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朝有个叫唐俭的小伙子,年轻时骑着毛驴要去江南闯荡。那天路过洛阳城,正是三伏天,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化。他嗓子眼儿干得冒烟,忽然瞧见路边有间低矮的土屋,窗边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,正借着天光缝补衣裳。
唐俭赶忙上前讨水喝,走近了才看清她手里缝的是双粗布袜子。那妇人头也不抬,朝里屋喊了声:"这位郎君渴得厉害,快去给他舀碗水来。"不一会儿,有个小姑娘捧着陶碗出来。唐俭喝水时瞥见屋里冷锅冷灶的,忍不住问:"大姐家里怎么不生火做饭?"
妇人手里的针线不停,苦笑道:"穷得连柴米都没有,平日都是去邻里讨口饭吃。"说着麻利地打了个线结,又拿起另一只袜子。唐俭看她忙得手指翻飞,好奇道:"什么事这么着急?"
"我家那口子薛良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,成亲十多年都没能回家伺候公婆。"妇人说着眼圈就红了,"明儿个他总算要来接我,得赶着把这些袜子缝完。"唐俭见她生得清秀,言语间便带出几分轻薄。妇人立刻沉下脸,针尖在鬓角蹭了蹭,再不搭话。
唐俭臊得满脸通红,留下两包胡饼就匆匆走了。走出十几里地,突然想起有本书落在洛阳。等他折返回来已是次日清晨,城门口堵着送葬的队伍。唐俭挤上前打听,抬棺的汉子抹着汗说:"是货郎薛良的灵柩。"
唐俭心头猛地一跳——这不正是昨日那妇人的丈夫?送葬人说薛良娶亲五年就丧妻,埋在旧城墙根下。如今他自己也死了,兄长来起坟合葬。唐俭鬼使神差跟着队伍,走到昨天讨水的地方,只见黄土堆前摆着两包胡饼和一双新袜——正是他昨日留下的东西。
后来唐俭坐船到扬州,在禅智寺附近看见更蹊跷的事。两个读书人各自带着仆从挖开坟茔,一个对着棺材直叹气,另一个抡起铁锹把棺木砸得粉碎。原来穿官袍的韦县令在给亡子迁坟,发现棺材里男鞋不见了,多出只绣花鞋。那边江都尉裴冀正要带爱妾的尸骨回乡,开棺却见女鞋变成了男鞋。两下一对,鞋底的花纹严丝合缝。
当晚船舱里油灯摇晃,唐俭摸着胡饼渣直发呆。他想那货郎妻子死了五年还惦记侍奉公婆,可裴尉官的爱妾尸骨未寒就与旁人勾缠。难怪古人说,与其宠妾灭妻,不如怜取眼前人啊。
唐俭少时,乘驴将适吴楚。过洛城,渴甚,见路傍一小室,有妇人年二十余,向明缝衣,投之乞浆,则缝袜也。遂问别室取浆:“郎渴甚,为求之。”逡巡,持一盂至。俭视其室内无橱灶,及还而问曰:“夫人之居,何不置火?”曰:“贫无以炊,侧近求食耳。”言既,复缝袜,意绪甚忙。又曰:“何故急速也?”曰:“妾之夫薛良,贫贩者也。事之十余年矣,未尝一归侍舅姑。明早郎来迎,故忙耳。”俭微挑之,拒不答。俭愧谢之,遗饼两轴而去。
行十余里,忽记所要书有忘之者,归洛取之。明晨复至此,将出都,为涂刍之阻,问:“何人?”对曰:“货师薛良之柩也。”骇其姓名乃昨妇人之夫也。
遂问所往。曰:“良婚五年而妻死,葬故城中,又五年而良死。良兄发其柩,将祔先茔耳。”俭随观焉。至其殡所,是求水之处。俄而启殡,棺上有饼两轴、新袜一双。俭悲而异之,遂东去。
舟次扬州禅智寺东南,有士子二人。各领徒相去百余步,发故殡者。一人惊叹久之,其徒往往聚笑。一人执锸,碎其柩而骂之。俭遽造之。叹者曰:“璋姓韦,前太湖令。此发者,璋之亡子,窆十年矣。适开易其棺,棺中丧其履,而有妇人履一只。彼乃裴冀,前江都尉。其发者爱姬也,平生宠之。裴到任二年而卒,葬于此一年。令秩满将归,不忍弃去。将还于洛。既开棺,丧其一履,而有丈夫履一只。两处互惊。取合之,彼此成对。盖吾不肖子淫于彼,往覆无常,遽遗之耳。”
俭闻言,登舟静思之曰:“货师之妻死五年,犹有事舅姑之心,愈宠之姬,死尚如此,生复何望哉!士君子可溺于此辈而薄其妻也?”(《广记》卷三二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