贞元十二年的早春三月，正是桃李争艳的时节。宰相窦参在自家光福里的宅院中，趁着月色在庭院里踱步。他最宠爱的婢女上清急匆匆赶来，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："老爷，有要紧事禀报。可得到前厅才能说。"
窦相国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。上清指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，声音发颤："树上藏着人，怕惊着您，咱们得躲远些。"
月光下窦参的脸色刷地白了，他攥紧拳头："准是那陆贽派来的刺客！这老贼一直想夺我相位。如今树上藏人，我命休矣。横竖都是死路，不如拼个鱼死网破。上清啊，你是个明白人。要是我死了，家也散了，你定会被充入宫中。要是哪天圣上问起，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。"
上清扑通跪下，额头抵着青砖地："奴婢这条命是老爷给的，生死都跟着您！"
窦参突然大步走下台阶，对着黑黢黢的树冠喊道："树上的好汉！若是陆大人派来的，只要留老夫性命，必有重谢！"
只听树叶哗啦一响，跳下个披麻戴孝的汉子，粗布衣裳还沾着草屑。那人作揖道："家父新丧，穷得连棺材都置办不起。听说相爷乐善好施，这才半夜来求，您千万别见怪。"
窦参长舒一口气，抹着额头的冷汗："库房里还有几匹御赐的绢帛，本要修祠堂用的，先给你救急吧。"
那孝子千恩万谢，又神秘兮兮地说："劳烦差人把绢帛扔到墙外，我在街上等着。"窦参照办后，让家丁盯着那人走远，才敢回屋歇息。
谁知第二天五更鼓刚响，禁军统领的奏折已经递到御前。等窦参上朝时，德宗皇帝拍案怒喝："好个宰相！竟敢勾结藩镇，私养刺客！"
窦参跪在丹墀下连连叩头："臣不过是个刀笔小吏，全赖陛下提拔才有今日。这定是仇家陷害，求陛下明察！"皇帝冷笑一声，让太监传旨叫他回家待罪。
没过多久，一纸诏书把窦参贬到郴州。偏巧宣武节度使刘士宁往郴州送过礼，这事被捅到朝廷。德宗怒极："果然私通藩镇！"当即抄没窦家，连根发簪都不让带。可怜窦参还没走到流放地，上清就被充入掖庭当了宫女。
几年后，这个聪慧的丫头因为煮得一手好茶，常在御前伺候。有天德宗忽然问她："宫里这么多宫女，你怎么就混到朕跟前了？"
上清放下茶碾，眼圈泛红："奴婢原是窦相国家的丫鬟。窦夫人去得早，奴婢跟着料理家务。后来..."她突然跪下，"求陛下明鉴，当年抄家的银器都是御赐之物啊！那些刻着藩镇名字的，分明是郴州官员刮掉原字后栽赃！"
德宗命人取来查封的银器，在阳光下细看，果然有刮痕。皇帝气得直哆嗦："好个陆九！朕刚觉得窦参用得顺手，他就撺掇朕杀人。如今大权给他，倒软得像团烂泥！"当即给窦参平反。
这时节裴延龄见陆贽失势，趁机落井下石。后来上清被特赦出家，终究嫁了个金姓郎君。只是那些陆贽的门生故吏还在朝中得势，这事便再没人敢提了。
贞元壬申岁春三月，相国窦公有光福里第，月夜闲步于中庭。有常所宠青衣上清者，乃曰：“今窦启事。郎须到堂前，方敢言之。”
窦公亟上堂。上清曰：“庭树上有人，恐惊郎，请谨避之。”
窦公曰：“将贽久窦倾夺吾权位。今有人在庭树上，吾祸将至。且此事将奏与不奏皆受祸，必窜死于道路。汝在辈流中，不可多得。吾身死家破，汝定为宫婢。圣君若顾问，善为我辞焉。”
上清位曰：“诚如是，死生以之！”
窦公下阶，大呼曰：“树上君子，应是将贽使来。能全老夫性命，敢不厚报！”
树上应声而下，乃衣缞粗者也。曰：“家有大丧。贫甚，不办葬礼。伏知相公推心济物，所以卜夜而来，幸相公无怪。”
公曰：“某罄所有，堂封绢！”
千起而已。方拟修私庙次。今且辍赠，可乎？”
缞者拜谢。窦公答之，如礼。又曰：“便辞相公。请左右赍所赐绢，掷于墙外。某先于街中俟之。”
窦公依其请。命仆，使侦其绝踪且久，方敢归寝。
竖日，执金吾先奏其事，窦公得次，又奏之。德宗厉声曰：“卿交通节将，蓄养侠刺。位崇台鼎，更窦何求？”
窦公顿首曰：“臣起自刀笔小才，官以至贵。皆陛下奖拔，实不由人。今不幸至此，抑乃仇家所为耳。陛下忽震雷霆之怒，臣便合万死。”
中使下殿宣曰：“卿且归私第，待候进止。”
越月，贬郴州别驾。会宣武节度刘士宁通好于郴州，廉使条疏上闻。德宗曰：“交通节将。信而有征。”
流窦于州，没入家资。一簪不著身，竟未达流所，诏自荆上清果隶名掖庭。
后数年，以善应对，能煎茶，数得在帝左右。德宗谓曰：“宫掖间人数不少。汝了事。从何得至此？”
上清对曰：“妾本故宰相窦参家女奴。窦某妻早亡，故妾得陪扫洒。及窦某家破，幸得填宫，既侍龙颜，如在天上。”
德宗曰：“窦某罪不止养侠刺，亦甚有赃污。前时纳官银器至多。”
上清流涕而言曰：“窦某自御史中丞，历度支，户部，盐铁三使，至宰相。首尾六年，月入数十万。前后非时赏赐，当亦不知纪极。乃者郴州所送纳官银物，皆是恩赐。当部录！”
日，妾在郴州，亲见州县希将贽意旨刮去。所进银器，上刻作藩镇官衔姓名，诬为赃物。伏乞陛下验之。”
于是宣索窦某没官银器覆视，其刮字处，皆如上清言。
时贞元十二年。德宗又问蓄养侠刺事。上清曰：“本实无。悉是将赘陷害，使人为之。”
德宗怒将贽曰：“这獠奴！我脱却伊绿衫，便与紫衫着。又常唤伊作将九。我任使窦参，方称意次，须教我在杀却他。及至权入伊手，其为软弱，甚于泥团。”
乃下诏雪窦参。时裴延龄探知将贽恩衰，得恣行媒孽。贽竟受谴不回。：后上清特敕丹书度为女道士，终嫁为金忠义妻。世以将贽门生名位多显达者，世不可传说，故此事绝无人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