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四

唐摭言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天宝年间的事儿,那礼部侍郎阳浚可真是春风得意。连着四年主持科举,放出去的进士足有一百五十人,后来还升了左丞。到了至德二年,皇帝巡幸岐山那会儿,礼部员外郎薛邕临时掌榜,放了二十一人。这薛邕也是个有造化的,大历二年竟当上礼部侍郎,连着四年放榜,又取了八十个进士。

贞元二年春闱刚过,礼部侍郎鲍防正忙着批阅帖经卷子,忽然调任京兆尹,转头又升了刑部侍郎。元和十一年更有意思,中书舍人李逢吉临时主考,取了三十三人,策试刚结束就拜了宰相。放榜那天晌午,礼部尚书王播亲自题写榜文,朱笔未干,喜报已传遍长安。

最赶巧的是元和十五年闰正月,太常少卿李建刚放了二十九名进士,才过一个月零十四天,官袍就换成了礼部侍郎的紫服。天祐元年在陕州行在放榜的杨涉,后来更是平步青云。隔年张文蔚在东都洛阳张榜后,同样飞黄腾达。

可这主考官的差事,也不尽是风光。大历十四年改元建中时,礼部侍郎令狐峘取了二十二名进士,却惹了大祸。朝中权贵因请托不成,竟要置他于死地。老令狐吓得连夜递上私信辩解,反倒被皇帝骂作居心不良。放榜那日,他连进士们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流放。直到十年后,当年门生田敦当了明州刺史,才把老师接来当个闲职别驾,总算全了师生之礼。

长庆元年二月十七,钱徽放了三十三名进士,谁知三月二十三重试竟黜落十人。钱大人转眼就被贬到江州做刺史,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。会昌六年陈商更冤,在延英殿奏对时言辞不当,当场就被撤了主考,换成王起接手。

咸通四年那场闹得最大。萧仿放榜后被人揭发取士不公,二月十三获罪,贬为蕲州刺史。中书舍人宇文瓒拟的制书说得严厉:"朕以公心治天下,黜陟分明。萧仿你文才虽高,却辜负圣恩。既掌贡举,就当明察秋毫,岂能榜文错漏,取舍失当?如今贬你出京,好自为之!"

这萧仿倒是个硬骨头,在谢表里直抒胸臆:"臣愚钝刚直,前番谏言被贬岭南,本以为此生再难回京。蒙陛下召回主持科举,臣唯恐辜负圣恩,杜绝请托,严把文关。岂料杂文评阅偶有疏失,竟招致群起攻讦。如今戴罪赴任,必当勤政爱民以赎前愆。只求他日能回长安,做个闲散老臣足矣。"字字血泪,看得人鼻酸。

后来他给浙东郑商绰写信诉苦:"去岁冬承蒙错爱,让下官主考。本想秉公选拔,荡涤歪风,谁知杜绝请托反招怨恨。那些落第的旧吏四处造谣,说什么'往年主考亲戚皆可应试',纯属污蔑!下官明明严令亲属不得参考,连礼部老吏索要明经名额都被斥退。如今谪居蕲州,夜夜梦回朝班..."信纸上的墨迹深浅不一,想是写着写着又落了泪。

今年开春的时候,这帮人里头又有几个不安分的,整天在相府门口转悠,自以为能指点江山。他们互相勾结,气势汹汹地来讨要文书。我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,只肯单独面见。眼下府里的年轻子弟连三场考试都没参加过,门生故旧也就那么几个,都是靠真才实学被举荐上来的。

这些人在我府里当差,朝夕相处却总摆出副清高模样。那些轻浮小人见风就是雨,到处嚼舌根说:"批改考卷这等大事,竟成了他家的私事!"我崔凝行事光明磊落,对得起天地良心,还怕他们这些花言巧语?

记得前些年去广州赴任时,我外甥薛廷望推荐了个叫李仲的秀才,说是文章了得却在岭南受苦。到任后见面一谈,果然文采斐然。相处久了,更觉得他品性敦厚。后来他考中进士,竟有人造谣说他是番邦外戚,靠着岭南巨富行贿得官。我那外甥薛扶,分明是正经的堂兄弟,族亲虽多,在岭南时过得清苦,我还时常接济。说什么番商资助,简直是无稽之谈!

再说孔振是圣人后代,韩绾乃韩愈嫡孙,苏家兄弟出身名门却久居下僚,柳告身为柳宗元之子才华横溢却埋没民间。这些四面八方寻访来的才子,个个都是苦读多年的真才实学,名单长得写不完。我崔某选拔人才问心无愧,一心想为朝廷树正气,改掉士林歪风。这份苦心天地可鉴,就算招来祸患也在所不惜!

如今忠良之道衰微,奸邪之计得逞。百姓还在为我叹息,那些身居高位的却冷眼旁观。为何坚持正道反遭排挤?难道德行端正也要被流言所伤?这些日子百思不得其解,幸好没闹出大乱子,还望诸位莫信小人谗言。今日写下这些肺腑之言,只盼故交们能明白。提笔至此,不禁长叹!望诸位明察,勿要轻弃旧谊,崔凝在此拜谢!

乾宁二年放榜后,我被贬为合州刺史。这事说来话长——那李滚巴结上了宦官,落选后怀恨在心。偏生皇上又赏识他的文才,听信谗言动了怒,竟派太监在考场搜身,连头巾鞋袜都不放过,闹得乌烟瘴气。

原文言文

  主司称意

  天宝十二载,礼部侍郎阳浚四榜,共放一百五十人,后除左丞。

  至德二年,驾临岐山,右初阙兼礼部员外薛邕下二十一人。后至大历二年,拜礼部侍郎,联翩四榜,共放八十人。

  贞元二年,礼部侍郎鲍防帖经后改京光尹、刑部侍郎;元和十一年,中书舍人权知贡举李逢吉下及第三十三人,试策后拜相,令礼部尚书王插署榜,其日午后放榜。

  元和十五年闰正月十五日,太常少卿知贡举李建下二十九人,至二月二十九日,拜礼部侍郎。

  天祐元年,杨涉行在陕州放榜,后大拜。

  二年,张文蔚东洛放榜后大拜。

  主司失意

  大历十四年改元建中,礼部侍郎令狐峘下二十二人及第。时执政间有怒荐托不得,势拟倾覆。峘惶恐甚,因进甚私书。上谓峘无良,放榜日窜逐;并不得与生徒相面。后十年,门人田敦为明州刺史,峘量移本州别驾,敦始陈谢恩之礼。

  长庆元年二月十七日,侍郎钱徽下三十三人;三月二十三日重试落第十人,徽贬江 州刺史。

  会昌六年,陈商主文,以延英对见,辞不称旨,改受王起。

  咸通四年,萧仿杂文榜中,数人有故,放榜后发觉,责受蕲州刺史主司;其年二月十三日得罪,贬蕲州刺史;五年五月量移虢略。中书舍人知制诰宇文瓒 制敕:“朕体至公以御极,推至理以临人,举必任才,黜皆由过,二者之命,吾何敢私中散大夫、守左散骑常侍、权知礼部贡举,上柱国、赐紫金鱼袋萧仿,早以艺 文,荐升华显,清贞不磷,介洁无徒,居多正直之容,动有休嘉之称。近者擢司贡籍,期尽精研;既紊官常,颇兴物论。经询大义,去留或致其纷拿;榜挂先场,进 退备闻其差互。且昧泉鱼之察,徒怀冰孽之忧;岂可尚列貂蝉,复延骑省!俾分郡牧,用示朝章。勿谓非恩,深宜自励!可守蕲州刺史,散官勋赐如故。仍驰驿赴 任!”

  萧仿《蕲州刺史谢上兼知贡举败阙表》臣某言:臣谬掌贡闱,果兹败失,上负圣奖,下乖人情。实省己以竞惭,每自咎而惶灼;犹赖陛下猥矜拙直,特贷 刑书,不夺金章,仍付符竹;荷恩宥而感恋,奉严谴以奔驰,不驻羸骖,继持舟棹。臣二月十三日当日于宣政门外谢讫,便辞进发,今月一日到任上讫。臣诚惶诚 惧,顿首顿首。臣性禀朴愚,材昧机变,皆为叨据,果窃显荣,一心唯知效忠,万虑未尝念失。是以顷升谏列,已因论事去官,后忝琐闱,亦缘举职统旆。身流岭 外,望绝中朝,甘于此生,不到上国。伏遇陛下临御大宝,恭行孝思,询以旧臣,遍沾厚渥。臣远従海峤,首还阙廷,才拜丹墀,俄捧紫诏,任抡材于九品,位超冠 于六曹;家与国而同归,官与职而俱盛;常思惕厉,粗免悔尤,已尘铨衡,复忝贡务;昨虽有过,今合具陈:臣伏以朝廷所大者,莫过文柄;士林所重者,无先辞 科。推公过即怨讟之并生,行应奉即语言皆息;为日虽久,近岁转难。如臣孤微,岂合操剸!徒以副陛下振用,明时至公。是以不听嘱论,坚收沈滞,请托既绝,求 瑕者多。臣昨选择,实其不屈人,杂文之中,偶失详究;扇众口以腾毁,致朝典以指名。缄深恳而得敷陈,奉诏命而须乘陲传。罢远藩赴阙,还乡国而只及一年;自 近侍谪官,历江 山而又三千里。泣别骨肉,愁涉险艰。今则已达孤城,惟勤郡政,缉绥郭邑,训整里闾。必使狱绝冤人,巷无横事,峻法钤辖于狡吏,宽宏抚育于疲 农。粗立微劳,用赎前过。伏乞陛下特开睿鉴,俯察愚衷。臣前后黜责,多因奉公,秉持直诚,常逢于党 与,分使如此,时亦自嗟。写肝胆而上告明君,希衰残而得 还帝里。岂望复升荣级,更被宠 光!愿受代于蕲春,遂闲散于辇下。臣官为牧守,不同镇藩,谢上之后,他表无因;达天听而知在何时,备繁辞而并陈今日。驰魂执 笔,流血拜章,形神虽处于遐陬,梦寐尚驰于班列。臣无任感恩,惶恐涕泣、望阙屏营之至!谨差军事押衙某奉表陈谢以闻。”仿《与浙东郑商绰大夫雪门生薛扶 状》:“某昨者出官之由,伏计尽得于邸吏,久不奉荣问,惶惧实深!某自守孤直,蒙大夫眷奖最深,辄欲披陈其事,略言首尾,冀当克副虚襟,鉴雪幽抱。伏以近 年贡务,皆自阁下权知,某叨历清崇,不掌纶诰。去冬遽因铨衡,叨主文柄,珥貂载笔,忝幸实多。遂将匪石之心,冀伸藻镜之用,壅遏末俗,荡涤讹风,刈楚于 庭,得人之举,而腾口易唱,长舌莫箝,吹毛岂惜其一言,指颊何啻于十手!既速官谤,皆由拙直。窃以常年主司,亲属尽得就试。某敕下后,榜示南院外内亲族, 具有约勒,并请不下文书,敛怨之语,日已盈庭。复礼部旧吏云,当年例得明经一人;某面责其事,即严釐革。然皆阴蓄狡恨,求肆蠹言,致杂文之差互悉,群吏之 构成;失于考议,敢不引过又常年榜帖,并他人主张,凡是旧知,先当垂翅;灵蛇在握,弃而不收;璞鼠韬怀,疑而或取。致使主司胁制于一时,遗恨遂流于他日; 今春此辈亦有数人,皆朝夕相门,月旦自任,共相犄角,直索文书;某坚守不听,唯运独见。见在子弟无三举,门生旧知才数人,推公擢引,且既在门馆,日夕即与 子弟不生,为轻小之徒,望风传说曰,笔削重事,闺门得专。某但不欺知白之诚,岂畏如簧之巧!顷年赴广州日,外生薛廷望,荐一李仲将外生薛扶秀才云,负文 业,穷寄岭峤。到镇日,相见之后,果有辞藻;久与宴处,端厚日新。成名后,人传是蕃夷外亲,岭南巨富,发身财赂,委质科名;扶即薛谓近従兄弟班行,内外亲 族绝多,岭表之时,寒苦可悯,曾与月给;虚说蕃商,据此谤言,岂粗相近况孔振是宣父胄绪,韩绾即文公令孙;苏■故奉常之后,雁序双高,而风埃久处;柳告是 柳州之子,凤毛殊有,而名字陆沈。其余四面搜罗,皆有久居艺行之士,繁于简牍,不敢具载。某裁断自己,实无愧怀;敦朝廷厚风,去士林时态,此志惶挠,岂惮 悔尤!今则公忠道消,奸邪计胜,众情犹有惋叹,深分却无悯嗟。何直道而遽不相容,岂正德而亦同浮议!久猜疑闷,莫喻尊崇,幸无大故之嫌,勿信小人之论。粗 陈本末,希存旧知。临纸写诚,含毫增叹!特垂鉴宥,无轻弃遗,幸甚!”

  乾宁二年,崔凝榜放,贬合州刺史。先是李滚附于中贵,既愤退黜,自计推之,上亦深器滚文学,因之蕴怒,密旨令内人于门搜索怀挟,至于巾屦,靡有不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