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元年间的一个正月十五晚上,唐玄宗在宫中望着满天灯火,转头对叶仙师说:"听说今晚各地都有盛景,不知哪里的最是好看?"
叶仙师捋着胡子笑道:"要说花灯最艳、百戏最精,姑娘们打扮得最漂亮,那还得数扬州城。"玄宗一听就来劲了:"那有什么法子能让朕也去瞧瞧?"
仙师神秘一笑:"这有何难。"话音未落,只见殿前忽然升起一道彩虹般的桥,雕栏画栋跟真的一样。仙师躬身道:"请陛下上桥,切记莫要回头。"
玄宗兴致勃勃踏上桥,杨贵妃和侍臣高力士、乐师黄幡绰等几十人紧随其后。走着走着,脚下云雾渐起,竟像是要登天似的。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,眼前已是扬州城的繁华街市。
那晚月色亮如白昼,街道笔直得像拉紧的绳子。寺庙道观张灯结彩,灯火把亭台楼阁照得通明。街上仕女们穿着绫罗绸缎,忽然都指着天空惊呼:"快看五色祥云里的仙人!"百姓们纷纷跪拜舞蹈,整条街都挤满了人。
玄宗乐得合不拢嘴:"这真是扬州?"仙师提议:"不如让乐师们奏一曲《霓裳羽衣》,真假立辨。"云端仙乐响起,地上百姓听得如痴如醉。曲终时玄宗意犹未尽,眨眼间众人又回到了皇宫。
后来扬州官员上奏,说正月十五那夜确有仙乐临空,百姓都说是皇上孝心感动上天。玄宗这才相信仙师带他真去了扬州。
再说陈郡太守家的公子袁夸郎,二十出头就爱读书静修。有个月夜他捉到只翠鸟,正吟着"露湿寒塘草"的诗句,翠鸟突然变成个梳双鬟的丫鬟。丫鬟夸他诗好,又说自家二十七郎更会作诗。
夸郎好奇地问来历,丫鬟自称是王家陪嫁丫头,名叫翡翠。她说封郎就在附近,备好酒菜就能请来。果然没多久,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登门,两人谈诗论文直到天亮。
第二天,封郎派人送来请帖。夸郎骑马跟着引路童子,来到一处仙境般的宅院。四位王姓兄弟作陪,席间歌舞升平。封郎悄悄对夸郎说:"我有个姨妹才貌双全,不如结个亲家?"
婚事说定后,王家张灯结彩准备喜事。新娘从从姑娘隔着帘子打趣:"袁郎走路还像上学时捧着书本似的。"婚礼上夸郎即兴作诗,新娘子也回赠打油诗调侃。
后来夸郎在梧桐树下听封郎弹琴,又赋诗助兴。日子过得逍遥快活,直到有天发现妻妾都在收拾行李,这才惊觉要回家了。
夸郎找到封生询问,封生捋着胡子笑道:"您父亲原是晋朝侍中王济,在阴间当了多年交州牧,最近刚调任并州刺史。若是您舍不得阳间的父亲,那就只能永世分离了。"话音未落,夸郎的妻子已经捂着脸哭起来:"你我本是阴阳两路,阴差阳错结为夫妻,如今要生生分离,都怪封家两位兄长多事!"
正说着,外面突然传来呼喊声。夸郎慌忙跑出去,再回头时,眼前只剩茫茫雾气,哪里还有宅院的影子?当地太守派人找了将近一年,等找到夸郎时,他整个人痴痴呆呆的,常常跑到当初分别的地方张望,最后总是哭着回来。过了整整一年,他才慢慢恢复正常。
前进士张左曾经给叔父讲过一件奇事。那年他骑马路过鄠杜郊外,看见个骑着青驴的老头儿。那驴四蹄雪白,老头背着鹿皮囊,红光满面不像凡人。张左好奇地凑上去搭话,老头却笑而不答。问得急了,老头突然瞪眼呵斥:"小娃娃追着问什么?难道我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成?"
张左连忙赔不是:"晚辈见先生气度不凡,想跟着您长长见识。"老头哼了一声:"我没什么本事教你,就是活得久了些。你怕是要笑话我这把年纪还落魄吧?"说着猛抽驴子就要走。张左赶紧催马跟上,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。
老头枕着皮囊打盹,张左取出酒壶轻声道:"先生可愿共饮?"老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:"好小子,懂我心思!"三杯下肚,张左见他脸色缓和,小心翼翼地问:"先生见多识广,能给晚辈讲讲奇闻异事吗?"
老头抹了抹胡子:"梁陈隋唐那些事史书都记着呢。不过我倒是亲身经历过一桩奇事——我本名申宗,北周时在岐州出生。十八岁跟着燕公于谨攻打江陵,当了将军。有天梦见两个青衣人对我说'吕走天年,人向主寿'。"
"醒来后我找占梦师解梦,他说这是'回住'二字,劝我留在江陵。我又问长寿秘诀,他说我前世是梓潼的薛君曹,最爱在鹤鸣山下修道。有年中秋月明,薛君曹喝醉了对着月亮大喊:'我这般清心寡欲,怎么没有仙人来访?'突然听见耳朵里有车马声。"
"只见两辆朱轮小车从耳中驶出,车上绿衣童子邀他去兜玄国游玩。薛君曹往童子耳朵里一看,果然别有洞天。他在那仙境里当了主录大夫,有天想家写了首思乡诗,惹恼童子被赶了出来。回到人间才发现已过了七八年。"
老头说着解开鹿皮囊,取出两卷天书。张左看得眼花缭乱,老头便亲自讲解。说到东方发白,张左打了个盹,醒来老头已不见踪影。后来有人在炭谷湫见到他,老头还托人给张左带话。等张左赶去,早没了踪迹。这事发生在贞元年间。
唐中宗景云元年,中书令萧至忠在晋州当刺史。腊祭前日,他准备大办围猎,命人漫山设下罗网。有个樵夫在霍山砍柴时突发疟疾,躲在山洞里呻吟。夜深时分,他听见窸窣声响,还当是来了强盗。
月光下冒出个丈余高的巨人,三角鼻,豹皮裹身,眼睛亮得像闪电。那巨人对着山谷长啸一声,顿时虎豹麋鹿、狐狸野鸡从四面八方涌来,围着巨人站了百步见方。
那高个子突然站出来,声音洪亮得像打雷:"我乃玄冥使者,奉北帝之命来传话。明日腊祭,萧使君要按节令打猎。你们这些畜生听着——有的该死在箭下,有的该死在枪下,有的该落网,有的该挨棒子,有的要被猎狗咬死,有的要让鹰隼啄死!"
话音刚落,满山野兽都趴在地上发抖,像是求饶的老百姓。那只吊睛白额虎和长角老麋鹿哆哆嗦嗦跪着说:"我们的命数您都安排好了。可萧使君是仁厚人,打猎不过是应个景儿。要是出点岔子准会停手。您神通广大,就不能救救我们?"
使者甩了甩袖子:"杀不杀你们是北帝定的,我只管传话。不过..."他忽然压低声音,"东谷住着个严四先生,最会出主意。"野兽们立刻转着圈欢呼,尘土扬得老高。
这时有个砍柴的病刚好,偷偷跟在后头瞧热闹。只见东谷茅草屋里,有个穿黄袍的道士正枕着虎皮睡大觉。被吵醒后揉着眼睛笑:"老兄多年不见,今天带着这群畜生来,莫非是为了明日猎场上的事?"
老虎和麋鹿立刻扑通跪下。道士摸着胡子说:"萧使君最怕手下人受冻。要是能让雪神滕六降雪、风神巽二刮风..."他突然眨眨眼,"可巧滕六刚死了老婆,正想找美人续弦。巽二又是个酒鬼..."
两只狐狸立刻扭着腰站出来:"河东县崔县尉家三姑娘貌美,绛州卢司户家藏着好酒!"野兽们欢呼着散开去准备。黄袍道士忽然叹气,摸着墙上虎皮轻声吟道:"当年仙班列座次,如今斑毛裹身躯..."
砍柴的悄悄记下墙上的朱砂符咒。天还没亮,忽然狂风卷着鹅毛雪压下来,萧使君的猎队果然没出城。
(拍醒木)话说成都府有个姓崔的县尉,刚到任就暴毙了。节度使章仇兼琼见他妻子年轻貌美,假意安置在青城山别墅,暗地里盘算着要纳妾。他夫人还傻乎乎张罗酒席,要把五百里内的美人都请来。
那寡妇早被卢家舅舅接走了。章仇兼琼气得派兵围宅,卢舅舅却慢条斯理吃完饭,对崔氏说:"换身素净衣裳去吧。"他骑驴出门时,官兵竟拦不住。等崔氏穿着青裙白衫到场,满屋烛光都黯了——三日之后,美人化作血水,衣裳却飘上天去。
皇帝问张果老,这老道推说要去问青城山王老。差役们满山找,只在药铺听说有个买山药的老头。等找到草堂,那白发老人正襟危坐:"定是张果那小子多嘴!"进宫见到皇帝时,张果老吓得直哆嗦。王老怒道:"卢二舅偷了太元夫人的仙衣给凡人穿,现在一个罚去当郁单天子,一个下了无间地狱!"
(转调)再讲个稀奇事。至德年间,有个崔督邮赴任途中遇见青袍人,两人并辔而行。到岔路口时,青袍人忽然笑道:"我是阴间督邮。"带着崔生走进迷雾,竟见妻子跪在堂下受审。原来阴差抓错了人,那青袍人挥挥手,崔氏这才还阳。
崔生心里直打鼓,忍不住问那穿青袍的:"我家娘子到底犯了啥事,要遭这份罪?"青袍人捋着胡子说:"您家在同州住着吧?凡是同州过世的人,都得在这厅里过堂。您管阳间事,我管阴间事。"崔生待了半日,心里惦记着家里,就求着要回去。
青袍人叫手下小吏恭恭敬敬送他,还笑着说:"虽说阴阳两隔,可都是同州老乡,哪能不拜送督邮大人呢!"那青袍人亲自送到路口,又是劝酒又是夹菜,临别时挥着袖子,特意嘱咐要走斜路回去。
崔生赶回同州一问,妻子说:"病了七八天,昏昏沉沉谁都不认得,昨儿个才好利索。"崔生掐指一算,可不正是自己从阴间回来那天。妻子压根不记得在阴间见过崔生,等崔生细细道来,她才恍惚记起些零碎片段,跟做了一场大梦似的。
隋朝开皇年间,广都举人侯遹进城赶考。走到剑门关外,忽然看见四块黄石头,个个都有斗那么大。侯遹越看越喜欢,装进竹笼驮在驴背上。半路歇脚时拿出来把玩,嘿,全变成金疙瘩了!进城卖了百万钱,买了十几个美妾,盖起大宅院,又在城郊置办田产别墅。
第二年开春,他带着成群美妾出游。正摆开酒席呢,突然冒出个背着大箱子的老头,一屁股坐在末席。侯遹气得直骂,叫家丁把人轰走。谁知老头不慌不忙,自顾自斟满酒,嚼着烤肉笑道:"老夫是来讨债的。当年你拿走我的金子,这么快就忘了?"说着把十几个美妾全塞进箱子——那箱子看着不大,装进去却绰绰有余。老头背着箱子跑得比飞鸟还快,家丁骑马都追不上。打那以后,侯家日渐败落,又过回从前苦日子。十几年后侯遹回蜀地,在剑门关又撞见那老头,带着当年那些美妾前呼后拥地游山玩水,见着他就哈哈大笑。刚要上前问个明白,一眨眼人又不见了。
巴邛有个种橘子的,霜降后摘完橘子,发现还剩两个特别大的,足有三斗碗那么大。摘下来一掂量,分量倒和普通橘子没两样。剖开一看,每个橘子里竟坐着两个白胡子老头,红扑扑的脸蛋,正在下棋呢!见橘子被剖开也不害怕,照样谈笑风生。这局棋下完,一个老头说:"你欠我东海龙王七公主的头发十两,智琼仙子的额黄十二枝,紫绢披风一件......"另一个老头插嘴:"王先生约好要来,左等右等不见人影。其实橘子里快活似神仙,可惜被凡夫俗子摘下来了。"第三个老头嚷饿,从袖子里掏出条龙形的草根,削一片长一片,吃饱后喷口水,草根竟化作真龙。四个老头骑上龙背,脚下腾起云雾,转眼就消失在风雨中。
贞元年间,华州云台观有位刘法师,辟谷修炼将近二十年。每逢三元节设斋,总有个穿破旧衣服的黑瘦汉子坐在末座,吃完就走。十多年过去,这人样貌丝毫未变。刘法师忍不住打听,那人说:"我叫张公弼,住在莲花峰东边。"法师心想那地方根本没人住,就央求同去。张公弼爽快答应:"那儿快活着呢,您要去保管不闷得慌。"
两人走了二三十里,扯着藤萝攀悬崖,那羊肠小道连猿猴都发怵,张公弼却如履平地。来到千仞绝壁前,底下是万丈深渊,只有寸把宽的石棱能落脚。张公弼敲敲石壁,里头有人问:"谁啊?"应声开出一道门,门里竟别有洞天。守门人见带着生面孔,砰地把门关上。张公弼急忙解释:"这是云台观刘法师,我特意请来的贵客!"门这才重新打开。里头的人问法师:"要常住吗?"法师推说过些日子,那人便取来一瓢水,撒上药粉让他喝下,顿时神清气爽。张公弼提议:"让法师开开眼吧!"那人朝东谷喷口水,立刻有苍龙白象对舞,凤凰鸾鸟和鸣。等刘法师回程时回头再看,只剩青山依旧。
安康有个戏子叫刁俊朝,他老婆脖子上长了个瘤子。起初像鸡蛋大,渐渐长到三四升瓦罐那么粗,最后竟比米缸还大,压得她走不动路。奇怪的是瘤子里常传出琴瑟和鸣之声,仔细听竟合着音律。几年后瘤子表面冒出无数针尖大的小孔,要下雨时就喷出白烟,结成云朵马上落雨。家里人吓得要死,商量着把她送进深山。
刁俊朝拉着妻子的手直掉眼泪:"大伙儿都这么说,我实在护不住你了。"妻子倒是豁达:"横竖都是个死,不如你拿刀剖开看看里头有啥。"刁俊朝磨快刀子刚划下去,瘤子里"哗啦"窜出只大马猴,蹦蹦跳跳跑没影了。妻子虽然瘤子消了,人却奄奄一息。第二天有个道士登门:"我就是昨天那只马猴。本是修炼成精的猕猴,专能呼风唤雨。前些日子汉江鬼愁潭的老蛟被天神诛杀,我躲进尊夫人脖子里逃过一劫。"
话说这凤凰山神那儿求来的灵膏可真是神了,俊朝刚往伤口上一抹,那疮口就跟变戏法似的立马合上了。俊朝高兴得直搓手,赶紧杀鸡备酒款待那位黄冠道人。酒过三巡,那道人忽然亮开嗓子唱起歌来,那声音啊,就像玉磬相击般清脆悦耳。吃饱喝足后,道人衣袖一甩就没了踪影,只留下满屋子余音袅袅——这可是大定年间实实在在发生的奇事。
再给您说个更玄的。北魏尚书令古弼家有个叫元之的侄儿,有回喝酒竟醉死了。古弼心疼得不得了,棺材都钉好了还非要开棺再看一眼。谁知棺材板一掀,元之竟打着哈欠坐起来了!原来他醉倒时梦见个穿红袍戴霓虹披风的仙人,自称是他家老祖宗古说。
那老祖宗带着元之往西南飞啊飞,忽然落到个叫和神国的地方。这地方可了不得——山都是碧玉堆的,树上结的果子比蜜还甜,田里长的葫芦自个儿就装满五谷粮食。更奇的是树枝上会自己长出彩线,人们随手一摘就能织出绫罗绸缎。这里既没蚊虫鼠蚁,也没豺狼虎豹,人人都活到一百二十岁,死了就跟睡着似的突然消失,连亲人都记不起他。
老祖宗临走前给元之灌了几杯酒,等他再睁眼,已经还阳了。打那以后元之整天游山玩水,自称"知和子",后来也不知去了哪儿。
还有个盗墓的吓人事儿。象山县有伙盗墓贼发现座古墓,连着念了三天咒才打开两道石门,里头铜人铜马举着兵器,跟活人军队似的。最后那道门里跳出个黄衣人,说这是汉朝征南将军的墓,劝他们别白费力气。盗贼不听劝继续念咒,结果大水突然冲出来,就剩个会泅水的逃去报官。后来官府来查看,只见墓里石床上半截尸骨都快被水冲塌了,赶紧把墓重新封死。
最后说个苏州举子吴全素的奇遇。考了五次都没中的他,有天夜里被两个白衣人拿着名帖叫走。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——别人都在泥潭里挣扎,就他走的是平坦小路。到了地府大殿,看着判官把亡魂分到各种地狱,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死了。正发愣呢,忽然发现四十九个人都发落完了,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站在那儿......
吴全素扑通一声跪在判官面前,声音发颤:"大人明鉴,我吴全素一辈子读圣贤书,阳寿未尽啊!"
判官啪地合上生死簿,冷笑道:"阴司的簿册写得明明白白,哪容你狡辩?"
"求大人查验命籍!"全素急得直磕头。小鬼们搬来吴郡户籍,果然写着"元和十三年中明经,后三年衣食无着"。判官捻着胡须:"人间三年不过弹指间,你又没官做,回去作甚?"
全素眼泪唰地下来了:"离家五载,能回去就是福分。何况功名还剩三年期限啊!"判官被缠得没法,挥挥手:"走吧走吧!"转头叮嘱鬼差:"这人命薄,天亮前务必送还。要是耽搁了..."说着比了个魂飞魄散的手势。
走出阎罗殿,但见无数亡魂扒着栏杆哭嚎。过了鬼门关,脚下黑泥忽然变回黄土。快到开远门时,两个鬼差搓着手凑过来:"吴公子,您这命跟纸糊似的,要是不赶紧...嘿嘿,我们哥俩穷得很..."
全素摸着空口袋苦笑:"我个穷书生哪来钱?"鬼差挤眉弄眼:"您姨父不是户部当差的?"三人摸黑溜到宣阳坊,鬼差蹲在台阶下催他。屋里正吃煎饼呢,全素凑到灯前作揖:"姨母安好!"见没人理,他赌气用手笼住灯焰——整间屋子顿时漆黑。
"哪个缺德鬼捣乱!"姨父摔筷子大骂。全素气得朝丫鬟脸上就是一巴掌,那丫头直挺挺栽倒。等家里人泼水掐人中闹腾完,鬼差才解释:"活人听不见鬼说话,您刚才那手隔空灭灯可不吓人么?"
"那怎么传话?" "用我们口水涂门——涂大门全家睡,涂中门里屋睡。"全素捧着手接了他们唾沫,往堂门一抹。果然满屋人哈欠连天,收拾碗筷就寝去了。
俩鬼差教他站床边三尺远说话。姨母突然惊醒,推醒丈夫哭道:"外甥托梦要钱呢!"姨父翻个身嘟囔:"梦话也当真..."等第二次惊醒,姨母翻出二百张纸钱烧了,灰烬里竟堆出千贯铜钱。
"您活人有气力,帮忙扛去寄存吧。"全素试着一挑——嚯,钱堆得比人高,轻得像棉花。送到介公庙时,紫袍神官正训小鬼:"磨蹭什么?快记账!"
返程时鬼差问:"想不想看投胎?"领他到西市绢行附近。透过揭开的瓦片,看见病榻前围满哭丧的亲属。鬼差掏出麻绳垂下去,突然拽上个白发老头。全素手忙脚乱捆人时,老头疼得直哼哼。
"这不算私刑吗?"全素忍不住问。鬼差边拖人边解释:"善人升天有仙乐接引,恶人下地狱有牛头押送。这老头不修不恶,得重新捏个男胎——您瞧!"说着把老头按在肉案上揉面团似的搓弄,眼看着缩成拳头大婴儿。
跟着鬼差翻墙进胜业坊,听见屋里念经声。他们把"面团"往产妇床上一拍——"哇!"新生儿哭声响亮。全素正发愣,后脑勺突然挨了一掌...
再睁眼已还阳,头疼得像宿醉。晨鼓刚响,姨父骑马赶来时,他正在床上哼哼。后来去胜业坊找那户人家,连窗棂花纹都跟阴间所见分毫不差。中进士那天他反倒看开了——命里该有的跑不掉,强求反倒徒增烦恼。
(掠剩使篇)
杜陵韦元方在偏野客栈歇脚时,忽见数十骑簇拥个武官飞驰而来。那人在茶棚帘后躲躲闪闪,活像他死去的表兄裴璞——五年前就死在任上的新平县尉啊!
韦元方掀开帘子一看,来人竟是多年不见的裴璞,又惊又喜,连忙下拜:"兄长离开人间后,怎么又干起武职来了?瞧你这身打扮,活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!"
裴璞整了整腰间佩刀:"我在阴间当差,管的就是这些武士,自然要穿这身行头。"
"具体当的什么官?" "陇右三川掠剩使罢了。" 韦元方听得一头雾水:"这官名听着新鲜,到底是管什么的?"
裴璞捋了捋胡须:"专管人间那些多出来的钱财,把它们收走。" "什么叫剩财?" "比方说有人做买卖,命里该赚十贯钱,偏巧遇上稀罕物件,或是主顾格外大方,多给了几贯——这些多出来的就是剩财,都归我管。"
韦元方更糊涂了:"阴间怎么知道哪些是多出来的?" "人这一生,吃多少喝多少都是定数,何况钱财?阴司都有账本记着,超出命数的部分,自有阴差报上来,我们就去收走。"
"这'掠'字说得吓人,难不成是明抢暗偷?" 裴璞哈哈大笑:"哪能啊!该得的钱财一分不少,多出来的自有去处。要么莫名其妙花掉,要么摊上横祸赔光,再不然买卖时总也卖不上价——总之不会留在手里。"
说着忽然叹了口气:"我活着的时候,总以为商人勤快就能发财,农夫勤快就有好收成,读书人勤快就能当官。现在才知道,勤快不过是积德修身的根本,跟富贵荣华没半点关系。你看那些翻船的商人,遭旱的农夫,屡试不第的读书人,难道不够勤快么?"
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:"今日相见也是命中注定,这两斤银子合该是你的。再多给就要被收走了,所以只能给这些。你这次西行,岐州收获丰厚,邠州就差点意思,泾州怕是白跑一趟,其他州县也就寻常。人这一生早有定数,顺其自然就好。"
韦元方急忙拉住他衣袖:"多年不见,才说几句话就要走?" 裴璞翻身上马:"衙门设在汧陇边境,近来吐蕃蠢蠢欲动,得赶回去和阴间的京兆尹商议防务。军情紧急,耽搁不得!"话音未落已策马远去,只见烟尘中那包银子闪闪发亮,竟是真的白金。后来韦元方一路西行,果然应了裴璞的话。
——这世上乐天知命的人,想必都明白万事早有定数。果然没多久吐蕃就闹了起来,朝廷急着派大臣去议和,偏巧宰相崔公不愿亲往,最后只能在城下结盟,全被裴璞说中了。
(叶天师的故事)
开元年间,叶静能道长在明州奉化县兴唐观讲经。自打开讲那天起,总有个白胡子老头穿着素衣,最早来最晚走,欲言又止的样子。这天讲经结束,见老头还在廊下徘徊,叶道长便叫住他问话。
老头扑通跪下,眼泪吧嗒吧嗒掉:"小道本是观南小海里的守龙,名唤鳞位,管着海底珍宝。千年来没出过差错,眼看就能升迁,偏巧三十年前来了个胡僧......"他抹着眼泪说,"那和尚咒术厉害,明日午时就要喝干海水。求仙长救命!"
叶道长答应下来,特意在柱子上写了"午时救龙"四个大字。第二天去县里赴宴,回来正打盹,徒弟突然闯进来:"师父!柱子上写着午时救龙,眼看就到时辰了!"
叶道长一个激灵跳起来,先派青衣童子带着墨符赶去。只见海上黑云压顶,一个婆罗门僧人踩着乌云,举剑念咒。海水哗啦啦退去一半,青衣童子当场栽进海里。又派黄衣童子带着朱符策马狂奔,离海边百步远时,那僧人一声大喝,海水又退了大半,露出浅滩里喘气的白龙。黄衣童子也摔下马来。
最后派出的朱衣童子攥着黄符冲过去,这回任凭僧人怎么念咒都不管用了。眼看海水只剩一尺深,朱衣童子猛地把黄符投入海中,霎时间波涛翻涌,转眼恢复原状。婆罗门僧人气得直跺脚:"三十年苦修,竟毁于一旦!"收起宝剑恨恨离去。
这边刚收拾停当,鳞位老龙就赶来叩头:"要不是仙长相救,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在炎海里烤上千年了!往后但有差遣,千里万里随叫随到!"从此早晚请安,跟观里弟子没两样。
兴唐观建在高岗上,吃水要到十里外去挑。这天叶道长对老龙说:"能不能在观周围弄口泉水?"老龙为难道:"泉水本是天定,强求要跟地神打架......罢了,仙长对我有救命之恩!请让众人暂避,待我施为。"三天后众人回来,只见石砌的水渠绕着道观,清泉汩汩流向南海。后来这渠就叫"仙师渠",叶道长的神通能名扬天下,多亏有老龙相助。
(许元长的故事)
江陵术士许元长游历到淮南时,遇上御史陆俊之。这位陆大人对亡妻用情至深,每逢春风吹动秋月朗照,总要对着遗物长吁短叹。不过一年光景,壮年人已两鬓斑白。
这天许元长来访,陆御史试探着问:"听说汉武帝曾招李夫人魂魄相见?"许元长捻须微笑:"这有何难。"
"那......能让我见见亡妻吗?" "寻常术士不过招来魂魄,惊鸿一瞥罢了。在下却另有手段。" 陆御史声音都发颤:"莫非......" "能让尊夫人如同生人,与您从容叙话。"许元长从袖中取出面铜镜,"不过要借大人心头一滴血。"
陆喜一听,高兴得差点跳起来,扑通一声就跪下了,激动得直搓手:"先生您真能把她请来啊!我这心里头啊,又欢喜又慌张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。"
那道士捋着胡子问:"过世夫人的衣裳首饰,你可还记得清楚?"
"记得记得!"陆喜连连点头,眼睛都亮了起来。
到了癸丑日这天,特意选了艮宫方位,把屋里清得干干净净。除了香案供品,连个多余的物件都不留。备下丰盛的酒菜,等到夜深人静时,让陆喜穿戴整齐在屋里候着。就留了个老嬷嬷在旁边伺候。
道士临走前特意叮嘱:"待会儿夫人显灵时,非得有我在场不可。我要是走了,夫人立马就会消失。"他看了眼陆喜单薄的床榻,叹气道:"侍御大人丧妻多年,这被窝都是冷的..."话还没说完,后头的字迹就模糊不清了。
开元明皇幸广陵
开元十八年正月望夕,帝谓叶仙师曰:“四方之盛,陈于此夕,师知何处极 丽?”对曰:“灯烛华丽,百戏陈设,士女争妍,粉黛相染,天下无逾于广陵矣。” 帝曰:“何术可使吾一观之?”师曰:“待御皆可,何独陛下乎。”俄而虹桥起 于殿前,板阁架虚,栏楯若画。师奏:“桥成,请行,但无回顾而已。”于是帝 步而上之,太真及侍臣高力士、黄幡绰、乐官数十人从行,步步渐高,若造云中。
俄顷之间,已到广陵矣。月色如昼,街陌绳直,寺观陈设之盛,灯火之光, 照灼台殿。士女华丽,若行化焉,而皆仰望曰:“仙人现于五色云中。”乃蹈舞 而拜,阗溢里巷。帝大悦焉,乃曰:“此真广陵也?”师曰:“请敕乐官奏《霓 裳羽衣》一曲,后可验矣。”于是作乐云中,瞻听之人,纷坛相蹈。曲终,帝意 将回,有顷之间,已到阙矣。帝极喜。
人或谓仙师幻术造微,暂炫耳目。久之未决。后数旬,广陵奏云:“正月十 五日三更,有仙人乘彩云自西来,临孝感寺道场上,高数十丈。久之,又奏《霓 裳羽衣》一曲,曲终西去。官僚士女,无不具瞻。斯盖陛下孝诚感通,玄德昭著, 名应仙录,道冠帝图。不然,何以初元朝礼之晨而庆云现,小臣贱修之地而仙乐 陈。则垂衣裳者徒闻帝德,歌《南风》者才洽人心,岂与盛朝同日而语哉!”上 览表,大悦,方信师之不妄也。
袁洪儿夸郎
陈朱崖太守袁洪儿,小名夸郎,年二十,生来性好书,乐静,别处一院,颇 能玄言。尝野见翠翠鸟,命罗得之。袁甚好玩,清夜月明,彻烛长吟:“露湿寒 塘草,月映清淮流。”忽失翠鸟所在,见一双鬟婢子立在其左,曰:“袁郎此篇 甚为佳妙,然未知我二十七郎封郎能押剧韵,人为三言四言句诗,一句开口,一 句合咏。春诗曰:‘花落也,蛱蝶舞,人何多疾,吁足忧苦。’如剧韵押法之者, 有一二百首,不能尽记得。”夸郎甚异之,曰:“汝是谁家青衣,乃得至此?且 汝封郎,吾可屈致之乎?”婢子曰:“某王家二十七娘子从嫁,本名翡翠,偶因 化身游行,使为袁郎子罗得。封郎去此不远,但具主人之礼,少顷封郎即至。” 夸郎乃命酒具茶器,未移时,翡翠至,曰:“封郎在门外。”出见一少年,可二 十余,言辞温雅,风流爽迈。揖让登席,讨论子史,自哺竟夕,宾主相得。夸郎 曰:“足下高居,当垂见喻。”封郎曰:“平仲来日当有蔬馔奉邀,然非仆本居, 赘于琅琊耳。”再三殷勤而别。
及明日辰后,有小童前拜曰:“封郎使归儿送书,令从二郎引路。”启书读 曰:“佳辰气茂,思得良会,驻足层台,企俟光仪,唯足下但东驰耳。”夸郎即 策马从之,可行十里,忽见泉石萦彻,异花骈植,宾馆宏敞,穷极瑰宝。门悬青 绡幕,下宛一尺余,皆爇兽炭。夸郎与封郎相见,方顾异之,平仲回叱一小童曰: “捧笔奴,早令汝煎火浣幕,何故客至犹未毕!”但令去火,而幕色尤鲜。坐未 几,又有四人出宅,皆风雅士也。封生曰:“主人王二兄、三兄、四兄、六郎子, 其名曰准、曰推、曰惟、曰淮。?笨淅上嗉嚬淴掞鷩从辛斝嘁拢杂袪殊色,悉 衣珠翠,捧方丈盘至,珍羞万品,中有珍录,无不殚尽。王淮曰:“有少家乐, 请此奉娱。”即有女娃十余人并出,别有胡优,咬指翘足,一时拜员外,资次即 为给舍。淮指二妓曰:“石崇妾仙娥娘也,名称亚于绿珠。”于是丝竹并作,铿 锵清亮。日晚,王氏昆弟醉寝,封生谓夸郎曰:“此亦足为富贵,然丈人为太守, 当不以此盛。”夸郎曰:“不以鄙贱,百倍行采,不审何以致之?”封生曰: “君诚能结同心,仆便请为行人。拙室有姨,美淑善音,请袁君思之。”夸郎曰: “但恐龙门下难为鱼耳。”封生因入白王氏尊长,即出曰:“允矣!明日吉,便 为迎日。”夸郎大悦,许之。
明日,王氏昆弟方陈设于堂下,茵榻帷帐,赫然炫目。及夸郎入,帘下有女 郎曰:“袁郎行动趋跄,犹似把书入学时。”又老青衣过,夸郎拜谢讫,目之。 即又笑曰:“禽霏□无乳久矣,袁郎何用目之!”将暮,傧来皆至,有青衣持笺 催妆诗,夸郎下笔赋诗曰:
好花本自有春晖,不偶红妆乱玉姿。
若用何郎面上粉,任将多少借光仪。
其余吉礼,无不毕备。篇咏甚多,而不悉记得。唯忆得咏花扇诗曰:
圆扇画方新,金花照锦茵。
那言灯下见,更值月中人。
夸郎妻殊丽绝国,举止闲雅,小名曰从从,正名携。第二十七仪质亦得类娣 娣,辩捷善戏谑,赠袁郎诗曰:
人家女美大须愁,往往丑郎门外求。
昨日金刚脚下见,今朝何得此间游?
及后,班坐桐阴,封平仲鼓琴,顾谓夸郎曰:“姨夫岂无一言相赠?”夸郎 即赋诗曰:
宾匣开玉琴,高梧追烦暑。
商弦一以发,白云飘然举。
何必苍梧东,激琴怀怨浦。
夸郎日恣余嗛,遂无归思。
忽觉妻皆惨,又饰行装。夸郎问封生,封生曰: “丈人晋侍中王济也,久为阴道交州牧,近改并州刺史。若足下以贤尊在此,不 能俱往,则当从此有终天之别。”其妻呜咽流涕曰:“君本自殊途,不期与会, 致今日之别,亦封郎二兄之过。”遂闻外人呼声,走出,回顾已苍然不复见一物。 太守求不得已近一年,及至,数月犹恍,往往奔至前所,别无所见,复涕泣而退, 终岁乃如故。
张左
前进士张左,尝为叔父言:
少年南次鄠杜,郊行,见有老父乘青驴,四足白,腰背鹿革囊,颜甚悦怿, 旨趣非凡。叟自斜径合路,左甚异之,试问所从来,叟但笑而不答。至于再三, 叟忽怒叱曰:“年少子,乃敢相逼!吾岂盗贼椎埋者耶?何必问所从来。”左逊 谢曰:“向慕先生高躅,愿从事左右耳,何赐深责?”叟曰:“吾无术教子,但 寿永者。子当嗤我潦倒,欲噱吾释志耳。”遂鞭乘促走,左亦扑马趋,俱至逆旅。 叟枕鹿囊,寝未熟,左方疲倦,取酒将饮,就请曰:“箪醪期先生共之。”叟跳 起曰:“此正吾所好,何子解吾意?”饮讫,左觇其色悦,徐请曰:“小生寡味, 愿先生赐言以广闻见,然非所敢望。”叟曰:“吾所见梁陈隋唐耳,贤愚治乱, 国史已具。然请以身所录者语子。”
吾宇文周时居岐,扶风人也,姓申名宗,慕齐神武,因改为欢。十八,从燕 公于谨征梁元帝于荆州,陷大将军。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:“吕走天年,人向主 寿。”既觉,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,占梦者谓余曰:“吕走,回字也。人向主, 住字也。岂子住乃寿也。”时留兵于江陵,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,许之。
因却诣占梦者曰:“住即合矣,寿有术乎?”占者曰:“汝生前梓潼薛君曹 也,好服木蕊散,多寻异书,日诵黄老一百纸,徙居鹤鸣山下,草堂三间,户外 骈植花竹,泉石萦绕。”八月十五日,长啸独饮,因酒酣畅,大言曰:“薛君曹 疏澹若此,何无异人降止?”忽觉两耳中有车马声,因颓然思寝,才至席,遂有 小车,朱轮青盖,驾赤犊出耳中,各高二三寸,亦不知出耳之难。车有二童,绿 帻青帔,亦长二三寸,凭轼呼御者,踏轮扶下,而谓君曹曰:“吾自兜玄国来, 向闻长啸月下,韵甚清激,私心奉慕,愿接清论。?本翙艽蠛霑唬骸熬薁出吾 耳,何谓兜玄国来?”二童子曰:“兜玄国在吾耳中,君耳安能处我?”君曹曰: “君长二三寸,岂复耳有国土!倘若有之,国人当尽焦螟耳。”二童曰:“胡为 其然!吾国与汝国无异,不信,盍从吾游。或能使留,则君无生死苦矣。”一童 因倾耳示君曹,君曹觇之,乃别有天地,花卉繁茂,甍栋连接,清泉翠竹,萦绕 香甸。因扪耳投之,已至一都会,城池楼堞,穷极瑰丽。君曹彷徨,未知所之, 顾见向之二童已在侧,谓君曹曰:“此国大小与君国,既至此,盍从吾谒蒙玄真 伯。”蒙玄真伯居大殿,墙垣阶陛,尽饰以金碧,垂翡翠帘帷。中间独坐真伯, 身衣云霞日月衣,冠通天冠,垂旒皆与身等。玉童四人,立侍左右,一执白拂, 一执犀如意。二人既入,皆拱手拜伏,不敢仰视。有高冠长鬣绛纱衣人,宣青纸 制曰:“肇分大素,国既百亿,尔沦下土,贱卑万品,聿臻于此,实由冥合,况 尔清乃躬诚,叶于真宰,大官厚爵,俾宜享之。可为主录大夫。”君曹拜舞出门, 即有黄帔三四人,引至一曹署。其中文薄,多所不识,每月亦无请受,但意有所 念,左右必先知,当便供给。因暇登楼远望,忽有归思,赋诗曰:
风软景和丽,录花馥林塘。
登高一怅望,信美非吾乡。
因以诗示二童子,童子怒曰:“吾以君质性冲寂,引至吾国,鄙俗余态果乃 未去,卿有何自忆耶!”遂疾逐君曹,如陷落地,仰视乃自童子耳中落,已在旧 居处,随视童子亦不见,因问诸邻人,邻人云:“失君曹已七八年矣。”君曹在 彼如数月。未几而君曹卒,遂生于申家,即今身也。
占者又云:“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。以汝前生好道,以得到兜玄国,然俗想 未尽,不可长生。然汝由此寿千岁矣。吾授汝符,即归。”“因吐朱绢尺余,令 吞之。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。自是不复有疾,周行天下名山,迨兹向二百余岁。 然吾所见异事甚多,并记鹿革中。”
因启囊,出二轴书甚大,字颇细。左不能读,请叟自宣,略述十余事,其半 昭然可纪。此卷八事,无非叟之所说。其夕将明,佐略寝,及觉已失叟。后数日, 有人于炭谷湫见之,叟曰:“为我致意于张君。”左遽寻之,已复不见。时贞元 中。
萧至忠
唐中书令萧至忠,景云元年为晋州刺史,将以腊日畋游,大事置罗。
先一日,有薪者樵于霍山,暴疟不能归,因止岩穴之中,呻吟不寐。夜将艾, 似闻悉窣有人声。初以为盗贼将至,则匍匐于林木中。时山月甚明,有一人身长 丈余,鼻有三角,体被豹鞟,目闪闪如电,向谷长啸。俄有虎、兕、鹿、豕、 狐、兔、雉、雁骈匝百许步。长人即宣言曰:“余玄冥使者,奉北帝之命,明日 腊日,萧使君当顺时畋腊。尔等若干合箭死,若干合枪死,若干合网死,若干合 棒死,若干合狗死,若干合鹰死。”言讫,群兽皆俯伏战惧,若请命者。老虎洎 老麋,皆屈膝向长人言曰:“以某等之命,即实以分。然萧公仁者,非意欲害物, 以行时令耳。若有少故则止。使者岂无术救某等乎?”使者曰:“非余欲杀汝辈, 但今自以帝命宣示汝等刑名,即余使乎之事毕矣,自此任尔自为计。然余闻东谷 严四兄善谋,尔等可就彼祈求。”群兽皆轮转欢叫。使者即东行,群兽毕从。
时薪者疾亦少间,随往觇之。即至东谷,有茅堂数间,黄冠一人,架悬虎皮, 身正熟寝。惊起,见使者曰:“阔别既久,每多思望。今日至此,得非配群生猎 日刑名乎?”使者曰:“正如高明所问。然彼皆求救于四兄,四兄当为谋之。” 老虎、老麋即屈膝哀请,黄冠曰:“萧使君每役人,必恤其饥寒。若祈滕六降雪, 巽二起风,即不复游猎矣。余昨得滕六书,知已丧偶。又闻索泉家第五娘子为歌 姬,以妒忌黜矣。若汝求得美人纳之,则雪立降矣。又巽二好饮,汝若求得醇醪 赂之,则风立至矣。”有二狐自称多媚,能取之。“河东县尉崔知之第三妹,美 淑娇艳。绛州卢司户善酿醪,妻产,必有美酒。”言讫而去。诸兽皆有欢声。黄 冠乃谓使者曰:“忆含质在仙都,岂意千年为兽身,悒悒不得志。聊有《述怀》 一章。”乃吟曰:
昔为仙子今为虎,流落阴涯足风雨。
更将斑毳被余身,千载空山万般苦。
“然含质谴谪已满,唯有十一日即归紫府矣。久居于此,将别不无恨恨。因 题数行于壁,使后人知仆曾居于此矣。”乃书北壁曰:“下玄八千亿甲子,丹飞 先生严含质,谪下中天被斑革,六十甲子血食涧饮,厕猿狖,下浊界,景云元纪 升太一。”
时薪者素晓书诵,因密记得之。少顷,老狐负美女至,才及笄岁,红袂拭目, 残妆妖媚。又有一狐负美酒二瓶,香气酷烈。严四兄即以美女洎美酒瓶,各纳一 囊中,以朱书二符,取水噀之,二符即飞去。
薪者惧且为所见,即寻路却回。未明,风雪暴至,竟日乃罢,而萧使君不复 猎矣。
李汭言
汉中从事李汭言:
天宝中有士人崔姓者,尉于巴蜀,才至成都而卒。时连帅章仇兼琼哀其妻少 而无投止,因与青城山下置一别墅。又以其色美,欲聘纳之,计无所出,谓其夫 人曰:“贵为诸侯妻,何不盛为盘筵,邀召女客,五百里内,尽可迎致。”夫人 甚悦。兼琼因命衙官遍报五百里内女郎,即日会成都,意欲因会便留亡尉妻,不 谓已为族舅卢生纳之矣。卢舅密知兼琼意,令尉妻辞疾不行,兼琼大怒,促左右 百骑往收捕。卢舅时方食,兵骑绕宅亦合,卢谈笑自若,殊不介怀,食讫,谓尉 妻曰:“兼琼之意可知矣,夫人不可不行。少顷即当送素色衣服来,便可服之而 往。”言讫,乘驴出门,兵骑前揽不得,徐徐而去,追不及矣。俄使一小童捧箱, 内有故青裙、白衫子,绿帔子、绯罗縠绡素,皆非世人之所有。尉妻服之至成都, 诸女郎皆先期而至,兼琼觇于帷下。及尉妻入,光彩绕身,美色旁射,不可正视, 坐皆慑气,不觉起拜。食归,三日而卒,红坏立尽。
兼琼大骇,具状录奏闻。帝问张果,果云:“知之,不敢言。请问青城王老。” 帝即召兼琼求访王老进之。兼琼搜索青城山前后,并无此人。惟草市药肆云: “常有二人日来买山药,称王老所使。”二人至,兼琼即令衙官随访。入山数里, 至一草堂,王老皤然鬓发,隐几危坐。衙官随入,遂宣诏,兼致兼琼意。王老曰: “此必多言小子张果也。”因与兼琼克期至京师,令先发表,不肯乘传,兼琼从 之。使才至银台,王老亦到。帝召问,张果犹在席侧,见王老,惶恐再拜。王老 叱果曰:“小子何不言之!又遣远取吾来。”果言:“小仙不敢,专俟仙伯言耳。” 因奏曰:“卢二舅即太元夫人库子,因假下游,以亡尉妻微有仙骨,故纳为媵。 无何,盗太元夫人衣服与着,已受谪至重,为郁单天子矣。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 衣服,堕无间狱矣。”奏讫,苦不愿留,帝放还,出后不知所在。
南缵
广汉守南缵尝为人言:
至德中有调选得同州督邮者,姓崔,忘名字,轻骑赴任。出春明门,见一青 袍人乘马出,亦不知其姓字,因相揖偕行。徐问何官,青袍人云:“新授同州督 邮。”崔云:“某新授此官,君岂不错误乎?”青袍人笑而不答。又相与行,悉 云赴任。去同州数十里,于斜路中,有官吏拜迎。青袍入谓崔君曰:“君为阳道 录事,某为阴道录事。路从此别,岂不相送耶?”崔生录之,即与连辔入斜路, 遂至一城郭,街衢局署,亦甚壮丽。
青袍人至厅,与崔生同坐受谒,通胥徒、僧道等讫,次通辞讼狱囚,崔之妻 与焉。崔生大惊,谓青袍人曰:“不知拙室何得至此?”青袍人即避大案后,令 崔生自与妻言。妻云:“被迫至此,已是数日,君宜哀请录事耳。”崔生即祈求 青袍人,青袍人因令胥吏促放崔生妻令回。崔生试问妻犯何罪至此,青袍人曰: “君寄家同州,应同州亡人,皆在此厅勘过。盖君管阳道,某管阴道。”崔生淹 留半日,即请却回。青袍人令胥吏拜送,曰:“虽阴阳有殊,然具是同州也,可 不拜送督邮哉!”青袍人亦偕饯送,再三勤款,挥袂,又令斜路口而去。
崔生至同州,问妻子,妻子云:“病七八日,冥然无知,神不识生,愈才得 一日。”崔生计之,恰放回日也。妻不记阴道见崔生时,崔生言之,妻始悟如梦, 亦不审记也。
侯遹
隋开皇初,广都孝廉侯遹入城,至剑门外,忽见四黄石,皆大如斗。遹爱之, 收藏于笼,负之以驴,因歇鞍取看,皆化为金。遹至城货之,得钱百万,市美妾 十余人,大开第宅,近甸良田别墅,货买甚多。
后乘春景出游,尽载妓妾随从,下车陈设酒肴。忽有一老翁,负大笈至,厕 下坐。遹怒诟之,命苍头扶出,叟不动亦不嗔恚,但引满杯啖炙而笑云:“吾此 来求君偿债耳。君昔将我金去,不忆记乎?”尽取遹妓妾十余人,投之于笈,亦 不觉笈中之窄,负之而趋,走若飞鸟。遹令苍头驰马逐之,斯须已失所在。自后 遹家日贫,却复昔日生计。十余年,却归蜀,到剑门,又见前者老翁,携所将妓 妾游行,傧从极多,见遹皆大笑。问之不言,逼之又失所在。访剑门前后,并无 此人,竟不能测也。
巴邛人
有巴邛人,不知姓名,家有桔园。因霜后,诸桔尽收,余有两大桔,如三斗 盎。巴人录之,即令攀摘,轻重亦如常桔。剖开,每桔有二老叟,鬓眉皤然,肌 体红润,皆相对象戏,身长尺余,谈笑自若,剖开后亦不惊怖,但相与决赌。决 赌讫,一叟曰:“君输我海上龙王第七女须发十两,智琼额黄十二枝,紫绢帔一 副,绛台山霞宝散二庾,瀛洲玉尘九斛,阿母疗髓凝酒四钟,阿母女态盈娘子跻 虚龙缟袜八纟两,后日于王先生青城草堂还我耳。”又有一叟曰:“王先生许来, 竟待不得,桔中之乐,不减商山,但不得深根固蒂,为愚人摘下耳。”又一叟曰: “仆饥矣,须龙根脯食之。”即于袖中抽出一草根,方圆径寸,形状宛转如龙, 毫厘罔不周悉,因削食之,随削随满。食讫,以水噀之,化为一龙,四叟共乘 之,足下泄泄云起。须叟,风雨晦冥,不知所在。巴人相传云:百五十年来如此, 似在陈隋之间,但不知的年号耳。
刘法师
贞元中,华州云台观有刘法师者,炼气绝粒,迨二十年。每三元设斋,则见 一人,衣缝掖而面黧瘦,来居末座,斋毕而去,如此者十余年,而衣服颜色不改。 法师异而问之,对曰:“余姓张名公弼,住莲花峰东隅。”法师意此处无人之境, 请同往。公弼怡然许之,曰:“此中甚乐,师能便往,亦当无闷。”
法师遂随公弼行,三二十里,援萝攀葛,才有鸟道,经过崖谷险绝,虽猿狖 不能过也,而公弼履之若夷途,法师从行亦无难。遂至一石壁,削成,高直千余 仞,下临无底之谷。一迳阔数寸,法师与公弼侧足而立。公弼乃以指扣石壁,中 有人问曰:“为谁?”曰:“某。”遂划然开一门,门中有天地日月。公弼将入, 法师随公弼亦入,其人乃怒谓公弼:“何引外人来?”其人因阖门,则又成石壁 矣。公弼曰:“此非他,乃云台刘法师也,余交战,故请来此,何见拒之深也?” 又开门,内公弼及法师,公弼曰:“法师此来甚饥,君可丰食遣之。”其人遂问 法师:“便能住否?”法师请以后期。其人遂取一盂水,以肘后青囊中刀圭粉糁 之以饮法师,味甚甘香,饮毕而饥渴之想除矣。公弼曰:“余昨云山中甚乐,君 盍为戏,令法师观之。”其人乃以水噀东谷中,乃有苍龙白象各一,对舞,舞 甚妙,威凤彩鸾各一对歌,歌甚清。顷之,公弼送法师回,回顾,惟见青崖丹壑, 向之歌舞,一无所见矣。及去观将近,公弼乃辞。
法师至观,处置事毕,却寻公弼,则步步险阻,杳不可阶,痛恨前者不住, 号天叫地,遂成腰疾。公弼更不复至矣。
昭应县尉薛公幹为僧孺叔父言也。
刁俊朝
安康伶人刁俊朝,其妻巴妪,项瘿者,初微若鸡卵,渐巨如三四升瓶盎。积 五年,大如数斛之囊,重不能行。其中有琴瑟笙磬埙篪之响。细而听之,若合音 律,泠泠可乐。积数年,瘿外生小穴如针芒者,不知几亿。每天欲雨,则穴中吹 白烟,霏霏如丝缕,渐高布散,结为屯云,雨则立降。其家少长惧之,咸请远送 岩穴。俊朝恋恋不能已,因谓妻曰:“吾迫以众议,将不能庇于伉俪。送君于无 人之境,如何?”妻曰:“吾此疾诚可憎恶,送之亦死,拆之亦死。君当为我决 拆之,看有何物。”俊朝即磨淬利刃,挥挑将及妻前,瘿中轩然有声,遂四分披 裂,有一大猱,跳走腾踏而去。即以帛絮裹之。虽瘿疾顿愈,而冥然大渐矣。
明日,有黄冠扣门曰:“吾乃昨日瘿中走出之猱也。吾本猕猴之精,解致风 雨。无何与汉江鬼愁潭老蛟还往,常与觇船。舸将至,俾他覆之,以求舟中,饣 侯粮,以养孙息。昨者太一诛蛟,搜索党与,故借君夫人蝤蛴之领,以匿性命。 虽分不相干,然为累亦甚矣。今于凤凰山神处求得少许灵膏,请君涂之,幸当立 愈。”俊朝如其言涂之,随手疮合。俊朝因留黄冠,烹鸡设食。食讫,贳酒欲饮, 黄冠因啭喉高歌。又为丝匏琼玉之音,罔不铿锵可爱。既而辞去,莫知所诣。时 大定中也。
古元之
后魏尚书令古弼族子元之,少养于弼,因饮酒而卒。弼怜之特甚,三日殓毕, 追思,欲与再别。因命斫棺,开已却生矣。元之云:
当昏醉时,忽然如梦。有人沃冷水于体,仰视,乃见一神人衣冠绛裳霓帔, 仪貌甚伟。顾元之曰:“吾乃古说也,是汝远祖。适欲至和神国中,无人担囊侍 从,因来取汝。”即令负一大囊,可重一钧。又与一竹杖,长丈二余。令元之乘 骑随后,飞举甚速,常在半天,西南行,不知里数,山河逾远,欻然下地,已至 和神国。其国无大山,高者不过数十丈,皆积碧珉。石际生青彩簵筿,异花 珍果。软草香媚,好禽嘲哳。山顶皆平正如砥,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。原野无凡 树,悉生百果及相思、石榴之辈。每果树花卉俱发,实色鲜红,映翠叶于香丛之 上,纷错满树,四时不敢,唯一岁一度暗换花实,更生新嫩,人不知觉。田畴尽 长大瓠,瓠中实以五谷,甘香珍美,非中国稻粱可比,人得足食,不假耕种。原 隰滋茂,莸秽不生,一年一度,树木枝干间悉生五色丝纩。人得随色收取,任意 纟任织。异锦纤罗,不假蚕杼。四时之气,常熙熙和淑,如中国二三月。无蚊、 虻、蟆、蚁、虱、蜂、蝎、蛇、虺、守宫、娱蚣、蛛蠓之虫,又无枭、鸱、鸦、 鹞、鸲、鹆、蝙蝠之属,及无虎、狼、豺、豹、狐狸、蓦驳之兽,又无猫、鼠、 猪、犬扰害之类。其人长短妍蚩皆等,无有嗜欲爱憎之者。人生二男二女,为邻 则世世为婚姻。笄年而嫁,二十而娶,人寿一百二十。中无夭折、疾病、瘖聋、 跛躄之患。百岁已下,皆自记忆;百岁已外,不知其寿几何。寿尽则欻然失其所 在,虽亲族子孙皆忘其人,故常无忧戚。每日午时一餐,中间唯食酒浆果实耳。 餐亦不知所化,不置溷所。人无私积囷仓,余粮栖亩,要者取之。无灌园鬻蔬, 野菜皆足人食。十亩有一酒泉,味甘而香。国人日相携游览歌咏,陶陶然,暮夜 而散,未尝昏醉。人人有俾仆,皆自然谨慎,知人所要,不烦促使。随意屋室, 靡不壮丽。其国六畜唯有马,驯极而骏,不用刍秣,自食野草,不近积聚。人要 乘则乘,乘讫而却放。亦无主守。其国千官皆足,而仕官不自知身之在仕,杂于 下人,以无职事操断也。虽有君主,而君不自知为君,杂于千官,以无职事升贬 故也。又无迅雷风雨,其风常微轻如煦,袭万物不至于摇落;其雨十日一降,降 必以夜,津润条畅,不至地有淹流。一国之人,皆自相亲,有如戚属,人各相惠 多与。无市易商贩之事,以不求利故也。古说既至其国,顾谓元之曰:“此和神 国也。虽非神仙,风俗不恶。汝回,当为世人说之。吾既至此,回既别求人负囊, 不用汝矣。”因以酒令元之饮,饮满数巡,不觉沉醉。既而复醒,身已活矣。
自是元之疏逸人事,都忘宦情,游行山水,自号知和子,后竟不知其所终也。
卢公焕
黄门侍郎卢公焕,为明州刺史,属邑象山县,溪谷迥无人处,有盗发墓者云: 初见车辙中有花砖,因揭之,知是古冢墓。乃结十人于县投状,请路旁居止,县 尹允之。遂种麻,令外人无所见。即悉力发掘,入其隧路,渐至圹中,有三石门, 皆以铁封之。
其盗先能诵咒,因斋戒禁之。翌日,两门开,每门中各有铜人铜马数百,持 执干戈,其制精巧。盗又斋戒三日,中门一扇开,有黄衣人出,传语曰:“汉征 南将军刘使来相闻,某生有征伐大勋,及死,敕令护葬及铸铜人马等,以象存日 仪卫。奉计来此,必要财货,所居之室,实无他物,且官葬不瘗货宝,何必苦以 神咒相侵,若更不见已,尝不免两损。”言讫却入,门复合如初。
盗又诵咒数日不已,门开,一青衣又出传语,盗弗允说,两扇欻辟,大水漂 荡,盗皆溺死。一盗解泅而出,自缚诣官,具说本末。黄门令覆视其墓,其中门 内有一石床,骸枕之类,水漂已半垂于下,因却为封两门,窒其隧路矣。
吴全素
吴全素,苏州人,举孝廉,五上不第。元和十二年,寓居长安永兴里。十二 月十三日夜既卧,见二人白衣执简,若贡院引牌来召者,全素曰:“礼闱引试, 分甲有期,何烦夜引?”使者固邀,不得已而下床随行,不觉过子城,出开远门 二百步,正北行,有路阔二尺已来,此外尽目深泥。见丈夫妇人,捽之者,拽倒 者,枷杻者,锁身者,连裾者,僧者,道者,囊盛其头者,面缚者,散驱行者, 数百辈皆行泥中,独全素行平路。约数里。入城郭见官府,同列者千余人,军吏 佩刀者分部其人,率五十人为一引,引过,全素在第三引中。其正衙有大殿,当 中设床几,一人衣绯而坐,左右立吏数十人,衙吏点名,便判付司狱者,付硙司 狱者,付鑛狱者,付汤狱者,付火狱者,付案者。闻其付狱者,方悟身死。见 四十九人皆点付讫,独全素在,因问其人曰:“当衙者何官?”曰:“判官也。” 遂诉曰:“全素恭履儒道,年禄未终,不合死。”判官曰:“冥司案牍,一一分 明。据籍帖追,岂合妄诉!”全素曰:“审知年命末尽,今请对验命籍。”乃命 取吴郡户籍到,检得吴全素,元和十三年明经出身,其后三年衣食,亦无官禄。 判官曰:“人世三年,才同瞬息,且无荣禄,何必却回!既去即来,徒烦案牍。” 全素曰:“辞亲五载,得归即荣,何况成名尚余三载,伏乞哀察。”判官曰: “任归。”仍诫引者曰:“此人命薄,宜令速去。稍以延迟,即突明矣。”引者 受命,即与同行。出门外,羡而泣者不可胜纪。
既出其城,不复见泥矣。复至开远门,二吏谓全素曰:“君命甚薄,突明即 归不得,见判官之命乎?我皆贫,各惠钱五十万,即无虑矣。”全素曰:“远客 又贫,如何可致?”吏曰:“从母之夫,居宣阳为户部吏者甚富,一言可致也。” 既同诣其家,二吏不肯上阶,全素入告,其家方食煎饼,全素至灯前拱曰:“阿 姨万福!”又曰:“姨夫安和!”又不应。乃以手笼灯,满堂皆暗。姨夫曰: “何不抛少物?夜食香物,鬼神便合恼人。”全素既憾其不应,又目为鬼神,意 颇忿之。青衣有执食者,其面正当,因以力掌之,应手而倒,家人竞来拔发喷水, 呼唤良久方悟。全素既言情不得,下阶问二吏,吏曰:“固然,君未还生,非鬼 而何。鬼语而人不闻,笼灯行掌,诚足以骇之。”曰:“然则何以言事?”曰: “以吾唾涂人大门,一家睡;涂人中门,门内人睡;涂堂门,满堂人睡。可以手 承吾唾而涂之。”全素掬手,二吏交唾。逡巡掬手以涂堂门。才华,满堂欠伸, 促去食器,遂入寝。二吏曰:“君入,去床三尺立言之。慎勿近床,以手摇动, 则魇不悟矣。”全素依其言言之,其姨惊起,泣谓夫曰:“全素晚来归宿,何忽 致死。今者见梦求钱,言有所遗,如何?”其夫曰:“忧念外甥,偶为热梦,何 足遽信!”又寝,又梦,惊起而泣,求纸于柜,适有二百幅,乃令遽剪焚之,火 绝,则千缗宛在地矣。二吏曰:“钱数多,某固不能胜。而君之力,生人之力也。 可以尽举,请负以致寄之。”全素初以为难,试以两手上承,自肩挑之,巍巍然 极高,其实甚轻,乃引行寄介公庙,主人者紫衣腰金,敕吏受之。
寄毕,二吏曰:“君之还生必矣,且思便归,为亦有所见耶?今欲取一人送 之受生,能略观否?”全素曰:“固所愿也。”乃相引入西市绢行南尽人家,灯 火荧煌,呜呜而泣,数僧当门读经,香烟满户。二吏不敢近,乃从堂后檐上,让 当寝床,有抽瓦折椽,开一大穴。穴中下视,一老人气息奄然,相向而泣者周其 床。一吏出怀中绳。大如指,长二丈余,令全素安坐执之,一头垂于穴中,诫全 素曰:“吾寻取彼人,人来,当掣绳。”遂出绳下之,而以右手捽老人,左手掣 绳,全素遽掣出之,拽于堂前,以绳囚缚。二吏更荷而出,相顾曰:“何处有屠 案最大?”其一曰:“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。”乃相与往焉。既到,投老 人于案上,脱衣缠身,更上推扑。老人曰苦,其声感人,全素曰:“有罪当刑, 此亦非法,若无罪责,何以苦之?”二吏曰:“讶君之问何迟也。凡人有善功清 德,合生天堂者,仙乐彩云霓旌鹤驾来迎也,某何以见之?若有重罪及秽恶,合 堕地狱者,牛头奇鬼铁叉枷杻来取,某又何以见之?此老人无生天之福,又无 入地狱之罪,虽能修身,未离尘俗,但洁其身,净无瑕秽,既舍此身,只合更受 男子之身。当其上计之时,其母已孕,此命既尽,彼命合生,今若不团扑,令彼 妇人,何以能产?”又尽力揉扑,实觉渐小,须臾,其形才如拳大,百骸九窍, 莫不依然。于是依依提行,逾子城大胜业坊西南下东回第二曲北壁,入第一家, 其家复有灯火荧煌,言语切切,沙门二人,当窗读《八阳经》。因此不敢逼僧, 直上阶,见堂门斜掩,一吏执老人于堂中,才似到床,新子已啼矣。
一吏曰:“事毕矣,送君去。”又偕入永兴里旅舍,到寝房,房内尚黑,略 无所见。二吏随自后,乃推全素大呼曰:“吴全素!”若失足而坠,既苏,头眩 苦,良久方定。而衙鼓方动,姨夫者自宣阳走马来,则已苏矣,其仆不知觉也。 乘肩舆憩于宣阳,数日复故,再由子城入胜业生男之家,历历在眼。自以明经中 第,不足为荣,思速侍亲。卜得行日,或头眩不果去,或驴来脚损,或雨雪连日, 或亲故往来,因循之问,遂逼试日,入场而过,不复以旧日之望为意。俄而成名, 笑别长安而去。乃知命当有成,弃之不可;时苟未会,躁亦何为。举此端,足可 以诫其知进而不知退者。
掠剩使
杜陵韦元方外兄裴璞,任邠州新平县尉,元和五年卒于官。
长庆初,元方下第,将客于陇右。出开远门数十里抵偏店,将憩,逢武吏跃 马而来,骑从数十,而貌似璞。见元方若识,而急下马避之,入茶坊,垂帘于小 室中,其徒御散坐帘外。元方疑之,亦造其邸。及褰帘入见,实裴璞也,惊喜拜 之,曰:“兄去人间,复效武职,何从吏之赳赳焉?”裴曰:“吾为阴官,职辖 武士,故武饰耳。”元方曰:“何官?”陇右三川掠剩使耳。”曰:“何为典耶?” 曰:“吾职司人剩财而掠之。”韦曰:“何谓剩财?”裴曰:“人之转货求丐也, 命当即□,忽遇物之箱稀,或主人深顾所得,乃逾数外之财,即谓之剩,故掠之 焉。”曰:“安知其剩而掠之?”裴曰:“生人一饮一啄,无非前定,况财实乎? 阴司所籍,其获有限,获而逾籍,阴吏状来,乃掠之也。”韦曰:“所谓掠者, 夺之于囊耶,窃之于怀耶?”裴曰:“非也。当数而得,一一有成,数外之财, 为吾所运。或令虚耗,或洁横事,或买卖不及常价,殊不关身尔。始吾之生也, 常谓商勤得财,农勤得谷,士勤得禄,只叹其不勤而不得也。夫覆舟之商,旱岁 之农,屡空之士,岂不勤乎?而今乃知勤者德之基,学者善之本。德之为善,乃 理身之道耳,亦未足以邀财而求禄也。子之逢吾,亦是前定,合得白金二斤,过 此遗子,又当复掠,故不厚矣。子之是行也,岐甚厚而邠甚薄,于泾殊无所得, 诸镇平平耳。人生有命,时不参差,以道静观,无复违挠,勉之哉!璞以公事, 顷入城中,阴冥数限,不可逾越。”遂以白金二斤授之,揖而上马。元方固请曰: “阔别多年,忽此集会,款言未几,又隔晦明,何遽如此?”璞曰:“本司廨署, 置在汧陇,阻吐蕃,将来虑其侵轶,当与阴道京尹,共议会盟。虽非远图,聊亦 纾患,亦粗安之计也。戎马已驾,来期不遥,事非早谋,不可为备,且去!且去!” 上马数里,遂不复见。其所遗,乃真白金也。怅然而西,所历之获,无差其说。
彼乐天知命者,盖知事皆前定矣。俄而蕃浑骚动,朝廷知之,又虑其叛,思 援臣以为谋,宰相莅盟,相国崔公不欲临境,遂为城下之盟,卒如其说也。
叶天师
开元中,道士叶静能讲于明州奉化县兴唐观。自升座也,有老父白衣而髯者, 每先来而后去,必迟迟然,若有意欲言而未能者。讲将罢去,愈更淹留。听徒毕 去,师乃召问。泣拜而言,自称鳞位,曰:“有意求哀,不敢自陈,既蒙不问, 敢不尽其诚恳。位实非人,乃实藏之守龙也。职在观南小海中,千秋无失,乃获 稍迁,苟或失之,即受炎沙之罚。今九百余年矣,胡僧所禁且三十春,其僧虔心, 有大咒力,今忧午日午时,其术即成,来喝水乾,宝无所隐。弟子当死,不敢望 荣迁,然千载之炎海,诚不可忍。惟仙师哀之,必免斯难,不敢忘德。”师许之, 乃泣谢而去。
师恐遗忘,乃大书其柱曰:“午日午时救龙。”其日赴食于邑人,既回方憩, 门人忽读其柱曰:“午日午时救龙。今方欲午,吾师正憩,岂忘之乎?”将入, 师已闻,遽问曰:“今何时?”对曰:“顷刻未午耳。”仙师遂使青衣门人执墨 符,奔往海。一里余,见黑云惨空,毒风四起,有婆罗门仗剑,乘黑云,持咒于 海上连喝,海水寻减半矣。青衣使亦随声堕焉。又使黄衣门人执朱符奔马以往, 去海一百余步,又喝,寻堕,海水十涸七八矣。有白龙跳跃浅波中,喘喘焉。又 使朱衣使执黄符以往,僧又喝之,连喝不堕。及岸,则海水才一二尺,白龙者奋 鬣张口于沙中。朱衣使投符于海,随手水复。婆罗门抚剑而叹曰:“三十年精勤, 一旦术尽,何道士之多能哉!”拗怒而去。既空海恬然,波停风息,前堕二使, 亦渐能起,相与偕归,具白于师。未毕,老父者已到,泣拜曰:“向者几死于胡 术,非仙师之力,不能免矣。位也,惧不克报,然终天依附,愿出门人,可指使 也。若承师命,虽秦越地阻,江山路殊,一念召之,即立左右矣。”自是朝夕定 省,若门人焉。
师以其观在原上,不可穿井,童稚汲水,必于十里之外,阖观患之。他日, 师谓髯父曰:“吾居此多日,怜其汲远,思绕观有泉以济之,子可致乎?”曰: “泉水之流,天界所有,非力可致。然师能见活,又脱千年之苦,岂可辞乎!夫 非可致而致之,界神将拒,俟战胜然后可。令诸人皆他徙。其日晦明三复,然后 归,庶几有从命□□之功。”合观从之。过期而还,则石甃绕观,清流潺潺,既 周而南,入于海,黄冠赖焉。乃题渠曰:“仙师渠”。师所以妙术广大天下,盖 龙之所助焉。
许元长
许元长者,江陵术士焉,客淮南。御史陆俊之从事广陵也,有贤妻,待之情 分倍愈于常。俄而妻亡,俊之伤悼,情又过之。每至春风动处,秋月明时,众乐 声悲,征鸿韵咽,或展转忘寐,思苦畏叹,或伫立无憀,心伤永日。如此者逾年 矣,全失壮容,骤或雪鬓。
他日元长来,陆生知有奇术,试以汉武帝李夫人之事诱之,元长曰:“此甚 易耳。”曰:“然则能为我致亡妻之神乎?”曰:“彼所致者,但致其魂,瞥见 而已。元长又异焉。”陆曰:“然则子能致者何?”曰:“可致其身若生人,有 以从容尽平生之意。”陆喜极拜曰:“先生诚致之,顾某骨肉,手足无所措矣。” 曰:“亡夫人周身之衣,亦仿佛能记乎?”曰:“然。”于是择癸丑日,艮宫直 音,空其室,陈设焚香之外,悉无外物。乃备美食,夜分,使陆生公服以俟焉。 老青衣一人侍立。元长曰:“夫人之来,非元长在此不可。元长若去,夫人隐矣。 侍御夫人久丧,枕席单然,魂(以下缺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