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世上啊,做梦的事儿千奇百怪。有时候是那边的人梦里去了哪儿,这边的人真遇上了;有时候是这边的人做了什么事,那边的人梦里见着了;还有时候是两个人梦里互相见着了,你说稀奇不稀奇?
武则天当朝那会儿,有个叫刘幽求的在朝邑县当县丞。有天夜里办完差事回家,离家还有十几里地,路过一座佛寺。墙头缺了个口子,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。老刘猫着腰往里头一瞧——好家伙!十几个男男女女围坐着,酒菜摆得满满当当。再定睛一看,自家媳妇居然也在里头,正跟人说笑呢!
老刘当时就懵了,心说这婆娘怎么会在这儿?可那眉眼、那说话的神态,分明就是自家媳妇。他正要翻墙进去看个究竟,寺门却关得死死的。老刘抄起块瓦片往里一扔,正砸中酒壶,"咣当"一声,那些人突然全不见了。
等他翻进院里,哪还有什么宴席?大殿空荡荡的,寺门依旧锁着。老刘心里直发毛,快马加鞭赶回家,只见媳妇刚睡醒。媳妇揉着眼睛说:"方才梦见跟几十个生人在庙里吃饭,忽然有人扔瓦片进来,吓得我一下就醒了。"老刘把见着的情形一说,这不正是那边梦里去了哪儿,这边真遇上了么?
到了元和四年,元稹奉命去剑南道出差。他走后十来天,我和二哥白居易,还有李杓直同游曲江。我们在慈恩寺逛到日头西斜,又去李杓直家喝酒。酒过三巡,二哥突然放下酒杯说:"元稹这会儿该到梁州了吧?"说着在墙上题了首诗,里头有句"算着日子你今天该到梁州了"。
巧的是,那天正是二十一。又过了十来天,梁州来的信使捎来元稹的家书,里头附了首《纪梦诗》,写的是梦见我们哥几个在慈恩寺游玩。这日子跟我们游寺题诗的日子分毫不差,可不就是这边做着事,那边梦里见着了?
贞元年间还有更绝的。窦质和韦旬结伴从亳州往长安去,夜宿潼关客栈。窦质梦见在华岳祠遇见个黑瘦高个的女巫,穿着青裙白袄拦路要给他祈福。醒来跟韦旬一说,第二天真在祠里见着个一模一样的女巫。窦质掏出两串钱给她,那女巫拍手大笑:"跟我梦里见的一样!"
原来女巫头天晚上梦见两个客人,有个短胡子给她两串钱。再一问姓氏,果然姓赵。这梦里来梦里去的,严丝合缝对上了,可不就是两下里通梦么?
要我说啊,古往今来记载的梦多了去了,可像这样三桩奇梦,还真是头回见着。是巧合还是天意?咱也说不清,姑且记下来给后人瞧瞧。
人之梦,异于常者有之:或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;或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;或两相通梦者。天后时,刘幽求为朝邑丞。尝奉使,夜归。未及家十余里,适有佛堂院,路出其侧。闻寺中歌笑欢洽。寺垣短缺,尽得睹其中。刘俯身窥之,见十数人,儿女杂坐,罗列盘馔,环绕之而共食。见其妻在坐中语笑。刘初愕然,不测其故久之。且思其不当至此,复不能舍之。又熟视容止言笑,无异。将就察之,寺门闭不得入。刘掷瓦击之,中其罍洗,破迸走散,因忽不见。刘逾垣直入,与从者同视,殿序皆无人,寺扃如故,刘讶益甚,遂驰归。比至其家,妻方寝。闻刘至,乃叙寒暄讫,妻笑曰:“向梦中与数十人游一寺,皆不相识,会食于殿庭。有人自外以瓦砾投之,杯盘狼籍,因而遂觉。”
刘亦具陈其见。盖所谓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也。
元和四年,河南元微之为监察御史,奉使剑外。去逾旬,予与仲兄乐天,陇西李杓直同游曲江。诣慈恩佛舍,遍历僧院,淹留移时。日已晚,同诣杓直修行里第,命酒对酬,甚欢畅。兄停杯久之,曰:“微之当达梁矣。”
命题一篇于屋壁。其词曰:“春来无计破春愁,醉折花枝作酒筹。忽忆故人天际去,计程今日到梁州。”
实二十一日也。十许日,会梁州使适至,获微之书一函,后寄《纪梦诗》一篇,其词曰:“梦君兄弟曲江头,也入慈恩院里游。属吏唤人排马去,觉来身在古梁州。”
日月与游寺题诗日月率同,盖所谓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矣。
贞元中扶风窦质与京兆韦旬同自毫入秦,宿潼关逆旅—。窦梦至华岳祠,见一女巫,黑而长。青裙素襦,迎路拜揖,请为之祝神。窦不获已,遂听之。问其姓,自称赵氏。及觉,具告于韦。明日,至祠下,有巫迎客,容质妆服,皆所梦也。顾谓韦曰:“梦有征也。”
乃命从者视囊中,得钱二镮—,与之。巫抚拿大笑,谓同辈曰:“如所梦矣!”
韦惊问之,对曰:“昨梦二人从东来,一髯而短者祝醑—,获钱二镮焉。及旦,乃遍述于同辈。今则验矣。”
窦因问巫之姓氏。同辈曰:“赵氏。”
自始及末,若合符契。盖所谓两相通梦者矣。
行简曰:《春秋》及子史—,言梦者多,然未有载此三梦者也。世人之梦亦众矣,亦未有此三梦。岂偶然也,抑亦必前定也?予不能知。今备记其事,以存录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