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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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端恪公遇剑

桐城姚端恪公在刑部当差那会儿,有个山西人犯了杀人案要判刑。这人拿出十万两银子贿赂姚公的弟弟文燕,想求个轻判。文燕贪这笔钱,又怕哥哥铁面无私,不敢明说,只想着暗地里操作。

那天夜里,姚公正在灯下批案卷,忽然房梁上跳下个持刀汉子。姚公头也不抬:"是来取我性命的?"刺客点头:"受山西人所托。"姚公把笔一搁:"按律这人罪无可恕。要是徇私枉法,我还有何脸面穿这身官服?"说着把脖子一伸:"动手吧。"刺客却收起刀:"您这般刚正,怎么令弟却收了银子?"姚公猛地站起:"有这等事?"话音未落,那刺客已翻上屋檐,只听得瓦片哗啦作响,像阵急雨掠过。

当时文燕刚离京赴任知州。姚公连夜派人追赶,等追到德州地界,只见文燕的马车里躺着具无头尸首。车夫说老爷用完早膳上车,行出几里地突然喊"好大的冷风",等家仆抱着棉袄追上去,车里只剩个喷血的脖子。

后来姚公在刑部白云亭题诗:"常觉胸中生意满,须知世上苦人多。"这墨迹至今未干。

吴髯

扬州盐商家的九公子吴髯,二十岁那年乘船去广东入赘。船过滕王阁时,青天白日撞见个女子带着公差登船,开口就说:"追了你三世,今日总算见着了。"吴髯吓得直往后躲,家里人抄起扫帚就往空处打,哪管什么用。从此吴公子说话走路全变了个人,那对鬼影从江西一路跟到广东。

大喜之日,新娘子刚坐进洞房,就听见个女声争座位。满屋子只有新郎新娘听得真切:"我本是汉阳寡妇,与这负心汉私定终身,还给了他万两银子去苏州做生意。约定好来迎娶的日子,他卷款跑了五年。我吊死在那间空房里,城隍殿前告了三世状才追到今日..."新娘吓得直抖,老丈人没法子,只得在喜堂另设个虚位。那鬼差还要碗筷吃饭,只好再开一席。

回扬州时更奇,四顶轿子进城,前两顶空轿沉甸甸的,抬轿的都说里头像坐着人。满城百姓挤在街边看热闹,后来还有人编了出《再生缘》的戏文。

半月后吴妻在琼花观连做七天法事,那女鬼才答应暂退。供到第七日下大雨,仆人摔了满身泥,端去的供品沾了土,鬼魂当场闹起来。直到重做九天道场,女鬼才撂下话:"十年后再来索命。"吴髯吓得跑去城隍庙当差,到期那日大白天就断了气。如今扬州城谁不知道,有个活人当阴差的吴九胡子?

麻林

李二和麻林本是至交,李二穷死那会儿,麻林正阔绰。有天夜里麻林梦见李二压在他身上骂:"生前称兄道弟,如今我坟头连块猪肉都没有!"惊醒发现被窝上真趴着只小猪,尿湿了半边床。麻林赶紧把小猪卖了,换钱置办酒肉去上坟。

鹤静先生

厉樊榭没中举时,常和文友们扶乩请仙。有天乩盘上写:"我号鹤静先生,平生爱诗,特来结社。"从此杭州城祈雨治病都来问卜,药方日期无不应验。众人想见真容,仙约在孤山放鹤亭相会。等到日头西斜,忽听半空一声长啸,阴风里有个红袍大胡子悬在石牌楼上,眨眼就不见了。后来再请乩,盘纹丝不动。

门户无故自开

孙叶飞在云南五华书院讲学,那年正月十三,全院门闩自己脱落。第二天满城都在传,家家户户的门昨夜齐齐自开。等了个把月,倒也没出什么乱子。

黄陵玄鹤

黄帝陵上原有一对黑鹤,乾隆年间又添了两只小的。有天突然飞来只大雕扑杀幼鹤,老鹤冲下来拼命,打得雷云翻滚。后来人们发现山崖上躺着只巨雕,翅膀大得能盖住几亩地,百姓拿去当屋顶,荫庇了好几百户人家。

土地迎举人

休宁吴衡赴考那年,家里老仆梦见土地神锁门出行,说是按例要去迎接新科举人。次日放榜,吴衡果然中了第十六名。那土地祠的门环,至今还留着神明的指痕哩。

孙烈妇

歙县绍村有个叫张长寿的,娶了孙家姑娘。这孙姑娘从小跟着她爹学武艺,练得一身好本事。刚嫁过来才一个月,丈夫就出门去浙西讨生活了。村里几个地痞见她年轻貌美,半夜来撬门。孙氏左手举着蜡烛,右手抄起木棍就跟他们干上了,打得贼人抱头鼠窜。

第二年长寿病死了,孙氏料理完丧事,关上门就上了吊。邻居怕她含冤作祟,请来和尚念经超度。半夜里和尚正诵经呢,忽然看见孙氏坐在堂上骂道:"我死得堂堂正正,要你们这些秃驴多管闲事!"吓得和尚们屁滚尿流地跑了。

后来村里有个媳妇想害自己丈夫,突然发疯似的喊:"孙烈妇来教训我了!我不敢了!"打那以后,全村人都把孙氏当神仙供着。

小芙

黟县北边有个王家的媳妇,梦见个漂亮姑娘把她当男人,非要跟她好。那姑娘说:"我是番禺陈家丫鬟小芙,上辈子你是仆人,咱俩相好被发现了,我忧郁而死。如今缘分未尽,特来续前缘。"这媳妇醒来就疯了,把丈夫赶出去,整天说些男人家的荤话。

后来小芙大白天都现形,家里人怎么赶都赶不走。有天邻居家着火,还是小芙报的信。王家感激,就由着她住了一年多。有天晚上小芙抱着媳妇哭道:"缘分尽了,我要投胎去了。"打那以后,媳妇的病就好了。

鬼宝塔

杭州有个卖布的邱老头,有天收账回来找不到住处。店主说:"后院有几间空房,就是听说闹鬼..."邱老头拍胸脯说:"我走南闯北怕过谁?"

晚上他在月下算账,忽然看见十二个美人影子飘来飘去。邱老头心想:"鬼要都这么好看,有什么好怕的?"正想着,那些女鬼开始往他身上爬,两个踩脚,一个骑脖子,最后在他头顶叠成宝塔。突然她们都变成长舌鬼,邱老头反而笑了:"这世道不也这样?翻脸比翻书还快!"女鬼们听了哈哈大笑,化作青烟散了。

棺盖飞

钱塘有个李大胆,跟朋友打赌去鬼屋过夜。半夜果然冒出个白脸鬼,李大胆提剑就追。忽然天上飞来棺材板,压得他直不起腰。朋友们听见惨叫冲进来,棺材板还在后面追,直到鸡叫才消失。后来官府把停在后园的棺材烧了,李大胆逢人就说:"鬼不怕人,倒怕鸡叫!"

油瓶烹鬼

钱塘举人周轶韩跟朋友夜游西湖,听说长桥闹鬼,就借了张渔网说要捉鬼。果然在林子里遇见个红衫女子,一回头满脸是血。周举人吓得直喊"快撒网",结果网住段枯木头。他们把木头锯开,里面居然流血,就用油锅煎,烧得直冒青烟。

无门国

常州人吕恒出海遇难,漂到个奇怪的国家。那里人都住楼房,祖宗住顶层,儿孙住下层。最稀奇的是家家户户都没门,可从来没人偷东西。

吕先生初到那地方时,连话都说不通,全靠比手画脚。日子久了,倒也渐渐能明白些意思。听说他是中原人,当地人都挺恭敬有礼。那儿的风俗把一天分成两半,鸡一叫就起床做买卖,日头正午时全国都躺下睡觉,等太阳偏西再起来干活,到戌时又接着睡。问年纪也怪,他们说十岁,搁咱们这儿就是五岁;说二十的,其实才十岁。

吕先生住的地方离王城还有上千里,压根儿见不着国王。官员少得可怜,有仪仗的称作"巴洛",也不知是个什么官。男女看对眼就成亲,美丑老少各找各的伴,从没听说有勉强凑对闹怨的。最稀奇的是刑罚——砍人脚的自己也得挨一刀,划人脸的要被划同样的伤口,连位置深浅都不差分毫。糟蹋别人家孩子的,就让他自家孩子也遭同样罪。要是犯人没子女,就用木头削个男根形状,往他下身狠狠钉进去。

吕先生在那儿住了十三个月,趁着南风搭船回了中原。听老跑船的说:"那岛叫'无门国',自古没跟中原通过往来。"

苏州宋观察使的族弟从小没了爹,靠叔叔养大。七岁那年本该去私塾,半路溜去看戏被逮个正着。孩子怕挨打不敢回家,一路逃到木渎乡当了小乞丐。有个姓李的好心人收留他,让他在钱铺当伙计。这孩子手脚勤快,李家就把丫鬟郑氏许给他。这么过了九年,小宋攒下不少家底。

有回进城烧香,偏巧撞见叔叔。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,叔叔听说他攒了钱,硬要带他回家另娶媳妇。小宋急得直搓手:"郑氏都给我生闺女了!"叔叔拍桌大骂:"咱们书香门第,怎能娶丫鬟当正室?"逼着写休书。李家想认郑氏当干女儿,备嫁妆风光出嫁,叔叔死活不答应。郑氏接到休书那天,抱着女儿跳了河。

三年后新娶的金氏也生了个闺女。那天叔叔坐轿过王府基,忽然一阵怪风掀开轿帘,家人凑近一看,老爷脖子带着爪印,早断了气。当夜金氏梦见个披头散发的血衣女子哭诉:"我是郑氏!你男人听那老混蛋的话休我,我宁死不改嫁。今儿先索他叔叔的命,马上就轮到你男人。与你无关,莫怕——可你闺女得抵我闺女的命!"

小宋吓得连夜找朋友商量,朋友出主意:"玄妙观施道士能画符押鬼,花重金求他写牒文把冤魂解送酆都。"果然家里消停了。谁知三年后大白天,郑氏突然出现在书桌前厉骂:"我念旧情最后收拾你,你倒先下手?如今酆都刑期已满,城隍爷夸我贞烈准我报仇!"从此小宋变得痴痴傻傻,家里碗碟自个儿炸裂,门闩棍棒满天飞。不出十日,小宋咽了气,再过十天闺女也死了,只剩金氏孤零零活着。

杭州孙秀姑十六岁给李家当童养媳。有天王老汉带儿子出远门,家里就剩老婆婆。地痞严虎见秀姑俊俏,借着借火来调戏。秀姑不搭理,他又派相好的花枝招展来勾引。婆婆知道后拄着拐杖骂街,严虎竟撂狠话:"小贱人不识抬举,老子非睡了你不可!"从此天天砸砖撬门。李家穷得叮当响,板墙薄得像纸,邻居都怕这无赖,婆媳俩只能抱头痛哭。

那天清晨秀姑梳头,严虎带着姘头蹿上房顶,竟褪了裤子晃那腌臜玩意。姑娘气得浑身发抖,把衣裳缝得密不透风,转头灌了卤水。婆婆哭天抢地要告官,连写状纸的人都找不着。忽然满屋异香飘到街上,严虎慌忙扔死猫死狗想盖住气味,谁知香味反而更浓了。总捕厅老爷路过闻到,查问出冤情,把严虎法办了。后来朝廷给秀姑立了贞节牌坊,至今还在西湖边上。

荆州范家大户,老爷早逝,留下六岁儿子靠十九岁的姐姐拉扯。族里恶霸范同总来借钱,姐姐开始还应付,后来实在供不起。这恶棍竟趁城隍庙会时,把姐姐推进河里,还绑了个钱庄伙计一起淹死,伪造殉情现场。县官糊里糊涂就让埋了,范家产业全被霸占。

第二年新太守周锺宣上任,路过范女坟头忽闻异香。有差役道出冤情,挖开坟一看,两具尸体面色如生,浑身都是捆伤。正要抓范同问罪,听说他早被厉鬼索了命。太守亲自祭奠立碑,香火刚灭,坟里尸体瞬间化成了白骨。

储梅夫大人会养生,七十岁还面若婴儿。乾隆庚辰年正月奉旨祭山,住在搜敦驿站。当晚油灯结出莲花状的灯花,烟气窜起三尺高,还绕着旋风。半夜梦见五六位仙人邀他去"赤云冈",口口声声叫"云麾使者"。众仙在松树下联诗,有个海上神翁起头说"莲炬今宵献瑞芝",轮到东方青童剽窃储大人旧句"春风欲换杨柳枝",被女仙当场戳穿,笑闹间被灯花爆响惊醒。

武昌司马唐配沧是杭州人,为官清正,死后五年,长子远在四川当差,儿媳郭氏在杭州病得快不行了,突然用唐公语气说:"阴司让我当武昌城隍,念你们刚成家,特来救这勤快媳妇。快去狮子桥请刘老娘作法。"

伊家二儿子名叫开武的,出门去寻人,真给请来了。这位就是杭州人常说的"活无常"。开武赶紧问:"这病你能救不?"那活无常摇摇头:"我是阴司当差的,哪敢私自放人?不过你家老太爷正去阎王爷那儿说情呢,说不定能救回来。"开武忙问:"你见着我爹了?在哪呢?"活无常往灶台那边努努嘴:"这会儿正跟灶王爷商量呢。"

约莫半盏茶工夫,活无常忽然说:"老太爷出门了,怕是往阴曹地府去了。"屋里病人原本安安静静躺着,突然睁眼喊:"爹回来了!"紧接着又提高嗓门:"阎王爷准了,你能活!"这时候床边围着不少亲戚朋友,只见病人忽然变了腔调,竟用郭司马生前的口气跟大家寒暄,那神情语气,活脱脱就是老爷子在世时的模样。

开武扑通跪下:"爹既当了神仙,给孩儿们指条明路吧,往后咱家会怎样?"那声音突然严厉起来:"做人要行善积德,自然有好报应,问这些做什么!"顿了顿又说:"今儿为家里事劳烦庙里差役,快备些纸钱酒饭酬谢。"说完这话,病人声音恢复如常,病也好了。这是乾隆二十四年五月的事,如今郭家老太太还健在呢。

再说那裘文达公临终前对家人交代:"我本是燕子矶水神,如今要归位了。灵柩运回江西路过矶头时,你们去关帝庙求签。若抽着上上第三签,说明我官复原职;要是别的签...怕是要受罚贬官了。"说完就咽了气。家里人都将信将疑,唯独个老仆人坚信不疑:"太夫人当年在江宁怀上老爷前,曾去水神庙求子,夜里梦见个穿官袍的说:'给你个儿子,还是个好儿子。'"

后来裘夫人扶灵柩到燕子矶,真去关帝庙求签,果然抽中第三签。全家人对着江面痛哭烧纸,在庙旁立了牌位。我有一回路过那儿,见着尹文端公的诗碑,也题了首诗:"燕子矶边泊,黄公垆下过..."第二天江上果然刮起顺风。

有个姓叶的举人讲过桩奇事:他朋友陈家请了位庄先生教书。八月的某天傍晚,学生们散学后,陈家兄弟在书房下棋,庄先生观棋困倦,便起身回家。从陈家到庄家要过座桥,庄先生上桥时摔了一跤,爬起来赶回家敲门却没人应,只好折返书房。

这时棋局还没完,庄先生在院里闲逛,发现书房后头竟有个小园子,种着好些芭蕉。再往里走,竟瞧见亭子里有个美貌孕妇正在生产,他心头一热,又赶紧退出来:"这可是东家内院!"回到书房,见主人要被弟弟暗算,连忙出声提醒,可那兄弟俩像见鬼似的跑进里屋,灯也灭了。

庄先生只得再回家,过桥时又摔一跤。这回敲门,仆人立刻来应。他埋怨先前没人开门,仆人说压根没听见。第二天到学堂,见油灯翻在地上,棋盘还摆着,庄先生越想越怪。主人出来说:"昨夜闹鬼,灯都吹灭了。"等庄先生说起见着产妇的事,主人大笑:"我家哪来的花园?"领他到后院一看,只有半亩菜地和猪圈——里头老母猪刚下六只崽,死了一只。庄先生这才恍然大悟:头回摔跤时魂已出窍,幸亏把持住了邪念,不然就该投胎当猪崽了。

早年有位德侍郎跟个褐衣道人交好。这道人算命极准,预言德公某年升官、某年得红顶子,最后却说某年要遭雷劈。后来前几件事都应验了,德公吓得求破解之法。道人磨蹭半天才说:"到那天,你请十几位一二品大员围坐炕上,你坐中间,熬过午时就没事。"

到了那天晌午,原本晴空万里忽然电闪雷鸣。突然丫鬟来报:"老太太被雷抓到院里了!"德公冲出去时,霹雳把炕炸得粉碎——原来炕里藏着条二尺长的蝎子精。再找那道人,早没影了。敢情这道人就是蝎子精,借德公挡天劫呢!

京城傅九有回在巷子里跟人撞个满怀,竟和那人合为一体了!回家后浑身发冷,忽然自己抽自己耳光,揪自己胡子。家人要去请佟觭角来驱邪,傅九突然大骂:"铁觭角来了也不怕!"等佟觭角真来了,架起油锅举着铜叉逼问,傅九才供认是死囚李四的鬼魂附体。原来这李四盗墓拒捕,本要问斩,逃刑时撞上傅九。最后傅家人烧了双草鞋,那鬼魂穿着鞋磕个头,这才消停。

那人叹了口气说:"要逃命就得跑远点,我打算去云南。"

佟老头摇摇头:"云南隔着万水千山,哪是一两天能到的?半路准被官差逮住。不如跟着我当差,好歹有口饭吃。"姓傅的听了连忙跪下磕头。只见佟老头从怀里摸出张黄纸符咒,烧成灰烬往他脸上一扬。姓傅的顿时直挺挺栽倒在地,过了好半晌才醒过来,却对刚才的事全然不记得。那天刑部正好秋审,一打听,果然有个盗墓贼已经被砍了脑袋——原来这恶鬼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死了。

佟老头五十多岁,平日少言寡语,最爱睡觉,一睡就是三四天不起。去过他家的人都说,里里外外干净得连粒灰尘都找不着。据说给他干活的全是鬼。

淘气

永州知府恩公家有个小书童,机灵得很,大伙都管他叫淘气。这天夜里在书房当值,忽见屋檐下有个萤火虫,亮得跟鸡蛋似的。正纳闷呢,躺床上觉得裤裆里有东西在动,摸出来一看,正是那只发光的虫子。

他笑嘻嘻道:"小东西也爱往这儿钻?"扯过被子蒙头就睡。半夜忽然有只手伸进被窝,摸着他那话儿又揉又捏。他想翻身却动弹不得,迷迷糊糊像是跟人交欢,最后竟泄了精。

第二天浑身酸软,可想起昨夜滋味又盼着再来,便瞒着不说。天黑后特意洗得干干净净,光溜溜躺着等。约莫二更时分,那萤火虫果然来了,这回亮得像盏灯,照出个美貌女子飘飘忽忽到了床前。书童喜出望外,搂着就要亲热。

事后问起姓名,女子幽幽道:"我姓姚,父亲是前朝知府,曾住在这衙门里。十八岁那年为情所困,害痨病死了。临终嘱咐母亲把我埋在园里梨树下。见你年少可爱,特来相会。"书童这才知道遇上鬼了,抄起枕头砸过去,光着屁股往外冲,把宅门拍得震天响。女眷们以为走水,开门见个赤条条的男子,吓得直往后退。最后还是主人出来喝问,书童抖着身子说了实情。知府赶紧让人给他穿上裤子,又喂了朱砂压惊。

第二天真在梨树下挖出口红棺材,里头的女尸面色如生。知府命人烧了重葬。打那以后,淘气就像变了个人,再不敢耍小聪明。伙伴们笑话他:"人呐,非得见回鬼才老实。"

白莲教

京山县的许老员外家新娶了媳妇,嫁妆很是丰厚。有个叫杨三的小偷惦记了一年多,听说老员外送儿子进京赶考,家里就剩个孕妇和两个丫鬟,半夜就摸进了院子,躲在暗处等着。

三更时分,忽见个深眼窝络腮胡的汉子,背着黄布口袋翻窗进来。杨三心里嘀咕:"道上没这号人物啊。"屏住呼吸细看,只见那人摸出根香在灯上点燃,往丫鬟房里一插,转头对着孕妇床榻念起咒语。孕妇突然直挺挺坐起来,光着身子跪在那人面前。那人解开布囊掏出小刀,竟活生生剖腹取胎,装进瓷罐扬长而去,孕妇的尸体"扑通"栽倒床下。杨三吓得腿软,还是壮着胆子跟了上去。

跟到村口客栈,杨三猛地扑上去大喊:"掌柜的快来!我逮着个妖人!"乡亲们举着铁锹锄头围上来,扯开布囊一看,瓷罐里胎儿还滴着血。众人气得要打,那妖人却哈哈大笑,浑不在意。直到有人泼了粪水,他才瘫软下来。

天亮送官一审,妖人供认:"我是白莲教的,同伙多着呢。"这才知道湖北湖南那些莫名暴毙的孕妇都是遭了他们毒手。最后那妖人被凌迟处死,杨三倒得了五十两赏银。

服桂子长生

吕琪跟着当岭南司马的哥哥住在官署里。院子里有口古井,夏夜乘凉时听见井里叮咚作响,突然浮起几颗红丸子,像围棋子那么大。吕琪以为是宝贝,第二天叫人系绳下去捞,结果捞上来几十粒鲜红的桂子。他闲着没事,每天就着井水吞七粒,七天吃完后浑身是劲,跟吃了人参似的,后来活到九十多岁。

伊五

旗人伊五长得矮小丑陋,在军营里不受待见。穷得活不下去,这天独自出城要上吊。忽然来个白胡子老头,问他为何轻生。听伊五说完,老头笑道:"我看你骨相不凡,跟我学道吧。"说着掏出本书,"学会这个,保你吃穿不愁。"

伊五跟着老头走了几里地,蹚过条小溪,钻进芦苇丛七拐八绕,来到间矮屋。学了七天法术,再睁眼时老头和屋子都不见了。从此伊五日子渐渐宽裕。

有回几个同伴想宰他顿酒,伊五爽快答应。五六个人在酒楼胡吃海塞,结账要七千二百文。众人正发愁,突然来个黑脸汉子,拱手道:"听说伊五爷请客,我家主人让送酒钱来。"解下钱袋子就走,一数正好七千二百文,把大伙惊得目瞪口呆。

有次逛街,见个骑白马的疾驰而过。伊五追上去喝道:"把你身上袋子交出来!"那人吓得滚下马,从怀里掏出个猪尿泡似的皮袋。同伴们好奇,伊五解释:"这里头装着小孩的魂。刚才那人是游神,专偷人魂魄。要不是我截住,今晚又得死个娃娃。"正说着,胡同里有户人家传出哭声。伊五把皮袋对准门缝一挤,飘出缕青烟钻进门里。很快听见那家人欢呼:"孩子醒啦!"

后来某位大官家的闺女中了邪,重金请伊五去治。刚进门,小姐就缩在墙角抄起熨斗自卫。伊五转了一圈说:"是器物成精。"当晚三更时分,他披头散发赤着脚,举着把小宝剑冲进闺房。外头的人只听见里头叮叮咣咣打得热闹,半晌才安静。点灯一看,地上躺着个藤编的膝垫,烧的时候还滋滋冒血。

诸廷槐

嘉定诸廷槐家有个改嫁的仆妇李氏,突然被鬼掐着脖子喊:"我是你前夫!当初我病得要死,喊你倒茶拿药都不理,活活把我气死了!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,跟枉死鬼一样不收留。这些年我饿着肚子到处飘,看你吃香喝辣就来气!"诸廷槐知道这是鬼附身,上去就是一耳光,打得那鬼嗷嗷叫。抬手一看,掌心竟像沾了锅底灰。

不一会儿鬼又闹起来,这回诸廷槐再打,李氏却不怕了。那鬼得意道:"刚才没防备才挨了你一巴掌,现在我躲在她脊梁骨缝里,就算你会掌心雷也伤不着我!"

这时候家里人都帮着求情,七嘴八舌地劝那鬼:"你媳妇不过是没尽到妇道,伺候你不周到,又不是存心害你,哪有什么深仇大恨?再说她改嫁后,还把你留下的孩子拉扯大了,也算有良心。你松松手,让她好歹吃口饭吧。"那鬼含含糊糊应了声。妇人顿时觉得喉咙一松,连着扒了三碗饭。

大伙儿见这招管用,又商量着说:"让主人家给你做场法事超度如何?"鬼又嗯嗯啊啊答应了。当下就摆了道场请和尚来念《往生咒》。

谁知那鬼转了一圈又回来,委屈巴巴地说:"和尚没给我发度牒,我还是投不了胎啊!"主人家赶紧烧了度牒文书,这回鬼才真走了,妇人总算平安无事。

闹鬼那会儿,这鬼最怕见主人家的小儿子,躲躲闪闪地说:"这位小公子头顶有红光,将来必定大富大贵,我可不敢招惹。"有人好奇问:"莫非是祖上积德?"

鬼撇撇嘴:"跟祖宗没关系,是他家祖坟风水好。"见众人疑惑,又得意地显摆:"我们几个鬼兄弟常在坟地捡些残羹冷炙,唯独不敢靠近诸家祖坟——那坟头上蹿着火苗似的热气,烫得很哩!"

再说山东济宁有个王都司。有天夜里做梦,梦见关帝庙的周仓将军来找他:"你要肯修庙,能得五千两银子。"王都司醒来只当是胡梦颠倒。

没想到第二天夜里,关平将军也托梦来:"我家周仓最实诚,从不说谎。那五千两银子就在关帝爷香案底下,你趁天黑打着灯笼来取。"王都司又惊又喜,琢磨着香案下莫不是埋着银子,赶紧带着儿子,拎着麻袋去装。

到了庙里天都蒙蒙亮了,只见香案底下蜷着只黑毛狐狸,眼睛金灿灿的。王都司一拍大腿:"关老爷这是让我来收妖啊!"父子俩麻利地用绳子捆了狐狸,塞进麻袋扛回家。

那狐狸在麻袋里突然开口说人话:"我是狐仙,昨儿喝多了在庙里吐了一地,惹恼了关老爷,这才托梦让你来抓我。虽说有错,可我修炼千年也不容易,您行行好放了我,对大家都有好处。"王都司逗它:"放了你有什么好处?"

狐狸忙说:"给您五千两谢礼!"王都司想起周仓关平的话,立刻解开麻袋。眨眼间狐狸变成个白胡子老头,戴着唐巾系着飘带,说话文绉绉的。王都司摆酒招待,问起五千两的来路。

狐仙抿着酒说:"济宁城里多的是为富不仁的主儿,我去他们家砸瓦片扔砖头,闹得他们头疼脑热。等他们请道士驱邪时,您就去说能治,只要写个符烧了,我立马换一家闹。这么折腾一个月,五千两就到手了。不过您官运就到都司为止,钱财也别贪多。"说完化作青烟走了。

果然没过多久,济宁城闹起瘟疫,鸡飞狗跳的。但只要王都司一去,立刻平安无事。他得了五千两银子,拿出二百两重修关帝庙,祭拜过周仓关平后,就辞官回乡享福去了。

原文言文

  姚端恪公遇剑

  仙国初桐城姚端恪公为司寇时,有山西某以谋杀案将定罪。某以十万金赂公弟文燕求宽,文燕允之,而惮公方正,不敢向公言,希冀得宽,将私取之。

  一夕者,公于灯下判案,忽梁上男子持匕首下,公问:“汝刺客耶,来何为?”曰:“为山西某来。”公曰:“某法不当宽。如欲宽某,则国法大坏,我无颜立于朝矣,不如死。”指其颈曰:“取。”客曰:“公不可,何为公弟受金?”曰:“我不知。”曰:“某亦料公之不知也。”腾身而出,但闻屋瓦上如风扫叶之声。

  时文燕方出京赴知州任。公急遣人告之。到德州,已丧首于车中矣。据家人云:“主人在店早饭毕,上车行数里,忽大呼‘好冷风!’我辈急送绵衣往视,头不见,但血淋漓而已。”端恪题刑部白云亭云:“常觉胸中生意满,须知世上苦人多。”

  吴髯

  扬州吴髯行九,盐贾子也,年二十,将往广东某藩司署中赘娶。舟至滕王阁下,白昼见一女与公差来舟中,云:“寻君三世,今日得见面矣。”吴髯茫然不知所来。家人知为冤鬼,日以苕帚打其见处,无益也。从此吴髯言语与平时迥异。由江西以及广东,二鬼皆不去。

  入赘之日,女鬼忽入洞房,索其坐位,与新人争上下,惟新人与吴髯闻其声,云:“我本汉阳孀妇,与吴狎昵,遂订婚姻,以所畜万金与至苏州买屋开张布字号,订明月日来汉阳迎娶。不意吴挟金去,五年竟无消息。我因自经死,到黄泉哭诉,汉阳城隍移查苏州城隍,回批云:‘此人已生湖南。’寻至湖南诉城隍,又查明已生扬州,及至扬州,而吴又来广东。追至江西,始得相逢。今日婚姻之事,我不能阻,但须同享荣华”等语。新人大骇,白之藩台。不得已,竟虚其位待之,始得安然。鬼差口索杯箸求食,乃另设席相待。阅一月,吴髯告归,买舟回扬,鬼亦索舆甚迫,欲随其舆以登舟。扬州士人早知此事而不信,于吴髯抵扬之日,填街塞巷,以待其归。见其四舆入城,前果二空舆,肩舆者亦觉其若有人坐。一时好事者作《再生缘》传奇。

  阅半月,吴髯妻与女鬼约修道场七日,焚冥镪于琼花观中,劝之去,女鬼欣然诺之。其时鬼差已去,道场中设女魂牌于殿之西侧,每日吴髯妻设席亲祭。至第七日,大雨,遣家人往供。家人失足跌于路,即供以泥污之馔。鬼大嚷不止。吴髯责其家人,而髯妻又约以九日道场。圆满之。故女鬼向髯妻称谢,谓吴髯曰:“后十年来,再索汝命,我且暂去。”

  髯惧,舍身为城隍役。至期,则白日睡去。至今扬之人皆知吴九胡子为活勾差。

  麻林

  长随麻林与李二交好,李以贫死,而林家资颇厚。一夕,梦李登其牀责之曰:“我与汝平日两弟兄颇莫逆,今我死,无子孙,汝不以一豚蹄见祭我坟,何忍心也?”林唯唯许诺。李起身出户,而林犹觉胸腹上有物相压者,疑李魂未散。急起视之,乃一小猪压被上,尿矢淋漓,方知李魂附猪而来也,心大省悟。即缚小猪卖之,得二千文,为备酒肉,亲至其坟祭之。

  鹤静先生

  厉樊榭未第时,与周穆门诸人好请乩仙。一日,有仙人降盘书曰:“我鹤静先生也,平生好吟,故来结吟社之欢。诸君小事问我,我有知必告;大事不必问我,虽知亦不敢告。”嗣后,凡杭城祈晴祷雨、止疟断痢等事问之,必书日期;开药方,皆验;其它休咎,则笔卧不动。每日祈请,但书“鹤静先生”四字。向空焚之,仙辄下降,有所唱和。诗尤清丽,和“雁”字至六十首,如是一年。

  樊榭、穆门请与相见,拒而不许,诸人再四恳求,曰:“明日下午在孤山放鹤亭相候。”诸公临期放舟伺之,至日昃,无所见,疑其相诳,各欲起行。忽空中长啸一声,阴风四起,见伟丈夫须长数尺,纱帽红袍,以长帛自挂于石牌楼上,一闪而逝。疑是前朝忠臣殉节者也。自此乩盘再请亦不至矣。惜未问其姓名。

  门户无故自开

  孙叶飞先生掌教云南五华书院,正月十三夜,院门无故自开,枢限皆脱,以为大奇。次日,城中轰传家家门户昨晚皆无故自开,不知是何妖异。伺之月余,大小平安,了无他故。

  黄陵玄鹤

  陕西黄帝陵向有两玄鹤,相传为上古之鸟,朔望飞鸣,居人可望不可即。乾隆初年,又有二小鹤同飞,羽色亦黑。一日,忽空中飞下大雕,以翅扑小鹤,几为所伤。老鹤知之,双来啄雕,格斗良久,云雷交至。雕死崖石上,其大可覆数亩。土人取其翅当作屋瓦,荫庇数百家。

  土地迎举人

  休宁吴衡,浙江商籍生员。乾隆乙酉乡试,榜发前一日,其家老仆夜卧忽醒,喜曰:“相公中矣!”问:“何以知之?”曰:“老仆夜梦过土地祠,见土地神驾车将出,自锁其门,告我曰:‘向例省中有中式者,土地例当迎接。我现充此差,故将启行。汝主人,即我所迎也。’”吴闻之,心虽喜,终不信。已而榜发,果中第十六名。

  孙烈妇

  歙县绍村张长寿妻孙氏,父某,工武艺,孙自幼从父学。年及笄,归长寿。长寿家贫,娶妇弥月即客浙西。有贼数人窥妇年少,夜往撬其门,将行不良。妇左手执烛,右手持梃与贼斗,贼被创仆地而逃。又一年,长寿病死,妇从容执丧事。既葬,闭户自缢。邻人以妇强死,惧其为祟,集僧作佛事超度之。夜将半,僧方诵经,见妇坐堂上叱曰:“我死于正命,并非不当死而死者,何须汝辈秃奴来此多事!”僧皆惊散。后村有妇某与人有私,将谋弒夫者,忽病狂呼曰:“孙烈妇在此责我,不敢!不敢!”嗣后合村奉孙如神。

  小芙

  黟北王氏妇梦美女子认己为男子而与之合,曰:“我番禺陈家婢小芙也。子前生为仆,与我有约而事露,我忧郁死,爱缘未尽,故来续欢。”妇醒即病颠,屏夫独居,时自言笑,皆男子亵语,忘己之为女身也。久之,小芙白昼现形,家人百计驱之,莫能遣。会邻舍不戒于火,小芙呼告王氏,得免于难。王家德之,听其安居年余。一夕谓妇曰:“我缘已尽,且得转生矣。”抱妇大哭,称“与哥哥永诀”,妇颠病即已,后竟无他。

  鬼宝塔

  杭人有邱老者,贩布营生。一日取帐回,投宿店家,店中人满。前路荒凉,更无止所,与店主商量。主人云:“老客胆大否?某后墙外有骰子房数间,日久无人歇宿,恐藏邪祟,未敢相邀。”邱老曰:“吾计半生所行,不下数万里,何惧鬼为?”于是主人执烛,偕邱老穿室内行至后墙外,视之:空地一方,约可四五亩,贴墙矮屋数间,颇洁净。邱老进内,见桌椅牀帐俱全,甚喜。主人辞出,邱老以天热,坐户外算帐。

  是夕淡月朦胧,恍惚间似前面有人影闪过,邱疑贼至,注目视之,忽又一影闪过,须臾,连见十二影,往来无定,如蝴蝶穿花,不可捉摸。定睛熟视,皆美妇也。邱老曰:“人之所以畏鬼者,鬼有恶状故也。今艳冶如斯,吾即以美人视鬼可矣。”遂端坐看其作何景状。

  未几,二鬼踞其足下,一鬼登其肩,九鬼接踵以登,而一鬼飘然据其顶,若戏场所谓“搭宝塔”者然。又未几,各执大圈齐套颈上,头发俱披,舌长尺余。邱老笑曰:“美则过于美,恶则过于恶,情形反复,极似目下人情世态,看汝辈到底作何归结耳!”言毕,群鬼大笑,各还原形而散。

  棺盖飞

  钱塘李甲,素勇,夕赴友人宴,酒酣,座客云:“离此间半里,有屋求售,价甚廉,闻藏厉鬼,故至今尚无售主。”李云:“惜我无钱,说也徒然。”客云:“君有胆能在此中独饮一宵,仆当货此室奉君。”众客云:“我等作保。”即以明晚为订。”

  次午,作队进室,安放酒肴,李带剑升堂,众人阖户反锁去,借邻家聚谈候信。李环顾厅屋,其旁别开小门,转身入,有狭弄,荒草蒙茸;后有环洞门,半掩半开。李心计云:“我不必进去,且在外俟其动静。”乃烧烛饮酒。

  至三更,闻脚步声,见一鬼高径尺,脸白如灰,两眼漆黑,披发,自小门出,直奔筵前。李怒挺剑起,其鬼转身进弄,李逐至环洞门内。顷刻狂风陡作,空中棺盖一方似风车儿飞来,向李头上盘旋。李取剑乱斲,无奈头上愈重,身子渐缩,有泰山压卵之危,不得已大叫。其友伴在邻家闻之,率众入,见李将被棺盖压倒,乃并力抢出,背负而逃。后面棺盖追来,李愈喊愈追,鸡叫一声,盖忽不见。于是救醒李甲,连夜抬归,

  次日,共询房主,方知后园矮室停棺,时时作祟,专飞盖压人,死者甚众。于是鸣于官,焚以烈火,其怪乃灭。李病月余始愈。常告人曰:“人声不如鸡声,岂鬼不怕人,反怕鸡耶?”

  油瓶烹鬼

  钱塘周轶韩孝廉,性豪迈。某年暑甚,偕七、八人暮夜泛湖。行至丁家山下,一友曰:“吾闻净慈寺长桥左侧多鬼,曷往寻之?或得见其真面,可供一笑。”众相怂慂上岸,同行桥边,见扳夜网者挈鱼而走。孝廉熟视,是其管坟人也,乃云:“此网借我一用,明早奉还。”管坟人允之,遂付仆从肩驮此网而行。众友询故,孝廉云:“余将把南屏山下鬼一网打尽。”各大笑,遂拣山僻小路步去。

  是夜月明如昼,见前林中有一妇,红衫白裙,举头看月。众友云:“此时夜深,必无女娘在外,是鬼无疑。谁敢作先锋者?”孝廉愿往,大步前进。相去半箭许,冷风吹来,妇人回身,满面血流,两眼倒挂。孝廉战栗,僵立不行,连声呼:“网来!网来!”众人向前,一网打去,不见形迹,网中仅得枯木尺许。携归,敲管坟者门,借利锯寸寸锯开,有鲜血淋漓。乃买主人点灯油一瓶,携上船尾,然火烹油,将锯断枯木送入瓶中,一时飞起青烟,竟成焦炭。

  众人达旦入城告亲友云:“昨夜油瓶烹鬼,大是奇事。”

  无门国

  吕恒者,常州人,贩洋货为业。乾隆四十年,为海风所吹,舟中人尽没,惟吕抱一木板,随波掀腾,飘入一国。人民皆楼居,楼有三层者、五层者;祖居第三层,父居第二层,子居第一层,其最高者则曾高祖居之。有出入之户,无遮拦之门。国人甚富,无盗窃事。

  吕初到时,言语不通,以手指画。久之,亦渐领解。闻是中华人,颇知礼敬。其俗分一日为两日,鸡鸣而起,贸易往来;至日午则举国安寝,日斜时起,照常行事,至戌时又睡矣。问其年,称十岁者,中国之五岁也;称二十者,中国之十岁也。吕所居处,离国王尚有千里,无由得见。官员甚少,有仪从者,呼为“巴洛”,亦不知是何职司。男女相悦为婚,好丑老少,各以类从,无搀越勉强致嗟怨者。刑法尤奇,断人足者亦断其足,伤人面者亦伤其面,分寸部位,丝毫不爽。奸人子女者,使人亦奸其子女。如犯人无子女,则削木作男子势状,椓其臀窍。

  吕居其国十有三月,因南风之便,附船还中国。据老洋客云:“此岛号‘无门国’,从古来未有通中国者。”

  宋生

  苏州宋观察宗元之族弟某,幼孤依叔,叔待之严。七岁时,赴塾师处读书,偷往戏场看戏,被人告知其叔,惧不敢归,逃于木渎乡作乞丐。有李姓者,怜而收留之,俾在钱铺佣工,颇勤慎,遂以婢郑氏配之。如是者九年,宋生颇积资财。

  到城内烧香,遇其叔于途,势不能瞒,遂以实告。叔知其有蓄,劝令还家,别为择配。生初意不肯,且告叔云:“婢已生女矣。”叔怒曰:“我家大族,岂可以婢为妻?”逼令离婚。李家闻之,情愿认婢为女,另备妆奁陪嫁。叔不许,命写离书寄郑,而别为娶于金氏。郑得书大哭,抱其女自沉于河。

  越三年,金氏亦生一女。其叔坐轿过王府基,忽旋风刮帘而起,家人视之,痰涌气绝,颈有爪痕。是夜,金氏梦一女子披发沥血诉曰:“我郑氏婢也。汝夫不良,听从恶叔之言,将我离异。我义不再嫁,投河死。今我先报其叔,当即来报汝夫。与汝无干,汝无怖也。但汝所生之女我不能饶,以女易女,亦是公道报法。”妻醒,告宋生。生大骇,谋之友。友曰:“玄妙观有施道士,能作符驱鬼,俾其作法牒之酆都可也。”乃以重币赂施。施取女之生年月日写黄纸上,加天师符,押解酆都,其家果平静。

  三年后,生方坐书窗,白日见此婢来骂曰:“我先拿汝叔迟拿汝者,为恶意非从汝起,且犹恋从前夫妻之情故也。今汝反先下手,牒我酆都,何不良至此?今我牒限已满,将冤诉与城隍神。神嘉我贞烈,许我报仇,汝复何逃?”宋生从此痴迷,不省人事。家中器具,无故自碎;门撑棍棒,空中乱飞。举家大惧,延僧超度,终于无益。十日内宋生死;十日外其女死;金氏无恙。

  尸香二则

  杭州孙秀姑,年十六,为李氏养媳。李翁挈其子远出,家只一姑,年老矣。邻匪严虎窥秀姑有色,借乞火为名,将语挑之。秀姑不从。乃遣所嬖某作饵,搔头弄姿,为蛊惑计。秀姑告其姑,姑骂斥之。严虎大怒詈曰:“女奴不承抬举,我不淫汝不止!”朝夕飞砖撬门。李家素贫,板壁单薄,绝少亲友,严又无赖,邻人无敢撄其锋,于是婆媳相持而哭。一日者,秀姑晨起梳头,严与其嬖登屋上,各解裤挺其阳以示之。秀姑不胜忿,遂密缝内外衣重重牢固,而私服盐卤死。其姑哀号,欲告官,无为具呈者。忽有异香从秀姑所卧处起,直达街巷,行路者皆愕眙相视。严虎知之,取死猫死狗诸秽物罗置李门外,以乱其气,而其香愈盛。适有总捕厅某路过,闻其香而怪之,查问街邻,得其冤,乃告知府县,置严虎于法,而旌秀姑于朝。至今西湖上牌坊犹存。荆州府范某乡居,家甚富,而早卒,子六岁,倚其姊以居。姊年十九,知书解算,料理家务甚有法。族匪范同欺其弟幼,屡来贷借,姊初应之;继为无厌之求,姊不能应。范同大怒,与其党谋去其姊,为吞噬计,乃俟城隍赛会时,沉其姊于河。又缚沉一钱店少年,以两带束其尸,报官相验,云:“平素有奸,惧人知觉,故相约同死。”县官信之,命棺殓掩埋而已。范氏家产尽为族匪所占。

  逾年,荆州太守周锺宣到任,过范女坟,有异香从其坟起。问书役,中有知其冤者,为白其事,乃掘男女两坟验之。尸各如生,手足颈项皆有捆缚伤痕。于是拘讯范同,则数日前已为厉鬼祟死矣。太守具酒食香纸躬祭女坟,表一碣曰:“贞女范氏之墓”。冤白后,两尸俱腐化。

  储梅夫府丞是云麾使者

  储梅夫宗丞能养生,七十而有婴儿之色。乾隆庚辰正月,奉使祭告岳渎,宿搜敦邮亭。是夕,旅店灯花散彩,倏忽变现,如莲花,如如意,如芝兰,喷烟高二三尺,有风雾同旋。急呼家童观之,共为诧异,相戒勿动。是夕,梦见群仙五六人招至一所,上书“赤云冈”三字,呼储为云麾使者。诸仙列坐松阴联句,有称海上神翁者首唱曰:“莲炬今宵献瑞芝。”次至五松丈人续曰:“群仙佳会飘吟髭。”又次至东方青童曰:“春风欲换杨柳枝。”旁一女仙笑曰:“此云麾使者过凌河句也,汝何故窃之?”相与一笑。忽灯花作爆竹声,惊醒。

  唐配沧

  武昌司马唐配沧,杭人也,素有孝行,卒于官。后五年其长子在亭远馆四川,长媳郭氏在杭病剧,忽作司马公语云:“冥司念我居官清正,敕为武昌府城隍。念尔等新作人家,我既无遗物与汝辈,斯妇颇勤俭,特来救护。但须至狮子桥觅刘老娘来,托他禳解。”

  伊次子字开武者往觅得,邀至家中,即杭俗所称“活无常”也。问:“此病汝能救否?”答云:“我奉冥司勾捉,何敢私纵?今尔家太爷去向阎罗王说情,或得生亦未可定。”因问:“你见太爷何在?”答云:“此刻现在向灶神说情。”少顷曰:“太爷出门,想至冥府去了。”病者静卧不言,逾时曰:“太爷来。”病者即大声曰:“汝已得生,无虑也。”是时,视病者有亲友在座,郭氏作司马语,各道款洽,宛如生前。

  其次子因跪请云:“父既为神,应预知休咎,儿辈将来究作何结局?”司马厉声曰:“做好人,行好事,自有好日,何得预问?”又云:“我今日为家私事勤劳庙中夫役,速焚纸钱,并给酒饭酬之。”语毕,病者仍复原音,病亦自愈。此乾隆二十四年五月事,至今郭氏尚存。

  裘文达公为水神

  裘文达公临卒语家人曰:“我是燕子矶水神,今将复位。死后,汝等送灵柩江西,必过此矶,有关帝庙,可往求签。如系上上第三签者,我仍为水神。否则,或有谴谪,不能复位矣。”言终卒。家人闻之,疑信参半,苍头某信之独坚,曰:“公为王太夫人所生。太夫人本籍江宁,渡江时,曾求子于燕子矶水神庙。夜梦袍笏者来曰:‘与汝儿,并与汝一好儿。’果逾年生公。”公妻熊夫人挈柩归,至燕子矶,如其言,卜于关帝庙,果有第三签,遂举家大哭,烧纸钱蔽江,立木主于庙旁。旁有尹文端公诗碣。予往苏州,阻风于此,乃揖其主而题壁曰:“燕子矶边泊,黄公垆下过。摩挲旧碑碣,惆怅此山阿。短鬓皤皤雪,长江渺渺波。江神如识我,应送好风多。”次日果大顺风。

  庄生

  叶祥榴孝廉云:其友陈姓家延西席庄生。八月间日暮,诸生课毕,陈姓弟兄弈于书斋,庄旁观之,倦,起身归家。

  庄家离陈姓里许,须过一桥。庄生上桥失足跌地,急起趋家,扣门不应,仍返陈氏斋。陈弟兄弈局未终,乃闲步庭院。见轩后小门内有园亭,巨蕉无数,心叹主人有此雅室不作书斋。再数步,见小亭中孕妇临蓐,色颇美,心觉动。既而曰:“此东人内室,见此不退,非礼也。”趋出,仍至斋中小坐。见主人棋为乃弟暗攻,主人他顾,若不觉者,代为通知。主人慞惶似惊,仍复不睬。庄复大声呼曰:“不依我,全盘输了!”且以手到局上指告。陈氏兄弟惊惶趋内,灯为之熄。庄不得已,仍回家。至桥,复又一跌,起,赴家扣门,阍者纳焉。庄以前次扣门不应之事罪其家人,家人曰:“前未闻也。”

  庄次日赴馆,见灯盏在地,棋局尚存,恍然若梦。少顷,主人出曰:“昨夜先生去后,鬼声大作,甚至灭火,真怪事。”庄骇然,告以曾来教棋。东人曰:“吾弟兄并未见先生复至。”庄曰:“且有一证:我到尊府花园,见有临蓐夫人。”陈笑曰:“我家并无花园,何有此妇?”庄曰:“在轩后。”庄即拉陈同至轩后,有小土门,内仅菜园半亩,西角有一猪圈,育小猪六口,五生一毙,庄悚然大悟:盖过桥一跌,其魂已出;后一跌,则魂仍附体。倘不戒于淫,则堕入畜生道矣。

  褐道人

  国初,德侍郎某与褐道人善。道人精相术,言公某年升官,某年得红顶,某年当遭雷击,德公疑信参半。后升官一如其言,乃大惧,恳道人避雷击之法。道人故作难色。再四求之,始言:“只有一法。公于是日约朝中一二品官十余位,环坐前厅大炕上,公坐当中,过午时则免。”德公如其言。至是日,天气清朗,将午,起黑云,风雨毕至,雷声轰轰,欲下复止。忽家人飞报:“老太太被雷摄至院中。”德公大惊,与各官急趋往扶,则霹雳一声,将炕击碎。视其中,有一大蝎,长二尺许,太夫人故无恙也。寻褐道人,已不见矣。始知道人即蝎精也,以术愚人,实以自卫,智亦巧矣。非雷更巧,则德公竟不知为其所用也。

  佟觭角

  京师傅九者,出正阳门,过一巷,路狭人众,挨肩而行。一人劈面来,急走如飞,势甚猛。傅不及避,两胸相撞,竟与己身合而为一,顿觉身如水淋,寒噤不止,急投一缎店坐定。忽大言曰:“你拦我去路,可恶已极。”于是自批其颊,自捋其须。家人迎归,彻夜吵闹。或言:“有活无常佟觭角者能治之。”正将延请,而傅九已知之,骂曰:“我不怕铜觭角、铁觭角也。”未几佟至,瞋目视曰:“汝何处鬼,来此害人?速供来。不实供,叉汝下油锅!”傅瞪目不言,但切齿咋咋有声。其时男女观者如堵。佟倾油一锅,烧柴煎之,手持一铜叉,向傅脸上旋绕作欲刺状。傅果战惧,自供:“我李四也,凤阳人。迫于饥寒,盗发人坟,被人捉着。一时仓猝,用铁锹拒捕,连伤二人。坐法当斩,今日绑赴菜市。我极力挣脱逃来,不料为此人拦住,心实忿忿,故与较论。”佟曰:“然则速去勿迟。”乃倚叉而坐。傅大哭曰:“小人在狱中两脚冻烂,不能行走,求赐草鞋一双。且求秘密,不教官府知道,再来捉拿。”傅家人即烧草鞋与之。乃伏地叩头,伸脚作穿状。观者皆笑。佟问:“何往?”曰:“逃祸须远,将奔云南。”佟曰:“云南万里,岂旦夕可至?半路必为差役所拿。不如跟我服役,可得一吃饭处也。”傅叩头情愿。佟出囊中黄纸小符焚之,傅仆地不动,良久苏醒,问之茫然。是日刑部秋审,访之,果有发墓之犯,已枭示矣,盖恶鬼犹不自知其已死也。

  佟年五十余,寡言爱睡,往往睡三四日不起。至其家者,重门以内,无寸芥纤埃。云其平日所服役者,皆鬼也。

  淘气

  永州守恩公之奴,年少狡黠,取名淘气。服事书房,见檐前流萤一点,光大如鸡卵,心异之。时天暑,赤卧牀上,觉阴处蠕蠕有物动。摸视之,即萤火也。笑曰:“么么小虫,亦爱此物耶!”引被覆身而睡。夜半,有人伸手被中,扪其阴,且捋其棱角,按其马眼。其时身欲转折,竟不能动,似有人来交接者。良久,精遗矣。

  次日,身颇倦惫,然冥想其趣,欲其再至,不以告人。日暮浴身,裸以俟之。二更许,萤火先来,光愈大,照见一女甚美,冉冉而至。奴大喜,抱持之,遂与绸缪。叩其姓氏,曰:“妾姓姚,父某,为明季知府,曾居此衙。妾年十八,以所慕不遂,成瘵而死。生时酷爱梨花,断气时嘱老母即葬此园梨树下。爱卿年少,故来相就。”奴方知其为鬼,举枕投之,大呼而出,径叩宅门。宅中妇女疑为火起,争起开门,见其赤身,俱不敢前。主人自出,叱而问之,奴以实告,乃命服以朱砂,且为着裤。

  次日,掘梨树下,果得一朱棺,剖而视之,女色如生,乃焚而葬之。奴自此恂恂,不复狡黠。伙伴笑曰:“人不可不遇鬼,淘气遇鬼,不复淘气矣。”

  白莲教

  京山富人许翁,世居桑湖畔。娶新妇某,妆奁颇厚。有偷儿杨三者,羡之年余。闻翁送其子入京,新妇有孕,相伴惟二婢,乃夜入其室,伏暗处伺之。

  至三更后,灯光下见有一人,深目虬须,负黄布囊,爬窗而入。杨念:“吾道中无此人。”屏息窥之。其人袖出香一枝,烧之于灯,置二婢所,随向妇寝处喃喃诵咒。妇忽跃起,向其人赤身长跪。其人开囊,出一小刀,剖腹取胎,放小磁罐中,背负而出,妇尸仆于牀下。杨大惊,出户尾之。至村口一旅店,抱持之,大呼曰:“主人速来,吾捉得一妖贼!”众邻齐至,视其布囊,小儿胎血犹涔涔也。众大怒,持锹锄击之。其人大笑,了无所伤;乃沃以粪,始不能动。

  及旦,送官刑讯,曰:“我白莲教也,伙伴甚多。”方知汉、湘一带胎妇身死者,皆受此害。狱成,凌迟其人,赏偷儿银五十两。

  服桂子长生

  吕琪从其兄官岭南司马,署有古井,夏夜纳凉,见井中有声琤琤然,升起数红丸,大如弹棋,疑有宝。次早,遣人缒下探焉,得来年桂子数十粒,鲜赤可爱。琪戏以井水服焉,日七枚,七日而尽。顿觉精神强健,如服参者然,年九十余。

  伊五

  披甲人伊五者,身矮而貌陋,不悦于军官。贫不能自活,独走出城,将自缢。忽见有老人飘然而来,问:“何故轻生?”伊以实告。老人笑曰:“子神气不凡,可以学道。予有一书授子,够一生衣食矣。”伊乃随行数里,过一大溪,披芦苇而入,路甚曲折,进一矮屋,止息其中,从老人受学。七日而术成,老人与屋皆不见。伊自此小康。

  其同辈群思咀嚼之,伊无难色,同登酒楼,五六人恣情大饮,计费七千二百文。众方愁其难偿,忽见一黑脸汉登楼拱立曰:“知伊五爷在此款客,主人遣奉酒金。”解腰缠出钱而去。数之,七千二百也,众大骇。

  与同步市中,见一人乘白马急驰而过。伊纵步追之,叱曰:“汝身上囊可急与我。”其人惶恐下马,怀中出一皮袋,形如半胀猪脬,授伊竟走。众不测何物,伊曰:“此中所贮小儿魂也。彼乘马者,乃过往游神,偷攫人魂无算。倘不遇我,又死一小儿矣。”俄入一胡衕,有向西人家门内哭声嗷嗷,伊取小囊向门隙张之,出浓烟一缕,射此家门中,随闻其家人云:“儿苏矣。”转涕为笑。众由是神之。

  适某贵公有女为邪所凭,闻伊名,厚礼招致。女在室已知伊来,形象惨沮。伊入室,女匿屋隅,提熨斗自卫。伊周视上下,出曰:“此器物之妖也,今夕为公除之。”漏三下,伊囊中出一小剑,锋芒如雪,被发跣足,仗之而入,众家人伺于院外。寻闻室中叱咤声,击扑声,与物腾掷声,诟詈喧闹声,良久寂然,但闻女叩首哀恳,不甚了了。伊呼灯甚急,众率仆妇秉烛入。伊指地上一物相示曰:“此即为祟者。”视之,一藤夹膝也。聚薪焚之,流血满地。

  诸廷槐

  嘉定诸廷槐家有再醮仆妇李姓者,忽鬼扼其喉,口称:“是汝前夫。我病时,呼茶索药,汝多不睬,以至气忿而亡。冥王以我阳数未尽,受糟蹋死,与枉死者一般,不肯收留。游魂飘荡,受尽饥寒。汝在此饱食暖衣,我心不服,故扼汝喉,使汝陪我忍饥。”廷槐知为鬼所凭,上前手批其颊,鬼呼痛逃去。廷槐视其掌,黑如锅煤。

  少顷,鬼又作闹,廷槐再打,妇无惧色,手亦不黑矣。骂曰:“你家主人初次打我,出我不意,故被他打痛。今我已躲入汝背脊骨窍中,虽用掌心雷打我,亦不怕也。”于是众家人代为请曰:“汝妻不过妇道有亏,事汝不周,并非有心杀汝,无大仇可报。况汝所生子女,赖渠改嫁后夫替你抚养,也算有良心。汝何不略放松手,俾其少进饮食。”鬼唯唯。妇觉咽喉一清,登时吃饭三碗。众人知其可动,乃曰:“主人替你超度何如?”鬼又唯唯。遂设醮延僧,诵《往生咒》。鬼去而复至曰:“和尚不付度牒,我仍不能托生也。”乃速焚之,鬼竟去而妇安矣。

  当作闹时,最畏主人之少子,曰:“此小相公头有红光,将来必贵,我不愿见之。”或问:“可是诸府祖宗功德修来乎?”曰:“非也,是他家阴宅风水所荫。”问:“何由知?”曰:“我与鬼朋友数人常在坟间乞人祭扫之余,独不敢上诸府坟,因陇上有热气一条,如火冲出故也。”

  王都司

  山东王某,作济宁都司。忽一日,梦南门外关帝庙周仓来曰:“汝肯修帝庙,可获五千金。”王不信。次夜,又梦关平将军来曰:“我家周仓最诚实,非诳人者,所许五千金,现在帝君香案脚下。汝须黑夜秉烛来,五千金可得。”王喜且惊,心疑香案下地有藏金,分应我得者,乃率其子持皮口袋往,以便装载。

  及至庙中,天已黎明,见香案下睡一狐,黑而毛,两目金光闪闪。王悟曰:“得毋关神命我驱除此妖耶?”即与其子持绳索捆缚之,装放口袋中,负之归家。口袋中作人语曰:“我狐仙也,昨日偶醉,呕唾圣帝庙中,触怒神明,故托梦于君,教来收拾我。我原有罪,但念我修炼千年,此罪尚小,君不如放我出袋,彼此有益。”王戏问:“何以见谢?”曰:“以五千金为寿。”王心记周仓、关平两将军之言验矣,即释放之。

  顷刻,变成一白须翁,唐巾飘带,言词温雅,蔼然可亲。王乃置酒设席,与谈过去未来事,且问:“都司穷官,如何能得五千金?”狐曰:“济宁富户甚多,俱非行仁义者,我择其尤不肖者,竟往彼家抛砖打瓦,使他头疼发热,心惊胆战。自然彼必寻求符箓,延请道士。君往说‘我能驱邪’,但书花押一个,向空焚之,我即心照而去,又闹别家。如此一月,则君之五千金得矣。但君官爵止于都司,财量亦止五千金。过此以往,不必妄求。吾报君后,亦从此逝矣。”

  未几,济宁城内外疫疠大作,鸡犬不宁,但王都司一到,便即安宁,遂得五千金。舍二百金修圣庙,祭奠周、关两将军。乞病归里,至今小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