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陵有个叫崔慎思的书生,贞元年间进京赶考。在长安城里没置办宅院,就租了处偏僻的小院住着。那院子主人住在另一处,家里没个男丁,只有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带着两个丫鬟过日子。那妇人偶尔从门缝里露个脸,瞧着倒是眉清目秀的。
崔书生动了心思,托人递话想娶她当正妻。妇人隔着门帘轻笑:"我不过是个市井妇人,哪配得上您这样的读书人?往后您金榜题名时,怕要后悔的。"崔生又退一步说要纳她为妾,这回妇人点头了,只是死活不肯说自家姓氏。
就这么过了两年多,妇人把崔生伺候得妥妥帖帖,从没露过半点不耐烦。后来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,孩子刚会咿呀学语那会儿,有天深更半夜,崔生一觉醒来发现枕边空了。他心头火起,以为妇人偷汉子,赤着脚在堂前转磨似地踱步。月光像层纱似的罩着院子,忽然瞧见那妇人从房檐飘下来,浑身缠着白绸带,右手攥着匕首,左手竟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!
妇人说当年她爹当郡守时被人冤杀,这些年她隐姓埋名就为报仇,今夜终于得手。临走前把宅契、丫鬟的身契都塞给崔生,说这孩子好歹是崔家骨血,求他好生抚养。话音未落就翻墙走了,白绸带在月光下一闪就不见了。
崔生还没回过神来,院门吱呀一声,那妇人又折返回来。她边往屋里走边解释:"走得急,忘了给孩子喂口奶。"过了半柱香工夫才出来,这回真走了。
直到天亮崔生才发觉不对劲——屋里静得出奇。掀开小被子一看,那孩子早断了气。原来这妇人怕自己心软,干脆断了这牵挂。这般决绝的性子,古时候的侠客也不过如此了。
博陵崔慎思,唐贞元中,应进士举。京中无第宅,常赁人隙院居止。而主人别在一院,都无丈夫,有少妇年三十余,窥之亦有容色,唯有二女奴焉。
慎思遂遣通意,求纳为妻。妇人曰:“我非仕人,与君不敌,不可为他时恨也。”
求以为妾,许之,而不肯言其姓。慎思遂纳之。二年余,崔所取给,妇人无倦色。后产一子,数月矣,时夜,崔寝,及闭户垂帷,而已半夜,忽失其妇。崔惊之,意其有奸,颇发忿怒,遂起堂前,彷徨而行。时月胧明,忽见其妇自屋而下,以白练缠身,其右手侍匕首,左手携一人头,言其父昔枉为郡守所杀,入城求报,已数年矣,未得,今既克矣,不可久留,请从此辞。遂更结束其身,以灰囊盛人首携之,谓崔曰:“某幸得力君妾二年,而已有一子,宅及二婢,皆自致,并以奉赠,养育孩子。”
言讫而别,遂逾墙越舍而去。慎思惊叹未已,少顷却至,曰:“适去,忘哺孩子少乳。”
遂入室,良久而出,曰:“喂儿已毕,便永去矣。”
慎思久之,怪不闻婴儿啼,视之,已为其所杀矣。杀其子者,以绝其念也,古之侠莫能过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