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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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仆射总的故事

元和末年,马总担任东平节度使。长庆二年六月十日正午,他正在午睡,忽然梦见两个军官骑着马闯进中门,到了台阶下马。其中一人握着刀拱手上前说:"都统请您过去。"

马总一惊:"都统是谁?" 那人答道:"见了自然知道。" 马总不想去,使者却说:"都统有命,仆射不该推辞。"他迷迷糊糊就穿好衣服上了马。一个军官在前引路,一个在后面跟着,出了郓州北城门走了几百里,又进城走了几十里,看见城门上写着"六押大都统府"。守门的士兵全副武装,神情威严。

往里走一二百步,有座大衙门。再往北百余步,是九间大殿,垂帘后面传来洪亮的声音:"请上台阶。"马总一听这声音就认出来了——是已故的杜佑司徒。他快步走上台阶,两个小太监卷起帘子,果然看见杜司徒坐在里面。两人本是知交好友,相见格外欢喜,就像生前一样寒暄。

杜司徒请他入座,开门见山说:"别怪我突然相邀。我任这个官职多年,该调任了,上司允许我自己挑选接替的人。朝廷里能担此重任的,想来想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。"说着指了指匾额,"这'六押大都统'的职位,权力可不小,还能庇护亲族故交。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,谁又能不死呢?良机易逝,若不是交情深厚,我怎会举荐你接任?既然机会来了,可别错过啊。"

马总连连摆手:"我活着当节度使,死了还要当官?阳间的富贵还没享够,谁稀罕阴间的职位?就算让我当阎王都不干,何况什么大都统!"

杜司徒叹道:"这是上头的任命,天命难违。文书马上就到,你怎能抗拒?" "天命也要顺从人意,哪有自己找人接替还说是天命的道理?" "终究要给你的,你躲得掉吗?" "我就是不要,你能硬塞给我不成?要是鬼都这么不讲理,还有没有天理了?"

杜司徒转头对属官们苦笑:"他这么固执,事情办不成了。"马总忽然说口渴要茶喝,杜司徒连忙叫人煮茶。旁边的小吏却提醒:"既然仆射不肯就任,这茶也不必喝了。况且时辰不早,该送客了。"

不一会儿马被牵到原处。马总告辞时,杜司徒亲自送下台阶,握着他的手说:"好好保重,这位子终究是你的。"马总上马南归,两个军官依旧前引后随,沿着来路返回。

华山狐仙记

同州郃阳县人党超元,元和二年隐居在华山罗敷水南边。第二年腊月十六深夜,月色明朗,忽然听见敲门声。小童去看,回来说是个十七八岁的绝色女子,浑身异香扑鼻。

党超元请她进来。这女子谈吐不凡,气质高雅,绝非寻常人物。聊了许久,女子突然问:"您知道我是谁吗?" "您不是神仙,也绝非普通人。" "那您知道我为何而来?" 党超元笑道:"莫非是垂青于我?" 女子摇头:"您想错了。我其实是南边坟冢里的狐妖,修炼多年已成仙道。如今功德圆满,按规矩需要凡人相助。男女之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,只求您救我一命。"

见党超元点头,她继续说:"后天我会死在皇家猎手的箭下。明晚会有猎户经过,您备好酒菜招待。他们若问有何需要,您就说亲人患病需要狐肉入药,愿意重金相谢。"说着取出一匹白绢,"这是我的买命钱。得到我的尸身后,请连夜送回原处。大恩大德,日后必报。"说完含泪离去。

第二天,党超元卖了白绢置办酒席。傍晚果然来了十个皇家猎手,受到盛情款待后,猎人们感动地说:"我们这些粗人常被读书人嫌弃,党兄如此厚待,有什么能效劳的?"

党超元趁机说:"家中有病人需要狐肉医治。"又取出五匹白绢,"若能猎得狐狸,这些就当酒钱。"猎人们满口答应。往南走百余步,果然发现一只狐狸绕着大坟奔跑,围猎时一箭毙命。

猎人们兴高采烈:"昨晚党兄刚说要狐狸,今天就逮着了。"他们把狐狸送给党超元,收下五匹白绢走了。党超元洗净狐尸血迹,用被子盖好,半夜悄悄送回坟冢,用土掩埋。

七天后夜半,那女子又来敲门。她哭着道谢:"按天规我本该死后被人分食,多亏您保全尸身,使我得以重生。大恩无以为报,这五十斤药金请您收下。每两值四十贯钱,千万别给胡商以外的人看。"她取出金子再三拜谢,临别时说:"明日黎明时分,若见坟头升起青云,就是我登仙之时。红尘苦海,愿您静心修行,或可暂得清凉。"说罢离去。

次日拂晓,果然有青云从坟冢升起,许久才散。那些金子确是奇珍,但市井商人只肯出普通金价。几年后有个胡商来访,一见就惊呼:"这是天庭的金子啊!"按每两四十贯全部买走,后来再没人见过他们。

琴遇记

尹纵之元和四年八月在中条山西峰读书。这夜月明风清,他正抚琴吟诗,忽然听见屋檐下有女子脚步声。

"谁在那里?"尹纵之隔着窗问。 "我是山下王家的女儿。"窗外传来轻柔的回答,"住处离这不远,常听见公子弹琴吟诗,每次都忍不住驻足聆听。只是父母管教严,一直不敢过来。今晚亲戚出嫁,父母都去吃喜酒了,我独自在家,又听见向往已久的琴声,就偷偷来听,没想到被您发现了。"

那是个山居闲适的日子,纵之正抚琴自娱,忽闻门外有脚步声。他抬头笑道:"既是邻居,常来常往的,既然来听琴,何不进来坐坐?"说着便起身相迎。只见一位女子盈盈下拜,纵之赶忙还礼,引她进屋,摆好坐榻。这女子生得标致极了,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韵,只是耳朵略显黝黑。纵之暗想,这定是村里最出众的姑娘了。

山居寂寞,忽然得此佳人相伴,纵之心中欢喜,忙唤仆人备茶果,又抚琴助兴。深山幽静,琴声清远,那女子听得入神,眼中满是欢喜。

天色渐晚,女子起身告辞:"父母在家等候..."纵之挽留道:"难得相聚,何必急着回去?五更天悄悄回去,装作独自过夜,父母天亮回来也不会察觉。"女子抿嘴一笑,便留了下来。两人情投意合,山盟海誓,说不尽的缠绵。

东方泛白时,女子穿衣要走。纵之忽然起了私心,怕她一去不回,瞥见床下有双青花毡鞋,便悄悄藏起一只锁进柜中。女子见状泪如雨下:"妾身贫寒,只有这一双鞋。郎君若执意留下,妾只能赤脚回去。父母问起,叫我如何交代?责打倒是小事,只怕今后再难相见了。"

纵之不为所动。女子哭得更伤心:"家父严厉,若知道此事,妾身性命难保。难道一夜欢愉,就要以死相报吗?方才的誓言犹在耳边,郎君若念旧情,容妾每晚等长辈睡后再来相会。若执意留鞋,便是要妾的命啊!"从五更到天明,她跪在床前苦苦哀求,言辞恳切。纵之见她这般,反而更加怀疑,死活不肯还鞋。

天光大亮,女子不敢再留,含泪道:"想必是前世欠了郎君的债,今日要在此偿命。只是郎君这般狠心,必遭天谴,今生求取功名,终将无成!"说罢拭泪而去。

纵之折腾一夜,倒头便睡,日上三竿才醒。忽闻床前有腥气,起身一看,地上竟有一串血迹。急忙开柜查看,哪有什么毡鞋,分明是只猪蹄壳!他顺着血迹寻到山下王朝家的猪圈,只见一头母猪缺了右后蹄,见了他怒目而视。王朝闻讯赶来,一箭射死了母猪。那年纵之进京赶考,虽然才名在外,却终究名落孙山,莫非真是报应?

再说太原王煌。元和三年五月初,申时将近,他从洛阳前往缑氏庄园。出建春门走了二十五里,忽见路边新坟前,有位白衣女子设祭痛哭,生得国色天香,约莫十八九岁年纪,身旁跟着两个丫鬟。王煌忍不住上前打听,丫鬟说:"我家小姐本是秦地人氏,及笄后嫁给河东裴直。不料婚后不到两年,裴郎来洛阳就再没回去。小姐带着我们寻来,才发现裴郎已经去世,就葬在此处。"

王煌问:"那你们今后作何打算?"丫鬟叹道:"小姐自幼父母双亡,如今能去哪儿?先前主婚的舅舅也已过世。眼下暂住洛阳,总要找个依靠。"王煌心头一热:"我现任官职,尚未娶妻。缑氏的庄园虽不富裕,却也够用。若小姐不弃,我愿照顾她终身。"丫鬟笑着去传话,那女子却哭得更伤心了。

丫鬟拉着她劝道:"天快黑了,荒郊野外无处落脚,回秦地又无以为生。这位郎君年轻有为,家底也厚,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。"女子抽泣道:"我既嫁裴郎,虽阴阳两隔,岂能负他?粉身碎骨难报恩情,哀思未尽,怎能另嫁?"丫鬟转告王煌,他又劝:"回洛阳也是寄人篱下,不如先随我去缑氏小住。"女子见日影西斜,终于含泪行礼,跟着王煌上路。

走了十余里,夜宿彭婆店。女子独自一榻,每听王煌说话便低声啜泣,礼数却丝毫不缺。次日到了芝田别业,她郑重说道:"妾身粗陋,蒙君子不弃。既无家可归,愿备礼成婚。"王煌大喜,当即设宴完婚。婚后这女子温柔贤淑,才貌双全,夫妻恩爱非常。

数月后王煌因事入洛,遇见老友道士任玄言。任道士一见他就惊呼:"你招惹了什么,竟被吸走这么多精气?"王煌笑道:"不过是娶了位夫人。"任道士摇头:"那不是人,是索命的厉鬼!速速断绝还有救,再过二十天就来不及了!"王煌不以为然,办完事又急着回家。

十余日后,王煌在洛阳南市再遇任道士。任道士拉着他的手哭道:"你面色已现死相,怎么不听劝?明日午时那妖物必来索命!"见王煌仍不信,便给他一道符:"明日她来时,将此符掷去,自现原形。"等王煌走后,任道士对其仆人说:"明日午时,芝田妖必至。你家主人掷符后,那妖不是青面耐重鬼,就是赤面鬼。它必会反噬,届时你且看他是坐着死还是躺着死。"

次日午时,王煌坐在堂上,果然那女子含恨而来。刚到门口,王煌猛地掷出符咒,女子顿时现出青面獠牙的原形——正是耐重鬼!那鬼一把掐住王煌,厉声喝问:"为何听信妖道之言,坏我好事!"将王煌摔在床上,一脚踏断脊梁。待到任道士傍晚赶来,只见仆人哭诉:"主人躺着断了气。"任道士叹道:"此乃北天王右脚下耐重鬼,三千年要找个替身。王煌本可坐着死,三千年后也能找替身转世。如今躺着死,永世不得超生了。"说罢抚尸痛哭而去。

再说进士郑知古。睿宗年间,他寄居在宰相岑曦府中。某夜在内厅就寝,半夜忽闻远处传来喧闹哀嚎之声。那声音越来越近...

夜色沉沉,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哭诉声。只见几个被救的人跪在地上,对着空气哀求道:"岑家本是寒门小户,在世上没什么名声,能活下来已是万幸。那李曦虽然执掌朝政,其实胆小怕事,从不敢害人性命。就算换个妇人掌权,只怕心肠比他还狠些。李曦平日待人接物,活着没人怨恨,死了也没鬼怪记仇,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要遭此横祸?求求使者饶他一命吧!我们愿意让李曦奉上百万冥钱作为谢礼。"哭求之声在街上回荡。

忽然一个丈余高的红衣大鬼蓬头散发,提着长剑翻墙而入。后面跟着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,有的直接跪在墙根下磕头,言辞恳切。那大鬼理都不理,又跳过中门,众人乱哄哄跟了进去。约莫一顿饭工夫,就听见内院爆发出震天哭声。只见大鬼提着李曦的脑袋出来,门内哭嚎声撕心裂肺,像是遭了灭顶之灾。直到衙门晨鼓将响,哭声才渐渐平息。知古在廊下徘徊,手足无措,直到鼓声大作。

中门一开,马夫吓得直哆嗦。仪仗队整齐列在门下,知古偷眼瞧去,听说李曦已经起床更衣了。不一会儿上朝时辰到,举火把的随从前来禀报。

李曦整好衣冠出来,刚要上马,突然摸着脖子说:"昨夜脖子就疼,现在更厉害了,这可如何是好!"急忙叫文书写请假条,说要稍作休息。

刚转身走了几步,又回头说:"今早还有要事,我得亲自面圣。"硬是把假条一扔,翻身上马。知古想起半夜所见,心里越发不安。

没过多久,一匹快马飞奔回来报信:"相国已被正法,全家都要抄没!"知古翻墙逃出,这才躲过官府盘问。原来那些跪拜哭求的,都是岑家的先人哪。

我常听人说,荣辱祸福都是阴间注定。这鬼差办事,可真是雷厉风行。看来幽冥之事,万万不可小觑啊!

再说陇西李沈,他父亲受过朱泚恩惠,叛军平定后伏诛,李沈侥幸逃脱。后来遇到大赦,把家产仆役都捐给洛北惠林寺,自己寄居在那里。平日读书弹琴,消磨时光。如今在荆南为官的崔群兄弟,都对他行弟子礼,可见其声望之高。他与隐士李擢更是生死之交。

元和十三年秋天,李擢对李沈说:"我要去宋地办点事,归期难料,兄长能乘船送我一程吗?"李沈听说他要走,离愁顿起,当即登船相送。

原说送一程就回,可到了地方李擢又说:"兄长情谊,岂止于此?"于是继续同行。李擢言语间似有深意,两人竟舍不得分别,一路到了濉阳。

傍晚时分,李擢打发船家走后,与李沈沿着汴河堤岸漫步。月光下他缓缓说道:"承蒙兄长挂念多年,可知我究竟是什么人?"

李沈笑道:"兄台博学多才,谁人不知?"

李擢摇头:"非也。我其实是阴间官吏,曾任洛州都督,所以在洛阳逗留许久。阴司公务都在夜间处理,这才得与兄长同游。如今要转世投胎,已在娘胎里待了五年。之所以步步相邀,是有事相托。"

李沈忙问何事。李擢说:"我这新身子骨弱,只怕投胎后会忘记前尘往事。恳请兄长帮我记着些。我在娘胎五年,那家人觉得不祥,求神拜佛花光积蓄。其实神明哪管得了这个?兄长去他家,用朱砂写个'产'字让她吞下,我就能出生了。他们会酬谢兄长绢帛。"

"拿到酬劳后先离开,等我三岁时再来。就说:'主人家迟迟不生的孙子,当年吞了我写的朱字,如今孩子聪明伶俐,特来告知。'夜里等守夜人睡下,把孩子抱到僻静处唤我名字。他若啼哭就轻拍几下,多问几次,我自会醒悟。那时兄长再提洛阳旧事,我就能完全想起来了。此事办妥后,我此生必定富贵,可惜再不能与兄长悠闲往来了。兄长名声显赫,不久将任谏官,切记推辞,否则恐损阳寿。此去北三十里胡村,村口有车门的宅院,就是我新家。"说罢含泪拜别。

天亮后,李沈拄杖寻去,果然找到胡村。敲门求歇脚时,一位拄拐的八旬老翁迎他进屋。老人愁眉不展,李沈询问缘故。老翁叹道:"儿媳怀孕五年,办法想尽也不见动静。"

李沈笑道:"我学过些道术,或许能看出症结。"立刻让人请孕妇出来。把脉后他笃定地说:"是男胎,而且天赋异禀,所以不同寻常。"随即布置产房,用朱砂写下"产"字让孕妇吞服。刚咽下,孩子就呱呱坠地。

老翁喜极,奉上三十匹绢。李沈收下后说:"这孩子非同寻常,三岁我再来看看。"说罢告辞。

三年后李沈如约而至,对主人家说:"当年那孩子该有三岁了,我想带他一晚,仔细相看。"主人欣然应允。

夜深人静时,李沈把孩子抱到远处轻唤:"李擢,还认得我吗?"孩子哇哇大哭,他轻拍着又问:"李擢怎么不认识我了?"反复三四次,孩子突然说:"十六兄真来了?"

李沈便说起洛阳往事,孩子笑逐颜开,仿佛老友重逢:"我都想起来了!"当夜同榻而眠。

次日李沈对主人家说:"这孩子将来必定大富大贵。"胡家又赠五十匹绢。李沈这才明白,所谓"醒素归"原是暗指天地人之数。后来他因拒任谏官而免祸,可见贪图禄位不知天命者,当以此为戒啊!

另有杜巫尚书年少时,在长白山得道士赠予仙丹一枚。服下后不思饮食却精神焕发,身轻体健。后来当上商州刺史,觉得堂堂太守不吃饭太惹眼,就想把丹药弄出来。逢人便问解法。

一年后来了个年轻道士。杜巫请教,道士教他吃猪肉饮血。照做后杜巫吐出许多痰涎,其中有栗子大的一块东西。道士剖开这胶状物,取出里面绿莹莹的丹药。

杜巫忙说:"给我留着晚年再用。"道士摇头:"长白山的师父说,杜巫后悔服药,现在想取出来。我奉命行事,这仙物既已取出,就算留着你也用不了啦。"说罢一口吞下丹药离去。杜巫此后五十年倾家荡产炼丹,终究没能成功。

开元年间,有个叫崔尚的读书人,写了篇《无鬼论》,文章写得头头是道。刚写完准备呈给朝廷那天,忽然来了个道士敲门,说要看看这篇文章。

道士读完,捋着胡子对崔尚说:"文章写得确实漂亮。可要说这天地间没有鬼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"崔尚不服气:"这话怎么说?"

道士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:"因为我就是鬼啊,怎么能说没有呢?您要是把这文章递上去,怕是要被众鬼索命。不如烧了吧。"说完人影一晃就不见了,那篇文章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乾元年间,郑望从洛阳回长安。天色将晚时路过野狐泉,离客店还有五六里地天就全黑了。忽然看见路边有户人家,门房说是王将军府上,还跟郑望过世的父亲是老交情。郑望喜出望外,连忙递上名帖求见。

王将军迎出来,拉着郑望的手老泪纵横,说起往事唏嘘不已。当晚留他住下,摆酒设宴。酒过三巡,将军叫人请蘧蒢三娘来唱曲助兴。不多时来了位美貌女子,唱得一首好《阿鹊盐》。天亮告辞时,将军夫人还托他买些锦裤、头花和胭脂水粉。

几个月后郑望东归,特意带上礼物来拜访。王将军热情依旧,却不见蘧蒢三娘。将军解释说:"随她丈夫回长安了。"第二天郑望告辞,出门回头一看,哪还有什么宅院,只剩一座荒坟。他失魂落魄回到野狐泉,打听才知道是王将军的墓。更离奇的是,墓旁还葬着个唱戏的,他妻子暴病而亡,用草席裹着埋在将军坟边,人都叫她蘧蒢三娘。十天前戏班子把尸骨迁回长安安葬了。

大历九年开春,宰相元载清早上朝。有个献文章的拦住轿子,元载让随从收下。那人非要他当场看,元载推说:"等到了中书省再看。"那人冷笑:"要是不会读,我给您念一首。"念完就消失了,原来是个鬼魂。

那诗写道: 城东城西旧居处,城里飞花乱如絮。 海燕衔泥欲下来,屋里无人却飞去。 后来元载果然家破人亡,妻儿都丢了性命。

建州刺史魏朋卸任后住在南昌。这人向来不会作诗,有次生病神志不清,像是被什么牵引着,突然要笔写下: 孤坟临清江,每睹白日晚。 松影摇长风,蟾光落岩甸...... 字字句句都是亡妻口吻。不出半月,魏朋就跟着去了。

汝南人岑顺字孝伯,从小文武双全。在陕州穷得没住处,亲戚吕家有座闹鬼的山宅要废弃,他偏要搬进去。别人劝他小心,他满不在乎:"生死有命,怕什么!"

住了一年多,岑顺老把自己关在书房,半夜总听见战鼓声。出门又静悄悄的,他反而得意,以为是像石勒那样要发达的征兆。有天晚上梦见金甲将军来请他去当军师,醒来正琢磨这梦,忽然战鼓震天。

转眼间几百个寸把高的铁骑兵从灯影里杀出来,在书桌上排兵布阵。东边鼠洞变成城门,两支军队杀得昏天黑地。连着好几夜都是金象军打胜仗,将军还送他无数珍宝。岑顺渐渐沉迷其中,脸色越来越差。

家里人觉得蹊跷,灌醉他问出实情。趁他上厕所时挖开书房地面,果然发现古墓,里头摆着铜铸的兵马棋局。原来夜夜厮杀都是这些棋子在作怪。烧掉陪葬品后,岑顺吐出一堆黑水,宅子也安宁了。这事发生在宝应元年。

韦协律兄的故事

太常寺协律郎韦生有个哥哥,性子特别横,整天嚷嚷说这辈子就没怕过啥。听说哪儿闹鬼,非得去住一宿不可。他弟弟跟同僚们闲聊说起这事,有个同僚存心要试试这位韦大哥,正好听说延康坊东北角马镇西的宅子老闹妖怪,就把他领去了。备好酒肉,等天黑大伙全撤了,单留他一人在大池塘西边的孤亭里过夜。

韦大哥喝得浑身发热,光着膀子躺下就睡。半夜醒来,忽然看见个一尺来高的小人儿,身子短腿长,皮肤黝黑,慢悠悠从池子里爬出来,顺着台阶往上走,一直走到他跟前。

韦大哥眼皮都不带眨的,反倒开口骂:"哪来的丑东西,还敢盯着爷看?"那黑影就绕着床转圈。过了一会儿,韦大哥翻身仰躺,感觉那东西爬上了床,他还是不动弹。渐渐觉得有两只小脚丫踩上他的脚背,冰凉得像铁块,寒气直往心里钻,动作慢得很。韦大哥屏住呼吸等它慢慢往上爬,刚到肚皮位置,猛地伸手一抓——竟是个三条腿的古铁鼎!他立马用衣带把鼎绑在床脚上。

天亮后众人来看,韦大哥把夜里的事一说,大家抡起棒槌把铁鼎砸碎,鼎身渗出血水似的液体。打这儿起,再没人敢怀疑韦大哥镇得住凶宅。

苏履霜的奇遇

太原节度使马燧帐下有个叫苏履霜的将领,早先跟着前任节度使鲍防打仗。有回对阵回纥,鲍防指着旗手刘明远骂他畏战不前,命令苏履霜当场处斩。苏履霜领了命,没想到几天后刘明远突然奋勇冲杀,这才保住脑袋。十几年后刘明远去世了。

后来苏履霜有次昏迷中到了阴间,碰见刘明远的鬼魂。刘明远拉着他说:"当年多亏您缓了几天刀,这份恩情一直没机会报。"指着一条长满荆棘的小路:"顺着这儿走能遇见舍利王,他生前是马燧将军的部将,您求他准能还阳。"

苏履霜走了二十里地,果然看见舍利王在打猎。这位王爷一眼认出他,惊得直拍大腿:"活人怎跑这儿来了?"听说缘由后连忙喊来判官王凤翔:"快送他回去!顺便给马侍中捎个话——两年后要卸任,得提前一年回京。他儿子阳寿将尽,千万保密。"

还阳五六天后,苏履霜去找王凤翔。这判官竟是个活人,早等着他了:"舍利王说啥了?"苏履霜支支吾吾不肯讲,王凤翔笑道:"我都知道啦,过几天亲自禀报马大人。"后来句句应验,原来王判官白天在衙门当差,夜里管阴司公务,这秘密因苏履霜才传开。

景生死而复生

河中猗氏县有位景先生,精通经书,教着几十个学生。年底放学回家路上,碰见已故的宰相吕潭。老相识相见,吕相邀他同乘马车。学生们找不到老师,慌忙去景家报信,等景先生到家时,家里人正给他办丧事呢!

没想到停灵几天后,景先生突然坐起来了,说在阴间见到黄门侍郎严武和朔方节度使张或然。原来吕相生前跟他学《周易》没学完,特意召他去补课。严、张二位看不过去,拍桌子骂吕相:"阳寿未尽的人你也敢扣?"硬是把景先生送回来了。

临走时张尚书拽着他袖子嘱咐:"我家俩小子,一个叫曾子一个叫夫子。来年闰正月盖新房会冲撞曾子媳妇,千万拦着别让动工。"等景先生还魂去报信,房子都盖好了,新媳妇果然出事。后来曾子真当上刺史,夫子也是刺史但没正式任命,全让景先生说中了。

卢顼表姨的福报

洺州刺史卢顼有位表姨,养了条叫花子的小狗,疼得跟亲闺女似的。后来花子被人打死了,几个月后表姨突然断气。在阴间遇见李判官,告诉她:"您阳寿本该尽了,有人求情,特许还阳十二年。"

表姨道谢出来,在街上遇见座大宅院。有位美人带着十几个丫鬟正要出门,看见她就招呼进屋。美人笑着说:"您认不出我啦?我就是花子呀!多亏您当年不嫌我是畜生,如今我给李判官当妾室。那十二年阳寿是我求来的,其实偷偷给您改成二十年啦!"

正说着李判官回来了,花子赶紧跪下求他改生死簿。李判官起初不答应,花子哭道:"我就想报恩..."最后判官心软点了头。表姨还阳后,按花子说的去履信坊墙根粪堆里找到狗骨头,用棺材重新安葬。二十年后,表姨才寿终正寝。

狐狸的天书

鄠县北边有个叫裴仲元的,追野兔钻进了大坟包,看见狐狸靠着棺材看书。他扑过去没抓着狐狸,把书抢回来了,上头全是看不懂的文字。第二天来个胡秀才登门,自称叫行周——正是昨天那只狐狸。

胡秀才作揖道:"那本《通天经》不是凡人能读的,您留着也没用,我出一百两银子赎回来?"见裴仲元不吭声,又加价到一千两。裴仲元还是摇头,胡秀才气得甩袖子就走。

过了阵子,裴仲元死去的表兄韦端士突然现身:"听说你得了本天书?我认得上面的字。"刚把书拿出来,表兄连人带书都不见了。没多久,裴仲元也莫名其妙死了。

原文言文

  马仆射总

  检校右仆射总,元和末节制东平。长庆二年六月十日午时,寝熟,梦二军吏 乘马入中门,及阶而下,一人握刀拱手而前,曰:“都统屈公。”公惊曰:“都 统谁耶?”曰:“见则知矣。”公欲不去,使者曰:“都统之命,仆射不合辞。” 不觉衣服上马。一吏引,一吏从,遂出郓州北郭门数百里,入城又数十里,见城 门题曰:“六押大都统府”。门吏武饰,威容甚严。

  入一二百步,有大衙门,正北百余步,有殿九间,垂帘下有大声曰:“屈上 阶。”阴知其声,乃杜司徒佑也,遂趋而升,二阉竖出卷帘。既而见之,果杜司 徒也。公素承知友,交契甚深,相见极喜,慰劳如平生。遂揖坐,都统曰:“莫 怪奉邀否?佑任此官,年劳将转,上司许自择替。中朝之堪付重权者,今揣量无 逾于阁下者,将欲奉托耳。此官名‘六押大都统’,□□不是过也,且以大庇亲 族知友耳。人之生世,白驹过隙,谁能不死。而又福不再遇,良时易失,苟非深 分,岂荐自代。权位既到,幸勿因循。”公曰:“生为节制,死岂为民?阳禄方 崇,阴位谁顾。直使为王且不愿,况都统哉?”杜曰:“上请授公,天命难拒。 文符即下,何能违天!”公曰:“天听甚卑,亦从人欲,奈何自取求替,诬其天 命乎?”杜曰:“终与公,公岂能免。”公曰:“终不受,都统安能与?必若以 鬼相逼,岂无天乎?”杜乃顾谓群吏曰:“公既拒,事不谐矣!”公曰:“渴, 请两盂茶。”杜仍促煎茶。从吏曰:“仆射既不住,不合饮此茶。况时热,不可 久住,宜速命驾。”

  俄而牵马立于故处,公辞将去,都统步步送之。既下阶,执手曰:“勉修令 图,此位终奉。”遂乘马南行,旧吏引从如初,乃却从故道(以下疑有阙文)

  华山客

  党超元者,同州郃阳县人。元和二年隐居华山罗敷水南。明年冬十二月十六 日,夜近二更,天晴月朗,风景甚好,忽闻扣门之声。令童候之,云:“一女子, 年可十七八,容色绝代,异香满路。”超元邀之而入,与坐,言词清辨,风韵甚 高,固非人世之材。良久,曰:“君识妾何人也?”超元曰:“夫人非神仙,即 必非寻常人也。”女曰:“非也。”又曰:“君知妾此来何欲?”超元曰:“不 以陋愚,特垂枕席之欢耳。”女笑曰:“殊不然也。妾非神仙,乃南冢之妖狐也。 学道多年,遂成仙业。今者业满愿足,须从凡例,祈君活之耳。枕席之娱,笑言 之会,不置心中有年矣,乞不以此怀疑,若徇微情,愿以命托。”超元唯唯。又 曰:“妾命后日当死于五坊箭下。来晚猎徒有过者,宜备酒食以待之。彼必问其 所须,即曰:‘亲爱有疾,要一猎狐,能遂私诚,必有殊赠。’以此恳请,其人 必从。赠礼所须,今便留献。”因出束素与党,曰:“得妾之尸,请夜送旧穴。 道成之后,奉报不轻。”乃拜泣而去。

  至明,乃鬻束素以市酒肉,为待宾之具。其夕,果有五坊猎骑十人来求宿, 遂厚遇之。十人相谓曰:“我猎徒也,宜为衣冠所恶。今党郎倾盖如此,何以报 之?”因问所须,超元曰:“亲戚有疾,医藉猎狐,其疾见困,非此不愈。”乃 祈于诸人:“幸得而见惠,愿奉五素为酒楼费。”十人许诺而去。南行百余步, 有狐突走绕大冢者,作围围之,一箭而毙。其徒喜曰:“昨夜党人固求,今日果 获。”乃持来与超元,奉之五素。既去,超元洗其血,卧于寝床,覆以衣衾。至 夜分人寂,潜送穴中,以土封之。

  后七日夜半,复有扣门者,超元出视,乃前女子也,又延入。泣谢曰??“道 业虽成,准例当死,为人所食,无计复生。今蒙深恩,特全毙质,修理得活,以 证此身。磨顶至踵,无以奉报。人尘已去,云驾有期,仙路遥遥,难期会面。请 从此辞。药金五十斤,收充赠谢。此金每两值四十缗,非胡客勿示。”乃出其金, 再拜而去,且曰:“金乌未分,有青云出于冢上者,妾去之候也。火宅之中,愁 焰方炽,能思静理,少息俗心,亦可一念之间,暂臻凉地。勉之!勉之!”言讫 而去。明晨专视,果有青云出于冢上,良久方散。

  人验其金,真奇宝也。即日携入市,市人只酬常价。后数年,忽有胡客来诣, 曰:“知君有异金,愿一观之。”超元出示,胡笑曰:“此乃九天掖金,君何以 致之?”于是每两酬四十缗,收之而去。后不知其所在耳。

  尹纵之

  尹纵之,元和四年八月肄业中条山西峰。月朗风清,必吟啸鼓琴以怡中。一 夕,闻檐外履步之声,若女子行者。纵之遥谓曰:“行者何人?”曰:“妾山下 王氏女,所居不远,每闻郎君吟咏鼓琴之声,未尝不倾耳向风,凝思于蓬户。以 父母训严,不敢来听。今夕之亲有适人者,父母俱往,妾乃独止。复闻久慕之声, 故来潜听。不期郎之闻也。”纵之曰:“居止接近,相见是常。既来听琴,何不 入坐?”纵之出迎,女子乃拜。纵之略复之,引以入户,设榻命坐。仪貌风态, 绰约异常,但耳稍黑。纵之以为真村女之尤者也。山居闲寂,颇积愁思,得此甚 惬心也。命仆夫具果煮茗,弹琴以怡之。山深景静,琴思清远,女意欢极。因留 宿,女辞曰:“父母如何?”纵之曰:“喜会是赴,固不夜归。五更潜复闭户为 独宿者,父母曙到,亦何觉之。”女笑而止。相得之欢,誓将白首。绸缪之意, 无不备尽。

  天欲曙,衣服将归,纵之深念,虑其得归而难召也,思留质以系之。顾床有 青花毡履,遽起取一只锁于柜中。女泣曰:“妾贫,无他履,所以承足止此耳。 郎若留之,当跣足而去,父母召问,何以说告焉?杖固不辞,绝将来之望也。” 纵之不听,女泣曰:“妾父母严,闻此恶声,不复存命。岂以承欢一宵,遂令死 谢?缱绻之言,声未绝矣,必忘陋拙,许再侍枕席,每夕尊长寝后,犹可潜来。 若终留之,终将杀妾,非深念之道也。绸缪之欢,弃不旋踵耳,且信誓安在?” 又拜乞曰:“但请与之,一夕不至,任言于邻里。”自五更至晓,泣拜床前,言 辞万端。纵之以其辞恳,益疑,坚留之。将明,又不敢住,又泣曰:“妾前生负 郎君,送命于此。然郎之用心,神理所殛,修文求名,终无成矣!”收泪而去。

  纵之以通宵之倦,忽寝熟,日及窗方觉,闻床前腥气,起而视之,则一方凝 血在地,点点而去。开柜验毡履,乃猪蹄壳也。遽策杖寻血而行,至山下王朝猪 圈,血踪入焉。乃视之,一大母猪,无后右蹄壳,血引墙下,见纵之怒目而走。 纵之告王朝,朝执弓矢逐之,一矢而毙。其年纵之山下求贡,虽声华籍盛,终终 无成,岂负之罪欤?

  王煌

  太原王煌,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时,自洛之缑氏庄。乃出建春门二十五里,道 左有新冢,前有白衣姬设祭而哭甚哀。煌微觇之,年适十八九,容色绝代。傍有 二婢,无丈夫。侍婢曰:“小娘子秦人,既笄适河东裴直,未二年,裴郎乃游洛 不复,小娘子讶焉,与某辈二人,偕来到洛,则裴已卒矣。其夫葬于此,故来祭 哭耳。”煌曰:“然即何归?”曰:“小娘子少孤无家,何归?顷婚礼者外族, 其舅已亡。今且驻洛,必谋从人耳。”煌喜曰:“煌有正官,少而无妇。庄居缑 氏,亦不甚贫,今愿领微诚,试为咨达。”婢笑,徐诣姬言之。姬闻而哭愈哀, 婢牵衣止之,曰:“今日将夕矣,野外无所止,归秦无生业。今此郎幸有正官而 少年,行李且赡,固不急于衣食。必欲他行,舍此何适?若未能抑情从变,亦得 归体,奈何不听其言耶?”姬曰:“吾结发事裴,今客死洛下,绸缪之情,已隔 明晦。碎身粉骨,无谢裴恩。未展哀诚,岂忍他适。汝勿言,吾且当还洛。”其 婢以告煌,煌又曰:“归洛非有第宅,决为客之于缑,何伤?”婢复以告。姬顾 日将夕,回称所抵,乃敛哀拜煌,言礼欲申,哀咽良久。

  煌召左右师骑。与煌同行十余里,偕宿彭婆店,礼设别榻。每闻煌言,必呜 咽而泣,不敢不以礼待之。先曙而到芝田别业,于中堂泣而言曰:“妾诚陋拙, 不足辱君子之顾。身今无归,已沐深念。请备礼席,展相见之仪。”煌遽令陈设, 对食毕,入成结褵之礼,自是相欢之意,日愈殷勤。观其容容婉娩,言词闲雅, 工容之妙,卓绝当时。信誓之诚,惟死而已。

  后数月,煌有故入洛。洛中有道士任玄言者,奇术之士也,素与煌善,见煌 颜色,大异之,曰:“郎何所偶,致形神如久耶?”煌笑曰:“纳一夫人耳。” 玄言曰:“所偶非夫人,乃威神之鬼也。令能速绝,尚可生全。更一二十日,生 路即断矣,玄言亦无能奉救也。”煌心不悦,以所谋之事未果,白不遗人请归〔 此句疑有脱文〕,其意尤切。缠绵之思,不可形状。

  更十余日,煌复入洛,遇玄言于南市,执其手而告曰:“郎之容色决死矣, 不信吾言,乃至如是,明日午时,其人当来,来即死矣。惜哉?惜哉?”因泣与 煌别,煌愈惑之。玄言曰:“郎不相信,请置符于怀中。明日午时,贤宠入门, 请以符投之,当见本形矣。”煌及取其符而怀之。既背去,玄言谓其仆曰:“明 日午时,芝田妖当来,汝郎必以符投之。汝可视其形状,非青面耐重鬼,即赤面 者也。入反坐汝郎,郎必死。死时视之,坐死耶?”其仆潜记之。

  及时,煌坐堂中,芝田妖恨来,及门,煌以怀中符投之,立变面为耐重鬼。 鬼执煌,已死矣,问其仆曰:“如此,奈何取妖道士言,令吾形见!”反捽煌, 卧于床上,一踏而毙。日暮,玄言来候之,煌已死矣。问其仆曰:“何形?”仆 乃告之。玄言曰:“此乃北天王右脚下耐重也,例三千年一替,其鬼年满,自合 择替,故化形成人而取之。煌得坐死,满三千年亦当求替。今既卧亡,终天不复 得替矣。”前睹煌尸,脊骨已折。玄言泣之而去。此传之仆。

  岑曦

  进士郑知古,睿宗朝客于相国岑公门下,有日矣。一夕,寝于内厅。夜分, 远闻众闹祈哀之声。倾耳听之,声声渐近。既而分明闻其所救人曰:“岑氏寒微, 未达于天下,幸而生之。曦谬掌朝政,其心畏惧,未尝敢危人。设使妇人而持权 者,其心亦猛于曦也。即曦□□御物,生无怨人,死无怨鬼,何所触犯,而当此 戮?唯使者恕之。某等当使曦以阴钱百万奉谢。”泣告之声盈路。俄见大鬼丈余, 蓬头朱衣,执长剑逾墙而入,有丈夫、妇女、老者、少者亦随之入,或自投于墙 下遮拜,其辞恳切。大鬼不顾,又逾中门,众已纷纭而入。食顷,闻阖门大哭之 声,惊起听之,大鬼者执曦头仍出,门内哭声极哀,若有大祸。衙鼓将动,稍稍 似息。知古徨不知所为,行于廊下,以及鸣鼓。

  鼓发,中门大开,厩吏乃惊焉。导从之士,俨立于门下矣。知古微觇之,闻 曦起而腆矣。有顷,朝天时至,执炬者告之。曦簪笏而出,抚马欲上,忽扪其颈 曰:“吾夜半项痛,及此愈甚,如何!”急命书吏为简,请展前假小憩之。遂复 入,行数步,回曰:“今晨有事,须自对敭。”强投简而登马。知古所见中夜 之事小验,益忧。有顷,一骑奔归曰:“相国伏法□,家当籍没!”知古逾垣而 出,免焉,法司所诘。前拜泣而求恕者,盖岑氏之先也。

  仆常闻人之荣辱,皆禀自阴灵。惟此鬼吏,其何神速矣。乃知幽晦之内,其 可忽之乎!

  李沈

  陇西李沈者,其父尝受朱泚恩,贼平伏法,沈乃逃而得免。既而逢赦,以家 产童仆悉施洛北惠林寺而寓生焉。读书弹琴,聊以度日。今荆南相公清河崔公群, 群弟进士于,皆执门人礼,即其所与扬者,不待言矣。常与处士李擢为刎颈交。

  元和十三年秋,擢因谓沈曰:“吾有故将适宋,回期末卜,兄能泛舟相送乎?” 沈闻其去,离思浩然,遂登舟。初约一程,程尽则曰:“兄之情,岂尽于此?” 及又行,言似有感,竟不能别,直抵濉阳。其暮,擢谢舟人而去,与沈乃下汴堤, 月中徐曰:“承念诚久,兄识擢何人也?”沈曰:“辩博之士也。”擢曰:“非 也。擢乃冥官,顷为洛州都督,故在洛多时。阴道公事,故不任昼,乃得与兄同 游。今去阴迁阳,托孕于亲已五载矣。所以步步邀兄者,意有所托。”沈曰: “何事?”曰:“擢之此身,艺难为疋,唯虑一舍此身,都醉前业,祈兄与醒之 耳。然擢孕五载,寓亲腹中,其家以为不祥,祈神祝佛之法,竭货而为。擢尚未 往,神固何为。兄可往其家,朱书“产”字令吞之,擢即生矣。必奉兄绢素。兄 得且去,候擢三岁,宜复来视之,且曰:“主人孙久不产者,某以朱字吞之,生 儿奇惠,今三载矣,思宿以告之,故复来也。”可取儿抱卧,夜久,伺掌人闭户, 即抱于静处呼曰:“李擢记我否?”儿当啼,啼即掌之。再三问之,擢必微悟。 兄宜与擢言洛中居处及游宴之地,擢当大悟,悟后此生之业无孑遗矣。此事必醒 素以归,擢乃后荣盛,兄不可复得从容矣。兄声名籍甚,不久当有大谏之拜,慎 勿赴也,赴当非寿。此郡北三十里有胡村,村前有车门,即擢新身之居也。言讫, 泣拜而去。

  迟明,沈策杖访之,果有胡村。叩门求憩,掌人翁年八下余,倚杖延入。既 命坐,似有忧色,沈问之,翁曰:“新妇孕五载矣,计穷术尽,略无少征。”沈 因曰:“沈道门留心,颇善咒术,不产之由,见之即辨。”遽令左右召新妇来, 沈诊其臂曰:“男也,甚明惠,有非常之才,故不拘常月耳。”于是令速具产所 帷帐床榻毕,沈执笔若祝者,朱书“产”字令吞之。入口,而男生焉。翁极喜, 奉绢三十疋,沈乃受焉,曰:“此儿不常也,三岁当复来为君相之。”言讫而去。

  及期再往,乃曰:“前所生子,今三岁矣,愿得之一宿占相之。”掌人喜而 许之。沈夜伺人静,抱之远处,呼曰:“李擢,今识我否?”儿惊啼,沈掌之, 曰:“李擢何见我不记耶?”又掌之,儿愈啼。而问之者三四,儿忽曰:“十六 兄果能来此耶?”沈因与言洛中事,遂大笑言若平生,曰:“擢一一悟矣。”乃 抱之归宿。及明朝,告其掌人曰:“此儿有重禄,乃成家之贵人也,宜保持之。” 胡氏喜,又赠绢五十疋,因取别。乃忆醒素之言,盖以三才五星隐其成数耳。

  以沈食禄而诛,不食而免,其命乎?足以警贪禄位而不知其命者也。

  辑佚

  杜巫

  杜巫尚书年少未达时,曾于长白山遇道士贻丹一丸,即令服讫,不欲食,容 色悦怿,轻健无疾。后任商州刺史,自以既登太守,班位已崇而不食,恐惊于众, 于是欲去其丹,遇客无不问其法。

  岁余,有道士至,甚年少。巫询之,道士教以食猪肉仍吃血。巫从之食吃, 道士命挲罗。须臾,巫吐痰涎至多,有一块物如栗。道士取之。甚坚固。道士剖 之,若新胶之未乾者,丹在中。道士取以洗之,置于手中,其色绿莹。巫曰: “将来,吾自收之,暮年服也。”道士不与,曰:“长白吾师曰:‘杜巫悔服吾 丹,今愿出之。汝可教之,收药归也。’今我奉师之命,欲去其神物。今既去矣, 而又拟留至耄年。纵收得,亦不能用也。自宜息心。”遂吞之而去。巫后五十余 年,罄产烧药,竟不成。

  崔尚

  开元时,有崔尚者,著《无鬼论》,词甚有理。既成,将进之,忽有道士诣 门,求见其论。读竟,谓尚曰:“词理甚工。然天地之间,若云无鬼,此谬矣。” 尚谓“何以言之?”道士曰:“我则鬼也,岂可谓无?君若进本,当为诸鬼神所 杀,不若焚之。”因尔不见,竟失其本。

  郑望

  乾元中,有郑望者自都入京。夜投野狐泉店宿,未至五六里而昏黑。忽于道 侧见人家。试问门者,云是王将军,与其亡父有旧。望甚喜,乃通名参承。将军 出,与望相见,叙悲泣,人事备之。因尔留宿,为设馔饮。中夜酒酣,令呼蘧蒢 三娘唱歌送酒,少间三娘至,容色甚丽,尤工唱《阿鹊盐》。及晓别去,将军夫 人传语,令买锦裤及头髻花红朱粉等。

  后数月,东归过,送所求物,将军相见欢洽,留宿如初。望问何以不见蘧蒢 三娘。将军云:“已随其夫还京。”以明日辞去。出门不复见宅,但余丘陇。望 怃然,却回。至野狐泉,问居人,曰是王将军冢。冢边,伶人至店,其妻暴疾亡, 以苇席裹尸,葬将军坟侧,故呼曰蘧蒢三娘云。旬日前,伶官亦移其尸归葬长安 讫。

  元载

  大历九年春,中书侍郎平章事元载,早入朝。有献文章者,命左右收之。此 人若欲载读,载云:“候至中书,当为看。”人言:“若不能读,请自诵一首。” 诵毕不见,方知非人耳。诗曰:

  城东城西旧居处,城里飞花乱如絮。

  海燕衔泥欲下来,屋里无人却飞去。

  载后竟破家,妻子被杀云。

  魏朋

  建州刺史魏朋,辞满后,客居南昌。素无诗思,后遇病,迷惑失心,如有人 相引接。忽索笔抄诗言:

  孤坟临清江,每睹白日晚。

  松影摇长风,蟾光落岩甸。

  故乡千里余,亲戚罕相见。

  望望空云山,哀哀泪如霰。

  恨为泉台客,复此异乡县。

  愿言敦畴昔,勿以弃疵贱。

  诗意如其亡妻以赠朋也。后十余日,朋卒。

  岑顺

  汝南岑顺字孝伯,少好学有文,老大尤精武略。旅于陕州,贫无第宅。其外 族吕氏有山宅,将废之,顺请居焉。人有劝者,顺曰:“天命有常,何所惧耳!” 卒居之。

  后岁余,顺常独坐书阁下,虽家人莫得入。夜中闻鼓鼙之声,不知所来。及 出户,则无闻,而独喜,自负之,以为石勒之祥也。祝之曰:“此必阴兵助我, 若然,当示我以富贵期。”数夕后,梦一人被甲胄前报曰:“金象将军使我语岑 君,军城夜警,有喧诤者,蒙君见嘉,敢不敬命。君甚有厚禄,幸自爱也。既负 壮志,能猥顾小国乎?今敌国犯垒,侧席委贤,钦味芳声,愿执旌钺。”顺谢曰: “将军天质英明,师真以律,猥烦德音,屈顾疵贱。然犬马之志,惟欲用之。” 使者复命。顺忽然而寤,恍若自失,坐而思梦之征。

  俄然鼓角四起,声愈振厉。顺整巾下床,再拜祝之。须臾,户牖风生,帷帘 飞扬,灯下忽有数百铁骑,飞驰左右,悉高数寸,而被坚执锐,星散遍地。倏闪 之间,云阵四合。顺惊骇,定神气以观之。须臾,有卒赍书云:“将军传檄。” 顺受之,云:

  地连獯虏,戎马不息,向数十年。将老兵穷,姿霜卧甲,天设劲敌,势不可 止。明公养素畜德,进业及时,屡承嘉音,愿托神契。然明公阳官,固当享大禄 于圣世,今小国安敢望之。缘天那国北山贼合从,克日会战,事图子夜,否灭未 期,良用惶骇。

  顺谢之,室中益烛,坐观其变。夜半后,鼓角四发。先是东面壁下有鼠穴, 化为城门,垒敌崔嵬,三奏金革,四门出兵,连旗万计,风驰云走,两皆列阵。 其东壁下是天那军,西壁下金象军。部后各定,军师进曰:

  天马斜飞度三止,上将横行系四方。

  辎车直入无回翔,六甲次第不乖行。

  王曰:“善。”于是鼓之,两军俱有一马,斜去三尺,止。又鼓之,各有一 步卒,横行一尺。又鼓之,车进。如是鼓渐急而各出,物包矢石乱交。须臾之间, 天那军大败奔溃,杀伤涂地。王单马南驰,数百人投西南隅,仅而免焉。先是西 南有药臼,王栖臼中,化为城堡。金象军大振,收其甲卒,舆尸横地。顺俯伏观 之,于时一骑至禁,颁曰:“阴阳有厝,得之者昌。亭亭天威,风驱连激,一阵 而胜,明公以为何如?”顺曰:“将军英贯白日,乘天用时,窃窥神化灵文,不 胜庆快。”如是数日会战,胜败不常。王神貌伟然,雄姿罕俦。宴馔珍筵,与顺 致宝贝明珠珠玑无限。顺遂荣于其中,所欲皆备焉。后遂与亲朋稍绝,闲间不出。

  家人异之,莫究其由。而顺颜色憔悴,为鬼气所中。亲戚共意有异,诘之不 言。因饮以醇醪,醉而究,泄之。其亲入潜备锹锸,因顺如厕而隔之。荷锸乱作, 以掘室内八、九尺,忽坎陷,是古墓也。墓有砖堂,其盟器悉多,甲胄数百,前 有金床戏局,列马满枰,皆金铜成形,其干戈之事备矣。乃悟军师之词,乃象戏 行马之势也。既而焚之,遂平其地。多得宝贝,皆墓内所畜者。顺阅之,恍然而 醒,乃大吐。自此充悦,宅亦不复凶矣。时宝应元年也。

  韦协律兄

  太常协律韦生,有兄甚凶,自云平生无惧惮耳。闻有凶宅,必往独宿之。其 弟话于同官,同官有试之者,且闻延康东北角有马镇西宅,常多怪物,因领送其 宅,具与酒肉,夜则皆去,独留之于大池之西孤亭中宿。韦生以饮酒且热,袒衣 而寝。

  夜半方寤,乃见一小儿,长可尺余,身短脚长,其色颇黑,自池中而出,冉 冉前来,循阶而上,以至生前。生不为之动,乃言曰:“卧者恶物,直又顾我耶?” 乃绕床而行。须臾,生回枕仰卧,乃觉其物上床,生亦不动。逡巡,觉有两个小 脚缘于生脚上,冷如水铁,上彻于心,行步甚迟。生不动,候其渐行,上及于肚, 生乃遽以手摸之,则一古铁鼎子,已欠一脚矣。遂以衣带系之于床脚。明旦,众 看之,具白其事。乃以杵碎其鼎,染染有血色。自是人皆信韦生之凶而能绝宅之 妖也。

  苏履霜

  太原节度马侍中燧小将苏履霜者,顷事前节度使鲍防,从行营日,并将伐回 纥。时防临阵,指一旗刘明远,以不进锋,命履霜斩之。履霜受命,然数日明远 遽进,得脱丧元之祸。后十余年卒。履霜亦游于冥间,见明远,乃谓履霜曰: “曩日蒙君以生成之故,无因酬德,今日当展素愿。”遂指一路,路多榛棘,云: “但趋此途,必遇舍利王。王平生会为侍中之部将也,见而诉之,必获免。”告 之命去,履霜遂行一二十里间,果逢舍利王弋猎。舍利索识履霜,惊问曰:“何 因至此?”答曰:“为冥司所召。”乃曰:“公不合来,宜速反!”遂命判官王 凤翔,令早放回,兼附信耳。谓履霜曰:“为余告侍中,自此二年,当罢节,一 年之内,先须去入赴朝廷。郎君早弃人世,慎勿泄之。”凤翔检籍放归。至一关 门,逢平生饮酒之友数人,谓履霜曰:“公独行归,余曹企慕所不及也。”

  生五六日,遂造凤翔。凤翔逆已知之,问云:“舍利何词?”曰:“有之, 不令告他人也。”凤翔曰:“余亦知之,汝且归,余侯隙当白侍中。”旬日,遂 与履霜白之。侍中召履霜讯之,履霜亦具所见。凤翔陈告,后所验一如履霜所言, 盖凤翔生自司冥局,隐而莫有知之者,因履霜还生而泄也。

  景生

  景生者,河中猗氏人也,素精于经籍,授胄子数十人。岁暮将归,途中偶逢 故相吕潭,以旧相识,遂以后乘载之而去。群胄子乃散,报景生之家。而景生到 家,身已卒讫,数日乃苏,云:“冥中见黄门侍郎严武、朔方节度张或然。”

  景生善《周易》,早岁兼与吕相讲授,未终秩,遇吕相薨,乃命景生,请终 余秩。时严、张俱为左右台郎,顾吕而怒曰:“景生未合来,固非冥间之所勾留, 奈何私欲而有所害?”共请放回。吕遂然之。张尚书乃引景生,嘱:“两男,一 名曾子,一名夫子,闰正月三日当起比屋,妨曾子新妇,为报止之。令速罢,当 脱大祸。”及景苏数日,而后报其家,屋已立,其妻已亡矣。又说:“曾子当终 刺史,夫子亦为刺史,而不正拜。”后果如其言。

  卢顼表姨

  洺州刺史卢顼表姨常畜一猧子,名花子,每加念焉。一旦而失,为人所毙。 后数月,卢氏忽亡。冥间见判官姓李,乃谓曰:“夫人天命将尽,有人切论,当 得重生一十二年。”拜谢而出。

  行长衢中,逢大宅。有丽人,侍婢十余人,将游门屏,使人呼夫人入,谓曰: “夫人相识耶?”曰:“不省也。”丽人曰:“某即花子也。平生蒙不以兽畜之 贱,常加育养。某今为李判官别室。昨所嘱夫人者,即某也。冥司不广其请,只 加一纪。某潜以改十二年为二十,以报存育之恩。有顷李至,伏愿白之本名,无 为夫人之号,恳将力祈。”李逡巡而至,至别坐语笑。丽人首以图乙改年白李。 李将让之,对曰:“妾平生受恩,以此申报,万不获一,料必无难之。”李欣然 谓曰:“事则匪易。”感言请之切,遂许之。临将别,谓夫人曰:“请收余骸, 为瘗埋之。骸在履信坊街之北墙委粪之中。”夫人既苏,验而果在。遂以子礼葬 之。后申谢于梦寐之间。后二十年,夫人乃亡也。

  狐诵通天经

  裴仲元家鄠北,因逐兔入大冢,有狐凭棺读书。元仲搏之不中,取书以归, 字不可认识。忽有胡秀才请见,曰行周,仍凭棺读书者。裴曰:“何书也?”曰: “《通天经》,非人间所习。足下诚无所用,愿奉百金赎之。”裴不应。又曰: “千镒。”又不应。客怒,拂衣而起。裴内兄韦端士,已死,忽逢之,曰:“闻 逐兔得书,吾识其字。”乃出示之。韦云:“为胡秀才取尔。”遂失不见。裴亦 寻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