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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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城县魏明寺里有块韩公碑,是太和年间立的。魏公曾派人抄录州内所有石碑,说就数这碑文写得最好,还特意抄了一本藏在枕头里,家里人都管这枕头叫"麒麟函"——原来碑主韩公名叫麒麟。

庾信写诗时引了《西京杂记》的典故,后来赶紧改掉,摇头说:"这是吴均写的,怕是用不得。"魏肇师接话:"古人借典故的多了去了。您看那《鹦鹉赋》,祢衡和潘尼的集子里都收着;《弈赋》里曹植和左思的话简直一字不差。古人写文章,哪在乎这些呢?"君房捋着胡子说:"文人互相借鉴本是常事,字句雷同也不稀奇,倒叫后人分不清谁抄谁了。"魏尉瑾也插嘴:"《九锡》有人说是王粲写的,《六代》又传是曹植手笔。"庾信叹道:"如今我们江南再没有这样的才子了。像温子升这样名满天下的,在邺城也算独一份。我读过他的文章,确实配得上盛名。最近又看到魏收的几篇碑文,文采飞扬,真是高才啊。"

梁国派了黄门侍郎明少遐带着一帮官员宴请魏国使者李骞、崔劼。酒过三巡,少遐吟起李骞赠他的诗:"萧萧风帘举,依依然可想。"李骞摆手:"不如那句'灯花寒不结'更应景。"原来少遐回赠的诗里正有这句。崔劼忽然问:"今年江淮冷得邪乎,河面该结冰了吧?"少遐笑道:"这儿冰层薄,不妨碍行船。不像黄河,一上冻就能跑车马。"袁狎插话:"河冰上要是看见狸猫脚印,人都能走过去。"崔劼纠正:"该是狐狸,您记错字了。"少遐拍腿:"对对,狐狸多疑,黄鼬迟疑,所以才有'狐疑犹豫'这个说法。"崔劼摇头晃脑:"鹊筑巢知道避风,雉鸟会逃离暴政,这都是禽鸟的长处。至于狐疑鼬豫,可算走兽的短处喽。"

徐君房给魏使尉瑾敬酒,仰脖子喝得一滴不剩,抹嘴笑道:"痛快!"尉瑾诧异:"您在邺城喝酒从不干杯,怎么到了武州就豪饮起来?"君房摆手:"我本来酒量浅,慢慢练出来的。"庾信打趣:"人年纪有大小,酒量有高低,哪有个准数呢?"魏肇师接茬:"徐君是年纪越长酒量越大,下回再见不知又是什么光景。"

宴席上魏肇师给陈昭斟酒,叹道:"这杯喝完,咱们不知何时再见了。"陈昭眼眶发红:"我仰慕诸位贤士,路上都没能好好叙谈,转眼就要分别..."正说着侍者捧来鹦鹉杯,徐君房喝不完转给肇师。肇师指着杯上螺钿笑道:"这海螺纹样张牙舞爪,可不单是装饰,专治逃酒的!"庾信笑骂:"您就爱耍花样。"硬是给君房又满上。君房急得直嚷:"干嘛这么较真!"肇师正色:"咱们这是直来直去,可不是煮豆燃萁。"君房只好仰头喝干。庾信转头对尉瑾他们说:"家里刚送来几坛醁酒,泥封都没动呢。改日请诸位品鉴。"肇师摆手:"每回有好酒都让您破费,我们都不好意思了。"

宁王在鄠县打猎时,从草丛里发现个上锁的大柜子。撬开一看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,自称姓莫,昨夜被两个假和尚劫来的。姑娘眉目含愁的模样把宁王看呆了,当即带回府里。正好猎到头活熊,宁王命人锁回柜中。当时皇上正选秀女,宁王就把莫姑娘献了上去。三天后,京兆尹上报说鄠县客栈有两个和尚花重金包店做法事,半夜屋里噼啪乱响。店家破门一看,黑熊冲出来,和尚早被啃得只剩骨头。皇上闻讯大笑,给宁王回信:"皇兄这招真绝!"那莫姑娘擅唱秦腔,后来宫里都管她叫"莫才人啭"。

高僧一行原本不会下棋,有回在燕公家看国手王积薪对弈,看一局就学会了。他笑着对燕公道:"这不过是争个先手,要是懂得我四句口诀,谁都能成国手。"传说晋朝高僧罗什下棋时,随手摆的死子都能排出龙凤纹样。还有人说王积薪跟唐玄宗下完棋,能把棋子全收走。

有个叫黄〈扁瓜〉儿的矮子机灵得很,玄宗常把他当人肉坐墩使,打听宫外趣闻总给赏赐。有天黄〈扁瓜〉儿迟到,玄宗问起,他扑通跪下:"今早下雨路滑,跟捕贼官抢道,把他掀下马了。"玄宗摆手:"没人告状,你怕什么?"刚坐稳,京兆尹的奏章就到了。玄宗立刻翻脸,把这"肉杌子"拖出去杖毙。

历城房家园是齐博陵君房豹的私家园林,古树参天,泉石清幽,是当地修禊的好去处。有回有人折了梧桐枝,房豹心疼道:"怎么伤我家凤凰栖的树!"从此再没人敢动草木。他得意地对参军尹孝逸说:"当年石崇的金谷园,未必比得上这儿。"孝逸点头:"我去过洛阳西郊,确实如此。"后来孝逸要回邺城,文人们在此饯行。他留下名句"风沦历城水,月倚华山树",时人夸这两句堪比谢灵运"池塘生春草"的十字诗。

单雄信小时候在学堂前种了棵枣树,十八岁时砍来做成长枪,枪杆粗得双手合不拢,七十斤重的枪头寒光闪闪,取名"寒骨白"。有回遇上秦王兵马,秦王一箭射中枪刃迸出火星,后来这枪被尉迟敬德生生折断。

秦琼的坐骑叫"忽雷驳",最爱喝酒。月夜测试时能连跃三叠黑毡。秦琼去世时,这马绝食长嘶而亡。

徐敬业十来岁就爱玩弹弓射箭。他爷爷李勣总说:"这小子面相不好,要连累全家灭门。"这孩子射箭必拉满弓,骑马快得影子都追不上。有回李勣打猎,故意让敬业进林子赶野兽,暗中放火想烧死他。敬业急中生智,宰了马藏进马腹。火灭后他浑身是血站起来,倒让李勣刮目相看。

玄宗爱监视诸王,有年夏天见宁王挥汗如雨在打鼓,读的竟是龟兹乐谱。玄宗笑道:"天家兄弟,就该这样纵情享乐。"

魏国的仆射魏收奉命前往代地任职,七月七这天登上舜山,站在山顶四下眺望,对主簿崔劼感叹道:"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,见过的山川沃土不计其数,可要说地势险要、风景绝佳,天下有名的州郡都比不上这里。只是不知道东阳那边怎么样?"

崔劼捋着胡子答道:"青州自古有名,齐地也是旧时重镇,两处山川形势与这里不相上下。不过依下官所见,终究还是略逊一筹。"魏收听得兴起,当即要笔墨题诗。

正值新旧官员交接之时,衙门里乱糟糟的,连支笔都找不着。魏收也不恼,抄起五伯杖就在厅堂北壁上挥毫写道:"述职无风政,复路阻山河。还思麾盖日,留谢此山阿。"字迹入石三分,引得随行众人连连称奇。

舜祠东边有块三丈见方的大石头,上面刻着"不醉不归"四个大字。魏收瞥了一眼,皱眉道:"这等粗鄙之言,也配留在圣贤之地?"当即命人把字凿了个干净。

那边厢梁国宴请魏国使者李骞和崔劼,席间乐声悠扬。梁国舍人贺季摇头晃脑道:"这音乐真是动人心弦啊。"崔劼接过话茬:"当年申喜听到歌声就认出母亲,可见音律确实玄妙。"梁国主客王克抚掌笑道:"听音乐还能观察民风,更是精妙。"

崔劼忽然话锋一转:"当年延陵季子出访列国,可不就是为的观风问俗?"贺季眉毛一挑:"崔兄这话,莫不是要与我等比试比试?"李骞立刻接茬:"真要较量,在下愿执鞭相陪。"贺季哈哈大笑:"我可不敢学晋文公退避三舍。"崔劼意味深长地说:"败军之将的事,早该翻篇了。"

眼看气氛剑拔弩张,王克连忙打圆场:"诸位且慢,不如先尝尝我们梁国的美酒。"李骞却指着窗外突然问道:"那些没阉人管着的马匹满街跑,莫非贵国的巷伯和趣马官职合并了?"贺季讪笑道:"李兄说笑了,不过是长得像罢了。"崔劼冷不丁补了句:"这要搁在袁绍那时候,怕是要掉脑袋的。"众人一愣,随即哄堂大笑。

说起才子王勃,这人写碑文前总要磨好几升墨汁,然后蒙着被子大睡。突然掀被而起,挥毫泼墨一气呵成,连个标点都不改。时人都说他是腹中有稿。传说他年少时曾梦见有人送他满袖子的墨丸。

燕国公张说读王勃的《夫子学堂碑》,从"帝车"到"太甲"四句愣是没看懂,跑去请教一行禅师。禅师捋着白胡子解释:"北斗指向午位,七曜齐聚南方,这是圣人将出的征兆。"可后面"华盖"以下的句子,连禅师也说不明白了。

再说诗仙李白,名声传到玄宗耳中。皇帝在偏殿召见时,但见他神采飞扬,衣袂飘飘如踏云霞。玄宗不知不觉忘了帝王威仪,竟让人给李白拿拖鞋。李白更绝,直接把脚伸给高力士:"给我脱靴。"权倾朝野的高力士一时没反应过来,真就蹲下去给他脱了靴子。

等李白退下,玄宗指着他的背影对高力士嘀咕:"这人到底是个寒士相。"李白三次拟写《词选》都不满意,把稿子全烧了,只留下《恨赋》《别赋》。后来安禄山造反,他写《胡无人》预言"太白入月敌可摧",结果叛军败亡时果然出现太白蚀月的天象。世人都说李白只会写"饭颗山头"调侃杜甫,其实我在他祠堂见过赠别杜甫的全诗,开头是"我觉秋兴逸,谁言秋兴悲",结尾"相失各万里,茫然空尔思",情真意切得很。

薛平司徒送太仆卿周皓赴任时,发现随行官吏中有个八十多岁穿红袍的老者。周皓特意问他:"您在衙门当差多久了?"老人恭敬答道:"老朽本是正骨大夫,天宝初年高将军的公子下巴被打脱臼,是老朽给接好的。高将军赏了千万钱,还特批老朽穿红袍。"周皓点点头没多说,倒是薛平察觉他神色不对。

等宾客散尽,薛平拉着周皓追问:"方才见你问那老吏时脸色不好,可是有什么隐情?"周皓大吃一惊:"司徒大人竟如此明察秋毫!"当即屏退左右,邀薛平留宿,叹着气说起往事:"年轻时我仗着家财丰厚,专爱结交纨绔子弟。有次为名妓夜来庆生,请来贺怀智等顶尖乐师,正热闹时闯进个紫裘少年..."

原来那少年是高力士养子,被周皓失手打死后,多亏义士魏贞相助,藏在汴州大侠周简老处。后来简老还把守寡的表妹许配给他,助他躲过追捕。说到动情处,周皓抹着眼泪:"如今我官至太仆卿,简老的表妹还在世,儿女都成家了。今日被那老吏勾起往事,实在羞愧。"这事还是听薛司徒亲口说的呢。

大历末年,玄览禅师住持荆州陟屺寺。这位高僧性子孤傲,连张璪画的古松、符载题的赞、卫象写的诗,都被他直接用白灰刷了。别人问起,他摆摆手说:"别让这些玩意儿脏了我的墙。"可对那个整天揭瓦掏鸟蛋的外甥僧那,他却从不责备。弟子义诠粗茶淡饭苦修,他也不见夸赞。

直到某天,禅师在竹子上题了"大海从鱼跃,长空任鸟飞"。当晚就有个番僧推门而入,催他赶紧办法事。玄览禅师笑道:"老衲从不做这些。"等番僧走后,他沐浴更衣,盘腿坐在几案前,就这么笑着圆寂了。

马仆射立下大功后,总爱把"钱龙"田悦挂在嘴边炫耀,惹得义士们纷纷摇头。有聪明人看出他存了陶侃那般聚敛的心思,故意在军中散布歌谣:"斋钟都响了,和尚还不上堂。"过个把月,这人换上相士装扮求见,马仆射竟真信了那些奉承话。

马大人正坐在厅上喝茶,忽见一个陌生客人急匆匆求见。那人四下张望,压低声音说:"请屏退左右。"待仆从退下,他凑近道:"大人面相贵不可言,只是眼下还有个小坎儿。要化解这坎儿,得用价值千万的宝物疏通疏通。"

马大人起初将信将疑,那客人却神秘一笑:"您没听过街头童谣吗?'斋钟动'是说时机已到,'和尚'暗指大人名讳,'不上堂'是提醒您不能坐等啊!"马大人听得心头一跳,赶忙取来珍藏的羊脂玉、犀角纹器和成串明珠。谁知那客人拿了宝物便如黄鹤一去,等马大人重病缠身才悔青了肠子。

信都苏家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姑娘,远近才俊都来求亲。张文成带着厚礼登门,苏老爷捋着胡子直摇头:"你虽有万贯家财,可惜命中无官运,顶多做到五品官就要折寿。"正说着,刚中进士的魏知古来提亲,苏老爷眼睛一亮:"这孩子眼下官职虽小,日后必成大器!"当即把长发及腰的大女儿许配给他。那姑娘一头青丝足有七尺长,黑得发亮,相面先生连连称奇:"这可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啊!"后来魏知古果然官至宰相,夫人也得了诰命。

玄宗皇帝泰山封禅时,张说担任封禅使。他女婿郑镒本是个九品小官,按惯例封禅后官员最多升一级,可郑镒竟连跳四级成了五品官,还得了绯袍赏赐。庆功宴上,玄宗见郑镒官服颜色不对,皱眉问道:"爱卿怎么升得这般快?"郑镒支支吾吾答不上来,伶人黄幡绰在旁插嘴:"这全是托泰山的福啊!"——暗指他老丈人张说暗中使劲。

段成式有回在堂上设宴,歌妓玉壶一见烤鱼上桌就变了脸色。他好奇打听,才知道歌妓们各有忌讳:蓬山姑娘见不得老鼠,金子姑娘最怕虱子。满座宾客顿时来了兴致,你一言我一语凑出百来条捉虱逮鼠的趣闻。段成式听得有趣,后来还专门写了本《破虱录》记下这些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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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历城县魏明寺中有韩公碑,太和中所造也。魏公曾令人遍录州界石碑,言此碑词义最善,常藏一本于枕中,故家人名此枕为麒麟函。韩公讳麒麟。

  庾信作诗,用《西京杂记》事,旋自追改,曰:“此吴均语,恐不足用也。"魏肇师曰:"古人托曲者多矣,然《鹦鹉赋》,祢衡、潘尼二集并载;《弈赋》,曹植、左思之言正同。古人用意,何至于此?"君房曰:“词人自是好相采取,一字不异,良是后人莫辩。"魏尉瑾曰:“《九锡》或称王粲,《六代》亦言曹植。"信曰:“我江南才士,今日亦无。举世所推如温子升,独擅邺下,常见其词笔,亦足称是远名。近得魏收数卷碑,制作富逸,特是高才也。"

  梁遣黄门侍郎明少遐、秣陵令谢藻、信威长史王缵冲、宣城王文学萧恺、兼散骑常侍袁狎、兼通直散骑常侍贺文发宴魏使李骞、崔劼。温良毕,少遐咏骞赠其诗曰:“萧萧(一曰肃)风帘举,依依然可想。”骞曰:“未若'灯花寒不结',最附时事。”少遐报诗中有此语。劼问少遐曰:“今岁奇寒,江淮之间,不乃冰冻?”少遐曰:“在此虽有薄冰,亦不废行,不似河冰一合,便胜车马。”狎曰:“河冰上有狸迹,便堪人渡。”劼曰:“狸当为狐,应是字错。”少遐曰:“是。狐性多疑,鼬性多豫,狐疑犹豫,因此而传耳。”劼曰:“鹊巢避风,雉去恶政,乃是鸟之一长。狐疑鼬豫,可谓兽之一短也。"

  梁徐君房劝魏使瑾酒,一噏即尽,笑曰:“奇快!”瑾曰:“卿在邺饮酒,未尝倾卮。武州已来,举无遗滴。”君房曰:“我饮实少,亦是习惯。微学其进,非有由然。”庾信曰:“庶子年之高卑,酒之多少,与时升降,便不可得而度。”魏肇师曰:“徐君年随情少,酒因境多,未知方十复作,若为轻重?”

  梁宴魏使,魏肇师举酒劝陈昭曰:“此席已后,便与卿少时阻阔,念此甚以凄眷。”昭曰:“我钦仰名贤,亦何已也。路中都不尽深心,便复乖隔,泫叹如何!”俄而酒至鹦鹉杯,徐君房饮不尽,属肇师。肇师曰:“海蠡蜿蜒,尾翅皆张。非独为玩好,亦所以为罚,卿今日真不得辞责。"信曰:“庶子好为术数。”遂命更满酌。君房谓信曰:“相持何乃急!”肇师曰:“此谓直道而行,乃非豆萁之喻。”君房乃覆碗。信谓瑾、肇师曰:“适信家饷致〈氵霝〉醁酒数器,泥封全,但不知其味若为。必不敢先尝,谨当奉荐。”肇师曰:“每有珍藏,多相费累,顾更以多渐。”

  宁王常猎于鄠县界,搜林,忽见草中一柜,扃锁甚固。王命发视之,乃一少女也。问其所自,女言:“姓莫氏,叔伯庄居。昨夜遇光火贼,贼中二人是僧,因劫某至此。”动婉含颦,冶态横生。王惊悦之,乃载以后乘。时慕荦者方生获一熊,置柜中,如旧锁之。时上方求极色,王以莫氏衣冠子女,即日表上之,具其所由。上令充才人。经三日,京兆奏鄠县食店有僧二人,以钱一万,独赁店一日一夜,言作法事,唯舁一柜入店中。夜久,腷膊有声。店户人怪日出不启门,撤户视之,有熊冲人走出,二僧已死,骸骨悉露。上知之,大笑,书报宁王:“宁哥大能处置此僧也。”莫才人能为秦声,当时号“莫才人啭”焉。

  一行公本不解弈,因会燕公宅,观王积薪棋一局,遂与之敌,笑谓燕公曰:“此但争先耳,若念贫道四句乘除语,则人人为国手。”

  晋罗什与人棋,拾敌死子,空处如龙凤形。或言王积薪对玄宗棋局毕,悉持(一曰时)出。

  黄〈扁瓜〉儿,矮陋机惠,玄宗常凭之行。问外间事,动有锡赍。号曰肉杌。一日入迟,上怪之,对曰:“今日雨淖,向逢捕贼官与臣争道,臣掀之坠马。”因下阶叩头。上曰:“外无奏,汝无惧。”复凭之。有顷,京尹上表论,上即叱出,令杖杀焉。

  历城房家园,齐博陵君豹之山池。其中杂树森竦,泉石崇邃,历中袚褉之胜也。曾有人折其桐枝者,公曰:“何谓伤吾凤条。”自后人不复敢折。公语参军尹孝逸曰:“昔季伦金谷山泉何必逾此。”孝逸对曰:“曾诣洛西,游其故所。彼此相方,诚如明教。”孝逸常欲还邺,词人饯宿于此。逸为诗曰:“风沦历城水,月倚华山树。”时人以此两句,比谢灵运“池塘”十字焉。

  单雄信幼时,学堂前植一枣树。至年十八,伐为枪,长丈七尺,拱围不合,刃重七十斤,号为寒骨白。常与秦王卒相遇,秦王以大白羽射中刃,火出。因为尉迟敬德拉折。

  秦叔宝所乘马,号忽雷驳,常饮以酒。每于月明中试,能竖越三领黑毡。及胡公卒,嘶鸣不食而死。

  徐敬业年十余岁,好弹射。英公每曰:“此儿相不善,将赤吾族。”射必溢镝,走马若灭,老骑不能及。英公常猎,命敬业入林趁兽,因乘风纵火,意欲杀之。敬业知无所避,遂屠马腹,伏其中。火过,浴血而立,英公大奇之。

  玄宗常伺察诸王,宁王常夏中挥汗鞔鼓,所读书乃龟兹乐谱也。上知之,喜曰:“天子兄弟,当极醉乐耳。”

  魏仆射收临代,七月七日登舜山,徘徊顾眺,谓主簿崔曰:“吾所经多矣,至于山川沃壤,襟带形胜,天下名州,不能过此。唯未审东阳何如?”崔对曰:“青有古名,齐得旧号,二处山川,形势相似,曾听所论,不能逾越。”公遂命笔为诗。于时新故之际,司存缺然,求笔不得,乃以五伯杖画堂北壁为诗曰:“述职无风政,复路阻山河。还思麾盖日,留谢此山阿。”

  舜祠东有大石,广三丈许,有凿"不醉不归”四字于其上。公曰:"此非遗德。”令凿去之。

  梁宴魏使李骞、崔劼,乐作,梁舍人贺季曰:“音声感人深也。”劼曰:“昔申喜听歌,怆然知是其母,理实精妙然也。”梁主客王克曰:“听音观俗,转是精者。”劼曰:“延陵昔聘上国,实有观风之美。”季曰:“卿发此言,乃欲挑战?”骞曰:“请执鞭弭,与君周旋。”季曰:“未敢三舍。”劼曰:“数奔之事,久已相谢。”季曰:“车乱旗靡,恐有所归。”劼曰:“平阴之役,先鸣已久。”克曰:“吾方欲馆穀而旌武功。”骞曰:“王夷师〈火賛〉,将以谁属?”遂共大笑而止。乐欲讫,有马数十匹驰过,未有阉人,骞曰:“巷伯乃同趣马,讵非侵官?”季曰:“此乃貌似。”劼曰:“若植袁绍,恐不能免。”

  王勃每为碑颂,先墨磨数升,引被覆面而卧。忽起,一笔书之,初不窜点,时人谓之腹藁。少梦人遗以丸墨盈袖。

  燕公常读其夫子学堂碑颂,头自“帝车”至“太甲”四句悉不解,访之一公,公言:“北斗建午,七曜在南方,有是之祥,无位圣人当出。”“华盖”已下,卒不可悉。

  李白名播海内,玄宗于便殿召见,神气高朗,轩轩然若霞举。上不觉亡万乘之尊,因命纳屦,白遂展足与高力士曰:“去靴。”力士失势,遽为脱之。及出,上指白谓力士曰:“此人固穷相。”白前后三拟词选,不如意,悉焚之,唯留《恨》、《别赋》。及禄山反,制《胡无人》,言:“太白入月敌可摧。”及禄山死,太白蚀月。众言李白唯戏杜考功“饭颗山头”之句,成式偶见李白祠亭上宴别杜考功诗,今录首尾曰:“我觉秋兴逸,谁言秋兴悲?山将落日去,水共晴空宜。”“烟归碧海夕,雁度青天时。相失各万里,茫然空尔思。”

  薛平司徒常送太仆卿周皓,上诸色人吏中来有一老人,八十余,著绯。皓独问:“君属此司多少时?”老人言:“某本艺正伤折,天宝初,高将军郎君被人打,下颔骨脱,某为正之。高将军赏钱千万,兼特奏绯。”皓因颔遣之,唯薛觉皓颜色不足,伺客散,独留,从容谓周曰:“向卿问著绯老吏,似觉卿不悦,何也?”皓惊曰:“公用心如此精也。”乃去仆,邀薛宿,曰:“此事长,可缓言之。某年少常结豪族,为花柳之游,竟畜亡命。访城中名姬,如蝇袭羶,无不获者。时靖恭坊有姬,字夜来,稚齿巧笑,歌舞绝伦,贵公子破产迎之。予时数辈富于财,更擅之。会一日,其母白皓曰:‘某日夜来生日,岂可寂寞乎?’皓与往还,竟求珍货,合钱数十万。乐工贺怀智、纪孩孩,皆一时绝手。扃方合,忽觉击门声,皓不许开。良久,折关而入。有少年紫裘,骑从数十,大诟其母。母与夜来泣拜。诸客将散,皓时气方刚,且恃扛鼎,顾从者敌。因前让其怙势,攘臂殴之,踣于拳下,遂突出。时都亭驿所有魏贞,有心义,好养私客,皓以情投之,贞乃藏于妻女间。时有司追捉急切,贞恐踪露,乃夜办装,腰其白金数挺,谓皓曰:‘汴州周简老,义士也。复与郎君当家,今可依之,且宜谦恭不怠。’周简老,盖太侠也,见魏贞书,甚喜。皓因拜之为叔,遂言状,简老命居一船中,戒无妄出,供与极厚。居岁余,忽听船上哭泣声,皓潜窥之,见一少妇,缟素甚美,与简老相慰。其夕,简老忽至皓处,问:‘君婚未?某有表妹,嫁与甲,甲卒,无子,今无所归,可事君子。’皓拜谢之,即夕其表妹归皓。有女二人,男一人,犹在舟中。简老忽语皓:‘事已息,君貌寝,必无人识者,可游江淮。’乃赠百余千。皓号哭而别,简老寻卒。皓官已达,简老表妹尚在,儿聚女嫁,将四十余年,人无所知者。适被老吏言之,不觉自愧。不知君子察人之微。”有人亲见薛司徒说之也。

  大历末,禅师玄览住荆州陟屺寺,道高有风韵,人不可得而亲。张璪常画古松于斋壁,符载赞之,卫象诗之,亦一时三绝,览悉加垩焉。人问其故,曰:“无事疥吾壁也。”僧那即其甥,为寺之患,发瓦探鷇,坏墙薰鼠,览未尝责。有弟子义诠,布衣一食,览亦不称。或怪之,乃题诗于竹曰:“大海从鱼跃,长空任鸟飞。”忽一夕,有梵僧拨户而进,曰:“和尚速作道场。”览言:“有为之事,吾未尝作。”僧熟视而出,反手阖户,门扃如旧。览笑谓左右:“吾将归欤!”遂遽浴讫(一曰蚤起),隐几而化。

  马仆射(一曰“侍中”)既立勋业,颇自矜伐,常有陶侃之意,故呼田悦为钱龙,至今为义士非之。当时有揣其意者,乃先著谣于军中,曰:“斋钟动也,和尚不上堂。”月余,方异其服色,谒之,言善相。马遽见,因请远左右,曰:“公相非人臣,然小有未通处,当得宝物直数千万者,可以通之。”马初不实之,客曰:“公岂不闻谣乎?正谓公也。‘斋钟动’,时至也。‘和尚’,公之名。'不上堂',不自取也。”马听之始惑,即为具肪玉、纹犀及具珠焉。客一去不复知之,马病剧,方悔之也。

  信都民苏氏有二女,择良婿。张文成往,苏曰:“子虽有财,不能富贵,得五品官即死。”时魏知古方及第,苏曰:“此虽官小,后必贵。”乃以长女妻之。女发长七尺,黑光如漆,相者云大富贵。后知古拜相,封夫人云。

  明皇封禅泰山,张说为封禅使。说女婿郑镒,本九品官。旧例,封禅后自三公以下,皆迁转一级。惟郑镒因说骤迁五品,兼赐绯服。因大脯次,玄宗见镒官位腾跃,怪而问之,镒无词以对。黄幡绰曰:“此泰山之力也。”

  成式曾一夕堂中会,时妓女玉壶忌鱼炙,见之色动。因访诸妓所恶者,有蓬山忌鼠,金子忌虱尤甚。坐客乃兢徵虱拏鼠事,多至百余条。予戏摭其事,作《破虱录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