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百三十·报应二十九(婢妾)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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窦凝妾

汴州城里,崔家小姐正对着铜镜梳妆,窗外桃花开得正艳。这年正是开元二十五年,她刚许配给扶风来的窦凝。媒人说好了,等窦凝把怀有身孕的妾室打发走,就来迎亲。

谁也不知道,此刻车道口的河面上正漂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。窦凝站在船头,看着麻袋渐渐沉入水中,拍了拍手上的沙粒。那妾室临产时哀求的眼神,和两个刚出世就断了气的女婴,都随着麻袋一起沉进了汴河。

十五年后,崔氏正给两个女儿试嫁衣。永泰二年的春风带着槐花香飘进屋里,突然案几上凭空多了封信。信纸泛黄,字迹却是窦凝亡父的笔迹:"冤魂索命,速嫁二女。"窦凝嗤笑着把信扔进炭盆:"定是狐狸作祟。"

可接下来十天,鬼信接二连三出现。最后一封沾着水渍的信笺上,字迹扭曲得像在发抖:"大祸临头。"崔氏慌得打翻了胭脂盒,鲜红的脂粉洒了满桌,像极了当年车道口染血的船板。

五月十六晌午,窦凝正打着盹,忽然听见"咚咚"的敲门声。开门就见当年那个妾室穿着大红嫁衣,笑盈盈对他行礼:"郎君别来无恙?"窦凝吓得跌坐在地,那女鬼飘过庭院时,满园牡丹瞬间枯萎。

崔氏哭着求情,女鬼的头发突然暴长三尺:"他杀我母女时,可曾想过功德?"说着就扑上去撕咬窦凝,每口都咬得鲜血淋漓却不要命。请来的高僧昙亮刚念完咒,女鬼就冷笑:"佛祖跟前,也容得下这等负心汉?"竟当着佛像把窦凝胳膊拧成了麻花。

后来两个女儿出嫁那日,轿子刚出城门就翻了。女鬼的声音从地底传来:"跑得再远,也逃不过阎王簿。"数年间,窦凝渐渐疯了,啃自己的手指像啃萝卜,最后跳进滚油锅时还在笑。崔氏剪断青丝那日,汴州城的桃花一夜落尽。

严武盗妾

长安城的夏夜闷热难当,少年严武蹲在军使家墙头,看着院里纳凉的少女脖颈雪白。没过多久,这个西川节度使家的公子就用金锭买通了丫鬟,趁着月色把姑娘偷出了京城。

他们逃到巩县渡口时,追捕的官差距此只剩三十里。严武盯着熟睡的姑娘,突然抄起琵琶。琴弦勒进少女脖颈时,她睁大的眼睛里还映着情郎的面容。尸体沉入黄河的刹那,上游突然漂来一盏河灯,照得水面血红。

二十年后,剑南节度使府邸。重病的严武正在发脾气,突然听见门外道士厉喝:"孽障休走!"只见道士对着空气怒目而视,仿佛在与人厮打。半晌才转身说:"有个颈缠琴弦的女鬼,说是大人三十年前所害。"

严武手里的药碗"当啷"落地。道士设坛作法时,满室檀香突然变成血腥味。帘子无风自动,露出个披发女子,脖子上深陷的琴弦已经长进肉里。她每说一个字,伤口就渗出黑血:"当年你怕事发,连全尸都不给我留..."

次日黄昏,严武突然闻到浓重的河腥气。他看见黄河水从房梁倒灌而下,水中浮着具少女尸骨,琵琶弦在森森白骨上闪着寒光。当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,节度使大人的脖子诡异地扭成了麻花,就像当年被他勒死的姑娘。

长安城里有个叫鱼玄机的女道士,本名幼微,生得倾国倾城,又聪慧过人,最爱吟诗作对。十六岁那年,她看破红尘,在咸宜观出了家。可这姑娘天生风流性子,总有些公子哥儿带着美酒来找她弹琴赋诗,那些酸秀才见了她都自惭形秽。她写过不少好诗,像"红泪一双流"这样的句子,在文人圈里传唱。

她身边有个叫缘翘的小丫鬟,也是个机灵俊俏的丫头。有天鱼玄机被隔壁道观请去,临走嘱咐缘翘:"要是有客来,就说我在某某处。"谁知这一去就耽搁到天黑才回。

刚进门,缘翘就迎上来说:"方才某位郎君来过,听说您不在,连马都没下就走了。"这位客人正是鱼玄机的相好,她疑心缘翘跟人家有私情。夜里点着灯关上门,把丫头叫到内室审问。

缘翘跪着直掉眼泪:"我伺候您这些年,从不敢行差踏错。那位郎君敲门时,我隔着门说您不在,他二话没说就走了。若说男女私情,我这些年从没动过这心思,您千万别多心。"鱼玄机越听越火,扒了衣裳就是一顿毒打,竹板子抽了上百下,小丫头咬死了不认。

打得没力气了,缘翘要了碗水泼在地上,恨恨地说:"您口口声声求仙问道,却忘不了男女欢爱。如今冤枉好人,我今日死在你手里,做鬼也不放过你!"说完就断了气。鱼玄机慌了神,连夜在后院挖坑埋了,对外只说春雨过后丫头逃走了。

转眼到了正月里,有客人在后院解手,看见一堆青蝇赶不走,土里还渗着血丝。这事传到一个衙役耳朵里——那衙役先前求鱼玄机办事碰过钉子,立刻带人闯进道观,一锄头下去就挖出了面色如生的缘翘。官府审问时,鱼玄机认了罪,秋天就被处决了。她在牢里还写过"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心郎"的诗呢。

再说魏州节度使马全节,有回为点小事把丫鬟活活打死了。几年后他得了重病,总看见那丫鬟站在床前。家里人就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:"你要多少钱?""给你塑金身抄佛经行不行?"可那鬼魂只要索命,没过十天,这位大官就一命呜呼了。

太监鲁思郾家十七岁的女儿对镜梳妆时,突然从镜子里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婴儿。回头一看,那女鬼就站在身后,当场吓晕过去。后来全家人都能看见这女鬼,女鬼说自己是杨子县民女,当年被建昌县一个官员纳为小妾,生了个儿子。官员外出时,正妻把她母子推下井,还填了石头。鲁家派人去查,果然从井里挖出尸骨。这姑娘后来嫁到褚家,被冤魂缠得更厉害,没几天就吓死了。

鄂州有个农家出身的军官,为了攀高枝想害死原配。有次陪妻子回娘家,半路把妻子和丫鬟都杀了扔进江里,回家哭诉说遇到强盗。几年后他去扬州出差,在客栈看见个卖花女特别像当年杀的丫鬟。那丫鬟带他去见"娘子",夫妻重逢哭得稀里哗啦。等随从觉得不对劲闯进去,只见满地鲜血和一具白骨——原来那屋子早没人住了。

蜀地青石镇陈洪裕的妻子丁氏,因为嫉妒打死丫鬟金卮,埋在家里还贴告示说丫鬟跑了。第二年发大水冲垮老宅,露出尸首竟然没腐烂。官府来查时,丁氏刚认罪,那尸首一夜之间就烂了,真是天网恢恢。

原文言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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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窦凝妾  

  唐开元二十五年,晋州刺史柳涣外孙女博陵崔氏,家于汴州。有扶风窦凝者,将聘焉,行媒备礼。而凝旧妾有孕,崔氏约遣妾后成礼。凝许之,遂与妾俱之宋州,扬舲下至车道口宿,妾是夕产二女,凝因其困羸毙之,实沙于腹,与女俱沈之。既而还汴,绐崔氏曰:“妾已遣去。”遂择日结亲。后一十五年,崔氏产男女数人,男不育,女二人,各成长。永泰二年四月,无何,几上有书一函,开见之,乃凝先府君之札也。言汝枉魂事发,近在暮月,宜疾理家事,长女可嫁汴州参军崔延,幼女嫁前开封尉李馹,并良偶也。凝不信,谓其妻曰:“此狐狸之变,不足征也。”更旬日,又于室内见一书:“吾前已示汝危亡之兆,又何颠倒之甚也。”凝尚犹豫,明日,庭中复得一书,词言哀切,曰:“祸起旦夕。”凝方仓惶,妻曰:“君自省如何?宜禳避之。”凝虽秘之,而实心惮妾事。五月十六日午时,人皆休息,忽闻扣门甚急。凝心动,出候之,乃是所杀妾,盛妆饰,前拜凝曰:“别久安否?”凝大怖,疾走入内隐匿,其鬼随踵至庭,见崔氏。崔氏惊问之,乃敛容自叙曰:“某是窦十五郎妾。凝欲娶娘子时,杀妾于车道口,并二女同命。但妾无负凝,而凝枉杀妾,凝欲娶妻,某自屏迹,奈何忍害某性命,以至于此。妾以贱品,十五余年,诉诸岳渎,怨气上达,闻于帝庭。上帝降鉴,许妾复仇,今来取凝,不干娘子,无惧也。”崔氏悲惶请谢:“愿以功德赎罪,可乎?”鬼厉色曰:“凝以命还命足矣,何功德而当命也?臂杀娘子,岂以功德可计乎!”词不为屈,乃骂凝曰:“天纲不漏,何用狐伏鼠窜!”便升堂擒得凝,而啮咬掐捩,宛转楚毒,竟日而去,言曰:“汝未虑即死,且可受吾能事耳。”如是每日辄至,则啗嚼支体,其鬼或奇形异貌,变态非常,举家危惧,而计无从出,并搏二女,不堪其苦。于时有僧昙亮,颇善持咒,凝请之。置坛内阁,须臾鬼至,不敢升阶。僧让之曰:“鬼道不合干人,何至是耶!吾召金刚,坐见糜碎。”鬼曰:“和尚事佛,心合平等,奈何掩义隐贼。且凝非理杀妾,妾岂干人乎?上命照临,许妾仇凝,金刚岂私杀负冤者耶!”言讫登阶,擒凝如初。崔氏令僧潜求聘二女,鬼知而怒曰:“和尚为人作媒,得无怍乎!”僧惭而去。后崔氏李氏聘女遁逃,而鬼不追,乃言曰:“吾长缚汝足,岂能远耶!”数年,二女皆卒。凝中鬼毒,发狂,自食支体,入水火,啗粪秽,肌肤焦烂,数年方死。崔氏于东京出家,众共知之。(出《通幽记》)

  严武盗妾  

  唐(“唐”原作“广”,据明抄本、许本改。)西川节度使严武,少时仗气任侠。尝于京城,与一军使邻居,军使有室女,容色艳绝。严公因窥见之,乃赂其左右,诱至宅,月余,遂窃以逃,东出关,将匿于淮泗间。军使既觉,且穷其迹,亦讯其家人,乃暴于官司,亦以状上闻。有诏遣万年县捕贼官专往捕捉。捕贼乘递,日行数驿,随路已得其踪矣。严武自巩县,方雇船而下,闻制使将至,惧不免,乃以酒饮军使之女,中夜乘其醉,解琵琶弦缢杀之,沈于河。明日制使至,搜捕严公之船,无迹乃已。严公后为剑南节度使,病甚,性本强,尤不信巫祝乏类,有云云者,必罪之。忽一日亭午,有道士至衙门,自云从峨眉山来,欲谒武。门者初不敢言,道士声厉,不得已,遂进白。武亦异之,引入,见道士至阶呵叱,若与人论难者,良久方止。寒温毕,谓武曰:“公有疾,灾厄至重,冤家在侧,公何不自悔咎,以香火陈谢,奈何反固执如是。”武怒不答。道士又曰:“公试思之,曾有负心杀害人事否?”武静思良久,曰:“无。”道士曰:“适入至阶前,冤死者见某披诉。某初谓山精木魅,与公为祟,遂加呵责。他云,上帝有命,为公所冤杀,已得请矣。安可言无也。”武不测,且复问曰:“其状若何?”曰:“女人年才十六七,项上有物是一条,如乐器之弦。”武大悟,叩头于道士曰:“天师诚圣人矣。是也,为之奈何?”道士曰:“他即欲面见公,公当自求之。”乃令洒扫堂中,撤去余物,焚香于内,乃舁武于堂门内,遣清心,具衫笏,留小僮一人侍侧。堂广外东间,有一阁子,亦令洒扫垂帘,道士坐于堂外,含水喷噀。又以柳枝洒地却坐,瞑目叩齿。逡巡,阁子中有人吁嗟声,道士曰:“娘子可出。”良久,见一女子被发,项上有琵琶弦,结于咽下,褰帘而至。及堂门,约发于后,向武拜。武见惊惭甚,且掩其面。女子曰:“公亦太忍,某从公,是某之失行,于公则无所负。公惧罪,弃某于他所即可,何忍见杀。”武悔谢良久,兼欲厚以佛经纸缗祈免,道士亦恳为之请。女子曰:“不可。某为公手杀,上诉于帝,(“帝”原作“是”,据明抄本改。)仅三十年,今不可矣。期在明日日晚。”言毕却出,至阁子门,拂然而没,道士乃谢去。严公遂处置家事,至其日黄昏而卒。(出《逸史》)

  缘翘  

  唐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,字幼微,长安里家女也。色既倾国,思乃入神,喜读书属文,尤致意于一吟一咏。破瓜之岁,志慕清虚。咸通初,遂从冠帔于咸宜,而风月赏玩之佳句,往往播于士林。然蕙兰弱质,不能自持,复为豪侠所调,乃从游处焉。于是风流之士,争修饰以求狎。或载酒诣之者,必鸣琴赋诗,间以谑浪,懵学辈自视缺然。其诗有“绮陌春望远,瑶徽秋兴多”;又“殷勤不得语,红泪一双流;”又“焚香登玉坛,端简礼金阙;”又“云情自郁争同梦,仙貌长芳又胜花。”此数联为绝矣。一女僮曰缘翘,亦明慧有色。忽一日,机为邻院所邀,将行,诫翘曰:“无出,若有客,但云在某处。”机为女伴所留,迨暮方归院。缘翘迎门曰:“适某客来,知练师不在,不舍辔而去矣。”客乃机素相暱者,意翘与之私。及夜,张灯扃户,乃命翘入卧内讯之。翘曰:“自执中盥数年,实自检御,不令有似是之过,致忤尊意。且某客至款扉,翘隔阖报云;‘练师不在。’客无言策马而去。若云情爱,不蓄于胸襟有年矣,幸练师无疑。”机愈怒,裸而笞百数,但言无之。既委顿,请杯水酹地曰:“练师欲求三清长生之道,而未能忘解珮荐枕之欢,反以沈猜,厚诬贞正,翘今必毙于毒手矣,无天则无所诉,若有,谁能抑我强魂?誓不蠢蠢于冥冥之中,纵尔淫佚。”言讫,绝于地。机恐,乃坎后庭瘗之,自谓人无知者,时咸通戊子春正月也。有问翘者,则曰:“春雨霁逃矣。”客有宴于机室者,因溲于后庭,当瘗上,见青蝇数十集于地,驱去复来,详视之,如有血痕且腥。客既出,窃语其仆。仆归,复语其兄。其兄为府街卒,尝求全于机,机不顾,卒深衔之。闻此,遽至观门觇伺,见偶语者,乃讶不睹缘翘之出入。街卒复呼数卒,携锸具,突入玄机院发之,而缘翘貌如生。卒遂录玄机京兆,府吏诘之辞伏,而朝士多为言者。府乃表列上,至秋竟戮之。在狱中亦有诗曰:“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心郎。明月照幽隙,清风开短襟。”此其美者也。(出《三水小牍》)

  马全节婢  

  魏帅侍中马全节,尝有侍婢,偶不惬意,自击杀之。后累年,染重病,忽见其婢立于前。家人但讶全节之独语,如相问答。初云:“尔来有何意?”又云:“与尔钱财。”复曰:“为尔造像书经。”哀祈移时,其亡婢不受,但索命而已。不旬日而卒。(出《玉堂闲话》)

  鲁思郾女  

  内臣鲁思郾女,生十七年。一日临镜将妆,镜中忽见一妇人,披发徒跣,抱一婴儿,回顾则在其后,因恐惧顿仆,久之乃苏。自是日日恒见。积久,其家人皆见之。思郾自问其故,答云:“己杨子县里民之女,往岁建昌县录事某以事至杨子,因聘己为侧室,君女即其正妻,岁余,生此子。后录事出旁县,君女因投己于井,并此子,以石填之,诈其夫云逃去。我方讼于所司,适会君女卒,今虽后身,固当偿命也。”思郾使人驰至建昌验事,其录事老犹在,如言发井,果得骸骨。其家多方以禳之,皆不可。其女后嫁褚氏,厉愈甚,旦夕惊悸,以至于卒。(出《稽神录》)

  鄂州小将  

  鄂州小将某者,本田家子,既仕,欲结豪族,而谋其故妻。因相与归宁,杀之于路,弃尸江侧,并杀其同行婢。已而奔告其家,号哭云:“为盗所杀。”人不之疑也。后数年,奉使至广陵,舍于逆旅。见一妇人卖花,酷类其所杀婢。既近,乃真是婢,见己亦再拜。因问为人耶鬼耶,答云:“人也。往者为贼所击,幸而不死,既苏,得贾人船,寓载东下。今在此,与娘子卖花给食而已。”复问娘子何在,曰:“在近,可见之乎?”曰:“可。”即随之而去。一小曲中,指一贫舍曰:“此是也。”婢先入,顷之,其妻乃出,相见悲涕,各述艰苦。某亦忱然,莫之测也。俄而设食具酒,复延入内室,置饮食于从者,皆醉,日暮不出。从者稍前觇之,寂若无人,因直入室中,但见白骨一具,衣服毁裂,流血满地。问其邻云:“此空宅久无居人矣。”

  金卮  

  蜀青石镇陈洪裕妻丁氏,因妒忌,打杀婢金卮,潜于本家埋瘗,仍牓通衢云:“婢金卮逃走。”经年,迁居夹江,因夏潦飘坏旧居渠岸,见死婢容质不变。镇将具状报州,追勘款伏。其婢尸一夕坏烂,遂置丁氏于法。(出《儆戒录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