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十九·女仙十四原文

太平广记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长安城安业坊的唐昌观里,种着一株稀世罕见的玉蕊花。每逢花开时节,那花朵晶莹剔透,就像玉雕的树林瑶池仙境。元和年间春意正浓时,赏花人的车马把道路都堵得水泄不通。

那天忽然来了位十七八岁的绿衣姑娘,乌黑的双髻没有半点珠翠,可那通身的气派把满园子的贵妇人都比下去了。身后跟着两个道姑打扮的侍女和三个扎总角的小童,个个清丽脱俗。姑娘用白角扇半遮着脸走到花前,身上的异香隔着几十步都能闻到。围观的人猜是宫里出来的贵人,谁都不敢靠近。她在花树下站了许久,吩咐童子折了几枝玉蕊,转身要走时忽然对黄衫小童说了句:"记得玉峰之约吗?咱们这就去吧。"话音未落,人群里突然有人惊叫——只见车马腾空而起,清风卷着花瓣追着她们飘向云端,转眼就消失在天际。那花香在园子里萦绕了足足一个多月,后来严休复、元稹这些大诗人都写了诗篇记这桩奇事。

万年县有个叫马士良的闯了祸,正赶上铁面判官王爽主事,眼看要掉脑袋。这小子连夜逃进终南山,躲在炭谷湫的大柳树下。天蒙蒙亮时,他瞧见五彩祥云里落下个仙女,拿着金槌玉板往水面敲了几下,顿时涌出朵朵青莲。仙女摘了几瓣吃下,驾云而去时落下了法器。马士良有样学样地敲水面,果然也冒出莲花。他狼吞虎咽吃了十几朵,忽然觉得身子轻得像羽毛,一跺脚竟飞上了天。

追着彩云来到仙宫,正撞见吃莲花的仙女。仙女气得用竹杖把他打落山涧,等他醒来时,发现个梳双鬟的姑娘正在磨刀:"你偷吃仙药,我是来取你性命的!"马士良跪地求饶,姑娘红着脸说:"除非你娶我,才能用神液救命。"后来这姑娘告诉他,自己是谷神的女儿,专门看守仙药的。会昌年间还有渔夫见过他们,据说在炭谷湫投个帖子,要多少鱼就能捞到多少鱼。

平陆县尉薛昭是条好汉,因为私放为母报仇的死囚,被贬到海东。离京那日,有个叫田山叟的老朋友带着酒来送行,这老头据说活了几百岁。趁着夜色,老头突然拉着薛昭逃出驿站,塞给他一粒药丸:"往北边树林里躲,不但能逃难,还能得美人。"薛昭逃到兰昌宫,果然在月夜遇见三位仙女。最年长的张云容原是杨贵妃的侍女,当年在绣岭宫独舞《霓裳》时,玄宗还为她写过"红蕖袅袅秋烟里"的诗句。她们用掷骰子的方式选婿,云容胜出后与薛昭结成夫妻,说起往事时还取出贵妃赐的金臂钏作证。

那日我跪在天师面前,诚心求教:"若能明白天地至理,哪怕傍晚就死也值得啊。"天师从袖中取出一粒绛红色的丹药递给我:"服下此丹,纵使身死,肉身不腐。只需备下宽大棺木,选个通风的墓穴,口中含块真玉。这样魂魄既不会飘散,也不会沉沦。待阴阳二气慢慢滋养,百年之后若遇上活人精气,或许能重获新生,成为地仙。"

我在兰昌宫咽气前,把这些话都告诉了杨贵妃。贵妃心善,派了太监陈玄操办后事。棺椁墓穴都按天师说的置办,如今正好百年。莫非今夜这场相逢,就是天师预言的机缘?这可不是偶然,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!

张昭追问天师模样,云容描述说是个魁梧汉子。张昭猛地一拍大腿:"这不就是田山叟吗!难怪他特意引我来此,原来是要应验当年之事!"又问起兰翘、凤台二人。

云容轻抚衣袖道:"她们也是宫里人,因容貌出众遭九仙媛嫉妒,被毒杀后埋在我墓旁。我们相伴多年,早已情同姐妹。"

这时凤台轻叩石案唱起来:"春花未放已含愁,独对夕阳又逢秋。孤灯长伴无天日,寒云陇上添新忧。"兰翘接着和道:"幽谷黄莺理羽毛,玉冷犀沉空叹息。月光怜我泉下冷,松枝夜露湿寒衣。"云容抚琴接唱:"韶华未逝已成尘,金丹入腹显神通。不意薛郎携古调,独醒幽谷一枝春。"张昭听得入神,也吟道:"误入宫墙漏网人,月光洗净玉阶尘。恍若置身蓬莱岛,三朵琼花夜半春。"歌声方歇,远处传来鸡鸣。

三位女子起身道:"该回去了。"张昭拽住云容衣角,恍恍惚惚跟着走。起初觉得墓门狭窄,真穿过时却如履平地。兰翘、凤台施礼告辞,只剩云容带着张昭回到墓室。但见灯烛明亮,侍女静立,锦绣帐幔华美非常,竟似王侯府邸。两人同寝数日,竟分不清昼夜。

这日云容摸着衣袖说:"我身子已恢复,只是衣裳太旧。你拿这金镯去附近县城换套新衣来。"张昭犹豫道:"我怕被官府当盗墓贼抓了。"云容解下白纱巾给他:"系上这个,遇险时蒙住头,旁人便看不见你。"张昭壮着胆子到三乡县卖了金镯,置办衣裳。夜里回墓穴时,云容早倚门相迎。

她引着张昭来到棺椁前:"掀开棺盖,我就能起身了。"张昭照做,果然见云容面色红润坐了起来。再看四周,哪还有什么锦绣帷帐,分明是个大墓穴,堆满陪葬的金玉器皿。他们只拣了几件珍宝,便携手去了金陵隐居。至今云容鬓发如墨,想必都是天师灵药的功效。那位天师本名申元。

再说东京翊善坊的韦家。许氏总说自家祖上都是神仙,在天庭担任要职。她生性爱洁,熟读诗书,侍奉公婆至孝。丈夫韦仙官至尚书郎却早逝,公婆也相继离世,只留下十二岁的女儿。这丫头聪慧过人,能背诵《易经》《诗经》,谁知突然无病而亡。许氏不忍远葬,将棺木停在厅堂旁。

过了几个月,竟听见棺中有说话声。许氏带着婢女绾起头发开棺,发现女儿已复活。小姑娘说起死后见闻:"忽然来了两个穿青衣的童子,举着红幡叫我:'韦小真,天庭召见。'他们带我飞了半日,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,仙人们都穿着五彩羽衣,戴着金冠执玉笏。还有好多玉童玉女,衣裳缀满珠宝。风吹过琉璃树,发出仙乐般的声音。"

"到了殿里,韩司命对我说:'你九世祖对国家百姓都有功德,现已升为地仙。你母亲心向大道,该登仙籍,特召你来丹陵宫。你家三代祖先都已在仙界了。'说完就让童子送我回来。娘快沐浴斋戒,太乙真人马上要来接您了。"许氏平日诵读《妙真经》时,常有异香奇光。十年后,女儿归来第三日,果然有仙乐降入院中。许氏母女与婢女在三十多位龙虎天兵护卫下飞升而去。那是长庆元年的事。

长安城南慈恩寺塔院里,太和二年某个月色清朗的夜晚,忽然来了位美貌妇人,带着三四个青衣丫鬟绕塔说笑。那妇人转头吩咐:"跟院主借笔墨来。"在北廊柱上题诗道:"黄子陂头月色清,贪看忘却宴席散。雾散山峦眉黛远,折枝荷花赠远人。"院主举着蜡烛来看时,她们全化作白鹤冲天而去。那诗至今还留在柱子上呢。

原文言文

  玉蕊院女仙 马士良 张云容 韦仙妻 慈恩塔院女仙

  玉蕊院女仙  

  长安安业唐昌观,旧有玉蕊和。其和每发,若琼林瑶树。唐元和中,春物方盛,车马寻玩人相继。忽一日,有女子年可十七二,衣绿绣衣,垂双髻,无簪珥之饰,容色婉娩,迥出于众。从以二女冠、三小仆,皆草髻黄衫,端丽无比。既而下马,以白角扇障面,直造和所,异香芬馥,闻于数十步外。观人疑出自宫掖,莫敢逼而视之。伫立良久,令女仆取和数枝而出。将大马,顾谓黄衫人曰:“曩有玉峰之期,自此行矣。”时观人如堵,咸觉烟飞鹤唳,景物辉焕。举辔百余步,有轻风拥尘,随之而去。须臾尘灭,望之已在半空,方悟神仙之游。余香不散人经月余。时严休复、元稹、刘禹锡、白居易俱作玉蕊院真人降诗。严休复诗曰:“终日斋心祷玉宸,魂销眼冷未逢真。不如一树琼瑶蕊,笑对藏和洞里人。”又曰:“香车潜下玉龟山,尘世何由睹蕣颜。惟有无情枝上雪,好风吹缀绿玉鬟。”元稹诗云:“弄玉潜过玉树时,不教青鸟出和枝。的应未有诸人觉,只是严郎自得知。”刘禹锡诗云:“玉女来看玉树和,异香先引七香车。攀枝弄雪时回首,惊怪人间日易斜。”又曰:“雪蕊琼葩满院春,羽林轻步不生尘。君王帘下徒相问,长伴吹箫别有人。”白居易诗云:“瀛女偷大凤下时,洞中暂歇弄琼枝。不缘啼鸟春饶舌,青琐仙郎可得知。”(出《剧谈录》)

  马士良  

  唐元和初,万年县有(有字明抄本作所由二字)马士良人,犯事。时进士王爽为京尹,执法严酷,欲杀之。士良乃亡命入南山,至炭谷湫岸,潜于大柳树下。才晓,见五色云下一仙女于水滨,有金槌玉板,连扣数下,青莲涌出,每蕊旋(蕊旋原作叶施,据明抄本改)开。仙女取擘三四枚食之,乃大云去。士良见金槌玉板尚在,跃下扣之。少顷复出,士良尽食之十数枚,顿觉身轻,即能飞举。遂扪萝寻向人五色云所。俄见大殿崇宫,食莲女子与群仙处于中。覩之大惊,趋下,以其竹杖连击,坠于洪崖涧边。涧水清洁,因惫熟睡。及觉,见双鬟小女磨刀,谓曰:“君盗灵药,奉命来取君命。”士良大惧,俯伏求救解之。答曰:“此应难免,唯有神液,可以救君。君当以我为妻。”遂去。逡巡持一小碧瓯,内有饭白色,士良尽食,复寝。须臾起,双鬟曰:“药已成矣。”以示之,七颗光莹,如空青色。士良喜叹。看其腹有似红线处,乃刀痕也。女以药摩之,随手不见。戒曰:“但自修学,慎勿语人。倘漏泄,腹疮必裂。”遂同住于湫侧。又曰:“我谷神之女也,守护上仙灵药,故得救君耳。”至会昌初,往往人见。渔人(渔人二字原阙。据明抄本补)于炭谷湫捕鱼不获,投一帖子,必随斤两数而得。(出《逸史》)

  张云容  

  薛昭人,唐元和末为平陆尉。以气义自负,常慕郭代公、李北海之为人。因夜值宿,囚有为母复仇杀人人,与金而逸之。故县闻于廉使,廉使奏之,坐谪为民于海东。敕下之日,不问家产,但荷银铛而去。有客田山叟人,或云数百岁矣。素与昭洽,乃赍酒拦道而饮饯之。谓昭曰:“君义士也,脱人之祸而自当之,真荆、聂之俦也!吾请从子。”昭不许,固请乃许之。至三乡夜,山叟脱衣贳酒,大醉,屏左右谓昭曰:“可遁矣。”与之携手出东郊,赠药一粒曰:“非唯去疾,兼能绝谷。”又约曰:“此去但遇道北有林薮繁翳处,可且暂匿,不独逃难,当获美姝。”昭辞行,过兰昌宫,古木修竹,四舍其所。昭逾垣而入,追人但东西奔走,莫能知踪矣。昭潜于古殿之西间,及夜,风清月皎,见阶前有三美女,笑语而至,揖让升于和茵,以犀杯酌酒而进之。居首女子酹之曰:“吉利吉利,好人相逢,恶人相避。”其次曰:“良宵宴会,虽有好人,岂易逢耶?昭居窗隙间闻之,又志田生之言,遂跳出曰:“适闻夫人云,好人岂易逢耶?”昭虽不才,愿备好人之数。”三女愕然良久,曰:“君是何人,而匿于此?”昭具以实对,乃设座于茵之南。昭询其姓字,长曰云容,张氏;次曰凤台,萧氏;次曰兰翘,刘氏。饮将酣,兰翘命骰子,谓二女曰:“今夕佳宾相会,须有匹偶,请掷骰子,遇采强人,得荐枕席。”乃遍掷,云容采胜。翘遂命薛郎近云容姊坐,又持双杯而献曰:“真所谓合卺矣!”昭拜谢之。遂问:“夫人何许人?何以至此?”容曰:“某乃开元中杨贵妃之侍儿也。妃甚爱惜,常令独舞《霓裳》于绣岭宫。妃赠我诗曰:“‘罗袖动香香不已,红蕖袅袅秋烟里。轻云岭上乍摇风,嫩柳池边初拂水。’诗成,明皇吟咏久之,亦有继和,但不记耳。遂赠双金扼臂,因此宠幸愈于群辈。此时多遇帝与申天师谈道,予独与贵妃得窃听,亦数侍天师茶药,颇获天师悯之。因闲处,叩头乞药。师云:‘吾不惜,但汝无分,不久处世。如何?’我曰: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天师乃与绛雪丹一粒曰:‘汝但服之,虽死不坏。但能大其棺、广其穴、含以真玉、疏而有风,使魂不荡空,魄不沉寂。有物拘制,陶出阴阳,后百年,得遇生人交精之气,或再生,便为地仙耳。’我没兰昌之时,具以白贵妃。贵妃恤之,命中贵人陈玄造受其事。送终之器,皆得如约。今已百年矣。仙师之兆,莫非今宵良会乎!此乃宿分,非偶然耳。”。昭因诘申天师之貌,乃田山叟之魁梧也。昭大惊曰:“山叟即天师明矣!不然,何以委曲使予符曩日之事哉?”又问兰、凤二子。容曰:“亦当时宫人有容人,为九仙媛所忌,毒而死之。藏吾穴侧,与之交游,非一朝一夕耳。”凤台请击席而歌,送昭、容酒歌曰:“脸和不绽几含幽,今夕阳春独换秋。我守孤灯无白日,寒云陇上更添愁。”兰翘和口:“幽谷啼莺整羽翰,犀沉玉冷自长叹。月华不忍扃泉户,露滴松枝一夜寒。”云容和曰:“韶光不见分成尘,曾饵金丹忽有神。不意薛生携旧律,独开幽谷一枝春。”昭亦和曰:“误入宫垣漏网人,月华静洗玉阶尘。自疑飞到蓬莱顶,琼艳三枝半夜春。”诗毕,旋闻鸡鸣。三人曰:“可归室矣。”昭持其衣,超然而去。初觉门户至微,及经阈,亦无所妨。兰、凤亦告辞而他往矣。但灯烛荧荧,侍婢凝立,帐帷彩绣,如贵戚家焉。遂同寝处,昭甚慰喜。如此数夕,但不知昏旦。容曰:“吾体已苏矣,但衣服破故,更得新衣,则可起矣。今有金扼臂,君可持往近县易衣服。”昭惧不敢去,曰:“恐为州邑所执。”容曰:“无惮,但将我白绡去,有急即仙首,人无能见矣。”昭然之,遂出三乡货之。市其衣服,夜至穴,则容已迎门而笑。引入曰:“但启榇,当自起矣。”昭如其言,果见容体已生。及回顾帷帐,但一大穴,多冥器服玩金玉。唯取宝器而出,遂与容同归金陵幽栖。至今见在,容鬓不衰,岂非俱饵天师之灵药耳?申师名元也。(出《传奇》)

  韦仙妻  

  韦仙妻许氏,居东京翊善里。自云:“许氏世有神仙,皆上为高真,受天帝重任。”性洁净,熟《诗》、《礼》二经,事舅姑以孝闻。仙为尚书郎,早夭。许舅姑亦亡,唯一女,年十二岁,甚聪慧,已能记《易》及《诗》。忽无疾而卒。许甚怜之,不忍远葬,殡于堂侧。居数月,闻女于殡宫中语。许与侍婢总笄,发棺视之,已生矣。言初卒之状云:“忽见二青衣童子,可年十二三,持一红幡来庭中,呼某名曰:‘韦小真,天上召汝。”于是引之升天。可半日到天上,见宫阙崇丽,天人皆锦绣毛羽五色之衣,金冠玉笏。亦多玉童玉女,皆珠玉五色之衣。和木如琉璃宝玉之形,风动,有声如乐曲,铿锵和雅。既到宫中,见韩君司命曰:‘汝九世祖有功于国,有惠及人。近已擢为地下主人,即迁地仙之品。汝母心于至道,合陟仙阶,即令延汝于丹陵之阙。汝祖考三世,皆已生天矣。’遂使二童送归。母便可斋沐,太乙使人即当至矣。”许持《妙真经》,往往感致异香。及殊常光色。众共异之。已十余年矣,及小真归后三日,果有仙乐之声下其庭中。许与小真、总笄一时升天,有龙虎兵骑三十余人导从而去。乃长庆之年辛丑岁也。(出《仙传拾遗》)

  慈恩塔院女仙  

  唐太和二年,长安城南韦曲慈恩寺塔院,月夕,忽见一美妇人,从三四青衣来,绕佛塔言笑,甚有风味。回顾侍婢曰:“白院主,借笔砚来。”乃于北廊柱上题诗曰:“黄子陂头好月明,忘却华筵到晓行。烟收山低翠黛横,折得荷和赠远生。”题讫,院主执烛将视之,悉变为白鹤,冲天而去。书迹至今尚存。(出《河东记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