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穰侯魏冉啊,是秦昭王母亲宣太后的亲弟弟。他们家祖上是楚国人,姓芈。当年秦武王去世,没留下儿子,大臣们就立了他的弟弟当秦王,这就是秦昭王。昭王的母亲原本封号叫芈八子,等儿子当了王,她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宣太后。您可别弄混了,宣太后可不是秦武王的亲娘,武王的母亲惠文后早就过世了。
宣太后有两个弟弟:同母异父的大弟弟就是魏冉,后来封了穰侯;同父同母的小弟弟叫芈戎,封为华阳君。昭王还有两个同母弟弟,分别是高陵君和泾阳君。这一大家子里头,就数魏冉最有本事,从惠王、武王那时候就开始当官掌权。武王死后,几个弟弟争王位争得头破血流,全靠魏冉出力才把昭王扶上王位。昭王一即位,马上让魏冉当将军,镇守咸阳。魏冉雷厉风行,先是平定了季君之乱,又把武王的老婆赶到魏国去,那些对昭王不服气的兄弟,一个个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。这一通操作下来,魏冉在秦国威名赫赫。那会儿昭王年纪小,宣太后亲自执政,朝中大事都交给魏冉打理。
昭王七年的时候,老臣樗里子去世,秦国派泾阳君到齐国当人质。赵国派来的丞相楼缓在秦国不得人心,赵王就派仇液去秦国活动,想让魏冉当丞相。仇液临行前,他的门客宋公悄悄出主意:"要是秦国不答应您的要求,楼缓肯定记恨您。不如您先给楼缓递个话,就说'我会慢慢劝秦国,不会急着换掉您'。秦王看赵国并不着急让魏冉当丞相,多半不会听您的建议。这样就算事情没办成,您也算对楼缓有恩;要是事情办成了,魏冉还得感谢您。"仇液照这个法子去做,果然秦国很快就撤了楼缓,让魏冉当了丞相。
魏冉掌权后想除掉吕礼,吓得吕礼连夜逃到齐国。昭王十四年,魏冉举荐白起代替向寿带兵,在伊阙大败韩魏联军,砍了二十四万颗脑袋,连魏国大将公孙喜都当了俘虏。第二年又拿下楚国的宛城和叶城。这时候魏冉突然称病辞去相位,让客卿寿烛接任。可才过一年,寿烛就被免职,魏冉又回来当丞相,还受封穰邑,后来加封陶邑,从此人们都尊称他穰侯。
穰侯受封第四年,带兵攻打魏国。魏国吓得献出河东四百里地。秦军势如破竹,夺取河内地区六十多座城池。昭王十九年,秦国自称西帝,齐国号称东帝。不过这个称号只维持了个把月,等吕礼从齐国回来,两国又都去掉帝号改称王了。魏冉再次出任秦相,干了六年又被免职。免职两年后再度复出,这次当了四年丞相,期间白起攻下楚国郢都,秦国在那儿设了南郡,白起也被封为武安君。说起来这白起还是穰侯一手提拔的,两人关系特别好。这时候穰侯家里的财富,比秦王室的库房还要多。
昭王三十二年,穰侯以相国身份带兵攻魏,打得魏将芒卯落荒而逃,秦军直逼魏都大梁。魏国大夫须贾跑来游说穰侯:"我听说魏国大臣劝魏王说,当年梁惠王打败赵国,占了邯郸都没能让赵国割地;齐国攻下卫国故都,杀了子良,卫国照样不屈服。卫赵两国之所以能保全,就是因为他们宁可挨打也不轻易割地。宋国和中山国老是割地求和,结果亡了国。秦国贪得无厌,今天要这块地,明天要那块城,永远没个够。现在秦军虽然打到了北宅,其实不是真要攻大梁,不过是想吓唬魏王多割地罢了。魏王要是背弃楚赵两国单独跟秦国讲和,楚赵必然翻脸,到时候联合秦国再来打魏国,魏国可就真完了。"
须贾擦了擦汗继续说:"《周书》上说'天命无常',靠运气打仗不能长久。上次秦国打败暴鸢,得了八县已经是侥幸。现在又想来打大梁,简直把运气当饭吃了。智者不这么干啊!魏国调集了三十万精兵守城,七丈高的城墙,就算商汤周武王复活也打不下来。要是攻不下大梁,秦军必然疲惫,到时候陶邑保不住,以前的战果全得吐出来。不如趁魏国犹豫,少要些土地见好就收。等楚赵援军还没到,赶紧跟魏国谈和。魏国正害怕,肯定答应。楚赵两国见魏国抢先议和,必定争着讨好秦国,合纵联盟就瓦解了。况且您要土地何必动刀兵呢?让魏国献出绛城和安邑,给陶邑开两条通道,卫国自然会把单父送来。这样不用损兵折将,想要什么得不到?"
穰侯听得直点头:"说得在理。"当即下令撤围退兵。
可第二年魏国就翻脸不认账,跟齐国结盟。秦国派穰侯讨伐魏国,杀了四万人,赶跑魏将暴鸢,拿下三座城池。穰侯的封地又增加了。
又过一年,穰侯和白起、客卿胡阳联手攻打赵韩魏三国,在华阳大败芒卯,斩首十万,夺取魏国的卷城、蔡阳、长社和赵国的观津。秦国把观津还给赵国,还增派兵力帮赵国打齐国。齐襄王吓坏了,赶紧派苏代暗中给穰侯送信:"听说秦国要增派四万兵力助赵攻齐,我敢打包票,英明的秦王和足智多谋的穰侯绝不会这么干。为什么呢?三晋向来是秦国死敌,他们之间互相背叛欺骗是家常便饭。现在让赵国吞并齐国土地壮大实力,对秦国有什么好处?再说齐国已经衰弱,天下诸侯打齐国就像用强弩射烂疮,必死无疑,怎么可能消耗晋楚力量?秦国出兵少了,晋楚不会上当;出兵多了,反而被晋楚牵制。齐国走投无路,不是投靠秦国就是投靠晋楚。到时候晋楚用秦国的计谋对付齐国,又用齐国来算计秦国,这不是让晋楚占尽便宜吗?不如好好经营安邑,韩国自然保不住上党。稳扎稳打扩张地盘,比冒险出兵强多了。"
穰侯看完信,果然下令撤兵回国。
秦昭王三十六年那会儿,正是秋收时节,咸阳城外的粟米都压弯了腰。相国穰侯魏冉在朝堂上捻着胡须,对客卿灶说:"咱们该出兵打齐国,拿下刚、寿两城,好把我那陶邑的地盘再扩一扩。"
这时候有个魏国人范睢,化名张禄先生,正在秦国游历。他听说这事就直摇头,私下跟人说:"穰侯这主意可不成,越过韩赵魏去打齐国,这不是舍近求远吗?"他瞅准机会,跑去求见秦昭王。
范睢这人能说会道,把昭王说得直拍大腿:"大王您想想,宣太后在宫里说一不二,穰侯在外面呼风唤雨。还有泾阳君、高陵君那几个,排场比王室还大呢!"昭王越听越不是滋味,第二天就罢了穰侯的相国之位。
那些个贵戚可惨喽,泾阳君他们都被赶出函谷关,回自己封地去了。穰侯离京那天,车队排出十里地,光装行李的辎重车就有一千多辆,车轮把官道都压出深沟来。
后来穰侯在陶邑去世,就葬在那儿。秦国顺手把陶邑收回来改成郡县。太史公说起这事直叹气:穰侯可是昭王的亲舅舅啊!秦国能向东扩张,让诸侯低头,甚至一度称帝,都有他一份功劳。谁能想到富贵到顶的时候,被个外来人说几句闲话,就丢了权势,最后郁郁而终。连亲舅舅都这样,那些没根基的客卿就更别提了!
要说穰侯这人,脑子转得快,办事也灵活。内有太后撑腰,外帮昭王治国。四次当丞相,两次受封地。打得齐国没脾气,楚魏梁国都吃过他的亏。可到头来,就因为旁人几句话,活活气死了。
穰侯魏冉者,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。其先楚人,姓羋氏。
秦武王卒,无子,立其弟为昭王。昭王母故号为羋八子,及昭王即位,羋八子号为宣太后。宣太后非武王母。武王母号曰惠文后,先武王死。宣太后二弟:其异父长弟曰穰侯,姓魏氏,名冉;同父弟曰羋戎,为华阳君。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、泾阳君。而魏冉最贤,自惠王、武王时任职用事。武王卒,诸弟争立,唯魏冉力为能立昭王。昭王即位,以冉为将军,卫咸阳。诛季君之乱,而逐武王后出之魏,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,威振秦国。昭王少,宣太后自治,任魏冉为政。
昭王七年,樗里子死,而使泾阳君质於齐。赵人楼缓来相秦,赵不利,乃使仇液之秦,请以魏冉为秦相。仇液将行,其客宋公谓液曰:“秦不听公,楼缓必怨公。公不若谓楼缓曰‘请为公毋急秦’。秦王见赵请相魏冉之不急,且不听公。公言而事不成,以德楼子;事成,魏冉故德公矣。”於是仇液从之。而秦果免楼缓而魏冉相秦。
欲诛吕礼,礼出奔齐。昭王十四年,魏冉举白起,使代向寿将而攻韩、魏,败之伊阙,斩首二十四万,虏魏将公孙喜。明年,又取楚之宛、叶。魏冉谢病免相,以客卿寿烛为相。其明年,烛免,复相冉,乃封魏冉於穰,复益封陶,号曰穰侯。
穰侯封四岁,为秦将攻魏。魏献河东方四百里。拔魏之河内,取城大小六十馀。昭王十九年,秦称西帝,齐称东帝。月馀,吕礼来,而齐、秦各复归帝为王。魏冉复相秦,六岁而免。免二岁,复相秦。四岁,而使白起拔楚之郢,秦置南郡。乃封白起为武安君。白起者,穰侯之所任举也,相善。於是穰侯之富,富於王室。
昭王三十二年,穰侯为相国,将兵攻魏,走芒卯,入北宅,遂围大梁。梁大夫须贾说穰侯曰:“臣闻魏之长吏谓魏王曰:‘昔梁惠王伐赵,战胜三梁,拔邯郸;赵氏不割,而邯郸复归。齐人攻卫,拔故国,杀子良;卫人不割,而故地复反。卫、赵之所以国全兵劲而地不并於诸侯者,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也。宋、中山数伐割地,而国随以亡。臣以为卫、赵可法,而宋、中山可为戒也。秦,贪戾之国也,而毋亲。蚕食魏氏,又尽晋国,战胜暴子,割八县,地未毕入,兵复出矣。夫秦何厌之有哉!今又走芒卯,入北宅,此非敢攻梁也,且劫王以求多割地。王必勿听也。今王背楚、赵而讲秦,楚、赵怒而去王,与王争事秦,秦必受之。秦挟楚、赵之兵以复攻梁,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。原王之必无讲也。王若欲讲,少割而有质;不然,必见欺。’此臣之所闻於魏也,原君之以是虑事也。周书曰‘惟命不于常’,此言幸之不可数也。夫战胜暴子,割八县,此非兵力之精也,又非计之工也,天幸为多矣。今又走芒卯,入北宅,以攻大梁,是以天幸自为常也。智者不然。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甲以上戍大梁,臣以为不下三十万。以三十万之众守梁七仞之城,臣以为汤、武复生,不易攻也。夫轻背楚、赵之兵,陵七仞之城,战三十万之众,而志必举之,臣以为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,未尝有者也。攻而不拔,秦兵必罢,陶邑必亡,则前功必弃矣。今魏氏方疑,可以少割收也。原君逮楚、赵之兵未至於梁,亟以少割收魏。魏方疑而得以少割为利,必欲之,则君得所欲矣。楚、赵怒於魏之先己也,必争事秦,从以此散,而君後择焉。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!割晋国,秦兵不攻,而魏必效绛安邑。又为陶开两道,几尽故宋,卫必效单父。秦兵可全,而君制之,何索而不得,何为而不成!原君熟虑之而无行危。”穰侯曰:“善。”乃罢梁围。
明年,魏背秦,与齐从亲。秦使穰侯伐魏,斩首四万,走魏将暴鸢,得魏三县。穰侯益封。
明年,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复攻赵、韩、魏,破芒卯於华阳下,斩首十万,取魏之卷、蔡阳、长社,赵氏观津。且与赵观津,益赵以兵,伐齐。齐襄王惧,使苏代为齐阴遗穰侯书曰:“臣闻往来者言曰‘秦将益赵甲四万以伐齐’,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‘秦王明而熟於计,穰侯智而习於事,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’。是何也?夫三晋之相与也,秦之深雠也。百相背也,百相欺也,不为不信,不为无行。今破齐以肥赵。赵,秦之深雠,不利於秦。此一也。秦之谋者,必曰‘破齐,弊晋、楚,而後制晋、楚之胜’。夫齐,罢国也,以天下攻齐,如以千钧之弩决溃筴也,必死,安能弊晋、楚?此二也。秦少出兵,则晋、楚不信也;多出兵,则晋、楚为制於秦。齐恐,不走秦,必走晋、楚。此三也。秦割齐以啖晋、楚,晋、楚案之以兵,秦反受敌。此四也。是晋、楚以秦谋齐,以齐谋秦也,何晋、楚之智而秦、齐之愚?此五也。故得安邑以善事之,亦必无患矣。秦有安邑,韩氏必无上党矣。取天下之肠胃,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,孰利?臣故曰秦王明而熟於计,穰侯智而习於事,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代齐矣。”於是穰侯不行,引兵而归。
昭王三十六年,相国穰侯言客卿灶,欲伐齐取刚、寿,以广其陶邑。於是魏人范睢自谓张禄先生,讥穰侯之伐齐,乃越三晋以攻齐也,以此时奸说秦昭王。昭王於是用范睢。范睢言宣太后专制,穰侯擅权於诸侯,泾阳君、高陵君之属太侈,富於王室。於是秦昭王悟,乃免相国,令泾阳之属皆出关,就封邑。穰侯出关,辎车千乘有馀。
穰侯卒於陶,而因葬焉。秦复收陶为郡。
太史公曰:穰侯,昭王亲舅也。而秦所以东益地,弱诸侯,尝称帝於天下,天下皆西乡稽首者,穰侯之功也。及其贵极富溢,一夫开说,身折势夺而以忧死,况於羁旅之臣乎!
穰侯智识,应变无方。内倚太后,外辅昭王。四登相位,再列封疆。摧齐挠楚,破魏围梁。一夫开说,忧愤而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