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尚书王潜大人坐镇荆南节度使的时候,有个姓吕的年轻人,穿着破旧衣衫,拄着根竹杖,满脸饥寒交迫的模样,递了名帖来求见。王大人连正眼都没瞧他,这吕生心里头那个憋屈啊,只好在客栈里暂且住下。
一晃个把月过去,这吕生穷得叮当响,连最后值钱的驴子都牵到荆州集市上卖了。集市门口有个看门的老俞头,瞧见吕生这副落魄相,就招呼他过来问缘由。吕生抹着眼泪说:"我家住渭北,穷得揭不开锅,老父母连口热饭都吃不上。想着王节度使是我远房表叔,千里迢迢来投奔,谁知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,这命啊..."老俞头拍着大腿叹气:"老汉我虽穷,请不起大鱼大肉,但见你这般光景实在不忍。今晚就在我那儿凑合一顿,将就住下吧。"
吕生跟着来到一间破屋子,好家伙,屋顶漏风墙掉土,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。老俞头铺了张破草席,俩人盘腿坐着。吃饭时端出个陶罐,里头就些糙米饭粒。夜深人静时,老头忽然压低声音:"早年我在四明山修道,学了点旁门左道。见你流落异乡,今晚给你变个戏法,好歹凑个回家的盘缠。"
只见老头摸出个瓦罐扣在地上,约莫一顿饭工夫,掀开一看——里头竟有个五寸高的小人儿,穿着紫袍金腰带,正拱手作揖呢!老头指着说:"这就是王尚书的魂儿。"吕生凑近一瞧,那眉眼活脱脱就是王大人,惊得后背直冒冷汗。
老头对着小人训话:"这可是你亲表侄!人家千里投亲,你倒摆起官架子?赶紧备好车马仆役,再赠二百匹细绢,听见没有?"那紫衣小人连连鞠躬。老头把瓦罐一盖,再打开时啥都没了。
天蒙蒙亮,老头催吕生快回客栈。果然刚进门,王大人就差人来请。这回可热情了,拉着吕生的手直赔不是:"贤侄远道而来,都怪军务繁忙怠慢了。"当天就安排住进驿馆,天天设宴款待。临别时真赠了仆从车马,还有整整二百匹绢绸。
吕生心里跟明镜似的,可哪敢说破啊。直到几年后渭北老家,有天夜里跟朋友喝酒聊起奇闻异事,这才把这段奇遇说了出来。
尚书王公潜节度荆南时,有吕氏子,衣敝举策,有饥寒之色,投刺来谒。公不为礼,甚怏怏。因寓于逆旅。月余,穷乏益甚,遂鬻所乘驴于荆州市。有市门监俞叟者,召吕生而语,且问其所由。吕生曰:“吾家于渭北。家贫,亲老无以给旨甘之养。府帅公,吾之重表丈也。吾不远而来,冀哀吾贫而周之。入谒,而公不一顾。岂非命也!”叟曰:“某虽贫,无资食以周吾子之急,然向者见吾子有饥寒色,甚不平。今夕为吾子具食,幸宿我宇下,生无以辞焉。”吕生许诺,于是延入一室。湫隘卑陋,摧檐坏垣,无床榻茵褥。致敝席于地,与吕生坐。语久命食,以陶器进脱栗饭而已。食讫,夜既深,谓吕生曰:“吾早年好道,常隐居四明山,従道士学却老之术。有志未就,自晦迹于此,仅十年,而荆人未有知者。以吾子困于羁旅,得无动于心耶令夕为吾子设一小术,以致归路裹粮之资,不亦可乎?”吕生虽疑诞妄,然甚觉其异。叟因取一缶合于地。仅食顷,举而视之,见一人长五寸计,紫绶金腰带,挽而拱焉。俞叟指曰:“此乃尚书王公之魂也。”吕生熟视其状貌,果类王公,心默而异之。因戒曰:“吕乃汝之表侄也。家苦贫,无以给旦夕之赡,故自渭北不远而来。汝宜厚给馆谷,尽亲亲之道。汝何自矜,曾不一顾,岂人心哉今不罪汝,宜厚赀之,无使为留滞之客。”紫衣偻而揖,若受教之状。叟又曰:“吕生无仆马,可致一匹一仆,缣二百匹,以遗之。”紫衣又偻而揖。于是却以缶合于上,有顷再启之,已无见矣。明旦,天将晓,叟谓吕生曰:“子司疾去,王公旦夕召子矣。”及归逆旅,王公果使召之。方见且谢曰:“吾子不远见访,属军府务殷,未果一日接言,深用为愧,幸吾子察之。”是日始馆吕生驿亭,与宴游累日。吕生告去,王公赠仆马及缣二百。吕生益奇之,然不敢言。及归渭北,后数年,因与友人数辈会宿,语及灵怪,始以其事说于人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