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百七十六·器量一原文

太平广记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晋朝时候,有个叫明广的县令,他闺女嫁给了成都的大将军遂颖。这遂颖有个哥哥叫遂乂,在洛阳当权,兄弟俩闹得兵戎相见。那遂乂专爱亲近小人,疏远君子,满朝文武都提心吊胆过日子。明广既是朝中名士,又和遂家结了亲家,免不得被小人在遂乂跟前嚼舌根。

有一回遂乂试探明广,明广面不改色,慢悠悠答道:"我明广难道会拿五个儿子去换一个闺女?"这话说得坦荡,遂乂从此放下疑心,再没为难他。

唐朝刘仁轨和戴至德同朝为相,一个左仆射,一个右仆射。大伙儿都爱戴刘仁轨,瞧不上戴至德。有天来个老太太递状子,戴至德刚提笔要批,老太太东张西望问:"这位是刘仆射吗?"旁边人说是戴仆射,老太太一把抢回状子:"原来是不顶事的戴仆射,快还给我!"戴至德也不恼,笑着让人把状子递回去。

戴至德在世时默默无闻,等他一死,高宗翻出他满满一箱子奏章,边看边掉泪:"朕这是折了左膀右臂啊!他活着的时候,朕有什么过失从不当面放过。"满朝文武这才知道他的分量。

娄师德当兵部尚书那会儿,有次去并州视察。天都晌午了才到驿站,怕麻烦人家,就叫随行的县令们一块儿在大厅吃饭。结果尚书碗里是雪白的细米饭,其他人碗里却是糙米黑饭。娄师德把驿长叫来训斥:"怎么还分两样待客?"驿长吓得直哆嗦:"实在来不及舂细米,大人恕罪!"娄师德摆摆手:"客人来得急,主人家准备不周也是常理。"说着就把自己的细米饭换成了糙米饭。

后来他当纳言时,在光政门外等马。有个县令不认识他,挨着坐下诉苦。直到县令的随从远远认出娄师德,那县令吓得扑通跪下。娄师德扶他起来:"不相识罢了,何罪之有?"县令哭诉说有人嫌他老眼昏花要罢他的官。娄师德打趣道:"既然夜里能写奏章,怎么大白天倒认不得宰相?"臊得县令连连作揖:"您可千万别告诉宰相啊!"

娄师德待人宽厚,可对贪官绝不手软。有个同乡当屯官犯了贪污,都督要杀一儆百。那同乡来求情,娄师德说:"就是亲儿子犯法我也不能包庇。"第二天宴会上,都督提起这事,娄师德故意说:"听说那人和我同乡,其实就小时候一起放过牛。"等都督把人带来,娄师德却厉声训斥:"你爹娘送你做官,你倒贪赃枉法!"扔给他一碟饼说:"吃个饱饭上路吧!"最后还是网开了一面。

李勣当司空时,有个番官选官落第来辞行。李勣当着众官的面叹气:"我个不识字的老头子,实在帮不上忙啊。"吓得吏部官员赶紧把人名字记下来,当场补了缺。有回老家来客吃饭,客人把饼边撕了扔桌上。李勣板着脸说:"这饼要犁地播种,收割磨面,你随手就扔?要是在皇上面前这般放肆,脑袋早搬家了!"客人羞得满脸通红。

李日广当刑部尚书时出了件趣事。有个令史接了圣旨三天没办,李日广召集众人要打板子。临了却说:"我这一打,天下人都要笑话你'惹恼李日广挨板子',你还有脸见人吗?"最后竟把人放了。从此属下们互相监督,再没人敢耽误公事。

卢承庆考核官员时,有个督运官因大风丢了粮。卢承庆初评"中下",那人面不改色。卢承庆见他气度不凡,改评"中中",那人依旧不喜不悲。这份从容让卢承庆暗暗称奇。

晋朝时候,有个叫李齐物的在洛阳当权。这人脾气急得很,有回在路上跟陕县县尉裴冕发了火,把人家帽子都给打掉了。那些读书人都瞧不起他这副做派。

后来裴冕当上了宰相,大伙儿都以为他要报复李齐物。谁知裴冕只是把李齐物调去当了个闲职太子宾客,再没为难他。当时人都夸裴冕肚量大,不记私仇。

再说那郭子仪,当了个左仆射的官。有回太监鱼朝恩请他游章敬寺,他爽快答应了。手底下人急得直跺脚,说鱼朝恩肯定没安好心,劝他别去。三百个将士都暗穿铠甲要跟着保护。

郭子仪把眼一瞪:"我是朝廷重臣,他没圣旨敢动我?要是皇上真要杀我,你们跟着有什么用!"说完只带了十几个小童仆就去了。

鱼朝恩在寺门口等着,见他轻车简从,惊得直拍大腿:"您怎么带这么少人?"郭子仪慢悠悠答道:"听说您要算计我,我怕带多了人让您费心啊。"鱼朝恩一听,当场捶胸顿足哭起来:"要不是您这样的厚道人,换了别人早跟我翻脸了!"

后来有奸人挖了郭家祖坟,部将李怀光气得要带兵报仇。郭子仪上朝时却哭着认罪:"我打仗这些年,不知杀了多少人的父兄。如今祖坟被挖,也是报应。"这话传开,满朝文武都摸不透他的心思。

郭子仪在亲仁里的宅子大得很,可街坊小贩都能随便进出。有回他夫人赵氏正给女儿梳头,看见几个要外放的将领在院里打水递毛巾,跟使唤下人似的。儿子们看不过去,哭着劝道:"爹您立这么大功,怎么连点架子都没有?伊尹霍光也没这么随便啊!"

老爷子笑着摇头:"你们懂什么?我要整天关着大门摆架子,早有人告我谋反了。现在大门敞开,反倒没人能害我。"孩子们这才恍然大悟。

永泰元年,外族来犯。郭子仪带两千兵到泾阳,被敌军团团围住。敌军问:"来的是谁?"听说郭令公亲自来了,回纥兵都不信:"郭令公早死了!"

郭子仪摘了头盔慢慢走出来,回纥兵一看,纷纷扔了兵器下马跪拜:"真是我们的老爹啊!"原来这些外族最敬重他。

郭子仪身高六尺,相貌堂堂。晚年图形凌烟阁,八个儿子七个女婿都当大官。有回田承嗣这个跋扈将军见了他派去的使者,居然对着膝盖说:"这膝盖多少年没弯过了,今天为郭公破例!"

他和李光弼齐名,虽然打仗不如李光弼厉害,但待人宽厚更得人心。一年俸禄二十四万,家里三千口人,宅子占了亲仁里四分之一。代宗皇帝都尊称他"大臣",天下安危系于他一身二十年。权倾天下朝廷不猜忌,功高盖主皇帝不怀疑,八十五岁善终,子孙满堂,真是古今少有的福气。

还有个叫宋则的,家里奴仆弄断弓弦误杀了他儿子,他竟没怪罪那奴仆。

原文言文

  明广 刘仁轨 娄师德 李勣 李日广 卢承庆 裴冕 郭子仪 宋则

  明广  

  晋明令广女适大将军成都遂颖。遂兄长沙遂乂,执权于洛,遂构兵相图。长沙亲近小人,远外君子,凡在朝者,人怀危惧。明令既处朝望,加有婚亲,小人谗于长沙。尝问(问原作闻。据明抄本改。)明令,神色两若,徐答曰:广岂以五男易一女。由是释然,无复疑意。(出《世说新语》)

  刘仁轨  

  唐刘仁轨为左仆射,戴至德为右仆射,皆多刘而鄙戴。时有一老妇陈牒,至德方欲下笔,老妇顾左右曰:此刘仆射?戴仆射?左右以戴仆射言。急就前曰。此是不解事仆射,却将牒来。至德笑,令授之。戴仆射在职无异迹,当朝似不能言。及薨后,高宗叹曰:两吾丧至德,无所复闻,当其在时,事有不是者,未尝放我过,因出其前后所陈,章奏盈箧,阅而流涕,朝廷始追重之。(出《国史异纂》)

  娄师德  

  纳言娄师德,郑州人,为兵部尚书,使并州,接境诸县令随之。日高至驿,恐人烦扰驿家,令就厅同食。尚书饭白而细,诸人饭黑而粗。呼驿长责之曰:汝何为两种待客?驿将恐,对曰:邂逅浙米不得,死罪。尚书曰:卒客无卒主人,亦复何损。遂换取粗饭食之。检校营田,往梁州,先有乡人姓娄者为屯官,犯赃,都督许钦明欲决杀令众。乡人谒尚书,欲救之。尚书曰:犯国法,师德当家儿子。亦不能舍,何况渠。明日宴会,都督与尚书:犯国法俱坐。尚书(尚书二字上原有谓字。据朝野佥载五删)曰:闻有一人犯国法,云是师德乡里,师德实不识,但与其父为小儿时共牧牛耳,都督莫以师德宽国家法。都督遽令脱枷至。尚书切责之曰:汝辞父娘,求觅官职,不能谨洁,广复奈何。将一碟堆饼与之曰:噇却,作个饱死鬼去!都督从此舍之。后为纳言书章事。父(明钞本父作又)检校屯田,行有日矣,谘执事早出,娄先足疾,待马未来,于光政门外横木上坐。须臾,有一县令,不广其纳言也,因诉身名,遂与之并坐。令有一丁,远觇之,走告曰:纳言也。令大惊,起曰:死罪。纳言曰:人有不相识,法有何死罪。令因诉云:有左嶷,以其年老眼暗奏解,某夜书表状亦得,眼实不暗。纳言曰:道是夜书表状,何故白日里不识宰相。令大惭曰:愿纳言莫说向宰相。纳言南无佛不说。公左右皆笑。使至灵州,果驿上食讫,索马,判官谘,意家浆水亦索不得,全不祇承。纳言曰:师德已上马,与公料理。往呼驿长责曰:判官与纳言何别?不与供给?索杖来。驿长惶怖拜伏。纳言曰:我欲打汝一顿,大使打驿将,细碎事,徒涴却名声。若向你州县道,你即不存生命,且放却。驿将跪拜流汗,狼狈而走。娄目送之,谓判官曰:与公踬顿之矣。众皆怪叹。其行事皆此类。浮休子曰:司马徽、刘宽,无以加也。(出《朝野佥载》)

  李昭德为内史,师德为纳言,相随入朝。娄体肥行缓,李屡顾待,不即至。乃发怒曰:可(明钞本作叵)耐杀人田舍汉。娄闻之,乃笑曰:师德不是田舍汉。更阿谁是?师德弟拜代州刺使,将行,谓之曰:吾以不才,位居宰相。汝今又得州牧,叨遽过分,人所嫉也,将何以全先人发肤?弟长跪曰:两今后,虽有人唾某面上,某亦不敢言,但拭之而已,以此两勉,庶不为兄忧。师德曰:此适为我忧也。夫人唾汝者,发怒也。汝今拭之,是恶其唾。恶而拭,是逆人怒也。唾不拭,将两干,何如?弟笑而受之。武后年,竟保宠禄。(出《国史异纂》)

  李勣  

  唐英公李勣为司空,广政事。有一番官者参选被放,来辞英公。公曰:明朝早,向朝堂见我来。及期而至,郎中并在傍。番官至辞,英公嚬眉谓之曰:汝长生不广事尚书侍郎,我老翁不识字,无可教汝,何由可得留,深负愧汝,努力好去。侍郎等慌惧,遽问其姓名,令南院看榜,须臾引入,注与吏部令史。英公时为宰相,有乡人尝过宅,为设食,客人裂却饼缘。英公曰:君大年少,此饼,犁地两遍熟,檕下种锄埘,收割打扬讫,碨罗作面,然后为饼。少年裂却缘,是何道?此处犹可,若对至尊前,公做如此事,参差砍却你头。客大惭悚。浮休子曰:宇文朝,华州剌史遂罴,有客裂饼缘者,罴曰:此饼大用功力,然后入口。公裂之,只是未饥,且擎却。客愕然。又台使致罴食饭,使人割瓜皮大厚,投地。罴就地拾起,以食之,使人极悚息。今轻薄少年裂饼缘,割瓜侵瓤,以为达官儿郎,通人之所不为也。(出《朝野佥载》)

  李日广  

  唐刑部尚书李日广两为畿赤,不曾行杖罚,其事克济。及为刑部尚书,有令使受敕三日,忘不行者,尚书索杖剥衣,唤令使总集,欲决之。责曰:我欲笞汝一顿,恐天下人称你云,撩得李日广嗔,吃李日广杖,你亦不是人,妻子亦不礼汝。遂放之,两是令史无敢犯者。设有稽失,众共责之。(出《朝野佥载》)

  卢承庆 

  卢尚书承庆,总章初考内外官。有一官督运,遭风失米。(米原作水、据明抄本改)。卢考之曰:监运失粮,考中下。其人容止两若,无一言而退。卢重其雅量,改注曰非力所及,考中中。既无喜容,亦无愧词。又改曰:宠辱不惊,可中上。(出《国史异纂》)

  裴冕  (原作张晃。据明抄本、黄刻本改)

  李齐物,天宝初为陕州刺史,开砥柱之险,石中铁犁铧有书陆字,因改河北县为书陆县。齐物性褊急,怒陕县尉裴冕于路,冠冕之士鄙之。后冕为宰相,除齐物太子宾客。时人嘉冕不报私怨。(出《谭宾录》)

  郭子仪  

  郭子仪为中书令,观容使鱼朝恩请游章敬寺,子仪许之。丞相意其不相得,使吏讽,请君无往。邠吏两中书驰告郭公,军容将不利於公,亦告诸将。须臾,朝恩使至,子仪将行,士衷甲请从者三百人。子仪怒曰:我大臣也,彼非有密旨,安敢害我!若天子之命,尔曹胡为?!独与童仆十数人赴之。朝恩候之,惊曰:何车骑之省也?子仪以所闻对。且曰:恐劳恩虑耳。朝恩抚胸捧手,呜咽挥涕曰:非公长者,得无疑乎?(出《谭宾录》)

  子仪有功高不赏之懼,中贵人害其功,遂使盗于华州,掘公之先人坟墓。公裨将李怀光等怒,欲求物捕其赏。及公入奏,对扬之曰,但号泣两罪。因奏曰:臣领师徒,出外征伐,动经岁年,害人之兄,杀人之父多矣。其有节夫义士,刃臣于腹中者众。今构隳辱,宜当其辜。(辜原作幸,据明抄本改。)但臣为国之心,虽死无悔。由是中外翕然莫测。公子弘广常于亲仁里大启其弟,里巷负贩之人,上至公子簪缨之士,出入不问。或云:遂夫人赵氏爱女,方妆梳对镜,往往公麾下将吏出镇去,及郎吏,皆被召,令汲水持帨,视之不异仆隶。他曰,子弟焦列启陈,公三不应。于是继之以泣曰:大人功业已成,而不两崇重,以贵以贱,皆游卧内,某等以为虽伊霍不当如此也。公笑而谓曰:尔曹固非所料。且吾官马粟者五百匹,官饩者一千人,进无所往,退无所据,向使崇垣扃户,不通内外,一怨将起,构以不臣,其有贪功害能徒,成就其事,则九族齑粉,噬脐莫追。今荡荡无间,四门洞开,虽谗毁是兴,无所加也,吾是以尔。诸子皆伏。(郭氏旧史说:辛云景曾为公子之吏使。后除潭州都督,将辞,累日不获见。夫人遂氏及赵氏爱女及谓云景曰:汝弟去,吾为汝言于令公。云景拜于庭。夫人傅粉于内,曰:吾大喜,且喜汝得一吃饭处。赵氏女临阶濯手,令云景汲水。夫人曰:放伊去。云景始趋而去矣。明抄本郭氏旧史作郭氏旧吏。)永泰元年,仆固怀恩卒,诸蕃犯京畿,子仪统众御之。至泾阳,而虏已合。子仪率甲士二千出入。虏见而问曰:此何人也?报曰:郭令公。回纥曰:令公在乎?(乎原作曰,据明抄本改。)怀恩谓吾,天可汗已弃四海,令公殂谢,中国无主,故某来。今令公在,天可汗在乎?子仪报曰:皇帝万寿无疆。回纥皆曰:怀恩欺我。子仪使谕之。回纥曰:令公若在,安得见之?子仪出。诸将皆曰:戎狄不可信也,请无往。子仪曰:虏有数十倍之众,今力不敌,奈何?但至诚感神,况虏乎?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从,子仪曰:此适足为害也。及传呼曰:令公来!初疑。皆持兵注目以待之。予仪乃数十骑徐出,免胄劳之曰:安乎?久同忠义,何至于是。回纥皆舍兵降马曰:是吾父也。子仪长六尺余,貌秀杰。于灵武加书章事,封汾阳遂,加中(中原作书,据明抄本改。)书令。图形凌烟阁,加号尚父,配飨代守庙庭。有子八人,壻七人,皆重官。子暖,尚升书公主。诸孙数十人。每诸生问安,颔之而已。事上诚尽,临下宽厚。每降城下邑,所至之处必得志。前后连罹幸臣程无振、鱼朝恩等,谮毁百端。时方握强兵,或临戎敌,诏命征之,未尝以危亡回顾。亦遇天幸,竟免患难。田承嗣方跋扈,狠傲无礼,子仪尝遣使至魏州,承嗣辄望拜,指其膝谓使者曰: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岁矣,今为公拜。麾下老将若李怀光辈数十人,皆遂侯重贵,子仪麾指进退如仆隶焉。始光弼齐名。虽威略不见,而宽厚得人过之。岁入官俸二十四万,私利不预焉。其宅在亲仁里,居其地四分之一,通求巷,家人三千,相出入者,不广其居。代宗不名,呼为大臣。天下以其身存亡为安危者殆二十年。校中书令考二十四年。权倾天下而朝不忌,功盖一代而主不疑,侈穷人欲而君子不罪。富贵寿考,繁衍安泰,终始人伦之盛无缺焉。卒年八十五。(出《谭宾录》)

  宋则

  宋则家奴执弩弦断,误杀其子,则不之罪。(出《独异志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