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们老祖宗神农氏的事儿啊,说起来似真似幻,可"神农"这两个字的分量,至今还在咱们饭碗里掂得出来。人活一世靠五谷养着,五谷生长又离不得人伺候。这地力随着年月变迁,庄稼跟着水土变样——要不怎么说从神农到尧舜那会儿,人们吃粮食都吃了上千年呢?当初神农造耒耜教百姓耕种,哪有什么藏着掖着的?可那些好种子啊,非得等到后稷那时候才说得明白,您说怪不怪?现如今那些穿绸缎的公子哥,把蓑衣当囚服看;读死书的酸秀才,开口闭口骂农夫。多少人吃着热饭喝着热汤,尝得出滋味却想不起源头哟!难怪后世要把最先教人种地的尊为神明,这哪里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?
说起粮食名目,那可没个准数。"百谷"是泛泛而言,"五谷"通常指麻、豆、麦、稷、黍——您发现没?这里头独独漏了稻子。原来写这些书的圣贤都是西北人。如今天下百姓的口粮,稻米占了七成,小麦大麦黍子稷子加起来才三成。至于麻和豆,早就进了点心馅料和油盐酱醋里,可还归在五谷里头,这是按老规矩算的。
稻子分得最细。不粘的叫稌禾粳米,粘的叫稌禾糯米——南方没有粘黍子,酿酒全靠糯米。有种晚收的粳米带点粘性,像婺源光这类,不能酿酒只能煮粥,算是另类。稻谷长相也千差万别:长芒的短芒的,长粒的尖粒的,圆顶的扁面的。江南管长芒的叫浏阳早,短芒的叫吉安早。米色更是花样百出:雪白牙黄大红半紫间黑,活像打翻了染缸。
下种的节气,最早赶在春分前叫社种——碰上倒春寒能冻死秧苗;最迟拖到清明后。播种前得先用稻草麦秆包着谷种浸几天,等冒出芽来撒进田里。长到寸把高就叫秧苗,满三十天拔起来分栽。要是遇上旱涝不能插秧,秧苗长老了节,就算栽下去也结不出几粒谷。一亩秧田的苗子,能插二十五亩大田。早稻插秧后七十天就能收——粳米里有救公饥、喉下急这些急茬,糯米有金包银之类的名目,各地叫法成千上万说不完;最晚的要过夏经冬两百天才收割。两广那边冬天播种夏天收,全仗着没有霜雪。
稻子十天没水就愁旱。那些夏种冬收的,非得找山间水源不断的田,谷种也经熬,地气也凉,不会疯长秆子。湖边田地要等夏汛过了,六月才插秧——这秧苗立夏就播下,先撒在高处囤着。南方平原有种双季稻,第二茬叫晚糯,跟粳稻不是一类。六月割完头茬,赶紧耕肥田插二茬秧。这二茬秧其实清明就和早秧一起播了,怪的是早秧一天没水就死,它却能顶着五六月毒日头旱不死,你说奇不奇?
双季稻要是碰上秋天晴多,就得车水浇灌到收割。农人这么拼命,就为来年春酿做准备。寻常稻子离水十天必死,偏有旱稻能种在高山上,也是桩奇事。还有种香稻专取香气供贵人,产量少又不顶饱,实在算不得好东西。
稻子最怕地力枯竭。勤快农人变着法儿肥田:人畜粪便、油渣饼——最好的是芝麻萝卜籽饼,油菜籽饼次之,桐饼更次,樟树籽棉籽饼最差。草皮树叶也能肥地,天下农人都这么干。南方磨绿豆粉的浆水浇田特别肥;豆价贱时往田里撒黄豆,烂一棵能肥一寸地,收成翻倍。冷浆田要用骨灰蘸秧根——禽兽骨头都行,再撒石灰护苗脚。要是暖阳田可别这么干。板结的硬土得先起垄,堆柴火烧土块。松软的淤土反而不必。
收割后不种二茬的田,最好当年秋天就耕,让稻茬烂在地里抵得上一遍肥。要是秋旱没水或懒到春耕,收成准打折。施肥最怕碰上连阴雨,肥水一冲全白搭。这全看老农会不会观天象。地耕过一遍,勤快人再耕两三遍才耙,这样土又碎又肥。
没耕牛的人家,两人扛着耒耜背对背翻土,干整天抵不上一头牛。要是连耙地的牛都没有,就做个人力磨耙,两副肩膀顶得上三头牛。中原只有水牛黄牛两种,水牛力气大但娇贵——冬天要暖圈,夏天要泡塘,比养黄牛费心得多。开春耕牛出汗千万别淋雨,见雨点子就得往圈里赶。等过了谷雨,风吹雨打都不怕了。
苏州那边时兴用锄头代替犁铧,不用牛。要我说啊,穷人家算算买牛钱、草料钱,再算上偷牛病牛的风险,还不如使人力划算。有牛的人家伺候十亩地,没牛的勤快人能种五亩。没牛也有好处——秋收后地里不用留牧草,豆麦菜蔬轮着种,收成抵得过抛荒的地,里外里差不离。
秧苗分栽后几天,老叶发黄新叶抽青。等叶子长齐了就该耔地——农人叫挞禾。拄着棍子用脚把泥壅到根上,顺便把杂草踩进泥里。不过像稗子、水蓼这些踩不死的,还得弯腰用手薅。耘田最累腰眼,全凭眼力分辨。杂草除尽,稻子就噌噌长。接着疏通沟渠防涝,引水灌溉防旱,个把月就能开镰啦。
早稻种要是晌午暴晒时趁热收进仓,闷着暑气——勤快人家反而容易吃这亏。来年田里上肥地气发热,再刮东南暖风,稻种里的火毒发作,能把整片秧苗烧坏。要是等晚上凉快再入仓,或者三九天存坛雪水冰水——开春的不管用——到清明浸种时浇几碗,什么暖风都不怕,秧苗格外青秀。这种病根在种子里,有人却怪到鬼神头上。
种稻这事儿啊,说起来可真是门大学问。您说怪不怪,那稻种刚撒下去的时候,要是遇上大风,种子被吹得堆在一处,这秧苗可就长不匀了。有经验的老农都等着风停了才撒种,让谷粒沉得匀实。
等秧苗冒了头,麻雀又来捣乱,成群结队来啄食。这时候田里插几根竹竿,挂上稻草扎的假老鹰,风一吹晃晃悠悠,那些雀儿就不敢靠近了。
最怕的是秧苗还没扎稳根,碰上连阴雨,一准儿要折损大半。这时候就盼着老天开眼,给三个大晴天,那嫩秧就能蹭蹭往上长。
等到稻苗抽穗的时节,南风一吹,热气蒸腾,稻秆里就会生虫,那虫子长得跟蚕茧似的。这时候要是来场西风雨,虫子立马就化了,稻穗反而长得更壮实。
夜里田里还会闹"鬼火",那些蓝幽幽的火苗贴着稻穗飘,碰到哪儿哪儿就焦。其实啊,那是朽木里藏着的阴火。每逢多雨年头,野坟被狐狸掏穿,棺材板泡烂了,里头的阴火就飘出来。这火见不得光,专等日头落了才出来,飘不了多高。有那胆大的举着棍子去打,反倒把树根打得火星四溅,还以为是鬼变柴火呢。其实这阴火最怕灯,见了灯火自己就灭了。
稻子从抽穗到结实,早稻要喝三斗水,晚稻得喝五斗。要是缺水,稻穗看着饱满,碾出来的米粒却小得很,还容易碎。这时候就得靠人力浇水,什么筒车、牛车、踏车,能用的法子都用上。
河边装筒车最省力,拦道坝让水流冲击车轮,竹筒就把水提上来,顺着木槽流进田里,昼夜不停。要是湖塘死水,就得用牛拉水车,或者几个人踩着转。那水车长的有两丈,短的才一丈,里头用龙骨水板把水往上带。一个人忙活一天能浇五亩地,牛能浇十亩。要是小水沟,就用手摇水车,一天也能浇两亩地。扬州那边还有装风帆的水车,风一吹就转,专门用来排涝的。
说到麦子,种类可多了。小麦叫"来",是麦中之王;大麦叫"牟"或"广";还有杂麦叫"雀麦"、"荞麦"。北方人吃面食多,小麦占了一半口粮。陕西特产的青稞麦,皮是青黑色的,平时喂马,荒年人才吃。荞麦其实不算麦类,因为能磨面充饥,也就跟着叫麦了。
北方小麦秋天播种,来年夏天才收。南方收得早些。有意思的是,江南的麦花夜里开,江北的麦花白天开。荞麦更特别,秋分下种,不到两个月就能收,可经不起霜打,要是霜来得晚,还能有个好收成。
北方种麦用镪,这农具很特别,犁地的时候就把种子撒下去了。牛走得快,种子就撒得多;牛走得慢,种子就撒得少。播完种还得用驴拉着石磙子把地压实。南方种麦得先耕耙,再用草木灰拌种,手指捻着下种,种完还得用脚踩实。
麦子最怕成熟时下雨,扬州有句老话:"寸麦不怕尺水",是说麦苗刚长时,淹了也不怕;"尺麦只怕寸水",是说麦穗熟了,稍微沾水就会烂在地里。所以种麦比种稻省心,防患的事少得多。
江南有一种怪雀儿,您说怪不怪,浑身肉嘟嘟的连骨头都摸不着。这鸟儿成群结队飞来吃麦子,黑压压一片能有千万只,可它们祸害庄稼也有个规矩——飞不出方圆几十里地就歇翅。倒是江北要是闹蝗灾,那才叫铺天盖地,碰上连阴雨的年份,准保颗粒无收。
说起粮食啊,光是不磨成粉的米粮就有百十种。隔着几百里地,那米粒的颜色、滋味、形状就跟着变,虽说大同小异,可名字能叫出千百个来。北方人管粳稻叫大米,剩下的统称小米,其实啊,这里头门道可深了。
黍子和稷本是同宗,粱和粟也算一家。黍子分粘的和不粘的——粘的能酿酒。稷米只有粳的没有粘的。但凡粘的黍子粟米都叫秫,可不是另外有个秫的品种。黍子有红白黄黑好几种颜色,有人非说黑黍才是稷,这话可站不住脚。要说稷米比别的谷物熟得早,能赶得上祭祀用,那倒还说得过去。古书里管黍子叫虋啊芑的,如今乡下人起的名字更鲜活:牛毛黍、燕颔黍、驴皮黍,南风一吹,麦浪里夹杂着这些沉甸甸的穗子,飘不了多高就垂下来了。三月下种的五月熟,四月种的七月收,五月种的得等到八月。它扬花结穗的时候,小麦大麦早收完喽。黍粒大小全看地力肥瘦,那些非要拿特定地方的黍粒定音律的读书人,真是死脑筋。
黄米是粟和粱的统称。粘粟能酿酒,有种高粱长得比人还高,杆子像芦苇似的。粱粟的种类比黍稷还多,有按山水起名的,有照形状叫的,山东人干脆统称谷子。这四种米都是春种秋收,可具体时令差得远呢。
能榨油的麻就两种:火麻和胡麻。胡麻就是芝麻,听说西汉时从西域传来的。古人把麻列为五谷之一,要单指火麻可说不通。说不定《诗经》里说的麻早绝了种,或是豆子粟米里分出来的,年头久了叫岔了名儿。如今胡麻又香又滋补,当百谷之首都不为过。火麻榨不出多少油,麻布又粗又糙,哪比得上胡麻——抓一把能顶半天饿,做成糕点格外金贵。榨出的油抹头发亮闪闪,吃下肚油润润,去腥提香还能解毒。要是农家多种些,那日子可美得很。
种胡麻得把地整得细细的,拌上草木灰撒籽。早的三月种,最迟不过大暑。中秋前后结籽,勤快锄草才能长得好。有黑、白、红三种,四棱的荚小籽少,八棱的荚大籽多,全看施肥够不够。一石芝麻能榨四十多斤油,油渣还能肥田。遇上荒年,这宝贝可得留着给人吃。
豆子的种类跟稻米黍子差不多,一年四季轮着种,顿顿离不开它。大豆分黄黑两种,清明前后下种。黄的有个五月黄,收成少;冬黄能多收一倍。黑豆八月收,淮北的骡马吃了特别有劲头。收成好不好,全看地力、锄草和雨水。做豆豉、酱油、豆腐都指着它。江南有种高脚黄,割了早稻接着种,秋收正好接上。江西老表更绝——稻茬都不锄,直接往稻桩里塞三四粒豆,露水养着豆苗,烂稻根还当肥料。要是天旱,浇一瓢水就能丰收。豆种刚下地那会儿,可得防着斑鸠麻雀来偷吃。
绿豆得等到小暑种,早了光长藤不结荚,拖到处暑再种,籽粒又少又小。有摘绿和拔绿两种:摘绿是熟一茬摘一茬,拔绿得等全熟了一把薅。绿豆粉可是好东西,能做粉丝凉皮。豆渣浇地最肥,存豆种时拌上石灰马蓼就不生虫。割完稻子种绿豆,得用斧头柄敲碎土块才长得好。可千万不能遇上大雨拍实了土——那可就全闷死啦。种豆子耕地要浅,深了土块压着豆苗,一半都出不来。这个理儿,连古时候的老农都没琢磨透呢。
豌豆带着黑斑点,比绿豆大。十月种,来年五月收,树荫底下也能种。蚕豆荚像蚕宝宝,八月种次年四月收。浙江人专在桑树底下种一圈,等桑叶茂盛时,蚕豆早收完了。湖北一带蚕豆多得当饭吃。
赤小豆是药里的宝贝,白小豆煮饭喷喷香。夏至种九月收,江淮一带种得最多。还有种吕豆,北方满山遍野都是,豆粉跟绿豆粉一样金贵,北京城里小贩整天吆喝"吕豆皮儿"。
白藊豆顺着篱笆爬,又叫蛾眉豆。至于豇豆、虎斑豆、刀豆,还有青皮豆、褐皮豆,一个地方一个样,说都说不完。这些宝贝既能当菜又能顶粮,聪明人可得记牢喽!
宋子曰:上古神农氏若存若亡,然味其徽号两言至今存矣。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,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。土脉历时代而异,种性随水土而分。不然,神农去陶唐,粒食已千年矣。耒耜之利,以教天下,岂有隐焉。而纷纷嘉种,必待后稷详明,其故何也?纨绔之子,以赭衣视笠蓑;经生之家,以农夫为诟詈。晨炊晚饷,知其味而忘其源者众矣!夫先农而系之以神,岂人力之所为哉!
总名
凡谷无定名,百谷指成数言。五谷则麻、菽、麦、稷、黍,独遗稻者,以著书圣贤起自西北也。今天下育民人者,稻居什七,而来、牟、黍、稷居什三。麻、菽二者,功用已全入蔬饵膏馔之中,而犹系之谷者。从其朔也。
○稻
凡稻种最多。不粘者,禾曰稌,米曰粳。粘者,禾曰稌,米曰糯。(南方无粘黍,酒皆糯米所为。)质本粳而晚收带粘(俗名婺源光之类)不可为酒,只可为粥者,又一种性也。凡稻谷形有长芒、短芒、(江南名长芒者曰浏阳早,短芒者曰吉安早。)长粒、尖粒、圆顶、扁圆面不一,其中米色有雪白、牙黄、大赤、半紫、杂黑不一。
湿种之期,最早者春分以前,名为社种,(遇天寒有冻死不生者。)最迟者后于清明。凡播种,先以稻麦稿包浸数日,俟其生芽,撒于田中,生出寸许,其名曰秧。秧生三十日即拨起分栽。若田亩逢旱干、水溢,不可插秧。秧过期,老而长节,即栽于亩中,生谷数粒,结果而已。凡秧田一亩所生秧,供移栽二十五亩。凡秧既分栽后,早者七十日即收获,(粳有救公饥、喉下急,糯有金包银之类,方语百千,不可殚述。)最迟者历夏及冬二百日方收获。其冬季播种、仲夏即收者,则广南之稻,地无霜雪故也。
凡稻旬日失水,即愁旱干。夏种冬收之谷,必山间源水不绝之亩,其谷种亦耐久,其土脉亦寒,不催苗也。湖滨之田,待夏潦已过,六月方栽者,其秧立夏播种,撒藏高亩之上,以待时也。南方平原,田多一岁两栽两获者。其再栽秧,俗名晚糯,非粳类也。六月刈初禾,耕治老膏田,插再生秧。其秧清明时已偕早秧撒布。早秧一日无水即死,此秧历四五两月,任从烈日旱干无忧,此一异也。
凡再植稻遇秋多晴,则汲灌与稻相终始。农家勤苦,为春酒之需也。凡稻旬日失水则死期至,幻出旱稻一种,粳而不粘者,即高山可插,又一异也。香稻一种,取其芳气以供贵人,收实甚少,滋益全无,不足尚也。
○稻宜
凡稻,土脉焦枯,则穗实萧索。勤农粪田,多方以助之。人畜秽遗、榨油枯饼、(枯者,以去膏而得名也。胡麻、莱菔子为上,芸苔次之,大眼桐又次之,樟、桕、棉花又次之。)草皮木叶,以佐生机,普天之所同也。(南方磨绿豆粉者,取溲浆灌田肥甚。豆贱之时,撒黄豆于田,一粒烂土方寸,得谷之息倍焉。)土性带冷浆者,宜骨灰蘸秧根,(凡禽兽骨。)石灰淹苗足,向阳暖土不宜也。土脉坚紧者,宜耕陇,叠块压薪而烧之,填坟松土不宜也。
○稻工 (耕 耙 磨耙 耘耔 具图)
凡稻田刈获不再种者,土宜本秋耕垦,使宿稿化烂,敌粪力一倍。或秋旱无水及怠农春耕,则收获损薄也。凡粪田若撒枯浇泽,恐霖雨至,过水来,肥质随漂而去。谨视天时,在老农心计也。凡一耕之后,勤者再耕、三耕,然后施耙,则土质匀碎,而其中膏脉释化也。
凡牛力穷者,两人以扛悬耜,项背相望而起土。两人竟日仅敌一牛之力。若耕后牛穷,制成磨耙,两人肩手磨轧,则一日敌三牛之力也。凡牛,中国惟水、黄两种。水牛力倍于黄。但畜水牛者,冬与土室御寒,夏与池塘浴水,畜养心计亦倍于黄牛也。凡牛春前力耕汗出,切忌雨点,将雨则疾驱入室。候过谷雨,则任从风雨不惧也。
吴郡力田者,以锄代耜,不藉牛力。愚见贫农之家,会计牛值与水草之资,窃盗死病之变,不若人力亦便。假如有牛者,供办十亩。无牛用锄而勤者半之。既已无牛,则秋获之后,田中无复刍牧之患,而菽麦麻蔬诸种,纷纷可种,以再获偿半荒之亩,似亦相当也。
凡稻分秧之后数日,旧叶萎黄而更生新叶。青叶既长,则耔可施焉。(俗名挞禾。)植杖于手,以足扶泥壅根,并屈宿田水草,使不生也。凡宿田菵草之类,遇耔而屈折。而ㄗ、稗与荼、蓼非足力所可除者,则耘以继之。耘者苦在腰手,辨在两眸。非类既去,而嘉谷茂焉。从此泄以防潦,溉以防旱,旬月而“奄观銍刈”矣。
○稻灾
凡早稻种,秋初收藏,当午晒时烈日火气在内,入仓廪中关闭太急,则其谷粘带暑气。(勤农之家,偏受此患。)明年田有粪肥,土脉发烧,东南风助暖,则尽发炎火,大坏苗穗,此一灾也。若种谷晚凉入廪,或冬至数九天收贮雪水、冰水一瓮,(交春即不验。)清明湿种时,每石以数碗激洒,立解暑气,则任从东南风暖,而此苗清秀异常矣。(祟在种内,反怨鬼神。)
凡稻撒种时,或水浮数寸,其谷未即沉下,骤发狂风,堆积一隅,此二灾也。谨视风定而后撒,则沉匀成秧矣。凡谷种生秧之后,防雀聚食,此三灾也。立标飘扬鹰俑,则雀可驱矣。凡秧沉脚未定,阴雨连绵,则损折过半,此四灾也。邀天晴霁三日,则粒粒皆生矣。凡苗既函之后,亩上肥泽连发,南风薰热,函内生虫,(形似蚕茧。)此五灾也。邀天遇西风雨一阵,则虫化而谷生矣。凡苗吐穑之后,暮夜“鬼火”游烧,此六灾也。此火乃朽木腹中放出。凡木母火子,子藏母腹,母身未坏,子性千秋不灭。每逢多雨之年,孤野坟墓多被狐狸穿塌。其中棺板为水浸,朽烂之极,所谓母质坏也。火子无附,脱母飞扬。然阴火不见阳光,直待日没黄昏,此火冲隙而出,其力不能上腾,飘游不定,数尺而止。凡禾穑叶遇之立刻焦炎。逐火之人则他处树根放光,以为鬼也。奋梃击之,反有鬼变枯柴之说。不知向来鬼火见灯光而已化矣。(凡火未经人间传灯者,总属阴火,故见灯即灭。)
凡苗自函活以至颖栗,早者食水三斗,晚者食水五斗,失水即枯,(将刈之时少水一升,谷数虽存,米粒缩小,入碾臼中亦多断碎。)此七灾也。汲灌之智,人巧已无余矣。凡稻成熟之时,遇狂风吹粒殒落,或阴雨竟旬,谷粒沾湿自烂,此八灾也。然风灾不越三十里,阴雨灾不越三百里,偏方厄难亦不广被。风落不可为。若贫困之家,苦于无霁,将湿谷升于锅内,燃薪其下,炸去糠膜,收炒糗以充饥,亦补助造化之一端矣。
○水利 (筒车 牛车 踏车 拔车 桔槔 皆具图)
凡稻防旱藉水,独甚五谷。厥土沙、泥、硗、腻,随方不一。有三日即干者,有半月后干者。天泽不降,则人力挽水以济。凡河滨有制筒车者,堰陂障流,绕于车下,激轮使转,挽水入筒,一一倾于枧内,流入亩中。昼夜不息,百亩无忧。(不用水时,拴木碍止,使轮不转动。)其湖池不流水,或以牛力转盘,或聚数人踏转。车身长者二丈,短者半之。其内用龙骨拴串板,关水逆流而上。大抵一人竟日之力,灌田五亩,而牛则倍之。
其浅池、小浍不载长车者,则数尺之车,一人两手疾转,竟日之功可灌二亩而已。扬郡以风帆数扇,俟风转车,风息则止。此车为救潦,欲去泽水以便栽种。盖去水非取水也,不适济旱。用桔槔、辘轳,功劳又甚细已。
○麦
凡麦有数种,小麦曰来,麦之长也;大麦曰牟、曰广;杂麦曰雀、曰荞;皆以播种同时、花形相似、粉食同功而得麦名也。四海之内,燕、秦、晋、豫、齐鲁诸道,民粒食,小麦居半,而黍、稷、稻、粱仅居半。西极川、云,东至闽、浙,吴、楚腹焉,方长六千里中种小麦者,二十分而一,磨面以为捻头、环饵、馒首、汤料之需,而饔飧不及焉。种余麦者五十分而一,闾阎作苦以充朝膳,而贵介不与焉。
广麦独产陕西,一名青稞,即大麦,随土而变。而皮成青黑色者,秦人专以饲马,饥荒人乃食之。(大麦亦有粘者,河洛用以酿酒。)雀麦细穗,穗中又分十数细子,间亦野生。荞麦实非麦类,然以其为粉疗饥,传名为麦,则麦之而已。
凡北方小麦,历四时之气,自秋播种,明年初夏方收。南方者种与收期,时日差短。江南麦花夜发,江北麦花昼发,亦一异也。大麦种获期与小麦相同,荞麦则秋半下种,不两月而即收。其苗遇霜即杀,邀天降霜迟迟,则有收矣。
○麦工 (北耕种 耨 具图)
凡麦与稻初耕垦土则同,播种以后则耘耔诸勤苦皆属稻,麦惟施耨而已。凡北方厥土坟垆易解释者,种麦之法耕具差异,耕即兼种。其服牛起土者,耒不用耕,并列两铁于横木之上,其具方语曰镪。镪中间盛一小斗,贮麦种于内,其斗底空梅花眼。牛行摇动,种子即从眼中撒下。欲密而多,则鞭牛疾走,子撒必多;欲稀而少,则缓其牛,撒种即少。既播种后,用驴驾两小石团,压土埋麦。凡麦种紧压方生。南地不与北同者,多耕多耙之后,然后以灰拌种,手指拈而种之。种过之后,随以脚根压土使紧,以代北方驴石也。
耕种之后,勤议耨锄。凡耨草用阔面大,麦苗生后,耨不厌勤,(有三过四过者。)余草生机尽诛锄下,则竟亩精华尽聚嘉实矣。功勤易耨,南与北同也。凡粪麦田,既种以后,粪无可施,为计在先也。陕、洛之间忧虫蚀者,或以砒霜拌种子,南方所用惟炊烬也。(俗名地灰。)南方稻田有种肥田麦者,不粪麦实。当春小麦、大麦青青之时,耕杀田中,蒸罨土性,秋收稻谷必加倍也。
凡麦收空隙,可再种他物。自初夏至季秋,时日亦半载,择土宜而为之,惟人所取也。南方大麦有既刈之后乃种迟生粳稻者。勤农作苦,明赐无不及也。凡荞麦,南方必刈稻,北方必刈菽、稷而后种。其性稍吸肥腴,能使土瘦。然计其获入,业偿半谷有余,勤农之家何妨再粪也。
○麦灾
凡麦防患抵稻三分之一。播种以后,雪、霜、晴、潦皆非所计。麦性食水甚少,北土中春再沐雨水一升,则秀华成嘉粒矣。荆、扬以南唯患霉雨。倘成熟之时晴干旬日,则仓禀皆盈,不可胜食。扬州谚云“寸麦不怕尺水”,谓麦初长时,任水灭顶无伤;“尺麦只怕寸水”,谓成熟时寸水软根,倒茎沾泥,则麦粒尽烂于地面也。
江南有雀一种,有肉无骨,飞食麦田数盈千万,然不广及,罹害者数十里而止。江北蝗生,则大之岁也。
○黍稷 粱粟
凡粮食,米而不粉者种类甚多。相去数百里,则色、味、形、质随方而变,大同小异,千百其名。北人唯以大米呼粳稻,而其余概以小米名之。
凡黍与稷同类,粱与粟同类。黍有粘有不粘,(粘者为酒。)稷有粳无粘。凡粘黍、粘粟统名曰秫,非二种外更有秫也。黍色赤、白、黄、黑皆有,而或专以黑色为稷,未是。至以稷米为先他谷熟,堪供祭祀则当以早熟者为稷,则近之矣。凡黍在《诗》、《书》有虋、芑、、丕等名,在今方语有牛毛、燕颔、马革、驴皮、稻尾等名。种以三月为上时,五月熟;四月为中时,七月熟;五月为下时,八月熟。扬花结穗总与来、牟不相见也。凡黍粒大小,总视土地肥硗、时令害育。宋儒拘定以某方黍定律,未是也。
凡粟与粱统名黄米。粘粟可为酒,而芦粟一种名曰高粱者,以其身高七尺如芦、荻也。粱粟种类名号之多,视黍稷犹甚,其命名或因姓氏、山水,或以形似、时令,总之不可枚举。山东人唯以谷子呼之,并不知粱粟之名也。已上四米皆春种秋获,耕耨之法与来、牟同,而种收之候则相悬绝云。
○麻
凡麻可粒可油者,惟火麻、胡麻二种。胡麻即脂麻,相传西汉始自大宛来。古者以麻为五谷之一,若专以火麻当之,义岂有当哉?窈意《诗》、《书》五谷之麻,或其种已灭,或即菽、粟之中别种,而渐讹其名号,皆未可知也。
今胡麻味美而功高,即以冠百谷不为过。火麻子粒压油无多,皮为疏恶布,其值几何?胡麻数龠充肠,移时不馁。Х饵、饴饧得粘其粒,味高而品贵。其为油也,发得之而泽,腹得之而膏,腥膻得之而芳,毒厉得之而解。农家能广种,厚实可胜言哉。
种胡麻法,或治畦圃,或垄田亩。土碎草净之极,然后以地灰微湿,拌匀麻子而撒种之。早者三月种,迟者不出大暑前。早种者花实亦待中秋乃结。耨草之功唯锄是视。其色有黑、白、赤三者。其结角长寸许有四棱者,房小而子少,八棱者房大而子多。皆因肥瘠所致,非种性也。收子榨油每石得四十斤余,其枯用以肥田。若饥荒之年,则留供人食。
○菽
凡菽种类之多,与稻、黍相等,播种收获之期,四季相承。果腹之功在人日用,盖与饮食相终始。
一种大豆,有黑、黄两色,下种不出清明前后。黄者有五月黄、六月爆、冬黄三种。五月黄收粒少,而冬黄必倍之。黑者刻期八月收。淮北长征骡马必食黑豆,筋力乃强。
凡大豆视土地肥硗、耨草勤怠、雨露足悭,分收入多少。凡为豉、为酱、为腐,皆于大豆中取质焉。江南又有高脚黄,六月刈早稻方再种,九十月收获。江西吉郡种法甚妙:其刈稻田竟不耕垦,每禾稿头中拈豆三四粒,以指扌及之,其稿凝露水以滋豆,豆性充发,复浸烂稿根以滋。已生苗之后,遇无雨亢干,则汲水一升以灌之。一灌之后,再耨之余,收获甚多。凡大豆入土未出芽时,防鸠雀害,驱之惟人。
一种绿豆,圆小如珠。绿豆必小暑方种,未及小暑而种,则其苗蔓延数尺,结荚甚稀。若过期至于处暑,则随时开花结荚,颗粒亦少。豆种亦有二,一曰摘绿,荚先老者先摘,人逐日而取之。一曰拔绿,则至期老足,竟亩拔取也。凡绿豆磨澄晒干为粉,荡片搓索,食家珍贵。做粉溲浆灌田甚肥。凡畜藏绿豆种子,或用地灰、石灰、马蓼,或用黄土拌收,则四五月间不愁空蛀。勤者逢晴频晒,亦免蛀。凡已刈稻田,夏秋种绿豆,必长接斧柄,击碎土块,发生乃多。
凡种绿豆,一日之内遇大雨扳土则不复生。既生之后,防雨水浸,疏沟浍以泄之。凡耕绿豆及大豆田地,耒耜欲浅,不宜深入。盖豆质根短而苗直,耕土既深,土块曲压,则不生者半矣。“深耕”二字不可施之菽类。此先农之所未发者。
一种豌豆,此豆有黑斑点,形圆同绿豆,而大则过之。其种十月下,来年五月收。凡树木叶迟者,其下亦可种。
一种蚕豆,其荚似蚕形,豆粒大于大豆。八月下种,来年四月收。西浙桑树之下遍环种之。盖凡物树叶遮露则不生,此豆与豌豆,树叶茂时彼已结荚而成实矣。襄、汉上流,此豆甚多而贱,果腹之功不啻黍稷也。
一种小豆,赤小豆入药有奇功,白小豆(一名饭豆)当冫食助嘉谷。夏至下种,九月收获,种盛江淮之间。
一种(音吕),此豆古者野生田间,今则北土盛种。成粉荡皮可敌绿豆。燕京负贩者,终朝呼豆皮,则其产必多矣。
一种白藊豆,乃沿篱蔓生者,一名蛾眉豆。
其他豇豆、虎斑豆、刀豆,与大豆中分青皮、褐色之类,间繁一方者,犹不能尽述。皆充蔬代谷以粒民者,博物者其可忽诸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