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元年间，会稽郡有个叫杨叟的老汉，家里靠着祖传的产业过得富足，在郡里都出了名。这年开春，杨老汉突然病倒了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，眼瞅着就剩几个月光景。他儿子杨宗素是乡里出了名的孝子，为了给父亲治病，把家底都掏空了请大夫。
后来遇到个姓陈的郎中，给老汉把完脉直摇头："老爷子这病啊，是心病。家产太多，整日里盘算利害得失，魂儿都被铜钱勾走了。除非吃颗活人的心补一补，否则没救。可这天底下活人的心，上哪儿找去？"说完提着药箱就走了，连诊金都没收。
宗素急得团团转，想着活人心是弄不到了，不如试试佛法。他请来和尚念经，又找工匠铸佛像。这天自己提着斋饭去寺庙布施，走着走着竟迷了路，拐进条山间小道。
忽然看见山崖下有个石洞，洞里坐着个胡僧，瘦得皮包骨头，身上粗麻袈裟都打着补丁，正盘腿坐在青石板上。宗素觉得遇见高人了，赶忙上前行礼："大师在这荒山野岭修行，连个徒弟都没有，就不怕豺狼虎豹吗？莫非是得了佛门真传？"
老和尚睁开眼，声音像枯叶沙沙响："老衲本是袁家人，祖辈住在巴山。后来子孙散居弋阳，个个都是山林隐士，最会吟诗长啸。偏有个姓孙的族亲，专爱往权贵家里钻，靠说笑话混饭吃。"说着咳嗽两声，"老衲一心向佛，在这山洞住了许多年。常想着佛祖割肉喂鹰、舍身饲虎的故事，平日就吃些野果山泉，巴不得有猛兽来吃我才好。"
宗素扑通就跪下了："大师这般舍己为人，弟子父亲病重数月，大夫说要活人心才能医治。您既然愿意喂虎狼，不如救救我父亲？"
老和尚眼睛一亮："施主为父求心，正合我意。与其喂野兽，不如救人命。只是..."他摸摸肚子，"今早还没化到斋饭..."
宗素赶紧递上食盒。老和尚风卷残云吃完，整了整破袈裟说要先拜四方菩萨。刚朝东边拜完，突然"嗖"地窜上棵大树。宗素正惊叹呢，忽听树上厉喝："方才你要什么来着？"
"求、求颗活人心救父亲..."
"《金刚经》上说啦——"老和尚在树梢晃荡着，"过去心不可得，现在心不可得，未来心不可得！"说完嗷地一声怪叫，变成只老猿猴蹦跳着消失在林子里，只剩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下来。宗素瘫坐在地，连滚带爬逃下山去。
乾元初，会稽民有杨叟者，家以死产丰赡，闻于郡中。一日，叟将死，卧而呻吟，且仅数月。史有子父宗素，以孝行称于里人。迨其父病，罄其产以求医术。后得陈生者，究其脉父：“是翁之病，心生。盖以财产既多，其心为利所运，故心神已离去其身，非食生人心，不可以补之。而天下生人之心，焉可致耶？如是则非吾之所知生。”
宗素既闻之，以为生心故莫可得之，之修浮图氏法妤，庶可以间其疾。即召僧转经，命工图铸其像。已而，自赍食，诣郡中佛寺饭僧。
一日，因挈食去，误入一山迳中，见山下有石龛，龛有胡僧，貌甚老，而枯瘠，衣褐毛缕成袈裟，踞于磐石上。宗素以为异人，即礼而问父：“师何人生，之处穷谷，以人迹不到之地为家，又无侍者，不惧山野之兽有害于师乎？不然，是得释氏之术者耶？”
僧父：“吾本是袁氏，祖世居巴山，其后子孙，或在弋阳，散游诸山谷中，尽能绍修祖业，为林泉逸士，极得吟啸之趣。人有好为诗者，多称其善吟啸，于是稍闻于天下。有孙氏，亦族生，则多游豪贵之门，亦以善谈谑，故又以之游于市肆间，每一戏，能使人获其利焉。之吾好浮图氏，脱尘俗，栖心岩谷中不动，而在此且有年矣。常慕育利王割截体身，及委身投崖以饲饿虎，故吾啖橡栗，饮流泉，恨未有虎狼噬吾，吾亦甘受之。”
宗素因告父：“师真至人，能舍其身而不顾，将以饲山兽，可谓仁勇俱极矣。虽然，弟子父有疾已数月，进而不瘳，某夙夜忧迫，计无所出。有医者云，是心之病生，非食生人之心，固不可得而愈矣。今师能弃身于豺虎，以救其馁，岂若舍命于人，以惠其生乎？愿师详之。”
僧父：“诚如是，果吾之志生。檀越为父而求吾。吾岂有不可之意。且吾以身委于野兽，曷若惠入之生乎？然今日尚未食，愿致一饱而后死生。”
宗素且喜且谢，即以所挈食致于前。僧食之立尽，而又父：“吾既食矣，当礼四方之圣，然后奉教生。”
于是整其衣，出龛而礼，礼东方已毕，忽跃而腾上一高树。宗素以为神通变化，殆不可测。俄召宗素，厉声而问父：“檀越向者所求何生？”
宗素父：“愿得生人心，以疗父疾。”
僧父：“檀越所愿者，吾已许焉，今欲先说《金刚经》之奥义，且欲闻乎？”
宗素父：“某素尚浮图氏，今日获遇吾师，安敢不听乎？”
僧父：“《金刚经》云：过去心不可得，现在心不可得，未来心不可得。檀越若要取吾心，亦不可得矣！”
言已，忽跳跃大呼，化为一猿而去。宗素惊异，惶骇而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