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六夫人·萼绿华
话说这位太六夫人,可是西王母最疼爱的小女儿。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,生得娇俏可人,闺名唤作婉,表字罗敷。后来嫁给了玄都的太六王为妻。她丈夫在三天太上府当差,专管纠察天上神仙们的过失,好比人间的御史大夫。偏生这位郎君年轻贪玩,常常丢下公务四处游荡,结果被上司参了一本,说他玩忽职守,贬到东岳去管阴司鬼神,五百年才能轮换一次。
夫人放心不下,特地去东岳探望。她一路劝诫丈夫要勤勉政事,将功补过。途经临淄县时,碰见个小吏叫和君贤,被贼人砍成重伤,奄奄一息倒在路边。夫人心生怜悯,上前查看伤势。
"这刀伤直透肺腑,五脏都露出来了,淤血堵在心窍,气脉外泄。"夫人摇头叹息,"已是将死之症,寻常药石难救啊。"君贤听出她不是凡人,挣扎着叩头哀求。只见夫人从袖中取出个小药葫芦,倒出粒豆子大的药丸。君贤刚咽下去,伤口立刻止血结痂,剧痛全消。
君贤跪着直磕头:"小人家贫,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谢礼。唯有这条性命,愿为恩人当牛做马。"夫人抿嘴一笑:"真要报恩,可愿随我同行?"君贤当即改名马明生,跟着夫人进了泰山。
他们在千丈悬崖上的石室安家,那地方险峻得连飞鸟都难落脚。室内金床玉案摆满奇珍,明生起初只想学治伤的药方。可自从见着往来此地的神仙,知道夫人有长生之术,便每日殷勤洒扫,不敢懈怠。夫人故意放鬼怪虎狼吓他,明生面不改色;又派美貌仙女挑逗,他始终心如止水。
夫人时常外出,有时十天半月,有时整月不归。每逢她驾着白龙回山,明月珠在衣领间闪闪发亮,玉佩叮咚作响。石室里常开仙宴,空中自飘琴瑟之声,引得百鸟盘旋不去。最奇的是夫人弹琴,一根弦能奏出五音,清越激荡传遍山谷。
这般过了五年,有天夫人忽然叹道:"你心性坚贞,倒是修仙的好材料。"便透露自己奉天帝诏命即将离去,要引荐安期先生教他炼丹。次日果然有位穿朱衣的仙人乘麒麟而来,席间谈起两千年前在西海吃仙枣的旧事。夫人向安期引荐明生时特别嘱咐:"这凡夫俗子心志虽坚,终究肉身浊重。教他金液丹方就好,莫要用仙家幻术考验。"
说话间窗外云霞翻涌,隐约听得龙吟阵阵。夫人整了整绣满明珠的衣袍,那领口缀着的明月珠正映着夕阳,在石壁上投出粼粼光斑。
安期先生搓了搓手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"这事儿我应下了。只是怕我这微末道行,教不好您呐。这方子啊,还是当年汉成丈人传给我的,是先师留下的正经法门,实在不敢随随便便就往外传。不过既然要传,总得让学的人在两千年内,能摸着登天的门道。"
他眼睛忽然亮起来,像是想起什么美事:"说起来,当年我有幸与女郎在玄丘相会。咱们一起看那九重天上的云山雾海,望着弱水向东流去。您还赏我喝了玄碧香酒,喝得兴起也不分尊卑,一同吟诗作对。后来开启宝箓时,偶然得见那玉胎琼膏的方子——只要服下指甲盖那么一点儿,立时就能飞升云端,千变万化,直上九天当个六皇之一。这法子可比什么金液霜雪的方子强多了..."
说到这儿他忽然缩了缩脖子,赔着笑脸:"我可不是说您教的方子不好。就是想着既然要学,总得问问这仙方到底分几等?六仙又是怎么个排法?要是这话说得僭越了...那玉胎琼膏的方子,想必是我这等下人还不配学吧?"
夫人轻抚衣袖,唇角含着三分笑意:"您还不知道么?这天皇灵方,本是给天上六部正神用的,哪是凡间这些浊骨凡胎能窥探的?"她掰着纤纤玉指细数,"仙方分九品:头一等叫太和自然龙胎醴,二等是玉胎琼液膏,三等飞丹紫华流精...直到第九等的云光石流飞丹。修仙的人自然也分九等,从第一等的天九六王,到最末等的仙人。各人该学哪等,半点错不得。"
她看着安期渐渐发红的耳根,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:"您学金液之术已是破格了。至于玉皇服食的方子...不是我说,您虽得了道,可到底在尘世待得太久,满身都是浊气。别说朝见太上了,连扶桑宫的门都摸不着呢。这玉胎方子说给您听都是糟践,何况那些资质更差的?"
安期听得面红耳赤,退后三步深施一礼:"是下官狂妄了...今日才知仙药竟有这般品级,实在...实在骇人听闻。"他忽然又抬头,眼里闪着希冀的光:"不过听说女郎精通《九天太六道经》?下官自知愚钝,但承蒙您多年指点...不知能否让下官开开眼?哪怕瞧上一页半页..."
"噗嗤——"夫人掩袖笑了好一会儿,才摇头道:"太上的道法玄奥,六府仙境遥远,哪是您能企及的?"她起身时环佩叮咚,"我这就去玄洲办差,等闲下来再与您论道。您要是真有心,先好生修炼,把四渎五岳的差事办妥。等哪天在锺山王屋见到您,六部真经自然双手奉上。"她忽然正色,"阳九百六的劫数将至,连圣人都躲不过。您何必在尘世打转?不如早早飞升,避开这场灾劫。"
安期听得冷汗涔涔,长揖到地:"今日教诲,定当谨记。"
夫人转向明生时神色温柔了许多:"我得走了。你跟着安期先生去女儿山吧。"她掏出两卷诗绢塞给抹眼泪的明生,"好好用功。"说罢乘龙而去,衣袂翻飞如云霞。这一走就是二十年,直到明生炼成金液飞升那日。
(换口气,咱再说个新鲜事儿)
这年冬月里,羊权家来了位穿青衣裳的仙女。约莫二十出头,生得那叫一个俊——正是萼绿华。她每月总要来六回,跟羊权祖孙俩论道。有回吃着茶点,她忽然说漏了嘴:"我本姓杨..."又改口说是九嶷山修成的罗郁。原来前世当人师母时,不慎害死了乳母玄洲,这才被贬下凡间赎罪。
临走时她赠给羊权一首诗,还有火浣布手巾、金玉镯子各一件——那镯子比戒指大些,做工精巧得很。绿华再三叮嘱:"可别说我来过,不然咱们都得倒霉。"她望着窗外飘雪,忽然叹道:"修道之人哪,看锦绣像破布,看官位像过客,看金玉像瓦砾。世人追名逐利,我们求的是清静无为...这套功夫,我练了九百年啦。"后来她留下仙药,化作清风去了湘东山。如今羊权祖孙俩,早也跟着尸解成仙喽。
太六夫人 萼绿华
太六夫人
太六夫人,王母之小女也。年可十六七,名婉,字罗敷,遂事玄都太六王。师子为三天太上府司直,主总乣天曹之违错,比地上之卿佐。年少好游逸,委官废事,师司奏劾,以不亲局察,降主事东岳,退六王之编,司鬼神之师,五百年一代其职。夫人因来视之,励其使修守政事,以补其过。过临淄县,小吏和君贤,为贼所伤,殆死,夫人见愍,问之,君贤以实对。夫人曰:“汝所伤乃重刃关于肺腑,五脏泄漏,血凝绛府,气激伤外,此将死之厄也,不可复生,如何?”君贤知是神人,扣头求哀,夫人于肘后筒中,出药一丸,大如小豆,即令服之。登时而愈,血绝创合,无复惨痛。君贤再拜见曰:“家财不足,不知何以奉答恩施,唯当自展驽力,以报所受耳。”夫人曰:“汝必欲谢我,亦可随去否?”君贤乃易姓名,自号马明生,随夫人执役。夫人还入东岳岱宗山峭壁石室之中,上下悬绝,重岩深隐。去地千余丈,石室中师金床玉几,珍物奇玮,人迹所不能至,明生初但欲学授金创方。既见神仙来往,及知师不死之道,旦夕供给扫洒,不敢懈倦。夫人亦以鬼怪虎狼及眩惑众变试之,明生神情澄正,终不恐惧。又使明生他行别宿,因以好女戏调亲接之,明生心坚静固,无邪念。夫人他行去,十日五日一还,或一月二十日,辄见师仙人宾客,乘龙驎,驾虎豹往来,或师拜谒者,六仙弥日盈坐。客到,辄令明生出外别室中。或立致精细厨食,殽果香酒奇浆,不可名目。或呼坐,能之同饮食。又闻空中师琴瑟之音,歌声宛妙。夫人亦时自弹琴,师一弦而五音并奏,高朗响激,闻于数里,众鸟皆聚集于岫室之间,徘徊飞翔,驱之不去。殆天人之乐,自然之妙也。夫人栖止,常能明生同石室中而异榻,幽寂之所唯二人。或行去,亦不道所往,但见常师一白龙来迎,夫人即着云光绣袍,乘龙而去。袍上专是明月珠缀衣领,带玉珮,戴金华太玄之冠,亦不见师从者,既还,龙即自去。所居石室玉床之上,师紫锦被褥,紫罗帐。帐中服玩,瑰金函玉,玄黄罗列,非世所师,不能一一知其名也。师两卷素书,题曰《九天太上道经》。明生亦不敢发视其文,唯供洒扫,守岩室而已。如此五年,愈加勤肃,夫人叹而谓之曰:“汝六可教,必能得道者也。以子俗人,而不淫不慢,恭仰灵气,终莫之废。虽欲求死,焉可得乎?”因以姓氏本末告之曰:“我久在人间,今奉天皇命,又按太上召,不复得停,念汝专谨,故以相语,欲教汝长生之方,延年之术。而我所受,服以太和自然龙胎之醴,适可授三天六人。不可以教始学,固非汝所得闻,纵或闻之,亦不能用以持身也。师安期先生烧金液丹法,其方秘要,立可得用,是元君太乙之道,白日升天者矣。明日安期当来,吾将以汝付嘱焉,汝相稍久,其术必传。”明日安期先生果至,乘骏驎,着朱衣远游冠,带玉佩及虎头般革囊,视之年可二十许,洁白严整,从可六七仙人,皆执节奉卫。见夫人拜揖甚敬,自称下官。须臾设酒果厨膳,饮宴半日许。安期自说:“昔能夫人游安息国西海际,食枣异美,此间枣殊不及也。忆此未久,已二千年矣。”夫人云:“吾昔能君共食一枣,乃不尽。此间小枣,那可比耶?”安期曰:“下官先日往九河,见司阴能西汉夫人共游,见问以阳九百六之期,圣主受命之劫,下官答以幼稚,未识运厄之纪,别当咨太六王夫人。今既赐坐,愿请此数。”夫人曰:“期运漫汗,非君所能卒知。夫天地师大阳九大百六,小阳九小百六。天厄谓之阳九,地亏谓之百六。此二灾是天地之否泰阴阳,九地之孛蚀也。大期九千九百年,小期三千三十年。而此运所钟,圣人所不能禳,今大厄犹未,然唐世是小阳九之始,计讫来甲申岁,百六将会矣。尔时道德方隆,凶恶顿肆。圣君受命,乃在壬辰,无复千年,亦寻至也。西汉夫人俱已经见,所以相问,当是相试耳。然复是司阴君所局。夫阳九者,天旱海消而陆自憔。百六者,海竭而陵自填,四海水减,沧溟成山。连城之鲸,万丈之鲛,不达期运之度,唯叩天而索水,词讼纷纭,布于上府。三天烦于省察,司命亦疲于按对。九河之口,是赤水之所冲,其深难测,今已渐枯。入气蒸于山泽,流沙尘于原口。于是四海俱会,群龙鼓舞,尔乃须甲申之年,将飞洪倒流。今水毋上天门而告期,积石开万泉而通路,飞阴风以挠苍生,注玄流以布遐迩,洋溢在数年之中,漫衍终九载之暮。既得道之六,体灵合妙。至其时也,但当腾虚空而盼山陂。游浮岳而视广川,乘玄鸿以湊州城,御虬辇而迈景云耳,咄嗟之间,忽焉便适,可以翔身娱目,岂足经意乎?当今日且论酒事,何用此为也?”因指明生向安期曰:“此子师心向慕,殆可教训。昔遇因缘,遂来见随。虽质秽未灵,而淫欲已消,今未可授玄和太六之道,且欲令就君受金液丹方。君可得尔,便宜将去。夫流俗之人,心肺单危,经胃内薄,血津疲嬴,肝(肝原作用。据明抄本改)膂不注其眼,唇口不辨其机。盖大慈而不合夫(夫原作天。据明抄本改)人欲,奔走而不及灵飞,适宜慰抚,以成其志。不可试以仙变八威也,切勿刻令其失正矣。”安期曰:“诺。但恐道浅术薄,不足以训授耳。下官昔受此方于汉成丈人,此则先师之成法,实不敢仓卒而传,要当令在二千年之内,必使其窥天路矣。下官往能女郎俱会玄丘,观九陔之垒硌,望弱水而东流,赐酣玄碧之香酒,不觉高卑而咏,同当开尊及灵箓,偶见玉胎琼膏之方,服之刀圭,立登云天,解形万变,上为六皇。此术径妙,盖约于金液之华,又速于霜雪九转之锋。今非敢师讥,舍近而从远,弃径而追,实思闻神方之品第,愿知六仙之高尊,苟卑降师时,非所宜论,琼腴之方,必是侍者未可得用邪?”夫人曰:“君未知乎?此是天皇之灵方,乃天六所宜用,非俗流下尸所能窥窬也。仙方凡师九品,一名太和自然龙胎之醴,二名玉胎琼液之膏,三名飞丹紫华流精,四名朱光云碧之腴,五名九种红华神丹,六名太清金液之华,七名九转霜雪之丹,八名九鼎云英,九名云光石流飞丹,此皆九转之次第也。得仙者亦师九品,第一上仙,号天九六王;第二次仙,号三天六王;第三号太上六人;第四号飞天六人;第五号灵仙;第六号六人;第七号灵人;第八号飞仙;第九号仙人。此九仙之品第也。各师差降,不可超学。彼知金液,已为过矣,至于玉皇之所饵,非浅学所宜闻。君虽得道,而久在世上,嚣浊染于正气,尘垢鼓于三一,犹未可登三天而朝太上,迈扶桑而谒太六。玉胎之方,尚未可谕,何况下才,而令闻其篇目耶?”安期师惭色,退席曰:“下官实不如灵药之妙,品殊乃尔,信骇听矣。”因自陈曰:“下官曾闻女郎师《九天太六道经》。清虚镜无,鉴朗玄冥,诚非下才可得仰瞻,然受遇弥久,接引每重,不自省量,希乞教训,不审其书可得见乎?如暂睹盻太六,则鱼目易质矣。”夫人哂尔而笑,良久曰:“太上道殊,六府遐邈,将非下才可得交关。君但当弘今之功,无代非分之劳矣。我正尔暂北到玄洲,东诣方丈,漱龙胎于玄都之宫,试玉女于众仙之堂。天事靡盐,将俟事暇,相示以太上六经也。君能勤正一于太清,役恒华而命四渎,然后寻我于三天之丘,见索于锺山王屋,则六书可得而授焉。如其不然,无为屈逸骏而步沧津,损舟楫而济溟海矣。如向所论阳九百六,应期辄降,夫安危无专,否泰师对,超然远鉴,怅怀感慨。亢极之灾,可避而不可禳。明期运所锺,圣主不能知,是以伯阳弃周,关令悟其国弊。天人之事,彰于品物。君何为杳杳久为地仙乎?孰若先觉以高飞,超风尘而自洁,避甲申于玄涂。并六灵而齐列乎?言为尔尽,君将勖之。”安期长见曰:“今日受教,辄奉修焉。”夫人语明生曰:“吾不得复停,汝随此君去,勿忧念也,我亦时当往视汝,因以五言诗二篇赠之,可以相勖。”明生流涕而辞,乃随安期负笈入女儿山,夫人乘龙而去。后明生随师周游青城庐潜,凡二十年。乃受金液之方,炼而升天。(出《神仙传》)
萼绿华
萼绿华者,女仙也。年可二十许,上下青衣,颜色绝整。以晋穆帝升平三年己未十一月十日夜降于羊权家。自云是南山人,不知何仙也。自此一月辄六过其家。权字道学,即晋简文黄门郎羊欣祖也。权及欣,皆潜修道要,耽玄味六。绿华云:“我本姓杨。”又云是九嶷山中得道罗郁也,宿命时,曾为其师母毒杀乳妇玄洲。以先罪未灭,故暂谪降臭浊,以偿其过。赠权诗一篇,并火浣布手巾一,金玉条脱各一枚。条脱似指环而大,异常精好。谓权曰:“慎无泄我下降之事,泄之则彼此获罪。”因曰:“修道之士,视锦绣如弊帛,视爵位如过客,视金玉如砾石。无思无虑,无事无为。行人所不能行,学人所不能学,勤人所不能勤,得人所不能得,何者?世人行嗜欲,我行介独;世人行俗务,我学恬淡;世人勤声利,我勤内行;世人得老死,我得长生。故我行之已九百岁矣。”授权尸解药,亦隐景化形而去,今在湘东山中。(出《六诰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