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中末年,有个叫独孤彦的读书人,在淮泗一带游历。那天江上刮起大风,船只无法前行,只好停泊岸边。月色正好,他信步登岸,走进一座佛寺。寺里和尚都去参加村民集会了,独孤彦独自在庭院里踱步。
忽然来了两位怪人。一个身材瘦高,穿着黑衣,自称姓甲名侵讦,排行第五。另一个矮胖,穿着青衣,自称姓曾名元。两人与独孤彦见礼寒暄,谈吐玄妙非常。独孤彦平日最爱钻研奇门异术,常与方外之士论道,可眼前这两位的高论,竟让他自愧不如。他暗自惊奇,起了拜师的心思。
独孤彦恭敬地作揖道:"在下平生最爱奇学,今日得遇两位高人,不知能否收我为徒?"
黑衣的甲侵讦连忙摆手:"使不得使不得。"独孤彦便请教他们的来历。
黑衣人说:"我家本姓卢,年轻时以刚烈著称。但凡事物阻塞不通,我必强行突破使其开解,所以得名'侵讦'。后来在野外遭仇家打断身子,只好改姓甲氏避祸。我精通药理,曾在太医院当差。倒不是医术不精,只是抓药称量这类活计,总得假手他人。"他说着摸了摸腰,"后来年纪大了,朝廷要我做折腰小吏,我辞官归田。倒是有位舅父,当年与我同朝为官,起居形影不离。如今我被弃用,常思念舅父,只是仕途沉浮,再难相见了。"
青衣的曾元接话道:"我家祖上是陶唐氏后裔。先祖在姚曾手下做官,子孙就以曾为姓。我早年跟随莱侯,掌管推署要职。因性情急躁,又爱顶撞上司,遭人诽谤丢了官职。这些年混迹尘世,与瓦砾为伴,哪敢再有奢望?"他声音忽然低沉,"只是想起家父刚正不阿,当年为救人赴汤蹈火,如今却被旧职所困,如同囚徒。我因被弃用,多年不敢亲近父亲......"
正说到动情处,寺里和尚们回来了。两人像受惊的兔子,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独孤彦向和尚打听,和尚却说从未见过这两人。独孤彦越想越奇,忽然拍案道:"曾元莫非是'甑'?'瓦'字加'曾'正是甑字!那甲侵讦该是铁杵——'午木'合为杵,甲属木,第五暗指午时,'侵讦'反读正是'铁'字!"第二天果然在破败的厨房里找到半截破甑和一根铁杵,与他的推断分毫不差。
太原的姚康成奉命出使汧陇,正赶上节度使交接,驿馆人满为患,只好暂住邢君牙的旧宅。那宅院荒废已久,古树森森。姚康成白日赴宴,深夜醉归,从未细看这宅子。这夜他回来得早,在堂中煮茶待客,却无人来访。索性赏了随从们酒喝,自己先睡下了。
二更时分,月光如水。姚康成披衣起身,忽见人影闪进偏房,接着传来饮酒赋诗的声音。他蹑手蹑脚靠近,听见有人说:"如今世人作诗,只求辞藻华丽,早失了托物言志的本真。"又有人提议各赋一诗助兴。
只见一个黑瘦人影吟道:"当年灶火暖自知,如今冷灶有何为?可怜铁柄成无用,看尽人间落第时。"接着是个黄脸麻子的人叹息:"昔年一曲值千金,如今风过竹龙吟。"最后是个蓬头胖子苦笑:"焦头烂额心犹在,曾扫朱门今化尘。"姚康成忍不住喝彩,推门一看,却只剩一把生锈的铁铫、一支破笛和半截秃扫帚。天亮后他悄悄把这些物件埋了,只当是精怪作祟。
淮南节度使马举得了副镶珠嵌玉的棋盘,花重金买下。没过几天棋盘不翼而飞,正寻找时,有位拄拐杖的老者登门论兵。老者说:"如今天下动荡,将军为何不研习兵法?"马举推说忙于民政。老者正色道:"治兵如治病,兵法治则乱象平。为将者要明虚实,知进退;为兵者要敢赴汤蹈火。将军既为藩镇统帅,岂能荒废武备?"这一席话说得马举冷汗涔涔,再抬头时,老者已不见踪影。后来才明白,那老者正是棋盘所化的精灵。
有人恭敬地拱手问道:"敢问先生,这带兵打仗的门道究竟该怎么掌握?"
那白发老者捋着胡须,慢悠悠地说:"当主帅啊,先得抢占有利地形,再琢磨怎么对付敌军。派一个兵卒出去,就得想清楚他的生死;看到一条小路,必须摸清进出路线。至于冲锋陷阵、劫营破关这些事,虽然是军中常事,也万万马虎不得。"说着突然拍案,"有时候要舍大保小,该撤就撤;有时候又要快刀斩乱麻,杀他个措手不及。占住险要地势,布下疑兵阵仗,最要紧的是速战速决,可别犹犹豫豫。"
他眯起眼睛,声音忽然压低:"要是遇上进退两难、险象环生的局面,保命要紧。记住啊,连胜之后必有大败,最忌讳轻敌。把这些门道都吃透了,才算摸到为帅的门槛。"
问话的人听得目瞪口呆,忍不住追问:"老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?怎会懂得这般精深?"
"我不过是南山里一个倔老头罢了。"老者笑着摆手,"从小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,街坊都说我肚子里藏着宝贝。后来经历的战事多了,兵家之道自然就通了。"说着忽然叹了口气,"可这天地间的万物,哪有不衰败的?何况我这把老骨头,怕是撑不了多久喽。今日有缘,跟您说说这些兵家要诀,还望大人放在心上。"
说罢就要告辞,主人再三挽留,硬是安排他住进客房。到了深夜,主人派仆人去请,推门却只看见一副棋盘——正是府里前些日子丢失的那副。主人知道遇上了精怪,赶紧叫人取来古镜照向棋盘。只见棋盘突然跳起来摔得粉碎,再也变不回人形。主人又惊又怕,当即命人把碎片烧了个干净。
再说吉州龙兴观有口大钟,钟上刻着"晋元康年铸"的字样。钟顶有个小孔,据说是武则天时期,因为这钟声太响震动了长安城,朝廷特意派人凿穿的。天祐年间某个夜晚,这口钟突然消失,天亮时又自己回来了。人们发现钟钮上沾着血迹,还缠着几根江南水草——那种叶子像韭菜似的,水涨多高它就长多高的水草。
观前的大江连着几夜波涛汹涌,附近居民都听见江里传来打斗声。直到有天清晨,有个渔夫看见江心漂着面红旗子,顺着水流往下游去。渔夫划着小船去捞,忽然看见金光闪闪的鳞片,江面顿时翻起巨浪,吓得他赶紧调头。这时大家才明白,原来是钟上那只蒲牢兽和江里的龙打起来了。
北魏洛阳阜财里有座开善寺,原是京兆人韦英的宅子。韦英早逝,他妻子梁氏连丧事都没办就改嫁了,招了河内人向子集做新丈夫。虽说改嫁,可梁氏还住在韦家老宅。这天韦英的鬼魂大白天地回来了,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,径直闯到院子里大喊:"阿梁,你把我忘了吗?"
向子集吓得抄起弓箭就射,那鬼魂中箭倒地,竟变成个桃木人。骑的马也成了茅草扎的,随从全变成蒲草人。梁氏吓得魂飞魄散,赶紧把这宅子捐出来做了寺庙。
唐高祖武德年间,有个叫曹惠的江州参军。官署里有间佛堂,供着两个一尺多高的木偶,虽然彩漆剥落,但雕得极为精巧。曹惠把木偶带回家给孩子玩。有天孩子正在吃饼,木偶突然伸手讨要,吓得孩子赶紧告诉父亲。
曹惠笑着把木偶拿过来,谁知木偶竟开口说:"我叫轻素,怎么还叫木偶?"说着眼珠转动,活脱脱像个真人。另一个叫轻红的木偶也活了过来,在屋里跑来跑去。
"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?"曹惠惊讶地问。
轻素说:"我们是南齐宣城太守谢朓的陪葬俑。当年最巧手的工匠要数沈约家老仆孝忠,我俩就是他做的。谢太守下葬时,我正在墓室里给乐夫人洗脚,忽然听见外面有官兵喊话。乐夫人吓得光脚逃跑,变成只白蚂蚁。转眼两个盗墓贼举着火把进来,把陪葬品抢了个精光。谢太守戴的玉环,硬是被他们敲碎牙床才取下来。"
"那贼看见我俩就说:'这俩明器不错,带回去给孩子玩。'那是东魏天平二年的事,后来我们辗转流落过好几家。直到陈朝末年,麦铁杖的侄子把我们带到这儿。"
曹惠又问:"听说谢朓娶的是王敬则女儿,怎么又冒出个乐夫人?"
轻素解释道:"王氏是生前的妻子,乐氏是冥婚娶的。那王氏本是屠户家的女儿,脾气暴躁,到了阴间还跟谢太守闹别扭。一见太守板着脸,她就搬石头堵门吓唬人。后来谢太守向天帝告状,才把她休了,三个孩子都跟着母亲走了。再娶的乐夫人是乐彦辅第八个女儿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跟殷仲文、谢晦的夫人特别要好,整天聚会游玩。谢太守常说:'我的文才比起古人,只比曹植差些。其他文人嘛,不过是我砧板上的肉罢了。'如今他在阴间当南曹典铨郎,比活着的时候风光多了。就是每月要上朝面见晋宋齐梁的皇帝,最近听说这规矩也免了。"
曹惠听得入神,又问:"你们这么有灵性,我要是放你们走呢?"
两个木偶齐声说:"我们虽然能变化,但您若不放行,终究走不了。庐山神早想娶轻素去当舞姬,今日一别,就要去享富贵了。不过念在您的情分上,能否请画师给我们梳妆打扮?"曹惠立刻找来工匠给她们描眉画眼,换上锦绣衣裳。
轻素笑道:"这次去可不只是当舞姬,怕是要做压寨夫人了。无以为报,送您几句偈语吧——百代之中,能参透这些话的人,必成忠臣显贵。"接着念道:"鸡角入骨,紫鹤吃黄鼠。申不害。五通泉室。为六代吉昌。"
后来有人去庐山神庙祈福,女巫传话说山神新纳了两房妾室,想要翠钗花簪。那人赶紧备齐了烧化,果然心想事成。至于那些玄妙的偈语,曹惠始终没弄明白。听说中书令岑文本能解其中三句,可他从不对外人提起。
太原城北阳曲县住着个退休的中郎将窦不疑,是唐朝开国功臣的后代。这老爷子年轻时就是个狠角色,专好打抱不平。常带着十几个弟兄斗鸡走狗,赌钱一掷万金,全凭义气行事。
太原城东北五六里处,常年闹鬼。有个两丈高的鬼影,专挑阴雨天黄昏后出来晃悠,见过的人不是吓死就是吓疯。这天几个年轻人打赌:"谁敢去射那恶鬼,赏钱五千!"别人都不敢吭声,只有窦不疑拎着弓箭就出了城。
大伙儿嘀咕:"这老家伙别是躲起来,等天黑再糊弄我们吧?不如悄悄跟着。"只见窦不疑摸到闹鬼的地方,正撞见那鬼影晃出来。老爷子二话不说搭箭就射,那鬼中箭就跑。窦不疑紧追不舍,连中三箭,最后那鬼扑通一声跳河了。老爷子这才拍拍手回家。
众人笑着迎上去,对不疑说:"我们怕你偷偷溜走骗我们,所以悄悄跟着你,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。"说着就掏出钱来给他,不疑全拿去喝酒了。
第二天,大伙儿去岸边找昨晚射中的东西,发现是个用荆条编的方相神像——京城里都用竹子编,可太原这地方不长竹子,只能用荆条代替。旁边还捡到三支箭。打那以后,这条路上的鬼怪就绝迹了,不疑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勇士。
转眼几十年过去,不疑七十多岁头发都白了,可那股子豪气半点没减。天宝二年十月的晚上,他在阳曲县喝完酒要回太原,主人家再三挽留。不疑让随从都留下,自己一个人骑马往回赶。阳曲离太原九十里地,中间全是荒郊野地,狐狸鬼火到处飘,连个人影都没有。
月亮刚爬上来,薄云像纱帐似的笼着。不疑正赶路呢,忽然看见道路两边冒出无数店铺,一家挨着一家。正纳闷着,店铺越来越多,男男女女有的唱歌跳舞,有的结伴跺脚嬉戏。百来个小孩围住他的马,边跺脚边唱歌,马儿死活不肯往前走。路边有棵树,不疑折下根粗树枝,抡起来就打,那些唱歌的娃娃一哄而散。
刚走没多远,又碰见两百多个巨人,穿着华丽衣裳围着他跺脚唱歌。不疑火冒三丈,抡起树枝就打,那些巨人眨眼就不见了。这下他心里发毛,赶紧离开大路往野地里跑。忽然看见个百来户的村子,房屋修得挺气派。他挨家挨户敲门求宿,把门板都快敲破了也没人应声。
村里有座庙,不疑进去把马拴在柱子上,坐在台阶上歇脚。月亮明晃晃的,还没到半夜,突然有个穿白衣的漂亮妇人推门进来,冲他拜了又拜。
妇人细声细气地说:"见您独居在此,特来相伴。"
不疑瞪着眼问:"谁是你丈夫?"
妇人抿嘴一笑:"不就是您嘛。"不疑知道碰上妖怪了,抄起家伙就打,那妇人一闪身就不见了。
正屋里摆着张床,不疑刚躺下,忽然房梁上掉下个盆大的东西砸在他肚子上。他挥拳就打,那东西发出狗叫似的哀嚎,滚到床底下变成个两尺高的火人,亮得晃眼,一溜烟钻墙缝里不见了。
不疑吓得翻身上马就跑,钻进树林里躲到天亮。家里人找来时,发现他呆呆傻傻的,魂都丢了似的。抬回家后他还絮絮叨叨说这些怪事,结果大病了一年多才好。
杂器用 独孤彦 姚康成 马举 吉州渔者
凶器上 梁氏 曹惠 窦不疑
杂器用
独孤彦
建中末,有独孤彦者,尝客于淮泗间。会天大风,舟不得进,因泊于岸。一夕步月登陆,(陆字原阙,据明抄本补。)至一佛寺中,寺僧悉赴里民会去,彦步绕于庭。俄有二丈夫来。一人身甚长,衣黑衣,称姓甲,名侵讦,(讦原作许,据陈校本改,下同。)第五。一人身广而短,衣青衣,称姓曾,名元。与彦揖而语,其吐论玄微,出于人表。彦素耽奇奥,常与方外士议语,且有年矣。至于玄门释氏,靡不穷其指归。乃遇二人,则自以为不能加也,窃奇之,且将师焉。因再拜请曰:某好奇者,今日幸遇先生,愿为门弟子,其可乎?二人谢曰:何敢?彦因征其所自。黑衣者曰:吾之先,本卢氏,吾少以刚劲闻。大凡物有滞而不通者,必侵犯以讦悟之。时皆谓我为'侵讦',因名之。其后适野,遇仇家击断,遂易姓甲氏,且逃其患。又吾素精药术,尝侍忝医之职。非不能精熟,而升降上下,即假手于人。(人原作吾,据明抄本改。)后以年老力衰,上(上原作止,据明抄本改。)欲以我为折腰吏,吾固辞免,退居田间。吾有舅氏,常为同僚。其行止起居,未尝不俱。(俱原作惧。据明抄本改。)然我自摈弃,常思吾舅。直以用舍殊,致分不见矣。今夕君子问我,我得以语平生事,幸何甚哉!语罢,曾元曰:吾之先,陶唐氏之后也。唯陶唐之官,受姓于姚曾者,与子孙以字为氏,故为曾氏焉,我其后也。吾早从莱侯,居推署之职,职当要热。素以褊躁,又当负气以凌上,由是遭下流沸腾之谤,因而解去。盖吾忠烈(烈原作州,据明抄本改。)之罪。我自弃置,处尘土之间,且有年矣。甘同瓦砾。岂敢他望乎?然日昔与吾父遭事。吾父性坚正,虽鼎镬不避其危。赒人之急,要赴汤蹈火,人亦以此重之。今拘于旧职,窘若囚系。余以父弃掷之故,不近于父,迨今亦数岁。足下有问,又安敢默乎?语未卒,寺僧俱归。二人见之,若有所惧,即驰去,数十步已亡见矣。彦讯僧,僧曰:吾居此寺且久,未尝见焉,惧为怪耳。彦奇其才,且异之,因祈其名氏。久而悟曰:所闻曾元者,岂非'甑'乎?夫文,以'瓦附'曾',是'甑'字也。名元者,盖以'瓦'中之画,致瓦字之上,其义在矣。甲侵讦者,岂非铁杵乎?且以'午木'是'杵'字。姓甲者,东方甲乙木也。第五者,亦假午字也。推是而辩,其杵字乎?名侵讦者,盖反其语为全截。以'截'附'全',是'铁'字也。总而辩焉,得非甑及铁杵耶!明日,即命穷其迹,果于朽坏中,得一杵而铁者。又一甑自中分,盖用之余者。彦大异之,尽符其解也。(出《宣室志》)
姚康成
太原掌书记姚康成,奉使之汧陇。会节使交代,八蕃使回,邮馆填咽。遂假邢君牙旧宅,设中室,以为休息之所。其宅久空废,庭木森然。康成昼为公宴所牵,夜则醉归,及明复出,未尝暂歇于此。一夜,自军城归早,其属有博戏之会,故得不醉焉。而坐堂中,因命茶,又复召客,客无至者。乃命馆人取酒,遍赐仆使,以慰其道路之勤。既而皆醉,康成就寝。二更后,月色如练,因披衣而起,出于宅门,独步移时,方归入院。遥见一人,入一廊房内,寻闻数人饮乐之声。康成乃蹑履而听之,聆其言语吟啸,即非仆夫也。因坐于门侧,且窥伺之。仍闻曰:诸公知近日时人所作,皆务一时巧丽。其于托情喻己。体物赋怀,皆失之矣。又曰:今三人可各赋一篇,以取乐乎。皆曰善。乃见一人,细长而甚黑,吟曰:昔人炎炎徒自知,今无烽灶欲何为。可怜国柄全无用,曾见人人下第时。又见一人,亦长细而黄,面多疮孔,而吟曰:当时得意气填心,一曲君前值万金。今日不如庭下竹,风来犹得学龙吟。又一人肥短,鬓发垂散,而吟曰:头焦鬓秃但心存,力尽尘埃不复论。莫笑今来同腐草,曾经终日扫朱门。康成不觉失声,大赞其美。因推门求之,则皆失矣。俟晓,召舒吏询之,曰:近并无此色人。康心疑其必魅精也,遂寻其处。方见有铁铫子一柄,破笛一管,一秃黍穰帚而已。康成不欲伤之,遂各埋于他处。(出《灵怪集》)
马举
马举镇淮南日,有人携一棋局献之,皆饰以珠玉。举与钱千万而纳焉。数日,忽失其所在。举命求之,未得。而忽有一叟,策杖诣门,请见举。多言兵法,举遥坐以问之。叟曰:方今正用兵之时也,公何不求兵机战术,而将御寇仇。若不如是,又何作镇之为也?公曰:仆且治疲民,未暇于兵机战法也。幸先生辱顾,其何以教之?老叟曰:夫兵法不可废也,废则乱生,乱生则民疲,而治则非所闻。曷若先以法而治兵,兵治而后将校精,将校精而后士卒勇。且夫将校者,在乎识虚盈,明向背,冒矢石,触锋刃也。士卒者,在乎赴汤蹈火,出死入生,不旋踵而一焉。今公既为列藩连帅,当有为帅之才,不可旷职也。举曰:敢问为帅之事何如?叟曰:夫为帅也,必先取胜地,次对于敌军。用一卒,必思之于生死。见一路,必察之于出入。至于冲关入劫,虽军中之余事,亦不可忘也。仍有全小而舍大,急杀而屡逃。据其险地,张其疑兵。妙在急攻,不可持疑也。其或迟速未决,险易相悬,前进不能,差须求活。屡胜必败,慎在欺敌。若深测此术,则为帅之道毕矣。举惊异之,谓叟曰:先生何许人?何学之深耶?叟曰:余南山木强之人也。自幼好奇尚异,人人多以为有韬玉含珠之誉。(誉原作举,据明抄本改。)屡经战争,故尽识兵家之事。但乾坤之内,物无不衰。况假(假字原空阙,据明抄本补。)合之体,殊不坚牢,岂得更久耶?聊得晤言,一述兵家之要耳,幸明公稍留意焉。因遽辞,公坚留,延于客馆。至夜,令左右召之,见室内唯一棋局耳,乃是所失之者。公知其精怪,遂令左右以古镜照之,棋局忽跃起,坠地而碎,似不能变化。公甚惊异,乃令尽焚之。(出《潇湘录》)
吉州渔者
吉州龙兴观有巨钟,上有文曰:晋元康年铸。钟顶有一窍,古老相传,则天时,钟声震长安。遂有诏凿之,其窍是也。天祐年中,忽一夜失钟所在,至旦如故。见蒲牢有血痕并焄草,焄草者,江南水草也,叶如薤,随水浅深而生。观前大江,数夜,居人闻江水风浪之声。至旦,有渔者,见江心有一红旗,水上流下。渔者棹小舟往接取之,则见金鳞光,波涛汹涌,渔者急回。始知蒲牢斗伤江龙(出《玉堂闲话》)
凶器上
梁氏
后魏洛阳阜财里,有开善寺,京兆人韦英宅也。英早卒,其妻梁,不治丧而嫁,更纳河内向子集为夫。虽云改嫁,仍居英宅。英闻梁嫁,白日来归。乘马,将数人,至于庭前,呼曰:阿梁,卿忘我也。子集惊怖,张弓射之,应箭而倒,即变为桃人。所骑之马,亦化为茅马。从者数人,尽为蒲人。梁氏惶惧,舍宅为寺。(出《洛阳伽蓝记》)
曹惠
武德初,有曹惠为江州参军。官舍有佛堂,堂中有二木偶人,长尺余,雕饰甚巧妙,丹青剥落。惠因持归与稚儿。后稚儿方食饼,木偶引手请之。儿惊报惠,惠笑曰:取木偶来。即言曰:轻素自有名,何呼木偶?于是转盼驰走,无异于人。惠问曰:汝何时物,颇能作怪?轻素与轻红曰:是宣城太守谢家俑偶。当时天下工巧,皆不及沈隐侯家老苍头孝忠也。轻素、轻红,即孝忠所造。隐侯哀宣城无常,葬日故有此赠。时素圹中,方持汤与乐夫人濯足,闻外有持兵称敕声。夫人畏惧,跣足化为白蝼。少顷,二贼执炬至,尽掠财物。谢郎持舒瑟瑟环,亦为贼敲颐脱之。贼人照见轻红等曰:'二明器不恶,可与小儿为戏具。'遂持出,时天平二年也。自尔流落数家。陈末,麦铁杖犹子将至此。惠又问曰:曾闻谢宣城(宣城原作康成,据明抄本改。)婚王敬则女,尔何遽云乐夫人?轻素曰:王氏乃生前之妻,乐氏乃冥婚耳。王氏本屠酤种,性粗率多力,至冥中,犹与宣城不睦。伺宣城严颜,则磔石拄关,以为威胁。宣城自密启于天帝,许逐之,二女一男,悉随母归矣。遂再娶乐彦辅第八女,美姿质,善书,好弹琴,尤与殷东阳仲文、谢荆州晦夫人相得,日恣追寻。宣城常云:我才方古词人,唯不及东阿耳。其余文士,皆吾机中之肉,可以宰割矣。见为南曹典铨郎,与潘黄门同列,乘肥衣轻,贵于生前百倍。然十月一朝晋宋齐梁,可以为劳,近闻亦已停矣。惠又问曰:汝二人灵异若此,吾欲舍汝如何?即皆言曰:以轻素等变化,虽无不可,君意如不放,终不能逃。庐山山神,欲取轻素为舞姬久矣,今此奉辞,便当受彼荣富。然君能终恩,请命画工,便赐粉黛。惠即令工人为图之,使摛锦绣。轻素笑曰:此度非论舞伎,亦当彼夫人。无以奉酬,请以微言留别。百代之中。但以(明抄本以作有。)他人会者,无不为忠臣,居大位矣。鸡(明抄本鸡上有言曰二字。)角入骨,紫鹤吃黄鼠。申不害。五通泉室。为六代吉昌。后有人祷庐山神,女巫言神君新纳二妾,要翠钗花簪,汝宜求之,当降大福。祷者求而焚之,遂如愿焉。惠亦不能知其微言,访之时贤,皆不悟。或云,中书令岑文本识其三句,亦不为人说。(出《玄怪录》)
窦不疑
武德功臣孙窦不疑,为中郎将,告老归家。家在太原,宅于北郭阳曲县。不疑为人勇,有胆力,少而任侠。常结伴十数人,斗鸡走狗,樗蒲一掷数万,皆以意气相期。而太原城东北数里,常有道鬼,身长二丈。每阴雨昏黑后,多出。人见之,或怖而死。诸少年言曰:能往射道鬼者,与钱五千。余人无言,唯不疑请行。迨昏而往。众曰:此人出城便潜藏,而夜绐我以射,其可信乎?盍密随之?不疑既至魅所,鬼正出行。不疑逐而射之,鬼被箭走。不疑追之,凡中三矢,鬼自投于岸下,不疑乃还。诸人笑而迎之,谓不疑曰:吾恐子潜而绐我,故密随子,乃知子胆力若此。因授之财,不疑尽以饮焉。明日,往寻所射岸下,得一方相,身则编荆也,(今京中方相编竹,太原无竹,用荆作之。)其傍仍得三矢,自是道鬼遂亡,不疑亦(亦原作中,据明抄本改。)从此以雄勇闻。及归老,七十余矣,而意气不衰。天宝二年冬十月,不疑往阳曲,从人饮,饮酣欲返,主苦留之。不疑尽令从者皆留,己独(皆原作先独,己独原作所,据明抄本改。)乘马,昏后归太原。阳曲去州三舍,不疑驰还。其间则沙场也,狐狸鬼火丛聚,更无居人。其夜,忽见道左右皆为店肆,连延不绝。时月满云薄,不疑怪之。俄而店肆转众,有诸男女,或歌或舞,饮酒作乐,或结伴踏蹄。有童子百余人,围不疑马,踏蹄且歌,马不得行。道有树,不疑折其柯,长且大,以击。歌者走,而不疑得前。又至逆旅,复见二百余人,身长且大,衣服甚盛,来绕不疑,踏蹄歌焉。不疑大怒,又以树柯击之,长人皆失。不疑恐,以所见非常,乃下道驰。将投村野,忽得一处百余家,屋宇甚盛。不疑叩门求宿,皆无人应,虽甚叫击,人犹不出。村中有庙,不疑入之,系马于柱,据阶而坐。时朗月,夜未半,有妇人素服靓妆,突门而入,直向不疑再拜。问之,妇人曰:吾见夫婿独居,故此相偶。不疑曰:孰为夫婿?妇人曰:公即其人也。不疑知是魅,击之,妇人乃去。厅房内有床,不疑息焉。忽梁间有物,坠于其腹,大如盆盎。不疑殴之,则为犬音。自(自字上原有不疑二字,据明抄本删。)投床下,化为火人,长二尺余,光明照耀,入于壁中,因尔不见。不疑又出户,乘马而去,遂得入林木中憩止,天晓不能去。会其家求而得之,已愚且丧魂矣。舁之还,犹说其所见。乃病月余年。(出《纪闻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