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个人和狐狸交上了朋友,这可不是普通的狐狸,而是修炼千年的天狐,神通广大。这狐狸能带着他在千万里外瞬间来去,什么名山大川、人间仙境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弹指间就能到,弹指间又能回来,就像在自家屋里溜达似的。狐狸曾说过:"只有圣贤住的地方我不敢去,神灵所在之处我不敢闯,其他的地方,只要地图上有的,我想带你去哪儿都行。"
有一天,这人求狐狸:"您能带我去九州之外,能不能也带我去别人家的闺房里啊?"
狐狸歪着头问他什么意思。这人搓着手说:"我常去一个朋友家做客,有次在后院听见丝竹声,看见他家爱妾朝我抛媚眼。虽然一句话都没说过,可那眼神分明是两情相悦。只是深宅大院的,就像隔着条银河,只能干着急。您要是能在夜深人静时,把我送到她绣房里,这事儿准能成。"
狐狸沉默了半天,才说:"倒也不是不行,可要是主人在怎么办?"这人赶紧出主意:"咱们先打听清楚,等他去别的姨娘屋里过夜时再去。"
后来真打听到主人去了别处,这人就央求狐狸带他去。狐狸也没等他换好衣裳,抓起他就飞。到了一处地方,狐狸说了句"到了",眨眼就不见了。这人在黑漆漆的屋里摸来摸去,静悄悄的没人声,只摸到满手的书卷——原来被扔进了主人的书房!他这才知道被狐狸耍了,慌得手脚发软,不小心撞倒了一张茶几。瓶瓶罐罐砸在地上,"哗啦"一声脆响,守夜的立刻喊起来:"有贼!"家丁们举着火把提着棍棒冲进来,从屏风后揪出个缩成一团的人,七手八脚捆了个结实。等凑到灯下一看,大家都傻了眼——这不是常来作客的那位爷吗?
这人眼珠子一转,扯谎说:"我和狐狸朋友闹翻了,它故意把我扔到这儿来的。"主人早知道他和狐狸交好,拍着大腿笑话他:"这狐狸真会恶作剧,是想让我揍你一顿吧?算了算了,不打你了,赶出去得了。"说完就让仆人把他撵回了家。
后来他跟要好的朋友说起这事,还骂骂咧咧:"这狐狸真不是东西,跟我做了十几年朋友,居然这么坑我!"那朋友气得直瞪眼:"你和某老爷认识也不止十年了吧?借着狐狸的法术想祸害人家内宅,到底谁不是东西?狐狸虽然气你不讲义气,用这法子教训你,可还给你留了退路,够厚道了!要是等你打扮得人模狗样,直接把你扔到主人床底下,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?要我说,那狐狸像个人,你倒像个畜生!"这人被骂得灰头土脸,从此狐狸再没出现过,那朋友也跟他绝交了。这事是郭彤纶从他亲戚那儿听来的,说得有鼻子有眼。
再说个老学究刘泰宇,大名叫刘定光,靠教书过日子。有个浙江来的大夫带着个小男孩租房子住,两人挺投缘,就做了邻居。那孩子生得俊俏,拜了泰宇当老师。后来大夫病得快不行了,家里又没别的亲戚,就把孩子托付给泰宇。泰宇把这孩子当亲儿子照顾。
有个寒冬夜里,泰宇和孩子睡一个被窝取暖。这事儿被个叫杨甲的知道了——这人以前得罪过泰宇,就到处造谣说泰宇把人家孩子当娈童。泰宇气得要命,问孩子才知道他还有个叔叔在运河粮船上当账房,就带着孩子到沧州河边,租了间小屋住下。每天对着过往的浙江粮船喊:"船上有位某先生吗?"喊了好几天,真把孩子的叔叔找着了。叔叔搂着孩子直掉眼泪:"我昨晚梦见哥哥说侄子要回来,这些天一直在船尾望着。哥哥还说杨某那事儿,神明已经还了清白——我也不懂什么意思。"泰宇没多说什么,闷闷不乐地回家了。
这老书生死脑筋,总觉得这事儿说不清楚,憋屈得生了场大病,就这么死了。后来杨甲常在灯影里看见泰宇瞪着他。杨甲是个莽汉,压根不当回事,可没过几年也死了。他老婆改嫁后,留下个眉清目秀的儿子,被个浪荡公子哥哄去当娈童,整天招摇过市,街坊邻居看了都摇头叹气。有人说泰宇是肃宁人,有人说是任丘人,还有说是高阳的,反正就住在河间西边。照他这一生行事,该是个值得立祠祭祀的好人。这事发生在康熙年间,我三伯祖灿宸公爱讲因果报应,常拿这事教育人,后来慢慢就忘了。直到戊午年五月十二住在密云帐篷里,半夜突然想起来,怕他的名声被埋没了,到滦阳后就记了下来。
还有个叫常寺福的镇番人,康熙初年跟着土匪打家劫舍,被抓到要砍头。当时我曾伯祖光吉公在镇番当守备,看他相貌不凡,就向副将韩公求情免了死罪,还给他补了个兵饷名额,留在身边当亲兵。后来光吉公卸任回乡,他一直送到家,干脆就留下不走了。
我伯祖钟秀公说过:"常寺福身手了得,年轻时见过他用脚勾着城墙垛口,倒挂着扫砖缝里的雪,扫得干干净净。厉害的强盗都能脚朝上、手朝下倒爬城楼,所以城墙垛口下面会凸出三寸宽的砖沿,叫'砖线',让人没法落脚。他扫完雪轻轻一跳,像鸟儿似的就落地了,真是一等一的好汉。"后来光吉公给他说了媳妇,听说现在还有后代在给我们家四房种地呢。
说到春联,唐朝末年就有了。后蜀的辛寅逊给孟昶写的桃符"新年纳余庆,嘉节号长春"就是,不过现在改用红纸写了。
我老家有个叫张晴风的秀才,过年时在自家门上贴了对联:"三间东倒西歪屋,一个千锤百炼人。"刚好有个铁匠找彭信甫写对联,信甫开玩笑把这两句写给他。两家门对门贴着,路过的人看了都笑弯了腰。他俩本是辛酉年的同科举人,本来关系挺好,为这事闹掰了。所以说开玩笑也要有分寸啊。
还有个爱说笑的董曲江前辈,他们乡下有唱戏送葬的习俗。有次丧家请他在戏台上题匾,他大笔一挥写下"吊者大悦"四个字,全县都当笑话传,把主人家气得要命,差点找他算账。后来曲江自己也后悔,常拿这事提醒朋友别乱开玩笑。
董秋原讲过个故事:有个姓张的,年轻时在衙门当师爷,中年攒够钱就不干了,在家养花种竹过日子。有次出门几天,回来发现妻子突然去世,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,心里总是空落落的。
一天晚上,妻子突然出现在灯影里,两人抱头痛哭。妻子说:"我被抓到阴间后,因为有些小罪过要受罚,一直拖到现在。如今判完了,等着投胎。离投胎还有几年,感念你总惦记我,求了阴官来看你,也是咱们缘分没尽。"从此每到夜深人静她就来,鸡叫前离开,小两口恩爱更胜从前。可她从不提家里的事,也不怎么问孩子,说:"阳间那些烦心事,我们做鬼的好不容易躲开,实在不想再听了。"
有天晚上她来得特别早,说话心不在焉的。张某正要问,她说:"别急,待会儿你就明白了。"忽然又有个妇人掀帘子进来,长得和妻子一模一样,就是穿着不同。先来的妻子立刻变了脸,厉声喝道:"哪来的淫鬼敢冒充我骗人?神明饶不了你!"后来的妇人吓得夺门而逃。真妻子拉着张某的手直哭,张某这才恍然大悟。
妻子抹着泪说:"饿鬼常冒充亲人要吃的,淫鬼就爱变成别人模样骗色。世上那些托梦显灵的事,多半是假的。刚才那女鬼是西街的娼妓,趁你思念我钻了空子,想来偷你的阳气。幸亏别的鬼告诉我,我赶紧找土地爷告状,这才赶来救你。那女鬼这会儿应该正在挨板子呢。"
那女子轻轻歪着头,眼中含着泪光说:"我本该与你再续前缘的。可当年侍奉公婆时,表面恭敬心里却满是怨气。老人家生病时,虽没盼着他们死,可也没真心盼着他们活。就因这点心思,被神明记了一笔,罚我转世做你的妾室。"
她顿了顿,衣袖擦过眼角:"后来我又因私心挑拨,害得你们兄弟不和,罪上加罪,如今连妾都做不成,只能当个陪嫁丫头。还得等你过世二十多年后才能投胎,现在只能在坟堆里飘着。"
张生听得心头发颤,伸手想拉她进帐。女子却退后半步摇头:"阴阳两隔,强求会遭天谴。这份情缘...还是等来世吧。"话音未落,人已化作青烟消散,只余几声呜咽在梁间打转。
后来张生父母都已过世,只剩分家另过的兄长。他连夜跑去兄长家,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。兄弟俩抱头痛哭,从此和好如初。
有个年轻寡妇,守着三四岁的儿子过活。家里穷得叮当响,又没亲戚帮衬,实在熬不下去,就想着改嫁。
她有个表亲杨甲,暗地里派了个婆子来游说:"按礼数我不能娶你,可我想你想得睡不着。不如你对外说守节,暗地里跟我好。每月给你银钱养儿子。"那婆子指着后院墙说:"两家虽隔条巷子,翻过这道墙就能来往,神不知鬼不觉。"
寡妇被说动了心,从此夜里搭着梯子翻墙。邻居见她母子突然宽裕起来,虽觉得蹊跷,也只当是她藏着私房钱。日子久了,杨甲家的丫鬟说漏了嘴。寡妇儿子渐渐长大,到十七八岁时,风言风语也传到他耳朵里。这孩子哭着劝母亲,可寡妇非但不听,反而故意当着儿子面和杨甲亲热,想堵住儿子的嘴。
那天正午,少年提着刀冲进杨家,一刀捅穿杨甲心窝。到衙门自首时,只说杨甲借钱不还还羞辱他。县官看出隐情,百般开导,可少年至死不肯说母亲半句不是,最后按故意杀人判了死刑。
乡里人可怜这孩子,想给他立块碑。找到朱梅崖先生写碑文时,老先生连连摆手:"这碑立不得。若不说实情,他就是个杀人凶犯;若写明真相,虽是孝子,可把他母亲的丑事刻在石头上,叫这孩子九泉之下如何安心?"当夜朱先生梦见那少年向他作揖道谢。
有人说这孩子太冲动,该等留个后嗣再报仇。要我说,这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腔调,实在听不得。
有时候小人设的局,反倒成全了君子。这话听着玄乎,可真有道理。李云举说他哥哥在广东做官时,见过个书呆子。这人去岭南访友,回来时带着两口大箱子,沉得要四个壮汉才抬得动。
那天换船过河,箱子刚吊到半空,缆绳突然齐刷刷断了。箱子摔得四分五裂,露出里头装的都是砚台和英德石。有包银子掉进河里,书呆子正捶胸顿足,船夫却道喜:"有伙强盗跟您三天了,见箱子里不是钱财,啐口唾沫走了。您这是积了阴德啊!"
同船有个客人偷笑:"他哪有什么阴德?不过办了件傻事。在广东时,他花一百二十两银子托客栈老板买妾。那姑娘过门时,全家老小哭得撕心裂肺。她婆婆抱着吃奶的娃娃跪地求情,这书呆子心一软,当场撕了卖身契放人。"客人压低声音:"其实那家人是骗子,专坑老实人。这傻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。"
另一个客人正色道:"这就是阴德。他虽被人骗,可那份善心是真的。"后来李先生的老师也说,这客人说得在理。
我又想起姚安公讲的旧事:田将军西征时,派李虎带兵巡逻。半路遇上敌军,两个副将哄李虎说:"您带人堵住山口,我们断后。"等李虎战死,那俩混蛋早跑没影了。可朝廷追封时,说李虎明知是计还死战,忠勇可嘉。所以说啊,小人的算计,有时候反倒成全了君子的名声。
有与狐为友者,天狐也,有大神术,能摄此人于千万里外,凡名山胜境,恣其游眺,弹指而去,弹指而还,如一室也。尝云,惟贤圣所居不敢至,真灵所驻不敢至,余则披图按籍,惟意所如耳。一日,此人祈狐曰:君能携我于九州之外,能置我于人闺阁中乎?狐问何意,曰:吾尝出入某友家,预后庭丝竹之宴,其爱妾与吾目成,虽一语未通,而两心互照,但门庭深邃,盈盈一水,徒怅望耳。君能于夜深人静,摄我至其绣闼,吾事必济。狐沈思良久,曰:是无不可,如主人在何曰?吾侦其宿他姬所,而往也。后果侦得实,祈狐偕往,狐不俟其衣冠,遽携之飞行,至一处,曰:是矣。瞥然自去,此人暗中摸索,不闻人声,惟觉触手皆卷轴,乃主人之书楼也。知为狐所弄,仓皇失措,误触一几倒,器玩落板上,碎声砰然,守者呼有盗,僮仆坌至,启锁明烛,执械入,见有人瑟缩屏风后,共前击仆,以绳急缚,就灯下视之,识为此人,均大骇愕。此人故狡黠,诡言偶与狐友忤,被提至此。主人故稔知之,拊掌揶揄曰:此狐恶作剧,欲我痛抶君耳,姑免笞逐出。因遣奴送归。 他日与所亲密言之,且詈曰:狐果非人,与我相交 十余年,乃卖我至此。所亲怒曰:君与某交 ,已不止十余年,乃借狐之力,欲乱其闺阃,此谁非人耶?狐虽愤君无义,以游戏儆君,而仍留君自解之路,忠厚多矣。使待君华服盛饰,潜挈置主人卧塌下,君将何词以自文?由此观之,彼狐而人,君人而狐者也,尚不自反耶?此人愧沮而去,狐自此不至,所亲亦遂与绝。郭彤纶与所亲有瓜葛,故得其详。
老儒刘泰宇,名定光,以舌耕为活。有浙江 医者某,携一幼子流寓,二人甚相得,因卜邻。子亦韶秀,礼泰宇为师,医者别无亲属,濒死托孤于泰宇,泰宇视之如子。适寒冬夜与共被,有杨甲为泰宇所不礼,因造谤曰:泰宇以故人之子为娈童,泰宇愤恚,问此子,知尚有一叔,为粮艘旗丁掌书算,因携至沧州河干,借小屋以居,见浙江 粮艘,一一遥呼,问有某先生否。数日,竟得之,乃付以侄。其叔泣曰:夜梦兄云,侄当归,故日日独坐舵楼望。兄又云杨某之事,吾得直于神矣,则不知所云也。泰宇亦不明言,悒悒自归。迂儒拘谨,恒念此事无以自明,因郁结发病死。灯前月下,杨恒见其怒目视。杨故犷悍,不以为意,数载亦死。妻别嫁,遗一子,亦韶秀,有宦轻薄子,诱为娈童,招摇过市,见者皆太息。泰宇或云肃宁人,或云任邱人,或云高陽人,不知其审,大抵住河间之西也。迹其平生,所谓殁而可祀于社者欤?此事在康熙中年,三从伯灿宸公喜谈因果,尝举以为戒,久而忘之。戊午五月十二日住密云行帐,夜半睡醒,忽然忆及,悲其名氏翳如,至滦陽后,为录大略如右。
常寺福,镇番人。康熙初,随众剽掠,捕得当斩,曾伯祖光吉公,时官镇番守备,奇其状貌,请于副将韩公免之,且补以名粮,收为亲随。光吉公罢官归,送公至家,因留不返。从伯祖钟秀公尝曰:常寺福矫捷绝伦,少时尝见其以两足挂明楼雉堞上,倒悬而扫砖线之雪,四围皆净。剧盗多能以足向上,手向下,倒抱楼角而登。近雉堞处以砖凸出三寸,四围镶之,则不能登,以足不能悬空也。俗谓之砖线。持帚翩然而下,如飞鸟落地,真健儿也。后光吉公为娶妻生子,闻今尚有后人,为四房佃种云。
门联唐末已有之,蜀辛寅逊为孟昶题桃符:新年纳余庆,嘉节号长春二语是也,但今以朱笺书之为异耳。余乡张明经晴风,除夕前自题门联曰:三间东倒西歪屋,一个千锤百炼人。适有锻炼者求彭信甫书门联,信甫戏书此二句与之。两家望衡对宇,见者无不失笑。二人本辛酉拔贡同年,颇契厚,坐此竟成嫌隙。凡戏无益,此亦一端。又董曲江 前辈喜谐谑,其乡有演剧送葬者,乞曲江 于台上题一额,曲江 为书吊者大悦四字,一邑传为口实,致此人终身切齿,几为其所构陷。后曲江 自悔,尝举以戒友朋云。
董秋原言,有张某者,少游州县幕,中年度足自赡,即闲居以莳花种竹自娱。偶外出数日,其妇暴卒,不及临诀,心恒怅怅如有失。一夕灯下形见,悲喜相持,妇曰:自被摄后,有小罪过,待发遣,遂羁绊至今。今幸勘结,得入轮回,以距期尚数载,感君忆念,祈于冥官,来视君,亦夙缘之未尽也。遂相缱绻如平生。自此人定恒来,鸡鸣辄去,燕婉之意有加,然不一语及家事,亦不甚问儿女。曰:人世嚣杂,泉下人得离苦海,不欲闻之矣。一夕先数刻至,与语不甚答,曰:少迟,君自悟耳。俄又一妇搴帘入,形容无二,惟衣饰差别,见前妇惊碸。前妇叱曰:婬鬼假形媚人,神明不汝容也。后妇狼狈出门去。此妇乃握张泣,张惝恍莫知所为。妇曰:凡饿鬼多托名以求食,婬鬼多假形以行媚,世间灵语,往往非真。此鬼本西市娼女,乘君思忆,投隙而来,以盗君之陽气,适有他鬼告我,故投诉社公,来为君躯除。彼此时谅已受笞矣。问今在何所,曰:与君本有再世缘,因奉事翁姑,外执礼而心怨望,遇有疾病,虽不冀幸其死,亦不迫切求其生,为神道所录,降为君妾。又因怀挟私愤,以语激君,致君兄弟不甚睦,再降为媵婢。须后公二十余年生,今尚浮游墟墓间也。张牵引入帏,曰:幽明路隔,恐于陰谴,来生会了此愿耳。呜咽数声而灭。时张父母已故,惟兄别居,乃诣兄具述其事,友爱如初焉。
有嫠妇年未二十,惟一子,甫三四岁,家徒四壁,又鲜族属,乃议嫁。妇色颇艳,其表戚某甲密遣一妪说之曰:我于礼无娶汝理,然思汝至废眠食,汝能托言守志,而私昵于我,每月给赀若干,足以赡母子。两家虽各巷,后屋则仅隔一墙,梯而来往,人莫能窥也。妇惑其言,遂出入如外妇。人疑妇何以自活,然无迹可见,姑以为尚有蓄积而已。久而某甲奴婢泄其事,其子幼,即遣就外塾宿,至十七八,亦稍闻繁言,每泣谏妇不从,狎昵杂坐,反故使见闻,冀杜其口。子恚甚,遂白昼入某甲家,剚刃于心,出于背,而以借贷不遂,遭其轻薄,怒激致杀首于官。官廉,得其情,百计开导,卒不吐实,竟以故杀论抵。乡邻哀之。好事者欲以片石表其墓,乞文于朱梅崖前辈。梅崖先一夕梦是子,容色惨沮,对而拱立,至是憬然曰:是可毋作也。不书其实,则一凶徒耳,乌乎表?书其实则彰孝子之名,适以伤孝子之心,非所以妥其灵也。遂力阻罢其事。是夕又梦其拜而去。是子也甘殒其身以报父仇,复不彰母过以为父辱,可谓善处人伦之变矣。或曰:斩其宗祀,祖宗恫焉,盍待生子而为之乎?是则讲学之家责人无已,非余之所敢闻也。
小人之谋,无往不福君子也。此言似迂而实信。李云举言,其兄宪威官广东时, 闻一游士性迂僻,过岭干谒亲旧,颇有所获,归装袱被衣履之外,独有二巨箧,其重四人乃能舁,不知其何所携也。一日,至一换舟处,两舷相接,束以巨绳,扛而过。忽四绳皆断如刃截,訇然堕板上,两箧皆破裂,顿足悼惜,急开检视,则一贮新端砚,一贮英德石也。石箧中白金一封,约六七十两,纸裹亦绽,方拈起审视,失手落水中,倩渔户没水求之,仅得小半。方懊丧间,同来舟子遽贺曰:盗为此二箧,相随已数日,以岸上有人家不敢发,吾惴惴不敢言,今见非财物,已唾而散矣。君真福人哉,抑陰功得神佑也。同舟一客私语曰:渠有何陰功,但新有一痴事耳。渠在粤日,尝以百二十金,托逆旅主人买一妾,云是一年余新妇,贫不举火,故鬻以自活。到门之日,其翁姑及磃俱来送,皆羸病如乞丐,临入房,互相抱持痛哭诀别。已分手,犹追数步,更絮语,媒妪强曳妇入,其翁抱数月小儿,向渠叩首曰:此儿失乳,生死未可知,乞容其母暂一乳,且延今日,明日再作计。渠忽跃然起,曰:吾谓妇见出耳,今见情状凄动心脾,即引汝妇去,金亦不必偿也。古今人相去不远,冯京之父吾岂不能为哉,竟对众焚其券。不知乃主人窥其忠厚,伪饰己女以绐之,傥其竟纳,又别有狡谋也。同寓皆知,渠至今未悟,岂鬼神即录为陰功耶?又一客曰:是陰功也,其事虽痴,其心则实出于恻隐,鬼神鉴察,亦鉴察其心而已矣,今日免祸,即谓缘此事可也。彼逆旅主人,尚不知究竟如何耳。先师又聃先生,云举兄也。谓云举曰:吾以此客之论为然。余又忆姚安公言:田丈耕野西征时,遣平鲁路守备李虎,偕二千总,将三百兵,出游徼,猝遇额鲁特自间道来,二千总启虎曰:贼马健,退走必为所及,请公率前队扼山口,我二人率后队助之。贼不知我多寡,犹可以守。虎以为然,率众力斗,二千总已先遁。盖绐虎与战,以稽时刻,虎败,则去已远也。虎遂战殁,后荫其子先捷如父官。此虽受绐而败,然受绐适以成其忠。故曰:小人之谋,无往不福君子也。此言似迂而实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