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陵城里有一座官家宅院,占地几百步,修得那叫一个气派。可街坊邻里都说这宅子闹鬼,住进去的人一晚上就得暴毙,官府只好把大门一锁,空置了好些年头。
这日来了个姓崔的御史,到广陵任职。他叫人打开尘封的大门,拍着胸脯说:"哪有什么妖怪自己作祟的?我今儿个就住这儿,看它能闹出什么幺蛾子!"当即向上司递了文书,当天就搬了进去。
那天夜里飘着毛毛雨,崔御史把下人都打发到别的屋子,自己独个儿睡在正堂。半夜突然惊醒,发现衣裳全被露水打湿了。他起身一看,好家伙,自己睡的床榻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院子里。他搬回来刚躺下,没等吃碗茶的工夫,那床又自个儿挪到院中了。这么来回折腾了三趟。
崔御史抹了把脸:"我原说世上没鬼,今儿可算见着真章了。"他整了整官帽,备了酒水,往地上浇了三巡,高声祝祷:"听说住这儿的人都死得蹊跷。可人鬼殊途,您要是真有冤屈,或是缺衣少食,大可现身说个明白,何必把人活活吓死?我崔某虽是个粗人,倒也不怕这些。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,尽管道来,刀山火海我也替您办了。"
话音刚落,半空中传来幽幽叹息:"您是阳间人,我是阴间鬼,本不该来搅扰。可实在有桩心事..."崔御史一摆手:"但说无妨。"那声音带着哭腔道:"我们姐妹三人,都没活到及笄就去了。爹娘原把我们葬在城北,后来官府扩建城池,工匠砍光了坟头树木,又把我们骸骨迁到这宅子东北角。这十年来魂魄不得安宁,每逢有人住进来就想诉苦,谁知反把人都吓死了..."
崔御史听得心头一酸:"早该想到是这样。你既说得明白,为何不现个形?"那声音越发凄楚:"鬼魂哪敢以污秽之躯冲撞贵人?您若肯将我们重新安葬,便是天大的恩德了。"说罢哭声渐远,消失在雨夜里。
第二天一早,崔御史就叫来工匠,按着说的方位挖开地面,果然挖出三具枯骨。他亲自把骸骨送到禅智寺边的空地好生安葬。打那以后,街坊们都管那儿叫"三女坟",而这宅子再也没闹过鬼。
广陵有官舍,地步数百,制置宏丽,里中传其中为鬼所宅,故居之者一夕则暴死,锁闭累年矣。有御史崔某,职于广陵,至,开门曰:“妖不自作。我新居之,岂能为灾耶!”即白廉使而居焉。是夕微雨,崔君命仆者尽居他室,而独寝于堂中。惕然而寤,衣尽沾湿,即起,见己之卧榻在庭中。却寝,未食顷,其榻又迁于庭。如是者三。崔曰:“我谓天下无鬼,今则果有矣。”即具簪笏,命酒,沃而祝曰:“吾闻居此者多暴死。且人神殊道,当自安其居,岂害生人耶虽苟以形见、以声闻者,是其负冤郁而将有诉者,或将求一饭以祭者,则见于人,而人自惊悸而死,固非神灵害之也。吾甚愚,且无畏惮。若真有所诉,直为我言,可以副汝托,虽汤火不避。”沃而祝者三。俄闻空中有言曰:“君,人也;我,鬼也。诚不当以鬼干人,直将以深诚奉告。”崔曰:“但言之。”鬼曰:“我,女子也。女弟兄三人,俱未笄而殁,父母葬我于郡城之北久矣。其后府公于此峻城池,构城屋,工人伐我封内树且尽,又徙我于此堂之东北隅,羁魂不宁,无所栖托。不期今夕幸遇明君子,故我得以语其冤。傥君以仁心为我棺而葬于野,真恩之大者矣。”已而涕泣鸣咽,又曰:“我在此十年矣。前后所居者皆欲诉其事,自是居人惊悸而死。某儿女子,非有害于人也。”崔曰:“吾前言固如是矣。虽然,如何不见我耶!”鬼曰:“某鬼也,岂敢以幽晦之质而见君乎既诺我之请,虽处冥昧中,亦当感君子恩,岂可徒然而已。”言讫遂告去。明日,召工人,于堂东北隅发之,果得枯骸,葬于禅智寺隙地。里人皆祭之,谓之三女坟。自得其宅遂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