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们今天来讲讲这位公孙弘丞相的故事。这位爷可是个有意思的人物,老家在齐国菑川国的薛县,字季。年轻时候在薛县当个小狱吏,后来犯了事被免职。家里穷得叮当响,只好跑到海边去放猪。您说这日子过得,四十多岁了才想起来要读书,开始钻研《春秋》和各种杂家学说。不过这人孝顺,对后母那是没得说,伺候得周周到到。
建元元年,新皇帝刚登基,正广招天下贤才。这时候公孙弘都六十岁了,被地方上推荐为贤良,当了博士。可第一次出使匈奴回来复命,说的话不合皇上心意,皇上觉得他没本事,气得他只好装病辞职回家了。
到了元光五年,朝廷又下诏征召文学之士,菑川国的人还是推荐公孙弘。公孙弘推辞说:"老臣上次去长安应召,因为无能被打发回来了,还是另选贤能吧。"可乡亲们死活要推举他。到了太常那里考试,一百多个儒生对策,公孙弘排在最末等。可谁想奏章递上去,皇上偏偏把他提拔为第一名。召见时一看,这老头儿相貌堂堂,当即就拜为博士。
那时候朝廷正忙着开通西南夷的道路,设置郡县,可把巴蜀百姓折腾苦了。皇上派公孙弘去视察,回来他就使劲儿说开发西南夷没啥用。可皇上不听他的。
公孙弘这人见识广博,常挂在嘴边的话是:"当君主的毛病在于不够大度,当臣子的毛病在于不够节俭。"他自己就盖布被子,吃饭从不吃两样肉菜。后母去世,他守孝整整三年。每次朝廷议事,他总是把问题摊开说清楚,让皇上自己拿主意,从不当面顶撞。皇上看他为人敦厚,又能言善辩,既懂法律又精通儒家学说,越来越喜欢他。两年工夫,就升到了左内史。
他给皇上汇报事情,遇到不同意见也从不当面争辩。有次和主爵都尉汲黯一起请求私下奏事,汲黯先说,他再补充,皇上听得高兴,他俩说的话都采纳了。这么一来,公孙弘越来越受宠信。有时候跟大臣们商量好的事,到了皇上面前,他总能变着法儿顺着皇上的意思说。
汲黯气得在朝堂上质问他:"你们齐国人就是狡猾不实在!当初跟我们一起商定的主意,现在全变了,不忠!"皇上问公孙弘怎么回事,他从容回答:"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忠臣,不了解我的人才会说我不忠。"皇上觉得他说得在理。后来身边宠臣经常说公孙弘坏话,皇上反而对他更好了。
元朔三年,张欧被免职,公孙弘当上了御史大夫。那时候朝廷正忙着开发西南夷,东边设沧海郡,北边建朔方郡。公孙弘多次进谏,说这是劳民伤财开发无用之地,建议停工。皇上就让硃买臣等人跟公孙弘辩论建朔方郡的好处。一连提出十个问题,公孙弘一个也答不上来。
他只好认输:"臣是山东乡下人,真不知道建朔方郡有这么多好处。恳请停止开发西南夷和沧海郡,集中力量建设朔方。"皇上这才同意。
汲黯又跳出来说:"公孙弘位列三公,俸禄那么多,却盖布被子,这不是装样子吗?"皇上又问公孙弘。
公孙弘坦然承认:"汲黯说得对。九卿里头跟我关系最好的就是他了,今天他当众揭我的短,确实戳中我的痛处。位列三公还用布被子,确实是装模作样想博名声。不过臣听说管仲辅佐齐桓公时,家里富可敌国,齐桓公照样称霸;晏婴辅佐齐景公时,吃饭不吃两样肉,小妾不穿丝绸,齐国照样治理得好。如今臣身为御史大夫用布被子,从九卿到小吏都没区别,确实像汲黯说的那样。要不是汲黯这么忠心,陛下哪能听到这些话?"皇上觉得他谦虚,对他更器重了。最后还让他当了丞相,封为平津侯。
公孙弘这人表面宽厚,心里记仇。跟他有过节的人,他表面上客客气气,背地里一定会报复。主父偃被杀,董仲舒被调到胶西,都是他使的绊子。他自己生活倒是简朴,吃粗粮,就一个肉菜。老朋友和门客都靠他接济,俸禄全分给大家,家里不留余财。读书人也因此称赞他。
后来淮南王、衡山王谋反,朝廷正在严查党羽。公孙弘病得厉害,觉得自己无功受禄,位至丞相,本该辅佐明君治理天下。如今诸侯王谋反,都是他这个宰相不称职,怕就这么病死,没法交代。
于是上书说:"臣听说天下有五常之道,要靠智、仁、勇三种品德来实行。知道这三样,就知道怎么管好自己;能管好自己,才能管好别人。如今天下太平,陛下励精图治,臣才能平庸,没有汗马功劳,蒙陛下提拔,封侯拜相。臣德行才能都不够格,又常年有病,怕来不及报答皇恩。恳请交还侯印,告老还乡,给贤能让路。"
皇上回复说:"自古以来赏有功、褒有德,太平时期重文治,非常时期重武功,这个道理不会变。朕继位以来,全靠爱卿辅佐。爱卿不幸染病,何必急着辞职?这不是显得朕不仁德吗?现在朝政稍闲,爱卿好好养病,按时吃药。"还赐了牛肉、美酒和绸缎。过了几个月,病好些了,又回来办公。
元狩二年,公孙弘病逝在丞相任上。儿子公孙度继承平津侯爵位,当了十多年山阳太守,后来犯法丢了爵位。
再说说那个主父偃。这人是齐国临淄人,早年学纵横之术,后来才研究《易经》《春秋》和诸子百家。在齐国游学时,儒生们都排挤他,混不下去。家里穷,借钱借不到,只好北上燕、赵、中山各国,都没人待见,日子过得艰难。元光元年,觉得诸侯都不值得投靠,就西入函谷关找卫将军。卫将军多次向皇上推荐,皇上就是不召见。盘缠用尽,留在长安,那些王公贵族的门客都讨厌他,只好直接给皇上上书。早上递的奏章,晚上就被召见。他提了九条建议,八条是关于法律的,一条是劝皇上不要打匈奴。
奏章里说:"英明的君主不讨厌直谏,忠臣不怕杀头也要说真话。兵法上讲:'国家再大,好战必亡;天下太平,忘战必危。'如今天下安定,皇上春秋两季打猎练兵,诸侯也按时操练,就是为了不忘战备。发怒是违背德行的,打仗是凶险的事,争斗是下策。古代君主一发怒就要流血千里,所以圣王都很慎重。穷兵黩武的,没有不后悔的。当年秦始皇靠着军威,吞并六国,统一天下,功绩堪比夏商周三代..."
秦始皇一心想要彻底打败匈奴,整天琢磨着出兵的事。李斯看不下去了,赶紧劝道:"陛下,这事儿真不成啊!那些匈奴人连城墙都没有,粮仓也不建,跟鸟儿似的到处飞,咱们根本抓不住他们。要是派轻骑兵追进去吧,粮食肯定跟不上;要是带着粮草慢慢走呢,又追不上他们。就算占了他们的地盘,那地方连庄稼都种不出来;抓了他们的百姓,也根本使唤不动。打赢了还得杀光他们,这哪是仁君该干的事?折腾咱们自己百姓,就为了在匈奴人面前逞威风,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啊!"
可秦始皇哪听得进去?立马派蒙恬带着大军去打匈奴,倒是打下了千里地盘,把边界推到了黄河边上。可那地方全是盐碱地,连棵庄稼都长不出来。结果还得从全国征调壮丁去驻守北河,十几万大军在荒郊野外风吹日晒,死的人多得数不清,最后还是没能跨过黄河往北推进。这难道是咱们人不够多、兵器不够好吗?实在是形势不允许啊!
更糟的是,从山东沿海那些郡县往北河运粮,三十车粮食运到地方就剩下一车。男人们拼了命种地也供不上军粮,女人们日夜纺织也凑不齐帐篷。老百姓穷得叮当响,孤儿寡母连饭都吃不上,路边饿死的人一个挨一个——天下人开始恨秦朝,就是从这时候起的。
等到汉高祖平定天下,听说匈奴人在代谷外边集结,又想出兵去打。御史成赶紧劝谏:"使不得啊!匈奴人跟野兽似的,聚得快散得也快,追他们就像抓影子。陛下虽然圣明,可去打匈奴,臣实在担心......"高祖不听,果然在平城被围了个结实,后悔得肠子都青了。后来派刘敬去和亲,天下才消停下来。所以兵法上说"发兵十万,每天要花千金"。秦朝动不动就几十万大军在外头,就算打了胜仗抓了单于,结下的仇怨比得到的实惠多多了。国库掏空,百姓受苦,就为了在外族面前逞强,这买卖太不划算了!
匈奴人难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,他们祖祖辈辈就靠抢劫过日子。从尧舜到夏商周,历代圣王都把他们当畜生看,根本不当作人。如今不学古代圣王的做法,反倒重蹈秦朝的覆辙,这才是臣最担心的,也是百姓最痛恨的。再说军队在外久了容易生变,日子太苦就会胡思乱想。边境百姓受苦受难,难免会有二心;将领们互相猜疑,说不定就里通外国——当年尉佗、章邯不就是这么造反的?秦朝政令不行,就是因为权力被这两人瓜分了。所以《周书》上说"安危在于政令,存亡在于用人"。请陛下千万要三思啊!
这时候赵国人徐乐和齐国人严安也上书议论国事。
徐乐说:"臣听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,不在于瓦解,古今都一样。什么叫土崩?秦朝末年就是。陈胜要兵没兵要地没地,既不是王公贵族,也没孔子墨子的贤名,更没陶朱公的财富,可他在穷巷里振臂一呼,天下人就跟着造反,为什么?就因为百姓困苦君主不体恤,下面怨声载道上面不知道,世道乱套了朝廷还不整治——这三条就是陈胜的本钱啊!这就叫土崩。至于瓦解,就像吴楚七国之乱,他们兵强马壮,可为什么打不下尺寸之地?因为当时先帝恩德还在,百姓安居乐业,诸侯得不到百姓支持。所以真正的危险是土崩,不是瓦解。现在关东连年歉收,百姓穷困潦倒,再加上边境战事,照这样下去,怕是要出乱子啊!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造反,这就是土崩的苗头。圣明的君主应该防患于未然......"
严安则写道:"臣听说周朝享国三百多年,最盛时成康之治四十多年不用刑罚。后来衰落也经过三百多年,才有五霸兴起。五霸死后,天子势弱,诸侯混战,百姓开始遭殃。到战国时,强国整天打仗,弱国忙着防守,战车横冲直撞,士兵铠甲里都生了虱子,百姓哭诉无门......"
话说那秦王横扫六国,一统天下,自封为始皇帝。他拆了诸侯的城墙,收了天下的兵器,熔铸成十二座巨大的铜人钟架,向天下宣告再也不用打仗了。老百姓们刚从战乱中喘过气来,都以为遇上了明君圣主,个个欢天喜地,觉得好日子要来了。
可这秦始皇要是能宽厚点儿,少用些酷刑,减轻赋税,少征劳役,推崇仁义道德,看轻权势利益,让朝堂上下都朴实忠厚,那大秦江山说不定真能千秋万代。偏偏他反其道而行,宠信那些耍小聪明的,排挤老实忠厚的。法令越来越严苛,拍马屁的越来越多,天天听的都是奉承话,渐渐就飘了。
这皇帝老儿想显摆威风,派大将蒙恬带着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,占了河套地区还不够,又征发民夫运粮草跟在后头。同时让尉屠睢带着水军南下打百越,叫监禄开凿灵渠运粮。结果越人躲进深山老林,秦军粮草接济不上,反被人家打得大败。只好又派尉佗带兵驻守岭南。
这么一来,秦朝北边跟匈奴较劲,南边和百越纠缠,大军困在蛮荒之地进退两难。十几年间,壮年男子披甲打仗,妇女老弱转运粮草,百姓活不下去,路边树上挂满了上吊的尸首。等到秦始皇一死,天下立刻大乱。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,武臣张耳在赵地造反,项梁占着吴地,田儋割据齐地,景驹占据郢都,周市拿下魏地,韩广称王燕地——各路人马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,数都数不清。
这些造反的头领,没一个是贵族出身,全是平头老百姓。他们拿着锄头木棍当兵器,不约而同地起义,像滚雪球似的越闹越大。秦朝贵为天子,坐拥天下,最后却落得断子绝孙,全是因为穷兵黩武啊!周朝亡在太软弱,秦朝亡在太强硬,这都是不懂变通惹的祸。
如今朝廷里有人嚷嚷着要收服南夷,让夜郎国来朝贡,降服羌人,攻打濊州,在匈奴地盘上修城池,烧人家的龙城。说这些话的臣子倒是能立功受赏,可对天下百姓有什么好处?现在中原太平无事,却要劳师远征,这不是爱民如子的做法。为逞一时之快跟匈奴结仇,边疆能安宁吗?战祸连绵不断,近处的百姓受苦,远方的部族恐慌,这江山能坐得稳吗?
如今天下人都在打造兵器,运输粮草,没个消停时候,这才是大家最发愁的。仗打久了必生变乱,事情烦杂就会出纰漏。现在各郡地盘大的几千里,城池几十座,威胁到中央政权,这可不是朝廷的福气啊。看看当年齐晋怎么亡的?就是公室衰弱,权臣势大。再看看秦朝怎么灭的?就是法令太严,贪心不足。如今郡守的权力比当年六卿还大,地盘比诸侯还广,兵器比正规军还精良,万一出点变故,后果不堪设想啊!
这奏章递上去,汉武帝召见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三人,拍着大腿说:"你们这些人才都躲哪儿去了?怎么现在才来见我!"当场封他们做郎中。后来主父偃经常给皇帝出主意,一年里连升四级,当上了中大夫。
主父偃给武帝出点子:"古时候诸侯封地不过百里,容易控制。现在诸侯动不动几十座城,地盘上千里,太平时候骄奢淫逸,有事儿就联合造反。要是硬来削藩,准会像晁错那时闹出七国之乱。不如让诸侯把封地分给所有子弟,这样人人感恩戴德,朝廷不用动刀兵,诸侯自然就削弱了。"武帝一听,这主意妙啊!
他又建议:"茂陵刚建好,不如把各地豪强都迁过去。既充实京城,又消除地方隐患,这叫不杀而除害。"武帝又采纳了。
后来卫子夫能当上皇后,燕王刘定国的丑事被揭发,都有主父偃的功劳。朝中大臣都怕他那张嘴,送礼的络绎不绝。
有人劝他:"您这也太嚣张了。"主父偃叹气道:"我寒窗苦读四十多年,穷得爹娘不认,兄弟不收,朋友躲着走。大丈夫活着不能列鼎而食,死了被鼎烹也认了!我是太阳快落山了,路还远着呢,只能倒着走跑快点。"
他又极力主张在朔方建城:"那儿土地肥沃,又有黄河天险。蒙恬当年在那儿筑城抗匈,既能节省粮草运输,又能扩大疆土,是消灭匈奴的根本。"武帝让大臣们讨论,大家都反对。公孙弘说:"秦朝征发三十万人筑城都没成,最后荒废了。"可武帝还是听了主父偃的,设立了朔方郡。
到了元朔二年,主父偃举报齐王刘次昌乱伦。武帝派他去当齐国丞相。一到齐国,他把亲戚朋友全叫来,撒出去五百金,当面数落:"当年我穷的时候,你们连顿饭都不给,门都不让进。如今我当上国相,一个个跑千里来巴结。从今往后,咱们恩断义绝!"接着就派人拿齐王和姐姐通奸的事要挟,齐王害怕像燕王那样被处死,干脆自尽了。
这事闹到朝廷,武帝勃然大怒。其实主父偃虽然收过诸侯贿赂,倒真没逼齐王自杀。武帝本来不想杀他,可公孙弘进言:"齐王绝嗣,封国收回。主父偃是罪魁祸首,不杀他没法向天下交代。"结果主父偃被灭族。
当年他得势时,宾客有上千人。等到满门抄斩,只有洨县人孔车来收尸。后来武帝知道了,还夸孔车是个厚道人。
太史公说:公孙弘虽然品行不错,也是赶上好时候。汉朝立国八十多年,皇上正推崇儒学,招揽人才,他才得以出头。主父偃得势时,人人都捧他;等身败名裂了,个个都来踩一脚。唉,可叹哪!
太皇太后坐在长乐宫的暖阁里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。她提笔写下诏书,墨迹在绢帛上缓缓晕开:"大司徒、大司空啊,你们可知道?治国就像种庄稼,得先让百姓的粮仓满起来。要让百姓富足,关键就在节俭二字。"
她想起先贤的教诲,笔锋一转:"《孝经》上说得好,安定天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守礼。守礼这件事啊,与其奢侈,宁可节俭。"老太后眯起眼睛,仿佛看见当年齐桓公的宰相管仲,虽然帮着主公称霸诸侯,可孔子还是批评他不知礼——就因为他的排场都快赶上国君了。
"你们看看夏禹王,"太后的笔尖顿了顿,"住的是矮房子,穿的是粗布衣,可后世君王谁学他了?"她轻轻摇头,腕间的玉镯碰在案几上叮当作响,"所以说啊,治理天下的最高境界,就是崇尚节俭。百姓都节俭了,尊卑有序,骨肉相亲,连打官司的由头都少了。这才是家家富足、刑具闲置的根本啊!"
老太后突然加重了语气:"你们三公可是百官之首、万民表率!哪有立根直杆子却投出歪影子的道理?"她想起孔子的话,嘴角微微上扬,"领头人走得正,谁敢走歪路?提拔贤能、教导后进,这才是正道。"
绢帛上的字迹渐渐密集:"咱们大汉开国以来,要说节俭的宰相,还得数平津侯公孙弘。堂堂丞相盖布被子,吃糙米饭,一顿就一道肉菜。自己的俸禄都分给故交宾客,一点儿不剩。"老太后眼前浮现出那个清瘦的老臣,明明被汲黯当廷质问,却依然从容不迫的样子。
"后来他生病请辞,孝武皇帝特意下诏说:'赏功褒德是君王本分,爱卿要好生调养。'"老太后抚摸着诏书上已经干透的墨迹,"赐医送药不说,还赏了牛酒布帛。结果几个月后,公孙弘竟又回朝理事,直到元狩二年才在任上善终。"
她忽然叹了口气:"可惜他儿子公孙度继承爵位后,当山阳太守犯了法,丢了侯位。"笔锋一转,又变得坚定,"但表彰德义是圣王的规矩,不能改。着令选公孙弘后代中该继承的人,赐关内侯爵位,食邑三百户。让他们到公车署报到,名单呈尚书省,老身要亲自册封。"
班固后来提起这段往事时,长安城的槐花正飘香。他蘸着墨说:"公孙弘这些人啊,就像鸿雁落在麻雀堆里,当年还在放羊喂猪呢。要不是赶上好时候,哪能位极人臣?"
笔锋在竹简上游走:"那时大汉开国六十多年,国库充盈但边疆未定。皇上求贤若渴,用蒲草裹车轮去接枚乘,见到主父偃就感叹相见恨晚。"他眼前仿佛看见未央宫前人才济济的景象,"放羊的卜式、商贩家的桑弘羊、奴仆出身的卫青、降将金日磾...这不就是当年傅说筑墙、宁戚喂牛的翻版么?"
班固越写越激动:"要说人才之盛,当朝真是空前绝后!"他掰着手指数,"儒雅的公孙弘、董仲舒,忠厚的石建兄弟,耿直的汲黯,举贤的韩安国,定法令的赵禹、张汤,写文章的司马迁、司马相如..."墨迹渐渐布满竹简。
"后来孝宣皇帝继位,萧望之这些儒生被重用,刘向这些文士受赏识。"班固的笔慢了下来,"张安世这些将相,黄霸这些地方官,也都名留青史。"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,最后写下:"公孙弘这个大儒,晚年才得志。表面宽厚节俭,心里却藏着嫉妒。不过主父偃推行推恩令时,他倒是懂得审时度势。活着享受五鼎之食,死后也没成蛀虫。"
丞相公孙弘者,齐菑川国薛县人也,字季。少时为薛狱吏,有罪,免。家贫,牧豕海上。年四十馀,乃学春秋杂说。养后母孝谨。
建元元年,天子初即位,招贤良文学之士。是时弘年六十,徵以贤良为博士。使匈奴,还报,不合上意,上怒,以为不能,弘乃病免归。
元光五年,有诏徵文学,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。弘让谢国人曰:“臣已尝西应命,以不能罢归,原更推选。”国人固推弘,弘至太常。太常令所徵儒士各对策,百馀人,弘第居下。策奏,天子擢弘对为第一。召入见,状貌甚丽,拜为博士。是时通西南夷道,置郡,巴蜀民苦之,诏使弘视之。还奏事,盛毁西南夷无所用,上不听。
弘为人恢奇多闻,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,人臣病不俭节。弘为布被,食不重肉。后母死,服丧三年。每朝会议,开陈其端,令人主自择,不肯面折庭争。於是天子察其行敦厚,辩论有馀,习文法吏事,而又缘饰以儒术,上大说之。二岁中,至左内史。弘奏事,有不可,不庭辩之。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,汲黯先发之,弘推其后,天子常说,所言皆听,以此日益亲贵。尝与公卿约议,至上前,皆倍其约以顺上旨。汲黯庭诘弘曰:“齐人多诈而无情实,始与臣等建此议,今皆倍之,不忠。”上问弘。弘谢曰:“夫知臣者以臣为忠,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。”上然弘言。左右幸臣每毁弘,上益厚遇之。
元朔三年,张欧免,以弘为御史大夫。是时通西南夷,东置沧海,北筑朔方之郡。弘数谏,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,原罢之。於是天子乃使硃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。发十策,弘不得一。弘乃谢曰:“山东鄙人,不知其便若是,原罢西南夷、沧海而专奉朔方。”上乃许之。
汲黯曰:“弘位在三公,奉禄甚多。然为布被,此诈也。”上问弘。弘谢曰:“有之。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,然今日庭诘弘,诚中弘之病。夫以三公为布被,诚饰诈欲以钓名。且臣闻管仲相齐,有三归,侈拟於君,桓公以霸,亦上僭於君。晏婴相景公,食不重肉,妾不衣丝,齐国亦治,此下比於民。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,而为布被,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,无差,诚如汲黯言。且无汲黯忠,陛下安得闻此言。”天子以为谦让,愈益厚之。卒以弘为丞相,封平津侯。
弘为人意忌,外宽内深。诸尝与弘有卻者,虽详与善,阴报其祸。杀主父偃,徙董仲舒於胶西,皆弘之力也。食一肉脱粟之饭。故人所善宾客,仰衣食,弘奉禄皆以给之,家无所馀。士亦以此贤之。
淮南、衡山谋反,治党与方急。弘病甚,自以为无功而封,位至丞相,宜佐明主填抚国家,使人由臣子之道。今诸侯有畔逆之计,此皆宰相奉职不称,恐窃病死,无以塞责。乃上书曰:“臣闻天下之通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。曰君臣,父子,兄弟,夫妇,长幼之序,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。智,仁,勇,此三者天下之通德,所以行之者也。故曰‘力行近乎仁,好问近乎智,知耻近乎勇’ 。知此三者,则知所以自治;知所以自治,然后知所以治人。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,此百世不易之道也。今陛下躬行大孝,鉴三王,建周道,兼文武,厉贤予禄,量能授官。今臣弘罢驽之质,无汗马之劳,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,封为列侯,致位三公。臣弘行能不足以称,素有负薪之病,恐先狗马填沟壑,终无以报德塞责。原归侯印,乞骸骨,避贤者路。”天子报曰:“古者赏有功,褎有德,守成尚文,遭遇右武,未有易此者也。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,惧不能宁,惟所与共为治者,君宜知之。盖君子善善恶恶,君若谨行,常在朕躬。君不幸罹霜露之病,何恙不已,乃上书归侯,乞骸骨,是章朕之不德也。今事少间,君其省思虑,一精神,辅以医药。”因赐告牛酒杂帛。居数月,病有瘳,视事。
元狩二年,弘病,竟以丞相终。子度嗣为平津侯。度为山阳太守十馀岁,坐法失侯。
主父偃者,齐临菑人也。学长短纵横之术,晚乃学易、春秋、百家言。游齐诸生间,莫能厚遇也。齐诸儒生相与排摈,不容於齐。家贫,假贷无所得,乃北游燕、赵、中山,皆莫能厚遇,为客甚困。孝武元光元年中,以为诸侯莫足游者,乃西入关见卫将军。卫将军数言上,上不召。资用乏,留久,诸公宾客多厌之,乃上书阙下。朝奏,暮召入见。所言九事,其八事为律令,一事谏伐匈奴。其辞曰:
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,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,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。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,原陛下幸赦而少察之。
司马法曰:“国虽大,好战必亡;天下虽平,忘战必危。”天下既平,天子大凯,春蒐秋狝,诸侯春振旅,秋治兵,所以不忘战也。且夫怒者逆德也,兵者凶器也,争者末节也。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,故圣王重行之。夫务战胜穷武事者,未有不悔者也。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,蚕食天下,并吞战国,海内为一,功齐三代。务胜不休,欲攻匈奴,李斯谏曰:“不可。夫匈奴无城郭之居,委积之守,迁徙鸟举,难得而制也。轻兵深入,粮食必绝;踵粮以行,重不及事。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,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。胜必杀之,非民父母也。靡弊中国,快心匈奴,非长策也。”秦皇帝不听,遂使蒙恬将兵攻胡,辟地千里,以河为境。地固泽卤,不生五穀。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。暴兵露师十有馀年,死者不可胜数,终不能逾河而北。是岂人众不足,兵革不备哉?其势不可也。又使天下蜚刍輓粟,起於黄、腄、琅邪负海之郡,转输北河,率三十锺而致一石。男子疾耕不足於粮饟,女子纺绩不足於帷幕。百姓靡敝,孤寡老弱不能相养,道路死者相望,盖天下始畔秦也。
及至高皇帝定天下,略地於边,闻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击之。御史成进谏曰:“不可。夫匈奴之性,兽聚而鸟散,从之如搏影。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,臣窃危之。”高帝不听,遂北至於代谷,果有平城之围。高皇帝盖悔之甚,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,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。故兵法曰“兴师十万,日费千金”。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,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,亦適足以结怨深雠,不足以偿天下之费。夫上虚府库,下敝百姓,甘心於外国,非完事也。夫匈奴难得而制,非一世也。行盗侵驱,所以为业也,天性固然。上及虞夏殷周,固弗程督,禽兽畜之,不属为人。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,而下近世之失,此臣之所大忧,百姓之所疾苦也。且夫兵久则变生,事苦则虑易。乃使边境之民弊靡愁苦而有离心,将吏相疑而外市,故尉佗、章邯得以成其私也。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,权分乎二子,此得失之效也。故周书曰“安危在出令,存亡在所用”。原陛下详察之,少加意而熟虑焉。
是时赵人徐乐、齐人严安俱上书言世务,各一事。徐乐曰:臣闻天下之患在於土崩,不在於瓦解,古今一也。何谓土崩?秦之末世是也。陈涉无千乘之尊,尺土之地,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,无乡曲之誉,非有孔、墨、曾子之贤,陶硃、猗顿之富也,然起穷巷,奋棘矜,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,此其故何也?由民困而主不恤,下怨而上不知,俗已乱而政不脩,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。是之谓土崩。故曰天下之患在於土崩。何谓瓦解?吴、楚、齐、赵之兵是也。七国谋为大逆,号皆称万乘之君,带甲数十万,威足以严其境内,财足以劝其士民,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於中原者,此其故何也?非权轻於匹夫而兵弱於陈涉也,当是之时,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,故诸侯无境外之助。此之谓瓦解,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。由是观之,天下诚有土崩之势,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,陈涉是也。况三晋之君或存乎!天下虽未有大治也,诚能无土崩之势,虽有彊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,吴、楚、齐、赵是也。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!此二体者,安危之明要也,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。
间者关东五穀不登,年岁未复,民多穷困,重之以边境之事,推数循理而观之,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。不安故易动。易动者,土崩之势也。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,明於安危之机,脩之庙堂之上,而销未形之患。其要,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。故虽有彊国劲兵,陛下逐走兽,射蜚鸟,弘游燕之囿,淫纵恣之观,极驰骋之乐,自若也。金石丝竹之声不绝於耳,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於前,而天下无宿忧。名何必汤武,俗何必成康!虽然,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,宽仁之资,而诚以天下为务,则汤武之名不难侔,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。此二体者立,然后处尊安之实,扬名广誉於当世,亲天下而服四夷,馀恩遗德为数世隆,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,此陛下之所服也。臣闻图王不成,其敝足以安。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,何为而不成,何征而不服乎哉!严安上书曰:
臣闻周有天下,其治三百馀岁,成康其隆也,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。及其衰也,亦三百馀岁,故五伯更起。五伯者,常佐天子兴利除害,诛暴禁邪,匡正海内,以尊天子。五伯既没,贤圣莫续,天子孤弱,号令不行。诸侯恣行,彊陵弱,众暴寡,田常篡齐,六卿分晋,并为战国,此民之始苦也。於是彊国务攻,弱国备守,合从连横,驰车击毂,介胄生虮虱,民无所告愬。
及至秦王,蚕食天下,并吞战国,称号曰皇帝,主海内之政,坏诸侯之城,销其兵,铸以为锺虡,示不复用。元元黎民得免於战国,逢明天子,人人自以为更生。乡使秦缓其刑罚,薄赋敛,省繇役,贵仁义,贱权利,上笃厚,下智巧,变风易俗,化於海内,则世世必安矣。秦不行是风而其故俗,为智巧权利者进,笃厚忠信者退;法严政峻,谄谀者众,日闻其美,意广心轶。欲肆威海外,乃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,辟地进境,戍於北河,蜚刍輓粟以随其后。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,使监禄凿渠运粮,深入越,越人遁逃。旷日持久,粮食绝乏,越人击之,秦兵大败。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。当是时,秦祸北构於胡,南挂於越,宿兵无用之地,进而不得退。行十馀年,丁男被甲,丁女转输,苦不聊生,自经於道树,死者相望。及秦皇帝崩,天下大叛。陈胜、吴广举陈,武臣、张耳举赵,项梁举吴,田儋举齐,景驹举郢,周市举魏,韩广举燕,穷山通谷豪士并起,不可胜载也。然皆非公侯之后,非长官之吏也。无尺寸之势,起闾巷,杖棘矜,应时而皆动,不谋而俱起,不约而同会,壤长地进,至于霸王,时教使然也。秦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灭世绝祀者,穷兵之祸也。故周失之弱,秦失之彊,不变之患也。
今欲招南夷,朝夜郎,降羌僰,略濊州,建城邑,深入匈奴,燔其茏城,议者美之。此人臣之利也,非天下之长策也。今中国无狗吠之惊,而外累於远方之备,靡敝国家,非所以子民也。行无穷之欲,甘心快意,结怨於匈奴,非所以安边也。祸结而不解,兵休而复起,近者愁苦,远者惊骇,非所以持久也。今天下锻甲砥剑,桥箭累弦,转输运粮,未见休时,此天下之所共忧也。夫兵久而变起,事烦而虑生。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,列城数十,形束壤制,旁胁诸侯,非公室之利也。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,公室卑削,六卿大盛也;下观秦之所以灭者,严法刻深,欲大无穷也。今郡守之权,非特六卿之重也;地几千里,非特闾巷之资也;甲兵器械,非特棘矜之用也:以遭万世之变,则不可称讳也。
书奏天子,天子召见三人,谓曰:“公等皆安在?何相见之晚也!”於是上乃拜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为郎中。数见,上疏言事,诏拜偃为谒者,迁为中大夫。一岁中四迁偃。
偃说上曰:“古者诸侯不过百里,彊弱之形易制。今诸侯或连城数十,地方千里,缓则骄奢易为淫乱,急则阻其彊而合从以逆京师。今以法割削之,则逆节萌起,前日晁错是也。今诸侯子弟或十数,而適嗣代立,馀虽骨肉,无尺寸地封,则仁孝之道不宣。原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,以地侯之。彼人人喜得所原,上以德施,实分其国,不削而稍弱矣。”於是上从其计。又说上曰:“茂陵初立,天下豪桀并兼之家,乱众之民,皆可徙茂陵,内实京师,外销奸猾,此所谓不诛而害除。”上又从其计。
尊立卫皇后,及发燕王定国阴事,盖偃有功焉。大臣皆畏其口,赂遗累千金。人或说偃曰:“太横矣。”主父曰:“臣结发游学四十馀年,身不得遂,亲不以为子,昆弟不收,宾客弃我,我戹日久矣。且丈夫生不五鼎食,死即五鼎烹耳。吾日暮途远,故倒行暴施之。”
偃盛言朔方地肥饶,外阻河,蒙恬城之以逐匈奴,内省转输戍漕,广中国,灭胡之本也。上览其说,下公卿议,皆言不便。公孙弘曰:“秦时常发三十万众筑北河,终不可就,已而弃之。”主父偃盛言其便,上竟用主父计,立朔方郡。
元朔二年,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,上拜主父为齐相。至齐,遍召昆弟宾客,散五百金予之,数之曰:“始吾贫时,昆弟不我衣食,宾客不我内门;今吾相齐,诸君迎我或千里。吾与诸君绝矣,毋复入偃之门!”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,王以为终不得脱罪,恐效燕王论死,乃自杀。有司以闻。
主父始为布衣时,尝游燕、赵,及其贵,发燕事。赵王恐其为国患,欲上书言其阴事,为偃居中,不敢发。及为齐相,出关,即使人上书,告言主父偃受诸侯金,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。及齐王自杀,上闻大怒,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杀,乃徵下吏治。主父服受诸侯金,实不劫王令自杀。上欲勿诛,是时公孙弘为御史大夫,乃言曰:“齐王自杀无后,国除为郡,入汉,主父偃本首恶,陛下不诛主父偃,无以谢天下。”乃遂族主父偃。
主父方贵幸时,宾客以千数,及其族死,无一人收者,唯独洨孔车收葬之。天子后闻之,以为孔车长者也。
太史公曰:公孙弘行义虽脩,然亦遇时。汉兴八十馀年矣,上方乡文学,招俊乂,以广儒墨,弘为举首。主父偃当路,诸公皆誉之,及名败身诛,士争言其恶。悲夫!
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:“盖闻治国之道,富民为始;富民之要,在於节俭。孝经曰‘安上治民,莫善於礼’ 。‘礼,与奢也宁俭’ 。昔者管仲相齐桓,霸诸侯,有九合一匡之功,而仲尼谓之不知礼,以其奢泰侈拟於君故也。夏禹卑宫室,恶衣服,后圣不循。由此言之,治之盛也,德优矣,莫高於俭。俭化俗民,则尊卑之序得,而骨肉之恩亲,争讼之原息。斯乃家给人足,刑错之本也欤?可不务哉!夫三公者,百寮之率,万民之表也。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。孔子不云乎,‘子率而正,孰敢不正’ 。‘举善而教不能则劝’ 。维汉兴以来,股肱宰臣身行俭约,轻财重义,较然著明,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。位在丞相而为布被,脱粟之饭,不过一肉。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,无有所馀。诚内自克约而外从制。汲黯诘之,乃闻于朝,此可谓减於制度而可施行者也。德优则行,否则止,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。以病乞骸骨,孝武皇帝即制曰‘赏有功,襃有德,善善恶恶,君宜知之。其省思虑,存精神,辅以医药’ 。赐告治病,牛酒杂帛。居数月,有瘳,视事。至元狩二年,竟以善终于相位。夫知臣莫若君,此其效也。弘子度嗣爵,后为山阳太守,坐法失侯。夫表德章义,所以率俗厉化,圣王之制,不易之道也。其赐弘后子孙之次当为后者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,徵诣公车,上名尚书,朕亲临拜焉。”
班固称曰:公孙弘、卜式、兒宽皆以鸿渐之翼困於燕雀,远迹羊豕之间,非遇其时,焉能致此位乎?是时汉兴六十馀载,海内乂安,府库充实,而四夷未宾,制度多阙,上方欲用文武,求之如弗及。始以蒲轮迎枚生,见主父而叹息。群臣慕乡,异人并出。卜式试於刍牧,弘羊擢於贾竖,卫青奋於奴仆,日磾出於降虏,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。汉之得人,於兹为盛。儒雅则公孙弘、董仲舒、兒宽,笃行则石建、石庆,质直则汲黯、卜式,推贤则韩安国、郑当时,定令则赵禹、张汤,文章则司马迁、相如,滑稽则东方朔、枚皋,应对则严助、硃买臣,历数则唐都、落下闳,协律则李延年,运筹则桑弘羊,奉使则张骞、苏武,将帅则卫青、霍去病,受遗则霍光、金日磾。其馀不可胜纪。是以兴造功业,制度遗文,后世莫及。孝宣承统,纂脩洪业,亦讲论六,招选茂异,而萧望之、梁丘贺、夏侯胜、韦玄成、严彭祖、尹更始以儒术进,刘向、王襃以文章显。将相则张安世、赵充国、魏相、邴吉、于定国、杜延年,治民则黄霸、王成、龚遂、郑弘、邵信臣、韩延寿、尹翁归、赵广汉之属,皆有功迹见述於后。累其名臣,亦其次也。
平津巨儒,晚年始遇。外示宽俭,内怀嫉妒。宠备荣爵,身受肺腑。主父推恩,观时设度。生食五鼎,死非时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