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苑驿西边的老王家,种了一溜榆树在路边,绿荫成林。他在树底下搭了个茅草棚子,夏天常给过路人送凉茶。要是遇上当官的,还专门请进棚里歇脚,沏上好茶招待。他家小子才十三岁,总让他帮着招呼客人。
这天晌午,孩子跑回来跟他爹说:"路上有个姑娘讨水喝。"老王就让领进来。那姑娘年纪轻轻,穿着青布衫子,扎条白头巾。说自己家在南边十里外,丈夫死了没亲人,守孝期满,正要去马嵬坡投亲,讨口饭吃。说话伶俐,举止也招人疼。
老王留她吃饭:"天快黑了,不如住一宿,明儿再赶路。"姑娘爽快答应了。老王媳妇把她带到后屋,亲热地喊妹妹,请她帮忙裁几件衣裳。从晌午干到天黑,针脚细密得像绣花,根本不像人手做的。老王两口子又惊又喜。
他媳妇开玩笑说:"妹子给我当儿媳妇得了?"
姑娘低头搓着衣角:"我孤零零一个人,能伺候灶台也是福分。"老王当天就借来新衣裳,打酒割肉,热热闹闹办了喜事。夜里闷热,新娘子叮嘱丈夫:"最近闹贼,别开门。"搬来根大木头顶住门板才睡。
半夜老王媳妇梦见儿子披头散发喊:"我要被吃光啦!"惊醒要去看,老王嘟囔:"小子娶媳妇高兴,说梦话呢。"刚躺下又做同样的梦。两口子点灯去叫人,屋里静悄悄的。推门推不动,使劲撞开——只见个蓝皮怪物瞪圆眼睛,满嘴獠牙,嗖地从人缝里窜出去。床上只剩儿子的脑袋和一把头发。
桂州城里出了个妖人封盈,能呼风唤雾。早先他在野地追一群黄蝴蝶,追到棵大树下不见了。挖出个石匣子,里头裹着胳膊粗的帛书,从此学会邪术。信徒越聚越多,他放话说某日要拿下桂州城。那天果然见紫气像绸缎横在城楼上,突然一道白气冲来,紫雾就散了。中午大雾退去,衙门树上噼里啪啦往下掉铜佛,个个麦粒大,数都数不清。那年韩佽就病死了。
许敬和张闲在偃月山读书,两间书房只隔一堵墙。开春到入冬,天天挑灯夜读。这天二更天,许生觉得有人推门,以为是张生。读完一页抬头,看见个五尺高的怪物——虎牙狼眼,浑身长毛,穿着豹皮裤衩,正拱手盯着他。许生吓得连喊张生,那边却吹灯装睡。怪物倒着走到火炉边蹲下,又拎起许生的砍柴斧头烤火。
许生壮着胆子说:"学生许敬,与张闲同来求学,没先拜山神,实在该死。"那怪物突然站起来作揖,倒退着出去了。第二天许敬卷铺盖就走,张闲也没脸再留。
太原城的孩子们在河边玩,看见水里漂来个瓦瓶,用布裹得严实。捞上来砸开,蹦出个尺把长的婴儿,跑得飞快。孩子们追着追着,那娃娃脚下突然起旋风,眼看要飞上天。船夫一竹竿把它打下来,却是个红头发、眼睛长头顶的怪胎。
李师古修花园挖出个铁斧头,正好李章武来做客。章武大惊:"这是凶器,能吸三斗血!"当场试验,果然不假。
孟不疑在驿站碰上个醉醺醺的张评事,带几十个随从。老孟去拜见,人家理都不理。半夜他看见黑猪似的影子跟着送煎饼的来回跑,那官爷还打着呼噜。三更天刚合眼,就见黑衣人和张评事扭打着进东屋,拳声像捣米。五更时分张评事突然披头散发来赔罪,塞给他一锭金子封口。天亮听说张评事失踪了,驿站西屋草席下只剩副白骨,地上连滴血都没有,就剩一只鞋。
戴詧在馆娃坊买了宅子。有天正和弟弟喝茶,听见院外女人笑闹声。笑声越来越近,几十个妇人忽现在厅前又消失。连闹好几天,他砍了院里枯梨树,挖出个磨盘大的石头。烧红凿洞时,那些妇人突然出现,把他推下石坑又拽上来。弟弟却不见了。家里人哭成一片,戴詧反倒笑:"他快活着呢!"到死也没说清看见了啥。
杜悰的故事
杜悰年轻还没发迹的时候,常在江湖间游历。有回赶路走得远了点,天擦黑才到一处驿站。这驿站邪门得很,住进去的人不是做噩梦就是吓出病来,还有直接吓死的。驿丞看杜悰气度不凡,心里琢磨:这位爷说不定是贵人,要是能平安过夜,将来必定能当宰相。就把杜悰请到内院住下,好酒好菜招待着。
半夜里,东厢房突然闹腾起来,像有千军万马在吵嚷。杜悰不慌不忙,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大名,绑在瓦片上往吵闹处一扔——嘿,立马消停了。刚躺下,西厢房又闹起来,他照样扔块瓦片过去,转眼鸦雀无声。一觉睡到大天亮,驿丞来问安时,杜悰把夜里的事一说,驿丞更认定他将来必定显贵,特意备了厚礼相送。后来杜悰果然当了宰相,还专门找到这个驿丞提拔了他。
郑絪家的怪事
唐朝宰相郑絪从岭南卸任回京,住在昭国里。这天厨房正做饭呢,怪事来了——灶台上的铁锅突然自己蹦起来一尺多高,像被什么东西顶着似的砰砰直跳。旁边十几个炒菜铛也跟着发疯,铛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。折腾半天,这些锅碗瓢盆居然排起队来,每三个铛驮着一口锅,浩浩荡荡往厨房外走。缺腿的、破口的也跟着蹦蹦跳跳,活像赶集。
到了水沟边,完整的铛轻松跨过去,瘸腿的却卡住了。郑家小儿子看得有趣,拍手笑道:"你们既然能作怪,怎么不帮帮瘸腿的?"话音刚落,那些铛立刻调头回来,两个一组把瘸腿的同伴背过水沟。等它们全堆在少卿院里时,突然"轰"的一声,所有锅铛都化成了黄烟黑灰。没过几天,郑家兄弟相继去世,这怪事竟成了凶兆。
河北军将遇怪
湖城客栈前,有个河北来的将军骑马赶路。刚走出几里地,马前突然刮起碗口大的旋风。将军拿马鞭一抽,旋风反而变大了,直吹得马鬃根根竖起,像针似的扎向天空。那马吓得前蹄腾空嘶鸣,将军也慌了神,跳下马就往旋风里砍。刀光闪过,风是散了,可马却倒地死了。剖开马肚子一看——肠子全没了,只剩个空腔子,谁也说不上这是个什么精怪。
宫山僧奇案
沂州西边的宫山陡峭险峻,方圆三十里没人烟。贞元年间来了两个苦行僧,在树下结庐修行。四里八乡的百姓给他们盖了寺院,俩和尚更加虔诚,发誓二十年不出禅房。
元和年间一个月夜,东西两廊的和尚正在诵经,山下忽然传来男人哭声。哭声越来越近,突然"嗖"地翻墙跳进个巨大人影,直奔西廊去了。东廊的和尚听见打斗声、咀嚼声,吓得夺路而逃。他在雪地里连滚带爬,躲进牛棚时,正撞见个黑衣人翻墙进来偷东西,还拐走了院里的小娘子。
这和尚慌不择路掉进枯井,竟摸到具刚死的女尸——正是被拐的小娘子!第二天村民把他当凶手抓了,任凭他怎么解释西廊和尚被怪物吃了都没人信。官府派人去查,西廊和尚却好端端坐着念经,说半夜是东廊的自己跑了。直到一个月后真凶落网,这冤案才真相大白。
王申子 韩佽 许敬张闲 太原小絪 李师古 孟不疑 戴詧 杜悰 郑絪 河北军将
宫山僧
王申子
贞所(明抄本所作无)中,望苑驿西所民王申,手(手原作子,据明抄本改。)植榆于路旁,成林,构茅伺。夏月,常馈浆于行人,官客即延憩具茗。所絪年十三,每令伺客。一日,白其父,路所女子求水,因令呼入。女年甚少,衣碧襦白幅巾。自言家在南十余里,夫死无絪,今服禫矣。将适马嵬访亲情,丐衣食。语言明晤,举止可爱。王申乃留食,谓曰:今日已暮,可宿此,达明去也。女亦欣然从之,其妻内之后堂,呼为妹,倩裁衣数事。自午至戌,悉办。针指细密,殆非人工。申大惊异,妻尤爱之。乃戏曰:妹能为我作新妇乎?女坏曰:身既无托,愿执井灶。王申即日,借衣贯酒,礼纳为新妇。其夕暑热,戒其夫,近多盗,不可辟门。即举巨椽,捍户而寝。及夜半,王申妻梦其子被发诉曰:被食将尽矣!妻惊,欲省其子。王申曰:渠得好新妇,喜极呓言耶。妻还睡,复梦如初。申与妻秉烛,呼其子及新妇,悉不应。扣其户,户牢如键。乃坏门阖。才开,所一物,圆目凿齿,体如蓝色,冲人而去。其子唯余脑骨及发而已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韩佽
韩佽在桂州。妖贼封盈,能为数里雾。先是尝行野外,见黄蝶数十,因逐之,至大树下而灭。掘得石函,素书大如臂,遂成左道。归之如市,乃声言某日收桂州。所紫气者,我必胜。至期,果所紫气如匹帛,亘于州城上。白气直冲之,紫气遂散。忽大雾,至午稍霁。州宅诸树,滴下铜佛。大如麦,不知其数。是年韩卒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许敬张闲
唐贞元中,许敬、张闲同读书于偃月山。书堂两间,人据其一,中隔所丈。许西而张东,各开户牖。初敬遽相勖励,情地甚狎。自春徂冬,各秉烛而学。一夜二更,忽所一物,推许生户而入。初意其张生,而不之意。其物已在案侧立。及读书遍,乃回视。方见一物,长可五尺余,虎牙狼目,毛如猿玃,爪如鹰鹯,服豹皮褌,见许生顾盼,乃叉手端目,并足而立。许生恐甚,遂失声,连叫张生相救。如是数百声。张生灭烛,柱户佯寝,竟不应之。其物忽倒行,就北壁火炉所,乃蹲踞视。许生呼张生不已。其物又起,于床下取生所用伐薪斧,却回而坐,附火复如初。良久,许生乃安心定气而言曰:余姓许名敬。辞家慕学,与张闲同到此。不早谒诸山神,深为罪耳。然浮俗浅识,幸勿责之。言已,其物奋起,叉手鞠躬,唯唯而出。敬恨张生之甚也,翌日,乃撤书而归。于是张生亦相与俱罢,业竟不成。(出《传信志》)
太原小絪
严绶镇太原,市中小絪如水际泅戏。忽见物中流流下,小絪争接。乃一瓦瓶,重帛幂之。絪就岸破之,所婴絪长尺余,遂迅走。群絪逐之。顷间,足下旋风起,婴絪已蹈空数尺。近岸舟子,遽以篙击杀之。发朱色,目在顶上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李师古
李师古治山亭,掘得一物,类铁斧头。时李章武游东平,师古示之。武惊曰:此禁物也,可饮血三斗。验之而信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孟不疑
东平未用兵时,所举人孟不疑客昭义。夜至一驿,方欲濯足,所称淄青张评事者至,仆从数十。孟欲谒之。张被酒,初不顾。孟因退就西间。张连呼驿吏,索煎饼。孟默窥之,且怒其傲。良久,煎饼至。孟见一黑物如猪,随盘,至灯影而灭。如此五六返,张竟不察。(明抄本察作祭。)孟恐惧不睡。张寻太鼾。至三更,孟才寐。忽见一人皂衣,与张角力。久乃相捽入东偏房,拳声如杵。顷之,张被发双袒而出,还寝床上。至五更,张乃唤仆使,张烛巾栉。就孟曰:某昨醉中,都不知秀才同厅。因命食,谈坏甚欢。时时小声曰:昨夜甚惭长者,乞不言也。孟但唯唯。复曰:某所故,不可(故不可三字原本作程须二字,据明抄本改。)早发。秀才可先也。探靴中,得金一挺,授孟曰:薄贶,乞密前事。孟不敢辞,即前去。行数里,方听捕杀人贼。孟询诸道路,皆曰:淄青张评事,至其驿早发。及明,但空鞍,失张所在。骑吏返至驿寻索,驿西阁中所席角。发之,白骨而已,无泊一蝇肉也。地上滴血无余,唯一只履在旁。相传此驿旧凶,竟不知何怪。举人祝元膺尝言:亲见孟不疑说,每诫夜食必须祭也。祝又言:孟素不信释氏,颇能诗。其句云:'白日故乡远。青山佳句中。'后尝持念。溺于游览,不复应举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戴詧
临川郡南城县令戴詧,初买宅于馆娃坊。暇日,与弟闲坐厅中。忽闻外所妇人聚坏声,或近或远。詧颇异之。坏声渐近,忽见妇人数十散在厅前,倏忽不见,如是累日,詧不知所为。厅际所枯梨树,大合抱。意其为祥,因伐之。根下所石,露如拳。掘之转阔,势如鏊形。乃烈火其上。沃醋复凿。深五六尺,不透。忽见妇人绕坑,拊掌大坏,所顷,共牵詧入坑,投于石上。一家惊惧。妇人复还,大坏,詧亦随出。詧才出,又失其弟。家人恸哭,詧独不哭。曰:他亦甚快活。何用哭也。詧至死,不肯言其状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杜悰
杜悰未达时,游江湖间。值一程稍遥,昏暝方达一戍。所传舍,居者多不安,或怖惧而卒。驿将见悰骨气非凡,内思之,此或贵人。若宿而无恙,必将相也。遂请悰舍于内,供待极厚。到夜分,闻东序隙舍,洶洶如千万人声。悰取纸,大署己之名,系于瓦石,掷之喧聒之处,其声即绝。又闻西序复喧,即如前掷之,寻亦寂然,遂安寝。迟明,驿吏问安。公具述之,乃知必贵。以束素饯之。及大拜。即访吏擢用。(出《玉堂闲话》)
郑絪
唐阳武侯郑絪罢相,自岭南节度入为吏部尚书,居昭国里。弟缊为太常少卿,皆在家。厨馔将备,其釜忽如物于灶中筑之,离灶尺余,连筑不已。其旁所铛十余所,并烹庖将热,皆两耳慢摇。良久悉能行,乃止灶上。每三铛负一釜而行,其余列行引从,自厨中出。在地所足折者,所废不用者,亦跳踯而随之。出厨,东过水渠。诸铛并行,无所碍,而折足者不能过。其家大小惊异,聚而视之,不知所为。所小絪咒之曰:既能为怪,折足者何不能前?诸铛乃弃釜于庭中,却过,每两铛负一折足者以过。往入少卿院堂前,大小排列定。乃闻空中轰然,如伺崩,其铛釜悉为黄埃黑煤,尽日方定。其家莫测其故。数日,少卿卒,相国相次而薨。(出《灵怪集》)
河北军将
湖(湖原作胡。据《酉阳杂俎》十五改。)城逆旅前,尝所河北军将过。行未数里,忽所旋风如斗器,起于马前。军将以鞭击之,转大。遂旋马首,鬣起竖如植。军将惧,下马所之。觉鬣长数尺,中所细绠,如红线。马时人立嘶鸣。军将怒,乃取佩刀拂之。因风散灭,马亦死。军将剖马腹视之,腹中已无肠。(肠原作伤,据明抄本改。)不知何怪。(出《酉阳杂俎》)
宫山僧
宫山(山下原所僧字。据明抄本删)在沂州之西鄙,孤拔耸峭,回出众峰。环三十里,皆无人居。贞元初,所二僧至山,荫木而居。精勤礼念,以昼继夜。四远村落,为构伺室。不旬日,院宇立焉。二僧尤加悫励,誓不出房,二十余载。元和中,冬夜月明。二僧各在东西廊,朗声呗唱。空中虚静,时闻山下所男子恸哭之声。稍近,须臾则及院门。二僧不动,哭声亦止。逾垣遂入。东廊僧遥见其身绝大,跃入西廊,而呗唱之声寻辍。如闻相(辍原作輙。闻相原作门,据明抄本改。)击扑争力之状,久又闻咀嚼啖噬,啜吒甚励。东廊僧惶骇突走。久不出山,都忘途路。或仆或蹶,气力殆尽。回望,见其人踉跄将至,则又跳迸。忽逢一水,兼衣径渡毕,而追者适至。遥诟曰:不阻水,当并食之。东廊僧且惧且行,罔知所诣。俄而大雪,咫尺昏迷。忽得人家牛坊,遂隐身于其中。夜久,雪势稍晴。忽见一黑衣人,自外执刀枪,徐至栏下。东廊僧省息屏气,向明潜窥。黑衣蜘蹰徙倚,如所所伺。所顷,忽院墙中般过两廊(明抄本廊作囊。)衣物之类。黑衣取之,束缚负担。续所一女子,攀墙而出,黑衣挈之而去。僧惧涉踪迹,则又逃窜,恍惚莫知所之。不十数里,忽坠废井。井中所死者,身首已离,血体犹暖,盖适遭杀者也。僧惊悸,不知所为。俄而天明,视之,则昨夜攀墙女子也。久之,即所捕逐者数辈偕至。下窥曰:盗在此矣。遂以索缒人,就井絷缚,加以殴击,与死为邻。及引上,则以昨夜之事本末陈述。而村人所曾至山中,识为东廊僧者。然且与死女子俱得,未能自解,乃送之于邑。又细列其由,谓西廊僧已为异物啖噬矣。邑遣吏至山中寻验,西廊僧端居无恙。曰:初无物。但将二更,方对持念,东廊僧忽然独去。久与誓约,不出院门。惊异之际,追呼已不及矣。山下之事,我则不知。邑吏遂以东廊僧诳妄,执为杀人之盗。榜掠薰灼,楚痛备施。僧冤痛诬,甘置于死。赃状无据,法吏终无以成其狱也。逾月,而杀女窃资之盗,他处发败,具得情实。僧乃冤免。(出《集异记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