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城里有个叫王坤的读书人，在大中四年春天当上了国子博士。他家里从前有个叫轻云的丫鬟，已经去世好几年了。这天夜里，王坤正睡着，忽然梦见轻云来到床前，吓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，结结巴巴地问她来做什么。
轻云拢了拢鬓角，轻声说："奴婢不做人已经好些年了，可总惦记着从前伺候您的日子，就像绳子打了死结似的解不开。今晚能来伺候您，也是缘分。"王坤听得迷迷糊糊，像喝醉了酒似的，竟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个鬼魂。
轻云拉着王坤往外走，大门明明上了锁，她却带着王坤从门缝里钻了出去，连衣裳都没蹭着。两人在月光下的街道上走了好久，王坤忽然觉得肚子饿。轻云眨着眼睛说："这附近可有跟您交好的人家？咱们去讨口饭吃。"
王坤想起太学博士石贯跟自己交情不错，就带着轻云往石家走。到了门前，只见大门紧闭。轻云上前叩门，过了半晌，看门的老仆拉开条门缝嘟囔："方才明明听见敲门，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？"说完又把门关上了。轻云连着敲了三次，老仆气得直跺脚："哪来的野鬼敢来捣乱！"边骂边往门外吐唾沫。
轻云转身对王坤叹气："石先生睡下了，咱们另寻别处吧。"这时王坤又想起国子监有个同乡小吏，每月发俸禄时都经手，最是可靠。两人来到小吏家，正赶上有人开门泼洗脚水。轻云拉着王坤溜进去，看见小吏和几个朋友正在吃饭。
王坤站在院子里，以为小吏会赶紧出来迎接，谁知人家根本不理他。忽然有个丫鬟端着汤面往屋里走，轻云冲上去对着丫鬟后背就是一拳，丫鬟扑通栽倒在台阶上，汤面洒了一地。屋里顿时乱作一团，小吏和妻子惊叫着："中邪了！"慌慌张张找来个巫婆。
那巫婆装神弄鬼地比划一阵，突然瞪大眼睛说："院子里站着个穿红袍佩银印的大官！"小吏一家连忙摆起供桌。王坤和轻云大摇大摆坐下吃饱，临走时巫婆还追到门口烧纸钱。
轻云拉着王坤往城外走，一直走到郊外十几里的荒地里。她指着一座孤坟说："这就是奴婢的住处，您随我进来坐坐。"王坤弯腰往坟里钻，眼前突然一片漆黑——猛地惊醒过来，才发现后背全湿透了，两条腿直打哆嗦。
天刚蒙蒙亮，王坤越想越怕，没敢跟人说这个梦。当天他请石贯来家里做客，刚落座石贯就说："昨晚有鬼敲我家门三次，开门却什么都看不见。"下午王坤路过小吏家，果然看见门口有烧纸的痕迹。找来小吏一问，昨夜发生的事和他梦里分毫不差。
王坤吓得魂飞魄散，赶紧把这事告诉妻儿。这年冬天，他果然一病不起，再也没能熬过年关。
太原王坤，大中四年春为国子博士。有婢轻云，卒数年矣。一夕，忽梦轻云至榻前，坤甚惧，起而讯之。轻云曰：“某自不为人数年矣，尝念平生时，若系而不忘解也。今夕得奉左右，亦幸会耳。”坤懵然若醉，不寤为鬼也。轻云即引坤出门，门已扃钥，隙中导坤而过，曾无碍。行至衢中，步月徘徊久之。坤忽饥，语于轻云，轻云曰：“里中人有与郎善者乎可以诣而求食也。”坤素与太学博士石贯善，又同里居，坤因与偕行至贯门，而门已键闭。轻云叩之，有顷，阍者启扉曰：“向闻扣门，今寂无睹，何也？”因阖扉。轻云又扣之。如是者三。阍者怒曰：“厉鬼安得辄扣吾门！”且唾且骂之。轻白坤云：“石生已寝，固不可诣矣。愿郎更诣他所。”时有国子监小吏，亦同里，每出，常经其门，吏与主月俸及条报除授，坤甚委信之。因与俱至其家，方见启扉，有一人持水缶，注于衢中。轻云曰：“可偕入。”既入，见小吏与数人会食。初，坤立于庭，以为小吏必降阶迎拜，既而小吏不礼。俄见一婢捧汤饼登阶，轻云即殴婢背，遽仆于阶，汤饼尽覆。小吏与妻奴俱起，惊曰：“中恶。”即急召巫者。巫曰：“有一人朱绂银印，立于庭前。”因祭之。坤与轻云俱就坐，食已而偕去。女巫送至门，焚纸钱于门侧。轻云谓坤曰：“郎可偕某而行。”坤即随出里中，望启夏而去。至郊野数十里，见一墓，轻云曰：“此妾所居，郎可随而入焉。”坤即挽首曲躬而入，墓口曛黑不可辨。忽悸然惊寤，背汗股怵。时天已晓，心恶其梦，不敢语于人。是日，因召石贯，既坐，贯曰：“昨夕有鬼扣吾门者三，遣视之，寂无所睹。”至晓，过小吏，则有焚纸钱迹，即立召小吏讯其事。小吏曰：“某昨夕方会食，忽有婢中恶，巫云‘鬼为崇’。由是设祭于庭，焚纸于此！”尽与坤梦同。坤益惧，因告妻孥。是岁冬，果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