结下一堆仇家,聪明君主可不会干这种傻事。

真正高明的君主啊,刀枪都不用动,诸侯就乖乖听话;客客气气推让几句,厚礼就送上门来。他们的军队不用出征就能降服敌国,将士们还没反应过来,王霸大业就成了。为啥?因为会算账——花钱少、耗时长,可长远看最划算。

所以说啊,打仗要后发制人,这样诸侯才会抢着来效力。

要我说这打仗的门道,不在兵多将广。就算有百万大军,在酒席上就能比划输赢;就算有阖闾、吴起那样的名将,在屋里就能把他拿下;千丈高的城墙,推杯换盏间就能攻破;百尺长的战车,酒桌旁就能折断。只要宫廷里钟鼓笙箫不停,土地照样能扩张;歌姬优伶笑声不断,诸侯自会排队来朝拜。所以说啊,真正会当君主的,要让天下人忙活,自己图清闲;让别国乱套,自家稳如泰山。

您要问这道理哪来的?且听我说段往事。当年魏王地盘千里,雄兵三十六万,打下邯郸城,围住定阳城,带着十二个小国去朝见周天子,转头就要收拾秦国。吓得秦王吃不下睡不着,全国修城墙、备武器,连敢死队都安排好了。

这时候卫鞅给秦王出主意:"魏国现在风头太盛,咱硬拼肯定吃亏。不如让我去忽悠魏王?"秦王点头答应。

卫鞅见到魏王就拍马屁:"大王威震天下啊!不过您带的十二个小国,都是宋卫邹鲁这些软脚虾,配不上您的身份。要我说啊,您该去打燕国齐国,赵国肯定跟着您;再去收拾秦国楚国,韩国自然归顺。到时候穿上天子礼服,那才叫威风!"

魏王被夸得飘飘然,真盖起天子规格的宫殿,竖起朱红柱子,打起九条飘带的龙旗,连车驾都按北斗七星排列。这下可把齐国楚国气坏了,诸侯纷纷投靠齐国。结果齐军大败魏国,杀了魏国太子,歼灭十万大军。魏王光着脚丫子逃回国,从此一蹶不振。

而秦国呢?坐在家里就白得了河西大片土地。所以说啊,卫鞅这招才叫高明——酒桌上定计谋,谈笑间灭强国,这才是真正的上兵伐谋!

原文言文

  苏秦说齐闵王曰:“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,约结而喜主怨者孤。夫后起者藉也,而远怨者时也。是以圣人从事,必藉于权而务兴于时。夫权藉者,万物之率也;而时势者,百事之长也。故无权藉,倍时势,而能事成者寡矣。

  “今虽干将、莫邪,非得人力,则不能割刿矣。坚箭利金,不得弦机之利,则不能远杀矣。矢非不铦,而剑非不利也,何则?权藉不在焉。何以知其然也?昔者赵氏袭卫,车舍人不休传,卫国城割平,卫八门土而二门堕矣,此亡国之形也。卫君跣行,告迎于魏。魏王身被甲底剑,挑赵索战。邯郸之中鹜,河、山之间乱。卫得是藉也,亦收余甲而北面,残刚平,堕中牟之郭。卫非强于赵也,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,藉力魏而有河东之地。赵氏惧,楚人救赵而伐魏,战于州西,出梁门,军舍林中,马饮于大河。赵得是藉也,亦袭魏之河北,烧棘蒲,坠黄城。故刚平之残也,中牟之堕也,黄城之坠也,棘沟之烧也,此皆非赵、魏之欲也。然二国劝行之者,何也?卫明于时权之藉也。今世之为国者不然矣。兵弱而好敌强,国罢而好众怨,事败而好鞠之,兵弱而憎下人也,地狭而好敌大,事败而好长诈。行此六者而求伯,则远矣。

  “臣闻善为国者,顺民之意,而料兵之能,然后从于天下。故约不为人主怨,伐不为人挫强。如此,则兵不费,权不轻,地可广,欲可成也。昔者,齐之与韩、魏伐秦、楚也,战非甚疾也,分地又非多韩、魏也,然而天下独归咎于齐者,何也?以其为韩、魏主怨也。且天下遍用兵矣,齐、燕战,而赵氏兼中山,秦、楚战韩、魏不休,而宋、越专用其兵。此十国者,皆以相敌为意,而独举心于齐者,何也?约而好主怨,伐而好挫强也。

  “且夫强大之祸,常以王人为意也;夫弱小之殃,常以谋人为利也。是以大国危,小国灭也。大国之计,莫若后起而重伐不义。夫后起之籍与多而兵劲,则事以众强适罢寡也,兵必立也。事不塞天下之心,则利必附矣。大国行此,则名号不攘而至,伯王不为而立矣。小国之情,莫如仅静而寡信诸侯。仅静,则四邻不反;寡信诸侯,则天下不卖,外不卖,内不反,则槟祸朽腐而不用,币帛矫蠹而不服矣。小国道此,则不祠而福矣,不贷而见足矣。故曰:祖仁者王,立义者伯,用兵穷者亡。何以知其然也?昔吴王夫差以强大为天下先,强袭郢而栖越,身从诸侯之君,而卒身死国亡,为天下戮者,何也?此夫差平居而谋王,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。昔者莱、莒好谋,陈、蔡好诈,莒恃越而灭,蔡恃晋而亡,此皆内长诈,外信诸侯之殃也。由此观之,则强弱大小之祸,可见于前事矣。

  “语曰:‘麒骥之衰也,驽马先之;孟贲之倦也,女子胜之。’夫驽马、女子,筋骨力劲,非贤於麒骥、孟贲也。何则?后起之藉也。今天下之相与也不并灭,有而案兵而后起,寄怨而诛不直,微用兵而寄于义,则亡天下可跼足而须也。明于诸侯之故,察于地形之理者,不约亲,不相质而固,不趋而疾,众事而不反,交割而不相憎,惧强而加以亲。何则?形同忧而兵趋利也。何以知其然也?昔者齐、燕战于桓之曲,燕不胜,十万之众尽。胡人袭燕楼烦数县,取其牛马。夫胡之与齐非素亲也,而用兵又非约质而谋燕也,然而甚于相趋者,何也?何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。由此观之,约于同形则利长,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。

  “故明主察相,诚欲以伯王也为志,则战攻非所先。战者,国之残也,而都县之费也。残费已先,而能从诸侯者寡矣。彼战者之为残也,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,输饮食而待死士,令折辕而炊之,杀牛而觞士,则是路君之道也。中人祷视,君翳酿,通都小县置社,有市之邑莫不止事而奉王,则此虚中之计也。夫战之明日,尸死扶伤,虽若有功也,军出费,中哭泣,则伤主心矣。死者破家而葬,夷伤者空财而共药,完者内酺而华乐,故其费与死伤者钧。故民之所费也,十年之田而不偿也。军之所出,矛戟折,镮弦绝,伤弩,破车,罢马,亡矢之大半。甲兵之具,官之所私出也,士大夫之所匿,厮养士之所窃,十年之田而不偿也。天下有此再费者,而能从诸侯寡矣。攻城之费,百姓理襜蔽,举冲橹,家杂总,身窟穴,中罢于刀金。而士困于土功,将不释甲,期数而能拔城者为亟耳。上倦于教,士断于兵,故三下城而能胜敌者寡矣。故曰:彼战攻者,非所先也。何以知其然也?昔智伯瑶攻范、中行氏,杀其君,灭其国,又西围晋阳,吞兼二国,而忧一主,此用兵之盛也。然而智伯卒身死国亡,为天下笑者,何谓也?兵先战攻,而灭二子患也。日者,中山悉起而迎燕、赵,南战于长子,败赵氏;北战于中山,克燕军,杀其将。夫中山千乘之国也,而敌万乘之国二,再战北胜,此用兵之上节也。然而国遂亡,君臣于齐者,何也?不啬于战攻之患也。由此观之,战攻之败,可见于前事。

  “今世之所谓善用兵者,终战比胜,而守不可拔,天下称为善,一国得而保之,则非国之利也。臣闻战大胜者,其士多死而兵益弱;守而不可拔者,其百姓罢而城郭露。夫士死于外,民残于内,而城郭露于境,则非王之乐也。今夫鹄的非咎罪于人也,便弓引弩而射之,中者则善,不中则愧,少长贵贱,则同心于贯之者,何也?恶其示人以难也。今穷战比胜,而守必不拔,则是非徒示人以难也,又且害人者也,然则天下仇之必矣。夫罢士露国,而多与天下为仇,则明君不居也;素用强兵而弱之,则察相不事。彼明君察相者,则五兵不动而诸侯从,辞让而重赂至矣。故明君之攻战也,甲兵不出于军而敌国胜,冲橹不施而边城降,士民不知而王业至矣。彼明君之从事也,用财少,旷日远而为利长者。故曰:兵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。

  “臣之所闻,攻战之道非师者,虽有百万之军,比之堂上;虽有阖闾、吴起之将,禽之户内;千丈之城,拔之尊俎之间;百尺之冲,折之衽席之上。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,地可广而欲可成;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之,诸侯可同日而致也。故名配天地不为尊,利制海内不为厚。故夫善为王业者,在劳天下而自佚,乱天下而自安,诸侯无成谋,则其国无宿忧也。何以知其然?佚治在我,劳乱在天下,则王之道也。锐兵来则拒之,患至则趋之,使诸侯无成谋,则其国无宿忧矣。何以知其然矣?昔者魏王拥土千里,带甲三十六万,其强而拔邯郸,西围定阳,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,以西谋秦。秦王恐之,寝不安席,食不甘昧,令于境内,尽堞中为战具,竟为守备,为死士置将,以待魏氏。卫鞅谋于秦王曰:‘夫魏氏其功大,而令行于天下,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,其与必众。故以一秦而敌大魏,恐不如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,则臣请必北魏矣。’秦王许诺。卫鞅见魏王曰:‘大王之功大矣,令行于天下矣。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,非宋、卫也,则邹、鲁、陈、蔡,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使也,不足以王天下。大王不若北取燕,东伐齐,则赵必从矣;西取秦,南伐楚,则韩必从矣。大王有伐齐、楚心,而从天下之志,则王业见矣。大王不如先行王服,然后图齐、楚。’魏王说于卫鞅之言也,故身广公宫,制丹衣柱,建九斿,从七星之旟。此天子之位也,而魏王处之。于是齐、楚怒,诸侯奔齐,齐人伐魏,杀其太子,覆其十万之军。魏王大恐,跣行按兵于国,而东次于齐,然后天下乃舍之。当是时,秦王垂拱受河西之外,而不以德魏王。故曰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,谋约不下席,言于尊俎之间,谋成于堂上,而魏将以禽于齐矣;冲橹未施,而西河之外入于秦矣。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,禽将户内,拔城于尊俎之间,折冲席上者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