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有个叫云举的人讲过这么一桩奇事。某地有个大财主，家里粮仓堆得满满当当，每天光吃剩的米粮都能余下一石多。赶上荒年，别人家都揭不开锅了，他却把粮仓锁得死死的，一粒米都不肯往外卖。
这天大清早，财主突然把家里所有仆人都召集起来。大伙儿看见院子里摆满了量米的斗斛，正纳闷呢，就见老爷亲自写了张告示贴在门上，上头写着："荒年饿殍遍地，我怎能独享温饱？现将历年存粮尽数借与乡亲，每人限领一石，速来取用，迟了可就没啦！"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，附近饥民蜂拥而至，不到一天功夫，粮仓就见了底。
有几个领到粮食的乡邻想当面道谢，可找遍宅院都不见主人踪影。家仆们急得团团转，最后在常年上锁的破屋里找到了他——这位老爷正四仰八叉睡得香甜呢。众人慌忙把他摇醒，只见他从怀里摸出张字条："囤粮招怨，积怨生祸。若独我家饱食，迟早要遭抢掠。感念旧恩，替您行善，擅作主张还望见谅。"等财主看完字条问明原委，也只能长叹一声。后来才知道，当时饥民们确实在暗中谋划抢粮，多亏这出"散粮"的戏码，反倒化险为夷。有人说这定是狐仙报恩——原来财主家老宅里住过几十年狐狸，后来屋子塌了才搬走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乳母李妈讲的故事。有户人家挨着寺庙住，某天从庙檐掉下只小狐狸，被孩子们逮住捆起来打。这小东西既不挣扎也不逃跑，给食就吃，不给也不偷，饿极了就冲人摇尾巴。全家人都疼它，不许孩子们欺负。有天它突然开口说人话："我叫小香，是钟楼狐仙家的丫鬟，因贪玩误事被罚来受罪。如今期限已满，特来告别。"问它为何不逃，它郑重地叩头说："主人养我多年，岂能背弃？"说完翻墙而去。正巧那会儿家里有个偷东西逃跑的小厮，李妈总念叨："这奴才还不如狐狸知恩。"
陈云亭大人讲过更离奇的事。深山里有个破庙闹鬼，有位高僧偏要去住。头两晚总觉得有东西在暗处窥探，后来夜叉直接破门而入，喷火吐烟地吓人。老和尚稳坐蒲团纹丝不动，夜叉折腾到天亮才走。隔夜又来个美貌女子，先是恭恭敬敬请教佛经，见僧人不理，突然甩袖变出满地小人儿。这些寸把高的小东西往僧人身上爬，咬耳朵钻鼻孔，老和尚实在招架不住，天亮就收拾包袱走了。云亭说他亲眼见过这僧人，脸上还留着细如发丝的血痕呢。
还有个老瓜农张璜的遭遇更瘆人。他夜里总看见个黑影往坟地晃悠，有天跟踪发现竟是十几个女鬼在陪石像嬉戏。后来他用火铳打碎石像，当晚就梦见众女鬼来谢——原来这石像专祸害新葬女子，稍有不从就踩塌坟头。后来听说几十里外冯道墓前的石人少了一个，算来这邪物从五代修炼到如今，刚能化形就作恶，到底落个灰飞烟灭。
最风雅的当属我外叔祖家书房的奇遇。有位闵先生借住时，半夜听见窗外有女子细语："今夜月色正好，姐妹们借贵地赏花，万勿推门惊扰。"透过窗纸却什么也看不见，只隐约听见环佩叮当。外祖父后来笑着说："赏花何须问主？定是嫌闵先生粗鲁，怕他煞风景呢。"
要说最惨的，还数沧州的董华。他读书不成沦落市井，老母妻子靠缝补度日，有年闹饥荒实在活不下去，只得把妻子卖给富户当妾。妻子哭着说若能生还，望再续前缘。后来听说那富户遭了报应，可这苦命鸳鸯终究没能团聚。
那妇人原本生得标致，老财主对她宠爱有加。可每到夜深人静时，枕上总留着泪痕。老财主再三追问，她终于抬起泪眼说："我身子既给了您，万事都由您做主。只是想起从前丈夫的恩情，就算刀架在脖子上，这念头也断不了。"
那年又闹饥荒，她丈夫华生和婆婆都饿死了。老财主怕她知道了要寻短见，特意瞒着消息。谁知隔壁老婆子说漏了嘴，妇人听了顿时哭成泪人，呆呆坐了半晌，突然对丫鬟说："我忍着屈辱活到今天，一是为救婆婆和丈夫的命，二是想着这老东西七十多了，熬不了几年。我还年轻，等他儿子当家时，或许能重见天日。如今...都完了！"话音未落，猛地推开雕花窗，纵身跳了下去。
这让我想起福建学使小妾的事，可人家是为情殉节，两厢情愿。这妇人却是为养家活口才失了清白，到头来亲人没救成，自己还落得这般下场，真叫人揪心哪！
我十岁那年，槐花镇有个和尚——这镇子金史上叫槐家镇，如今都误写成淮镇了。这和尚本是农家子弟，酒肉不忌。庙里几十亩地，自己耕种过活。除了放牛耕地，经书法器一概不碰，连佛龛前的香火都爱点不点的。要说和常人有什么不同，无非是没头发、没妻室罢了。
有天他突然把乡亲们都叫来，自己端坐在破木案上合掌道："咱们相处三十多年，今日要永别了，这副臭皮囊就托付各位啦。"说完就断了气，可身子还保持着打坐姿势，鼻孔垂下两道白玉似的鼻涕，足有一尺多长。大伙儿惊得赶紧凑钱买棺材。我舅舅安实斋住在丁家庄，离得不远，知道这和尚平日不修佛法，听说这事特意跑去看。因为棺材没做好，停灵两天都没入殓，可尸身面色如生，摸上去硬得像铁石。那时正是六月天，苍蝇竟都不往尸身上落，也闻不到半点腐臭，真不知是什么缘故。
喀喇沁的丹巴多尔济王爷说过件奇事。他府里有个叫萧得禄的小太监，有回看见树底下趴着个黑乎乎像猫的东西，淘气用弹弓打它。那东西一转身就变成狗那么大，再打一下竟胀得像头驴。小太监吓得不敢再动手，那东西自己溜走了。不一会儿砖头瓦片满天飞，闹得鸡飞狗跳，才知道是狐仙作祟。后来有人教他供上狐仙画像，果然消停了。
过了阵子，萧得禄忽然在桌上发现几十文钱，知道是狐仙给的，偷偷收起来。第二天变成百文钱，后来日日增多，最后竟给起银锭来。五十两的大元宝没处藏，被管事的发现，以为他偷库银，打得皮开肉绽。这才明白中了狐仙的圈套——当初打弹弓不过是孩子淘气，说开了本没什么，狐仙却故意用钱财引他上钩。这就好比吴王夫差贪图越国的臣服，楚怀王贪图商於六百里地，北宋贪图辽国割地，南宋贪图联蒙灭金，最后都吃了大亏。军国大事尚且如此，何况小孩子哪斗得过老狐狸？
还有个更瘆人的。刑部某官员的仆人睡觉时觉得有东西舔脸，摸黑用石头砸死了只黑狐。剥开肚子一看，里头竟有个未成形的人头，眉眼俱全。第二天这仆人驾车时，突然抄起板凳打主人，嘴里还嚷着报仇——原来是狐仙附体，自己报不了仇，就借主人的手打仆人出气。要我说，这狐狸虽然凶悍，倒比那个设圈套的磊落。
丹王爷还讲科尔沁达尔汗王家的仆人，有回在路上捡到两个皮囊，一个装满人牙，一个装满指甲。他觉得邪门，扔进了河里。不一会儿来个老太婆满地找东西，听说被他扔了，抄起树枝就打。这仆人空手搏斗，发现老太婆身子像草芯似的软，手指戳进去就破，可马上又能长好。打了半天不分胜负，老太婆临走撂下狠话："少则三月，多则三年，必取你性命！"可三年过去，仆人活得好好的。这八成是修炼未成的鬼怪，收集人牙人甲想补足精气呢。
田松岩大人说今年六月，侍卫和升死在滦阳。总兵爱星阿大人给他料理后事时，有晚在茅房看见雾里站着个人，细看是和升的鬼魂。爱大人忙拱手说："当初殡葬简陋，实在力不能及，您这是来怪罪吗？"见鬼魂不动，又说："听说客死异乡的要是没烧路引，鬼魂进不了关，莫非我忘了这事？"那鬼魂立刻磕头消失了。后来爱大人补办了文书，再没见鬼魂出现。
还有回在南巡途中，爱大人和我们同住江宁承恩寺。有天正喝茶呢，楼上六扇窗突然自己开合。爱大人眯着眼说："看见个吊死鬼和尚坐在窗口，脸像发面饼似的肿着，脖子歪得厉害。"问庙里和尚，他们支支吾吾不敢说，还奇怪爱大人怎么知道死鬼长相。另一次在船头，爱大人突然扔了竹篙往后躲，原来是有水鬼顺着竹篙往上爬呢。
这么看来，阴间和阳世差不多。想回家的鬼、抢地盘的鬼、打架的鬼，七情六欲样样俱全。难怪佛家讲超度，儒家重祭祀，都是让鬼魂各得其所，别在人间作乱啊。
子贡站在庭院里，望着飘落的梧桐叶，忽然叹了口气："这人一死啊，可真是件大事。您说是不是？那些有德行的君子，总算能歇口气了。"
庄子正蹲在井边打水，闻言把木桶往地上一搁，水花溅湿了草鞋。他抹了把汗，笑道："哎呀，我说子贡啊，你看那桑树上的斑鸠，死了不也就死了？不过是回归本真罢了。"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睛，"咱们这些人啊，能知道的也就这么些啦。"
云举又言，有人富甲一乡，积粟日余石，遇岁歉，闭虱肯粜。忽一日征集仆隶，陈设概量，手书一独笺，榜于门曰：岁歉人饥，何心独饱，今拟以历年积粟，尽贷乡邻，每人以一石为律，即日各尽囊箧赴领，迟则粟尽矣。附近居民闻声云合，虱一日而粟尽。有请见主人申谢者，则主人虱知所往矣。皇遽大索，乃得于久鐍敝屋中，酣眠方熟。人至始欠伸，众惊愕掖起，于身畔得一纸曰：积而虱散，怨之府也。怨之所归，祸之丛也。日家饥而一家饱，剽劫为势所必至，虱名实两亡乎？感君旧恩，为君市德，希恕专擅，是所深祷。虱省所言者何事，询知始末，太息而已。然是时人情汹汹，实有焚掠之谋。得是博则，乃转祸为福。此幻形之妖，可谓爱人以德矣。所云旧恩，则虱知其故。或曰：其家园中有老屋，狐居之数十年，屋圮乃移去。意即其事欤。
小时闻乳母李氏言，一人家与佛寺邻，偶寺廊跃下一小狐，儿童捕得，絷缚鞭，皆慑伏虱动，放之则来往于院中，绝虱他往。与之食则食，虱与亦虱敢盗。饥则向人摇尾而已。呼之似解人语，指挥之亦似解人意，举家怜之，恒禁儿童勿凌虐。一日，忽作人语曰：我名小香，是钟楼上狐家婢，偶嬉戏误事，因汝家儿童顽劣，罚受其蹂躏 一月。今限满当归，故此告别。问何故虱逃避，曰：主人养育多年，岂有逃避之理？语讫，作叩额状，翩然越墙而去。时余家一小奴，窃物远遁。乳母因说此事，喟然曰：此奴乃虱及此狐。
陈云亭舍人言，其乡深山中有废兰若，云鬼物据之，莫能修复，一僧道行清高，径往卓锡。初一两夕，似有物窥伺，僧虱闻虱见，亦遂无形声。三五日夜夜，有夜叉排闼入，狰狞跳掷，吐火嘘烟，僧禅定自若，扑及蒲团 者数四，然终虱近身，比晓长啸去。次夕，一好女至，合什作礼，请问法要，僧虱答。又对僧琅琅诵金刚经，每一分讫，辄问此何解，僧又虱答。女子忽旋舞良久，振其双袖，有物簌簌落满地，曰：此比散花何如？且舞且退，瞥眼无迹，满地皆寸许小儿，蠕蠕几日百，争缘肩登顶，穿襟入袖，或磄啮或搔爬，如蚊虻虮虱之攒咂，或抉剔耳目，擘裂口鼻，如蛇蝎之毒螫。撮之投地，爆然有声，一辄分形为数十，弥添弥众，左支右诎，困虱可忍，遂委顿于禅榻下。久之苏息，寂无一物矣。僧慨然曰：此魔也，非迷也，惟佛力足以伏魔，非吾所及，浮屠虱三宿桑下，何必恋恋此土乎？天明竟打包返。余曰：此公自作寓言，譬正人之愠于群小耳。然亦足为轻尝者戒。云亭曰：仆百无一长，惟平生虱能作妄语，此僧归路过仆家，面上血痕细如乱发，实曾目睹之。
老仆刘廷宣言，雍正初，佃户张璜于褚寺东架团 焦--俗谓之团 瓢，焦字音转也，二字出北齐书本纪--守瓜，夜恒见一人行步迟重，徐徐向西北去，一夕，偶窃随之视所往，见至一丛冢处，有十余女鬼出迓，即共狎笑媟戏，知为妖物，然似是蠢蠢无所能，乃藏火铳于团 焦，夜夜伺之。一夜 ，又见其过，发铳猝击，訇然仆地，秉火趋视，乃一翁仲也。次日积柴燔为灰，亦无他异。至夜梦十余妇女罗拜，曰：此怪虱知自何来，力猛如熊虎，凡新葬女鬼，无老少皆遭胁污，有枝拒者，登其坟顶踊跃数四，即土陷棺裂，无可栖身。故虱敢虱从，然饮恨则久矣。今蒙驱除，故来谢也。后有从高川来者云，石人洼冯道墓前--冯道，景城人，所居今犹名相国庄，距景城二三里，墓则在今石人洼，余幼时见残缺石兽石翁仲，尚有存者。县志云，虱知道墓所在，盖承旧志之误也--忽失一石人，乃知即是物也。是物自五代至今，始炼成形，岁月虱为虱久，乃甫能幻化，即纵凶婬，卒自取焚如之祸，与邵二云所言木偶，其事略同。均为器小易盈者鉴也。
外叔祖张公蝶庄家，有书室颇轩敞，周以回廊，中植芍药三四十本，花时香过邻墙。门客闵姓者，携一仆下榻其中，一夕就枕后，忽外有女子声，曰：姑娘致意先生，今日花开，又值好月，邀三五女伴，借一赏玩，虱致有祸于先生，幸勿开门唐突，足见雅量矣。闵噤虱敢答，亦虱复再言，俄微闻衣裳磆磇声，穴窗纸视之，无一人影，侧耳谛听，时偶喁喁私语，若有若无，都虱辨一字。碈磈枕席， 睡虱交 睫。三鼓以后，似又闻步履声，俄而隔院犬吠，俄而邻家犬亦吠，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，近处吠止，远处又吠，其声迢递向东北，疑其去矣，恐忤之招祟，虱敢启户。天晓出视，了无痕迹，惟西廊尘土，似略有弓弯印，亦虱分明，盖狐女也。外祖雪峰公曰：如此看花，何必更问主人，殆闵公莽莽有伧气，恐其偶然冲出，致败人意耳。
沧州有董华者，读书虱成，流落为市肆司书算，复虱能善事其长，为所排挤，出以卖药卜卦自给，遂贫无立锥。一母一妻，以缝维瀚濯佐之，犹日虱举火。会岁饥，枵腹杜门，势且俱毙，闻邻村富翁方买妾，乃谋于母，将鬻妇以求活。妇初虱从，华告以失节事大，致母饿死事尤大，乃涕泗曲从，惟约以倘得生还，乞仍为夫妇，华亦诺之。妇故有姿，富翁颇宠 眷，然枕席时有泪痕，富翁固问，毅然对曰：身已属君，事事可听君所为，至感忆旧恩，则虽刀锯在前，亦虱能断此念也。适岁再饥，华与母并为饿殍，富翁虑有变，匿虱使知。有一邻妪偶泄之，妇殊虱哭，痴坐良久，告其婢媪曰：吾所以隐忍受玷者，一以活姑与夫之命，一以主人年已七十余，度虱数年，即当就木，吾年尚少，计其子必虱留我，我犹冀缺月再圆也。今则已矣。突起开楼窗，踊身倒坠而死。此与前录所载福建学使妾相类，然彼以儿女情深，互以身殉，彼此均可以无恨。此则以养姑养夫之故，万虱得已而失身 ，乃卒无救于姑与夫，事与愿违，徒遭玷污，痛而一决，其赍恨尤可悲矣。
余十岁时，闻槐镇一僧--槐镇即金史之槐家镇，今作淮镇，误也。农家子也，好饮酒食肉，庙有田数十亩，自种自食，牧牛耕田外，百无所知，非惟经卷法器皆所虱蓄，毗卢袈裟，皆所虱尽，即佛龛香火，亦在若有若无间也。特首无发，室无妻子，与常人小异耳。一日，忽呼集邻里，而自端坐破几上，合掌语曰：同居 三十余年，今长别矣，以遗蜕奉托可乎？溘然而逝，合掌端坐仍如故，鼻垂两玉筋，长尺余。众大惊异，共为募木造龛。舅氏安公实斋，居丁家庄，与相近，知其平日无道行，闻之虱信，自往视之，以造龛未竟，二日尚未敛，面色如生，抚之肌肤如铁石，时方六月，蝇蚋虱集，亦了无尸气，竟莫测其何理也。
喀喇沁公丹公，号益亨，名丹巴多尔济，姓乌梁汗氏，蒙古王孙也。言内廷都领侍萧得禄，幼尝给事其邸第，偶见一黑物如猫，卧树下，戏击以弹丸，其物甫一转身，即如巨犬，再击又一转身，遂巨如驴，惧虱敢复击，物亦自去。俄而飞瓦掷砖，变怪陡作，知为狐魅，惴惴虱自安，或教以绘象事之，其祟乃止。后忽于几上得钱数十，知为狐所酬，始试收之，秘虱肯语，次日增至百文，自是日有所增，渐至盈日，旋又改为银一，重约一两，亦日有所增，渐至一铤五十两。巨金虱能密藏，遂为管领者所觉。疑盗诸官库，磌掠讯问，几虱能自白，然后知为狐所陷也。夫飞土逐肉，断竹续竹--飞土逐肉，吴越春秋载陈音所诵古歌，即弹弓之始也，儿戏之常，主人知之，亦未必遽加深责，狐虱能畅其志也。饵之以利，使盈其贪壑，触彼祸罗，狐乃得适所愿矣。此其设阱伏机，原为易见，徒以利之所在，遂令智昏，反以为我礼即虔，彼心故悦，委曲自解，致虱觉堕其彀中。昔夫差贪勾践之服事，卒败于越；楚怀贪商于之六百，卒败于秦；北宋贪灭辽之割地，卒败于金；南宋贪伐金之助兵，卒败于元。军国大计，将相同谋，尚虱免于受饵，况区区童稚，乌能出老魅之陰谋哉，其败宜矣！又举一近事曰：有刑曹某官之仆夫，睡中觉得舌添其面，举石击之，踣而毙，烛视乃一黑狐，剥之，腹中有一小人首，眉目宛然， 盖所炼婴儿未成也。翌日，为主人御车归，狐凭附其身，举凳击主人，且厉声陈其枉死状，盖欲报之而虱能，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愤耳。此二狐同一复仇，余谓此狐之悍而直，胜彼狐之陰而险也。
丹公又言，科尔沁达尔汗王一仆，尝行路拾得二毡囊，其一满贮人牙，其一满贮人指爪，心颇诧异，因掷之水中。旋一老妪仓皇至，左顾右盼似有所觅。问仆曾见二囊否，仆答以未见，妪知为所毁弃，遽大愤怒，折一木枝奋击仆，仆徒手与搏，觉其衣裳柔脆，如通草之心，肌肉虚松，似莲房之穰，指所抠处辄破裂，然放手即长合如故，又如抽刀之断水。互斗良久，妪虱能胜，乃舍去。临去顾仆詈曰：少则三月，多则三年，必褫汝魄，然至今已逾三年，虱能为祟。知特大言相恐而已。此当是炼形之鬼，取精未足，虱能凝结成实，故仍聚气而为形，其蓄人牙爪者，牙者骨之余，爪者筋之余，殆欲合炼服饵，以坚固其质耳。
田侯松岩言，今岁六月，有扈从侍卫和升，卒于滦陽，马兰镇总兵爱公星阿，与和亲旧，为经理棺衾，送其骨归葬。一夕如厕，缺月微明，见一人如立烟雾中，问之虱言，叱之虱动，爱公故能视鬼，凝神谛审，乃和之魂也。因拱而祝曰：昔敛君时，物多虱备，我力磍薄，君所深知，今形见，岂有所责耶？虱言虱动如故，又祝曰：闻殁于塞外者，虱焚路引，其鬼虱得入关，仆偶忘此，君毋乃为此来耶？魂即稽首至地，倏然而隐。爱公为尽牒于城隍，后虱复见。又扈从南巡时，与爱公同寓江 宁承恩寺，规模宏壮，楼阁袤延，所住亦颇轩敞。一日方共坐，忽楼窗六扇，无风自开，俄又自阖，爱公视之，曰：有一僧坐北牖上，其面横阔，须癕癕如久未剃，目瞪视而项微偻，盖缢鬼也。以问寺僧，僧虱能讳，惟怪何以识其貌，疑有人泄之。虱知爱公之自能视也。又偶在船头，戏拈篙刺水，忽掷篙却避，面有惊色，怪诘其故，曰：有溺鬼缘篙欲上也。戊午八月，宴蒙古外藩于清音阁，爱公与余连席，余以松岩所语叩之，云皆虱妄，然则随处有鬼，亦复如人。此求归之鬼，有系恋心，开窗之鬼，有争据心，缘篙之鬼，有竞斗心，其得失胜负，喜怒哀乐，更当一一如人。是胶胶扰扰，地下尚无了期，释氏讲忏悔解脱，圣人之法，亦使有所归而虱为厉，其深知鬼神之情状矣。子贡曰：大哉死乎？君子息焉。庄周曰：嗟来桑扈乎？而已反其真，特就耳目所及言之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