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绍的故事
话说这崔绍啊,是博陵王玄暐的曾孙。他祖父崔武,当年在桂林做过官。父亲崔直,元和初年也在南海当过差,还曾经代理过端州的太守。崔直这人做官清正廉洁,从不贪图钱财,除了养家糊口之外,剩下的钱都用来接济亲戚朋友。在端州待了一年多,突然得了风疾,只能卧病在客舍,这一躺就是好几年。家里本来就穷,这下更是雪上加霜。等到崔直去世的时候,家里已经一贫如洗,连回北方的路费都凑不齐。
崔绍这孩子倒是争气,勤勤恳恳做人,从不懈怠。当时南越一带有个规矩,可以让落难的读书人临时补缺当官。崔绍为了糊口,也常做这种临时差事。他有个表侄叫贾继宗,是夏侯家的外甥,后来还成了崔绍的女婿。因为这层关系,两家走得很近。大和六年,贾继宗从琼州招讨使调任康州刺史,就举荐崔绍做了属官。
康州城边有个端溪县,县里有个代理县尉叫李彧,是前任大理评事李景休的侄子。崔绍和李彧性情相投,两家又住得近,经常来往。李彧家养了只母猫,总跑到崔绍家抓老鼠。可岭南这地方有个忌讳,最讨厌别人家的猫在自己家里下崽,认为这是大不吉利。偏偏这只猫就在崔绍家生了两只小猫,崔绍心里膈应得很,就让家童把三只猫捆在竹筐里,压上石头,扎紧筐口,扔进了江里。
没过两个月,崔绍的生母郑氏去世,他辞官守孝,家里更加穷困。孤儿寡母好几口人,连稀粥都喝不饱。崔绍只好到广州一带投亲靠友。大和八年五月八日从康州官舍出发,沿着海边走了好几个郡,九月十六日才到雷州。
崔家世代供奉一字天王。到雷州后,崔绍住在客馆里。九月二十四日这天,突然发高烧,病情急转直下,两天就不行了。弥留之际,忽然看见两个差役,一个穿黄衣,一个穿黑衣,拿着公文说:"奉阎王之命来拿你。"崔绍不服:"我一辈子行善,从没做过坏事,凭什么抓我?"
两个差役大怒:"你杀了三条无辜性命,苦主告到阴司,天庭下了批文要审你。还敢狡辩!"说着展开公文。崔绍看见上面字迹分明,可差役不让他细看。正害怕时,忽然来了位神人,两个差役赶紧跪拜。
神人问:"认得我吗?"崔绍摇头。神人说:"我是一字天王,受你家供奉多年,一直想报答。如今你有难,特来相救。"崔绍连忙跪地求救。天王说:"跟我走便是。"
一行人走过望不到头的黄泉路,约莫五十里,天王问:"累不累?"崔绍说:"还能再走二三十里。"又走了一阵,远远看见巍峨的城门,守门神见到天王连忙行礼。过了三道城门,最后一扇门紧闭着。天王让崔绍等着,自己飞身而入。不多时城门大开,里面站着十位神人,个个神色惶恐。
又过一里地,眼前豁然开朗。八条大街纵横交错,路旁奇树成荫,树下站着无数鬼神。最宽敞的那条街西头还有座城门,两边酒楼林立,珠帘绣幕,楼上全是盛装女子,衣饰华美非凡。天王把崔绍留在门外,自己先进去了。
差役带崔绍去见判官。这位王判官穿着绿袍,下阶相迎,礼数周到。寒暄时突然说:"您还没出生呢。"崔绍听得莫名其妙。判官解释:"阴间忌讳'死'字,所以管死叫生。"仆人端茶来,判官又说:"这茶不能喝。"等换上阳间的茶,崔绍连饮三碗。
判官领着崔绍去见阎王。阎王正和一字天王对坐,天王说:"就是为他来的。"阎王翻着案卷说:"虽不是亲手所杀,却是你下令把猫扔进江里的。"天王叫来原告,只见十几个紫衣人押着一家三口——都是人身猫头,穿着丧服,哭诉崔绍害命。天王赶紧提醒:"快许愿做功德!"崔绍慌得只记得《佛顶尊胜经》,连忙许诺给它们各抄一卷经书。话音刚落,猫魂就不见了。
阎王请崔绍上座,崔绍受宠若惊:"我这样的罪人,哪敢当此大礼?"阎王笑道:"案子已了,你该还阳了。阴阳有别,不必多礼。"又问起家世,原来阎王生前是人间马仆射,和崔绍还是亲家——马仆射的侄子磻夫,娶了崔绍的妹妹。
崔绍好奇地问:"您这样的名臣,死后不该升天吗?怎么在阴司当差?"阎王笑着说:"这差事可不容易得。前任是杜司徒,他举荐我接任,这才有了今日。"
崔绍的故事
崔绍心里还惦记着事儿,又问道:"那位司徒大人,是接替谁的位子啊?"
判官捋了捋胡子说:"接的是李若初的差事。那李若初性子太严苛,待人不够宽厚,所以上天没让他在这个位子上待太久,现在由杜公接替了。"
崔绍搓了搓手,犹豫着开口:"我这次能到这儿来也是机缘巧合,想再请教大王一件事。听说阴司掌管着阳间人的命数簿子。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出息,身上还带着病,不敢奢望人间的官职。只是挂念着家里的亲戚朋友,能不能让我看看他们的前程?"
判官沉吟片刻:"换作旁人肯定不行,但看在你我沾亲带故的份上,破例给你瞧瞧。"说着转向大王请示。
大王转头对王判官吩咐:"带他去看吧,不过要严加嘱咐,万万不可泄露天机。要是说漏了嘴,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说话。"
崔绍突然想起什么,眼眶一红:"不知我过世的父亲可在这里?他...他投胎转世了吗?"
大王摇摇头:"令尊如今在阴司当差呢。"
崔绍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,扑通跪下:"求大王开恩,让我见父亲一面..."
"阴阳相隔多年,不便相见。"大王摆摆手。这时那位一字天王起身,领着崔绍往王判官办公的厅堂走去。这阴间的衙门布置得跟阳间一模一样,连茶盏都是青瓷的。
王判官带着崔绍穿过回廊,推开一扇朱漆小门。好家伙!满墙的金榜银榜晃得人眼花。那些当朝将相的名字都用金粉写着,下面的官员则是银字。还有一道长长的铁榜,密密麻麻列着州县小吏的名姓。最稀奇的是,这些榜上有名的人,此刻都还在阳间活着呢。
王判官压低声音:"看归看,回去可千万管住嘴。已经当上官的说说无妨,那些还没发迹的要是说破了,可要应了大王的警告。记住啊,人在阳间多行善事,阴司自有好报。那些作恶的,在这儿可要遭大罪!"
崔绍在判官厅里一住就是三天。每天早晚都能听见几百面鼓同时敲响,就是不见吹号角。他好奇地问判官:"阴司样样都像阳间,怎么光打鼓不吹号呢?"
判官笑道:"号角声像龙吟,龙属金精,金精又是至阳之物。咱们这阴曹地府是至阴之地,听不得那么阳气的东西。"
崔绍又打听地狱在哪儿。判官指着远处说:"地狱可多了去,按罪孽轻重分门别类。不过能住在王城的,都是罪过轻的,等时候到了就能投胎转世。"
正说着,忽然遇见个熟人——康州流放的田洪评事。这田洪跟崔家是世交,两个月前崔绍离开康州时,田洪还好端端的,没想到如今在阴间碰上了。两人抱头痛哭。
田洪抹着眼泪说:"您走后不到十天,我就病死了。您怎么也到这儿来了?"
崔绍忙解释:"就是被叫来问几句话,很快就能回去。"
田洪突然拉住崔绍的袖子:"有件事得托付您。我本来没儿子,把外孙郑家的孩子过继来当儿子。直到六十岁才得了个亲骨肉,可阴司现在怪罪我强占别人家的香火。求您回去给我儿子捎个信,让外孙认祖归宗。再替我谢谢康州的贾使君,我流放这些年多亏他照应,死后还帮忙把灵柩运回老家..."
三天后,王判官催崔绍该回去了。一字天王带着大队人马送行,那排场真是威风。大王亲自送到城门口,对着天王远远拜别。崔绍也跪下磕头,大王在城楼上还了一礼。
走到半路,突然冒出四个怪人——人身鱼头,穿着带血渍的绿袍子,站在个深坑边上直哭:"崔大人救命啊!"
崔绍吓一跳:"我能帮上什么忙?"
那四个鱼头人连连作揖:"您只要答应就行!"
"行吧行吧。"崔绍刚应下,四个鱼头人又扭捏起来:"还有个不情之请...能不能给我们抄部《金光明经》?这样就能超度了。"
等崔绍再睁眼,已经躺在雷州客栈的床上了。家人说他死了七天,心口还有点儿热气。醒来后看见院子里木盆养着四条鲤鱼,他猛然想起那四个鱼头人,赶紧让人把鱼放生了,还真的请人抄了部《金光明经》。
[接着讲辛察的故事]
长安城飘着雪珠子的时候,边关小吏魏式在沈家祠堂里突然暴毙。奇怪的是,前两天晚上,胜业坊的令史辛察也突然头疼欲裂,一口气没上来就昏死过去,只剩心口还有点儿温热。
辛察迷迷糊糊看见个穿黄衫的人来拽他,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身子直挺挺躺在床上,老婆孩子正围着哭天抢地,又是泼冷水又是扎针灸。他想喊却发不出声,只能跟着黄衫人往外走。
到了门口,黄衫人突然停下:"其实您阳寿未尽,只要给两千贯钱就能回去。"
辛察苦笑:"我穷得叮当响,哪来这么多钱?"
"纸钱就行。"黄衫人带着他折返回去,可怎么喊他妻子都没反应。黄衫人啧了一声,指着个小厮教辛察附身传话。家里人赶紧烧了纸钱,那些纸灰一落地就变成了铜钱,黄衫人乐呵呵地数着钱串儿...
那黄衫人又对察说:"老兄帮人帮到底,不如再出点脚钱,雇辆车送我们出城。"察摸着下巴琢磨半天,突然想起自家西边百来步远,有个常年拉货的车夫,便领着黄衫人往那去。
到了门前,大门紧闭。察上前叩门,车夫打着哈欠出来:"这深更半夜的,您这是......"察赶紧解释:"有位贵客要雇车,运铜钱到延平门外。"车夫点头应下,麻利地套好车。等钱都装上车,察正要转身回家,黄衫人又拉住他袖子:"劳烦再送我们到城门。"
三人赶着车穿过城西街巷,长兴坊西南角的路面上洒着残月光。忽然远处传来晨钟声,黄衫人抬头望天:"天快亮了,来不及出城,先去延福坊沈氏庙躲躲。"他们转到庙前,庙门同样紧闭。黄衫人轻叩门环,不多时出来个五十来岁的妇人,紫裙白袄在月光下格外醒目。
黄衫人作揖道:"夫人莫怪,过两日我们公差办完事还要来。这些钱暂且寄放,借个角落堆着。"老妇人应允了。三人把铜钱搬到庙西北角,察瞥见门外堆着几领苇席,顺手拿来盖在钱堆上。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黄衫人便告辞离去。察跟着车夫往回走,到家时发现家人正围着自己身体艾灸——原来魂魄不知何时归了位。
醒来后他迷迷糊糊问:"方才发生何事?"妻子哭着说家童突然中邪,学着他口气要六百张纸钱烧化。察听得脊背发凉,急忙去找那车夫。车夫见到他就拍腿叫道:"您来得正好!我昨夜梦见跟您和黄衫人运钱到沈氏庙,连苇席盖钱的细节都清清楚楚!"两人赶到庙里查看,西北角果然散落着苇席,底下还压着没烧完的纸钱。问守门人,却说庙里只有魏侍御一家住着。后来打听到,那夜魏家确实听见反复敲门声,次日魏侍御请客吃煎饼时突然暴毙——正应了黄衫人说的"公事"。
青城山的彦先和尚因犯了戒,逃到蜀州途中暴亡。被阴差带到地府时,判官递给他个猪蹄。他推辞不过接过来,发现竟是面镜子——镜中映出他从前那些龌龊事,羞得他无地自容。还阳后他只说见过业镜,绝口不提具体罪过。
明州人陈龟范在扬州给马赞善当幕僚时,某夜突然断气。到了阴司,判官看着公文纳闷:"我们要抓的是陈龟谋,怎么把你抓来了?"龟范赶紧解释:"我本名龟谋,因主公名讳才改的。"判官叫人取来明州生死簿核对,果然是他。这时有小吏来报:"告您状的人撤诉了,您可以还阳。"谁知龟范反倒不肯:"我这辈子太苦,不想回去了。"判官硬要送他走,他非要问前程。小吏翻着簿子说:"虽不大富大贵,倒也不愁衣食。"问寿数却不肯明说,只道:"不在扬州,不在鄂州。"后来他随马赞善辗转两地,最后果然死在彭泽。
崔绍 辛察 僧彦先 陈龟范
崔绍
崔绍者,博陵王玄暐曾孙。其大父武,尝从事于桂林。其父直,元和初,亦从事于南海,常假郡符于端州。直处官清苦,不蓄羡财,给家之外,悉拯亲故。在郡岁余,因得风疾,退卧客舍,伏枕累年。居素贫,无何。寝疾复久,身谢之日,家徒索然。繇是眷属辈不克北归。绍遂孜孜履善,不堕素业。南越会府,有摄官承乏之利,济沦落羁滞衣冠。绍迫于冻馁,常屈至于此。贾继宗,外表兄夏侯氏之子,则绍之子婿,因缘还往,颇熟其家。大和六年,贾继宗自琼州招讨使改换康州牧,因举请绍为掾属。康之附郭县曰端溪,端溪假尉陇西李彧,则前天理评事景休之犹子。绍与彧,锡类之情,素颇友洽。崔李之居,复隅落相近。彧之家,畜一女猫,常往来绍家捕鼠。南土风俗,恶他舍之猫产子其家,以为大不祥。彧之猫产二子于绍家,绍甚恶之。因命家童,絷三猫于筐箧,加之以石,复以绳固筐口,投之于江。是后不累月。绍丁所出荥阳郑氏之丧,解职,居且苦贫。孤孀数辈,饘粥之费,晨暮不充。遂薄游羊城之郡,丐于亲故。大和八年五月八日发康州官舍,历抵海隅诸郡,至其年九月十六日达雷州。绍家常事一字天王,已两世矣。雷州舍于客馆中,其月二十四日,忽得热疾,一夕遂重,二日遂殛。将殛之际,忽见二人焉,一人衣黄,一人衣皂,手执文帖,云:“奉王命追公。”绍初拒之,云:“平生履善,不省为恶,今有何事,被此追呼。”二使人大怒曰:“公杀无辜三人,冤家上诉,奉天符下降,令按劾公。方当与冤家对命,奈何犹敢称屈,违拒王命!”遂展帖示(“示”原作“云”,据明抄本改)。绍见文字分明,但不许细读耳。绍颇畏詟,不知所裁。顷刻间,见一神人来,二使者俯伏礼敬。神谓绍曰:“尔识我否?”绍曰:“不识。”神曰:“我一字天王也,常为尔家供养久矣,每思以报之。今知尔有难,故来相救。”绍拜伏求救。天王曰:“尔但共我行,必无忧患。”王遂行,绍次之,二使者押绍之后。通衙广陌,杳不可知际。行五十许里,天王问绍:“尔莫困否?”绍对曰:“亦不甚困。犹可支持三二十里。”天王曰:“欲到矣。”逡巡,遥见一城门,墙高数十仞,门楼甚大,有二神守之。其神见天王,侧立敬惧。更行五里,又见一城门,四神守之。其神见天王之礼,亦如第一门。又行三里许,复有一城门,其门关闭。天王谓绍曰:“尔且立于此,待我先入。”天王遂乘空而过。食顷,闻摇锁之声,城门洞开。见十神人,天王亦在其间,神人色甚忧惧。更行一里,又见一城门,有八街,街极广阔,街两边有杂树,不识其名目。有神人甚多,不知数,皆罗立于树下。八街之中,有一街最大。街西而行,又有一城门,门两边各有数十间楼,并垂帘。街衢人物颇众,车舆合杂,朱紫缤纷。亦有乘马者,亦有乘驴者,一似人间模样。此门无神看守。更一门,尽是高楼,不记间数。珠帘翠幕,眩惑人目。楼上悉是妇人,更无丈夫,衣服鲜明,装饰新异,穷极奢丽,非人寰所睹。其门有朱旗,银泥画旗,旗数甚多,亦有著紫人数百。天王立绍于门外,便自入去。使者遂领绍到一厅,使者先领见王判官。既至厅前,见王判官著绿,降阶相见,情礼甚厚。而答绍拜,兼通寒暄,问第行,延升阶与坐,命煎茶。良久,顾绍曰:“公尚未生。”绍初不晓其言,心甚疑惧。判官云:“阴司讳死,所以唤死为生。”催茶,茶到,判官云:“勿吃,此非人间茶。”逡巡,有著黄人,提一瓶茶来,云:“此是阳官茶,绍可吃矣。”绍吃三碗讫。判官则领绍见大王,手中把一纸文书,亦不通入。大王正对一字天王坐,天王向大王云:“只为此人来。”大王曰:“有冤家上诉,手虽不杀,口中处分,令杀于江中。”天王令唤崔绍冤家,有紫衣十余人,齐唱喏走出。顷刻间,有一人,著紫襕衫,执牙笏,下有一纸状,领一妇人来,兼领二子,皆人身而猫首。妇人著惨裙黄衫子,一女子亦然,一男子亦然,著皂衫。三冤家号泣不已,称崔绍非理相害。天王向绍言:“速开口与功德。”绍忙惧之中,都忘人间经佛名目,唯记得《佛顶尊胜经》,遂发愿,各与写经一卷。言讫,便不见妇人等。大王及一字天王遂令绍升阶与坐,绍拜谢大王,王答拜。绍谦让曰:“凡夫小生,冤家陈诉,罪当不赦,敢望生回。大王尊重,如是答拜,绍实所不安。”大王曰:“公事已毕,即还生路。存殁殊途,固不合受拜。”大王问绍:“公是谁家子弟?”绍具以房族答之。大王曰:“此若然者,与公是亲家,总是人间马仆射。”绍即起申叙,马仆射犹子磻夫,则绍之妹夫。大王问磻夫安在,绍曰:“阔别已久,知家寄杭州。”大王又曰:“莫怪此来,奉天符令勘,今则却还人道。”便回顾王判官云:“崔子停止何处?”判官曰:“便在某厅中安置。”天王云:“甚好。”绍复咨启大王:“大王在生,名德至重,官位极崇,则合却归人天,为贵人身。何得在阴司职?”大王笑曰:“此官职至不易得。先是杜司徒任此职,总滥蒙司徒知爱,举以自代,所以得处此位。岂容易致哉。”绍复问曰:“司徒替何人?”曰:“替李若初。若初性严寡恕,所以上帝不遣久处此,杜公替之。”绍又曰:“无因得一至此,更欲咨问大王,绍闻冥司有世人生籍。绍不才,兼本抱疾,不敢望人间官职。然顾有亲故,愿一知之,不知可否?”曰:“他人则不可得见,缘与公是亲情,特为致之。大王顾谓王判官曰:“从许一见之,切须诫约,不得令漏泄。漏泄之,则终身喑哑。”又曰:“不知绍先父在此,复以受生?”大王曰:“见在此充职。”绍涕泣曰:“愿一拜觐,不知可否?”王曰:“亡殁多年,不得相见。”绍起辞大王,其一字天王,送绍到王判官厅中,铺陈赡给,一似人间。判官遂引绍到一瓦廊下,廊下又有一楼,便引绍入门。满壁悉是金榜银榜,备列人间贵人姓名。将相二色,名列金榜。将相以下,悉列银榜。更有长铁榜,列州县府僚属姓名。所见三榜之人,悉是在世人。若谢世者,则随所落籍。王判官谓绍曰:“见之则可,慎勿向世间说榜上人官职。已在位者,犹可言之。未当位者,不可漏泄,当犯大王向来之诫。世人能行好心,必受善报。其阴司诛责恶心人颇甚。”绍在王判官厅中,停止三日。旦暮严,打警(“警”原作“惊”,据明抄本改)鼓数百面,唯不吹角而已。绍问判官曰:“冥司诸事,一切尽似人间,惟空鼓而无角,不知何谓?”判官曰:“夫角声者,像龙吟也。龙者,金精也。金精者,阳之精也。阴府者,至阴之司。所以至阴之所,不欲闻至阳之声。”绍又问:“判官曰:“闻阴司有地狱,不知何在?”判官曰:“地狱名目不少,去此不远,罪人随业轻重而入之。”又问此处城池人物,何盛如是?”判官曰:“此王城也,何得怪盛?”绍又问:“王城之人如海,岂得俱无罪乎,而不入地狱耶?”判官曰:“得处王城者,是业轻之人,不合入地狱。候有生关,则随分高下,各得受生。”又康州流人宋州院官田洪评事,流到州二年,与绍邻居。绍洪复累世通旧,情爱颇洽。绍发康州之日,评事犹甚康宁。去后半月,染疾而卒。绍未回,都不知之。及追到冥司,已见田生在彼。田崔相见,彼此涕泣。田谓绍曰:“洪别公后来,未经旬日,身已谢世矣。不知公何事,忽然到此。”绍曰:“被大王追勘少事,事亦寻了,即得放回。”洪曰:“有少情事,切敢奉托。洪本无子,养外孙郑氏之子为儿,已唤致得。年(“年”上原有“身名”二字,据明抄本删)六十,方自有一子。今被冥司责以夺他人之嗣,以异姓承家,既自有子,又不令外孙归本族,见为此事,被勘劾颇甚。令公却回,望为洪百计致一书,与洪儿子,速令郑氏子归本宗。又与洪传语康州贾使君,洪垂尽之年,窜逐远地,主人情厚,每事相依。及身殁之后,又发遣小儿北归,使道体归葬本土,眷属免滞荒陬。虽仁者用心,固合如是。在洪浅劣,何以当之。但荷恩于重泉,恨无力报。”言讫,二人恸哭而别。居三日,王判官曰:“归可矣,不可久处于此。”一字天王与绍欲回,大王出送。天王行李颇盛,道引骑从,填塞街衢。天王乘一小山自行,大王处分,与绍马骑,尽诸城门。大王下马,拜别天王,天王坐山不下,然从绍相别。绍跪拜,大王亦远拜讫,大王便回。绍与天王自归。行至半路,见四人,皆人身而鱼首,著惨绿衫,把笏,衫上微有血污,临一峻坑而立,泣拜请绍曰:“性命危急。欲堕此坑,非公不能相活。”绍曰:“仆何力以救公?”四人曰:“公但许诺则得。”绍曰:“灼然得。”四人拜谢。又云:“性命已蒙君放讫,更欲启难发之口,有无厌之求,公莫怪否?”绍曰:“但力及者,尽力而应之。”曰:“四人共就公乞《金光明经》,则得度脱罪身矣。”绍复许,言毕,四人皆不见。却回至雷州客馆,见本身偃卧于床,以被蒙复手足。天王曰:“此则公身也,但徐徐入之,莫惧。”如天王言,入本身便活。及苏,问家人辈,死已七日矣,唯心及口鼻微暖。苏后一日许,犹依稀见天王在眼前。又见阶前有一木盆,盆中以水养四鲤鱼。绍问此是何鱼,家人曰:“本买充厨膳,以郎君疾殛,不及修理。”绍曰:“得非临坑四人乎?”遂命投之于陂池中,兼发愿与写《金光明经》一部。(出《玄怪录》,《说郛》卷四引作出《河东记》)
辛察
太和四年十二月九日,边上从事魏式暴辛于长安延福里沈氏私庙中。前二日之夕,胜业里有司门令史辛察者,忽患头痛而绝,心上微暖。初见有黄衫人,就其床,以手相就而出。既而返顾本身,则已僵矣。其妻儿等,方抱持号泣,噀水灸灼,一家苍惶。察心甚恶之,而不觉随黄衣吏去矣。至门外,黄衫人踟蹰良久,谓察曰:“君未合去,但致钱二千缗,便当相舍。”察曰:“某素贫,何由致此?”黄衫曰:“纸钱也。”遂相与却入庭际,大呼其妻数声,皆不应。黄衫哂曰:“如此,不可也。”乃指一家僮,教察以手扶其背,因令达语求钱。于是其家果取纸钱焚之。察见纸钱烧讫,皆化为铜钱,黄衫乃次第抽拽积之。又谓察曰:“一等为惠,请兼致脚直送出城。”察思度良久,忽悟其所居之西百余步,有一力车佣载者,亦常往来,遂与黄衫俱诣其门。门即闭关矣,察叩之,车者出曰:“夜已久,安待来耶。”察曰:“有客要相顾,载钱至延平门外。”车曰诺,即来。装其钱讫,察将不行。黄衫又邀曰:“请相送至城门。”三人相引部领,历城西街,抵长兴西南而行。时落月辉辉,钟鼓将动。黄衫曰:“天方曙,不可往矣。当且止延福沈氏庙。”逡巡至焉,其门亦闭。黄衫叩之,俄有一女人,可年五十余,紫裙白襦,自出应门。黄衫谢曰:“夫人幸勿怪,其后日当有公事,方来此庙中。今有少钱,未可遽提去,请借一隙处暂贮收之。后日公事了,即当般取。”女人许之。察与黄衫及车人,共般置其钱于庙西北角。又于户外,见有苇席数领,遂取之复。才毕,天色方晓,黄衫辞谢而去。察与车者相随归。至家,见其身犹为家人等抱持,灸疗如故。不觉形神合而苏。良久,思如梦非梦。乃曰:“向者更何事?”妻具言家童中恶,作君语,索六百张纸作钱,以焚之。皆如前事,察颇惊异。遽至车子家,车家见察曰:“君来,正解梦耳。夜来所梦,不似寻常。分明自君家,别与黄衫人载一车子钱至延福沈氏庙,历历如在目前。”察愈惊骇,复与车子偕往沈氏庙,二人素不至此,既而宛然昨宵行止。既于庙西北角,见一两片芦席,其下纸缗存焉。察与车夫,皆识夜来致钱之所。即访女人,守门者曰:“庙中但有魏侍御于此,无他人也。”沈氏有藏获,亦住庙旁,闻语其事,及形状衣服,乃泣曰:“我太夫人也。”其夕五更,魏氏一家,闻打门声,使候之,即无所见。如是者三四,式意谓之盗。明日,宣言于县胥,求备之。其日,式夜邀客为煎饼,食讫而卒。察欲验黄衫所验公事,尝自于其侧侦之,至是果然矣。(出《河东记》)
僧彦先
青城室园山僧彦先尝有隐慝,离山往蜀州,宿于中路天王院,暴卒。被人追摄,诣一官曹。未领见王,先见判官。诘其所犯,彦先抵讳之。判官乃取一猪脚与彦先,彦先推辞不及,黾勉受之,乃是一镜。照之,见自身在镜中,从前愆过猥亵,一切历然。彦先渐惧,莫知所措。判官安存,戒而遣之。洎再生,遍与人说,然不言所犯隐秽之事。(出《北梦琐言》)
陈龟范
陈龟范,明州人,客游广陵。因事赞善马潜。一夕暴卒,至一府署,有府官视牒曰:“吾追陈龟谋,何故追龟范耶?”范对曰:“范本名龟谋,近事马赞善,马公讳言,故改一字耳。”府公乃曰:“取明州簿来。”顷之,一吏持薄至,视之,乃龟谋也。因引至曹署,吏云:“有人讼君,已引退矣,君当得还也。”龟范因自言:“平生多难,贫苦备至,人生固当死,今已至此,不愿还也。”吏固遣之,又曰:“若是,愿知将来穷达之事。”吏因为检簿曰:“君他日甚善,虽不至富贵,然职录无缺。”又问寿几何,曰:“此因不可言也。”又问卒于何处,曰:“不在扬州,不在鄂州。”送还家寤。后潜历典二郡,甚见委用。潜卒,归于扬州,奉使鄂州,既还,卒于彭泽。(出《稽神录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