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秦始皇啊,原本是秦庄襄王的儿子。当年庄襄王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,看上了商人吕不韦府上的歌姬,娶了她生下始皇帝。那是在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,邯郸城里飘着雪花,一个男婴呱呱坠地,取名赵政。
小赵政十三岁那年,庄襄王去世,他便继承了王位。那时候秦国已经吞并了巴蜀、汉中,南边拿下楚国的郢都设了南郡,北边收了上郡以东大片土地,东边更是打到了荥阳,把周天子最后的两个小国也灭了。吕不韦当丞相,封了十万户,号称文信侯,养着大批门客谋士,一心要帮秦国统一天下。李斯那时还是个小小的舍人,蒙骜、王齮这些老将带着兵。小秦王年纪轻轻,朝政都交给大臣们打理。
刚即位那年,晋阳就造反了,老将蒙骜带兵去平定。转过年来,麃公率军攻打卷城,斩了三万颗脑袋。第三年蒙骜又去打韩国,一口气拿下十三座城池。那年十月,蝗虫遮天蔽日从东边飞来,接着闹起瘟疫,老百姓交一千石粮食就能换个爵位。
到第五年,蒙骜攻魏国,连下二十城,新设了东郡。冬天居然打雷,人人都说不是好兆头。第六年五国联军来攻,秦军一出手,联军就散了。第七年彗星接连出现,蒙骜将军去世,夏太后也走了。第八年更不太平,秦王的亲弟弟长安君造反,死在屯留,参与叛乱的军士都被处死,百姓全被发配到临洮。黄河里的鱼都往上游窜,百姓饿得连拉车的马都宰了吃。
这时有个叫嫪毐的得宠,封了长信侯,山阳地都归他,车马宫殿随便用,大小事全由他说了算。第九年彗星横贯天空,四月里秦王行冠礼佩上宝剑,嫪毐竟敢偷用玉玺调兵造反。秦王早有准备,派兵在咸阳街头血战,叛军尸横遍地。最后悬赏百万钱捉拿嫪毐,抓来车裂示众,灭了三族,牵连四千多家被流放。那年倒春寒,冻死不少人。
有个叫茅焦的齐国人劝秦王:"您要统一天下,却把太后迁出咸阳,诸侯知道了会离心。"秦王就把母亲接回甘泉宫。后来又听了李斯的劝,取消驱逐门客的命令,还派他去韩国施压。魏国来的尉缭说得更绝:"不如花三十万金收买各国权臣,让他们内讧。"秦王对他言听计从,同吃同住。可尉缭私下说:"秦王长着鹰钩鼻,豺狼声,得志了要吃人的。"说完就想跑,被秦王硬留下当国尉。
十一年起,王翦、桓齮这些大将四处征战,赵国接连损兵折将。吕不韦饮鸩自尽,门客都被清算。接着大旱六个月,赤地千里。十三年桓齮在平阳斩杀十万赵军,天空又见彗星。韩非来秦国献计,反被李斯害死在云阳。到十七年,秦军活捉韩王安,韩国灭亡。
十八年三路大军攻赵,王翦从井陉关杀入,第二年就俘虏了赵王。秦王回到幼时住过的邯郸,把当年欺负过他们母子的仇家全活埋了。燕国太子丹吓得派荆轲刺秦,结果荆轲被五马分尸。王翦大军渡过易水,二十一年攻破燕都蓟城,燕王逃到辽东。
二十二年,王贲水淹大梁城,魏王跪地投降。至此,六国已灭其四,那统一天下的脚步声,已经越来越近了。
秦王二十三年那会儿,咸阳宫里灯火通明。老将王翦被秦王三番五次请出山,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拄着剑踏上殿阶时,铠甲上的铜片叮当作响。他带着大军一路打到陈地以南,连平舆都给拿下了,把楚王捆得像粽子似的押回秦国。秦王得意洋洋地跑到郢陈巡游,哪知道楚将项燕在淮南拥立昌平君为新楚王,又跟秦国杠上了。
转过年来,王翦和蒙武两路夹击,楚军被打得七零八落。昌平君战死,项燕望着满地楚军尸首,把剑往脖子上一横,鲜血溅在残破的楚字大旗上。这年槐花开的时候,秦军彻底平定了楚国江南之地,连越君都乖乖投降,会稽郡就这么设下了。
二十五年春寒料峭,王贲带着黑压压的秦军扑向燕国辽东。燕王喜躲在冰天雪地里,还是被揪了出来。回师途中顺道把代王嘉也给逮了,那代王被押解时,脚上的玉连环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痕迹。到了五月,秦王下令全国狂欢,酒肆里飘出的酒香三个月都没散尽。
齐王建倒是硬气,二十六年开春就派兵封锁西境。王贲这员虎将从燕地迂回南下,没费多大劲就把齐王给逮了。那天齐都临淄的城墙上,最后一面齐字旗缓缓落下时,城头守军哭得跟泪人似的。
咸阳宫里,秦王摸着案几上六国的玺印,对丞相和御史们说:"这些年啊,韩国先献地称臣又反悔,赵国派李牧来结盟转头就翻脸,魏王更是个两面三刀的..."他越说越激动,腰间玉佩哗啦作响,"如今六国君王都伏罪了,咱们得改个响亮的称号!"
大臣们连夜商议,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朝。丞相王绾捧着竹简的手都在抖:"上古有泰皇最尊贵..."话没说完就被秦王打断。这位灭六国的霸主一拍案几:"把'泰'字去掉,合称'皇帝'!"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转头吩咐史官:"把我爹庄襄王追尊为太上皇。"
新登基的始皇帝雷厉风行,连谥号制度都给废了。他说:"儿子议论老子,臣子议论君王,像什么话!"又下令全国尚黑,车轨要统一,连量米的斗都得重新打造。那些收缴来的兵器在咸阳熔成十二个金人,每个都有千石重,立在宫门口闪着冷光。
有大臣建议分封诸子到燕齐楚旧地,李斯立刻站出来反对:"周朝就是分封搞乱的!"始皇帝摸着下巴沉吟:"天下刚太平,再封诸侯不是自找麻烦么?"于是把天下划成三十六郡,郡守县令都从咸阳派出去。
二十七年开春,始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西巡。队伍经过回中道时,山崖上的野桃花开得正艳。他在渭南新建的信宫刚落成,就改名叫极庙,说是要效法天上的紫微宫。这年修驰道的民夫们领到了加爵的诏书,可他们手上的老茧比诏书还厚。
转过年的春风里,始皇帝东巡到邹峄山。当地儒生们战战兢兢捧着刻石文稿,他站在泰山之巅,玄色龙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。突然一场暴雨袭来,他躲到松树下避雨,顺手就封那棵树为五大夫。在琅琊台驻跸时,他高兴得住了三个月,还迁来三万户百姓充实此地。那些刻在石头上的颂词,字字都描着金粉,在东海边的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话说秦始皇二十八年,这位一统天下的皇帝开始了他宏大的事业。他整顿法度,为万物立下规矩;明确人伦,让父子亲如一家。他向东巡视疆土,检阅将士,待大事办妥,便来到东海之滨。皇帝的功绩啊,那真是勤勤恳恳,一心为民。他重农抑商,让百姓富足;统一度量衡,规范文字。普天之下,万众一心。日月所照之处,车船所到之地,人人安居乐业。
皇帝顺应天时,治理四方。他跋山涉水,体恤百姓,日夜操劳。制定明确法令,让百姓知道该做什么。各地官员各司其职,政令畅通。皇帝的英明,照耀四方;尊卑有序,奸邪无处藏身。无论大事小事,官员们都尽心尽力。皇帝的恩德,安定四方,除暴安良,造福百姓。时节有序,物产丰饶,百姓安居乐业,不用打仗。亲人团聚,盗贼绝迹。百姓欢欣鼓舞,遵守法度。这天下,都是皇帝的疆土,西到沙漠,南至岭南,东临大海,北越草原。凡有人迹之处,无不臣服。功绩超越五帝,恩泽遍及牛马。人人蒙受恩德,各得其所。
秦王统一天下,称皇帝,巡视东方,来到琅琊。随行的有武城侯王离、通武侯王贲等列侯,建成侯赵亥等伦侯,还有丞相隗林、王绾,卿李斯、王戊,五大夫赵婴、杨樛等人,一起在海上商议大事。
皇帝说:"古代的帝王,疆土不过千里,诸侯各自为政,有的朝贡,有的不来,互相攻打,战乱不止。他们还刻石立碑,自我夸耀。五帝三王教化不同,法度不明,假借鬼神之威,欺骗远方之人,名不副实,所以不能长久。他们还没去世,诸侯就背叛了,法令也行不通。如今皇帝统一天下,设立郡县,天下太平。宗庙显赫,实行德政,尊号完备。群臣一起歌颂皇帝的功德,刻在石碑上,作为典范。"
之后,齐国人徐巿等人上书,说海中有三座神山,名叫蓬莱、方丈、瀛洲,有仙人居住。请求斋戒后,带童男童女去寻找。于是派徐巿带领数千童男童女,出海寻找仙人。
秦始皇返回时经过彭城,斋戒祭祀,想从泗水中捞出周朝的鼎。派了一千人下水寻找,没找到。于是向西南渡过淮水,到衡山、南郡。乘船到湘山祠时,遇到大风,差点不能渡河。
皇帝问博士:"湘君是什么神?"
博士回答:"听说湘君是尧的女儿,舜的妻子,葬在这里。"秦始皇大怒,派三千囚犯砍光湘山的树,把山染成红色。然后从南郡经武关返回。
二十九年,秦始皇东游。到阳武博狼沙时,遇到盗贼惊扰。抓不到盗贼,就下令全国大搜捕十天。
登上之罘山,刻石立碑。碑文说:
二十九年,正值仲春,阳气上升。皇帝东游,登上之罘山,眺望大海。随从大臣赞叹不已,追念伟业。圣君治国,建立法度,彰显纲纪。对外教化诸侯,广施恩惠,阐明义理。六国暴虐,贪得无厌,残杀不止。皇帝怜悯百姓,于是发兵讨伐,发扬武德。正义之师,威震四方,无人不服。消灭强暴,拯救百姓,安定天下。推行明法,治理天下,永为典范。伟大啊!天下百姓,顺从圣意。群臣歌颂功德,请求刻石,永垂后世。
在东观又刻碑文:
二十九年,皇帝春游,视察远方。来到海边,登上之罘山,迎着朝阳。眺望壮丽景色,随从大臣都在思考,领悟至理。圣法初兴,肃清国内,诛灭外敌。武威远播,震动四方,消灭六国。统一天下,消除祸害,永远停战。皇帝明德,治理天下,勤政不怠。确立大义,设置器物,旗帜鲜明。官员各司其职,各尽其责,政令畅通。百姓移风易俗,远近统一,超越古代。常规既定,后代遵循,永承圣治。群臣赞美圣德,歌颂伟业,请求在之罘山刻石。然后前往琅琊,经上党返回。
三十年,没什么大事发生。
三十一年十二月,把腊月改名为"嘉平"。赏赐每里百姓六石米,两只羊。秦始皇微服出巡咸阳,带着四个武士,夜里在兰池遇到盗贼,情况危急,武士击杀盗贼,在关中地区大搜捕二十天。米价涨到一石一千六百钱。
三十二年,秦始皇到碣石,派燕国人卢生寻找羡门、高誓两位仙人。在碣石门刻石。拆除城墙,挖开堤防。
刻石文字说:
于是兴兵,诛灭无道,平息叛乱。武力消灭暴逆,文治安抚无辜,民心归附。论功行赏,恩及牛马,惠泽乡土。皇帝奋发武威,德服诸侯,首次实现太平。拆除城墙,疏通河道,铲除险阻。地势平定,百姓无忧,天下安宁。男子乐于耕作,女子勤于纺织,各得其所。恩惠遍及各行各业,长期共同耕作,无人不安居。群臣歌颂功业,请求刻石,永留典范。
又派韩终、侯公、石生寻找仙人和不死之药。秦始皇巡视北方边境,从上郡返回。燕国人卢生出海归来,上报鬼神之事,呈上谶书,说"灭亡秦朝的是胡"。秦始皇就派将军蒙恬率兵三十万北击匈奴,夺取河南地区。
三十三年,征发那些曾经逃亡的人、入赘的女婿和商人攻取陆梁地区,设立桂林、象郡、南海三郡,把罪犯发配去戍边。在西北驱逐匈奴。从榆中沿黄河以东到阴山,设四十四县,在河边筑城作为要塞。又派蒙恬渡过黄河夺取高阙、阳山、北假中等地,修筑堡垒驱逐戎人。迁徙罪犯充实新设的县。禁止民间祭祀。西方出现彗星。三十四年,贬谪执法不公的官吏,去修长城和戍守南越。
秦始皇在咸阳宫设宴,七十位博士上前祝酒。
仆射周青臣上前颂扬道:"从前秦国疆土不过千里,全靠陛下神明英武,平定天下,驱逐蛮夷,日月所照之处,无不臣服。改诸侯为郡县,人人安居乐业,没有战争祸患,传之万世。上古圣王也比不上陛下的威德。"秦始皇很高兴。
博士齐国人淳于越进言说:"臣听说商周统治天下千余年,分封子弟功臣作为辅佐。如今陛下拥有天下,而子弟却是平民,一旦出现田常、六卿那样的乱臣,没有辅佐,谁来救援呢?不效法古人而能长治久安的事,还没听说过。现在周青臣又当面阿谀奉承,加重陛下的过错,不是忠臣。"秦始皇把这件事交给群臣商议。
话说那李斯丞相捋着胡须,对始皇帝进言道:"陛下您想啊,上古五帝治国各有各的章法,夏商周三代制度也各不相同。这不是故意反着来,实在是时势变了。如今您开创这千秋伟业,那些死读书的儒生哪能明白?"
他越说越激动,袖子都抖了起来:"那些儒生整天念叨三代旧事,现在天下一统,百姓该种地的种地,读书人就该学新法令。可他们偏要捧着旧书,非议朝政,蛊惑人心!"
李斯突然跪倒在地,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:"老臣冒死进谏——从前诸侯混战,各家学说争鸣,都用古法来批评时政。如今陛下统一文字度量衡,这些人还在私下讲学,听见新法令就指手画脚。长此以往,朝廷威严何在?"
他猛地抬头,眼中精光四射:"臣请烧尽各国史书!民间私藏的《诗经》《尚书》统统交官府焚毁。敢议论诗书的当街问斩,用古制非议今政的诛灭九族!只有医书、农书和卜筮之书可以保留。想学法令?跟官吏学去!"
始皇帝抚摸着玉案上的蟠龙纹,缓缓点头:"准了。"
转眼到了三十五年春,咸阳城外尘土飞扬。数万刑徒正在开山填谷,修筑直通云阳的驰道。始皇帝站在高台上眺望,忽然对左右说:"朕听说周文王建都丰京,武王定都镐京。如今咸阳宫室狭小,配不上这泱泱大国。"
他大手一挥,渭河畔顿时竖起无数脚手架。阿房宫的地基挖得极深,光是前殿就能坐万人。工匠们从蜀地运来金丝楠木,北山的青石一块块垒成台阶。复道像彩虹般跨过渭水,把新宫与咸阳城连成一片。
这时方士卢生神秘兮兮地凑过来:"陛下,神仙总不现身,怕是恶鬼作祟。真人能入水不湿,踏火不伤,与天地同寿。只是......"他压低声音:"若让人知道真人在哪儿,仙药可就求不到了。"
始皇帝眼睛一亮,当即下令:"从今往后,朕就叫'真人'!"咸阳周边二百里内,二百七十座宫观用密道相连。帷帐里藏着钟鼓美人,皇帝行踪成了最高机密。有次他在梁山宫望见丞相车驾过于奢华,刚皱眉头,转头丞相就减了仪仗。
"有内奸!"始皇帝暴怒。那天当值的侍从全部被活埋。从此再没人知道皇帝行踪,朝臣奏事只能在咸阳宫苦等。
卢生和侯生躲在暗处嘀咕:"陛下刚愎自用,只信狱吏。七十个博士当摆设,大臣们唯唯诺诺。每天要批阅一百二十斤竹简,不批完不睡觉......这样贪恋权势,哪能求得仙药?"两人连夜逃走了。
消息传来,始皇帝气得掀翻了案几:"朕给他们荣华富贵,竟敢诽谤朝廷!"御史带着虎狼之师冲进学宫,四百六十多个儒生被推进深坑。黄土掩埋时,还有人高喊《诗经》的句子。
大公子扶苏急忙进谏:"天下初定,这样严刑峻法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发配去修长城。那年秋天,东郡落下陨石,有人刻"始皇帝死而地分"。始皇帝把方圆十里的人全杀了,又命人把陨石烧成粉末。
最蹊跷的是在华阴道上,有人拦住使者塞了块玉璧:"带给滈池君,今年祖龙要死。"使者低头一看,这分明是十年前皇帝祭江沉下的那块璧!始皇帝盯着玉璧半晌,突然大笑:"山鬼也就知道一年的事。"可转身就下令三万户迁往边疆。
三十七年初冬,第五次出巡的仪仗浩浩荡荡离开咸阳。左丞相李斯随行,小儿子胡亥吵着要跟,始皇帝难得慈爱地答应了。龙舟过钱塘江时遇上风浪,不得不改道狭窄处渡江。在会稽山祭拜大禹时,海浪拍打着礁石,新刻的石碑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。
话说那秦始皇统一天下,威震四海,在位三十七年时,亲自巡视四方。这一日登上会稽山,见百姓们个个恭敬肃穆。群臣纷纷称颂他的功绩,说自打秦朝建立,定下法令章程,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。
那六国诸侯当年专横跋扈,贪婪暴虐,动不动就兴兵作乱。暗中勾结,图谋不轨,这才惹来灭国之祸。如今圣德广布天下,皇帝明察秋毫,万事都理得清清楚楚。贵贱分明,善恶得报,再没有藏奸耍滑的事。
路过吴地时,从江乘渡口过江,沿着海岸北上到了琅琊。方士徐福等人出海寻仙药,好几年都没找着,花费巨大,怕受责罚,就编谎话说:"蓬莱仙药本可以取到,只是常被大鲛鱼阻拦。要是派些善射的武士同去,见到就用连弩射杀。"正巧秦始皇梦见和海神交战,那海神长得像人模样。
占梦的博士说:"水神看不见,常化作大鱼蛟龙现身。如今皇上诚心祭祀,却遇上这等恶神,该当除去,好神自然就会来了。"于是命令出海的人带上捕大鱼的工具,皇帝亲自拿着连弩等候。从琅琊向北到荣成山,都没见着。到了之罘,果然看见巨鱼,射杀了一条。
行至平原津时,皇帝病倒了。他最忌讳说死字,群臣谁也不敢提后事。病情越来越重,这才写了诏书给公子扶苏:"回来参加丧事,在咸阳安葬。"诏书封好放在中车府令赵高处,还没交给使者。七月丙寅这天,始皇在沙丘平台驾崩。
丞相李斯怕皇帝死在外地的消息传开,公子们和天下人会生变乱,就秘不发丧。把棺材装在辒凉车里,让亲信宦官陪着,每到一处照样呈上饭食。百官奏事时,宦官就在车里代批奏章。只有胡亥、赵高和五六个亲信宦官知道实情。
赵高曾经教胡亥写字和律法,胡亥很信任他。赵高就与胡亥、李斯密谋,把给扶苏的诏书偷偷换了,假传始皇遗诏立胡亥为太子。又伪造诏书责备扶苏和蒙恬,赐他们自尽。详情都记在李斯传里。
一行人从井陉到九原,正值暑天,车里的尸首发臭了,就命令随从官员在车上装一石咸鱼,用来掩盖气味。
回到咸阳才发丧。太子胡亥继位,就是秦二世。九月,把始皇葬在骊山。始皇刚即位时就修建骊山陵墓,统一天下后,征调七十多万刑徒,挖到三重泉水之下,用铜浇铸棺椁。地宫里宫殿楼阁、奇珍异宝应有尽有,还装了机关弩箭,靠近的就会被射杀。用水银做成江河湖海,机关让它们流动不息。顶上绘着天文星象,下面做成山川地理。用人鱼膏做灯烛,能长久不灭。
二世说:"先帝后宫没生孩子的,放出去不合适。"命令她们全部殉葬,死了很多人。下葬完毕,有人说工匠知道机关秘密,会泄露机密。等大事办完,就把工匠们都关在墓道里,再没人能出来。又在上面种树,做成山的样子。
二世皇帝元年,他二十一岁。赵高当了郎中令,大权在握。二世下诏增加始皇陵寝的祭品和各地祭祀的规格,让群臣商议如何尊崇始皇庙。
群臣都叩头说:"自古以来天子七庙,诸侯五庙,大夫三庙,万世不废。如今始皇庙是至高之庙,四海进贡,祭品齐备,不能再加了。其他先王庙有的在西雍,有的在咸阳。天子礼仪应当单独祭祀始皇庙。从襄公以下的庙可以废除。共设七庙,群臣按礼制祭祀,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。"皇帝仍自称"朕"。
二世和赵高商量:"我年轻,刚即位,百姓还没归附。先帝巡行郡县,显示强大,威服天下。如今我若安坐不动,就显得软弱,不能统治天下了。"开春后,二世东巡郡县,李斯跟着。到碣石,沿海向南到会稽,把始皇当年立的石碑都刻上字,在旁边加上随行大臣的名字,以彰显先帝的功德。
皇帝说:"这些石刻都是始皇帝立的。如今我继承帝号,若石刻上不称始皇帝,时间久了就像后代立的,不能体现先帝的功业。"丞相李斯、冯去疾和御史大夫德冒死进言:"请把诏书刻在石上,这样就清楚了。"皇帝批准了。于是巡行到辽东才返回。
二世开始重用赵高,严申法令。他私下和赵高商量:"大臣们不服,地方官势力大,那些公子肯定要和我争位,怎么办?"
赵高说:"我早就想说了。先帝的老臣都是世代显贵,功劳累积多年。我出身卑微,蒙陛下提拔,位居要职。大臣们表面顺从,心里其实不服。不如趁巡游时查办郡县官员中的罪人,该杀的杀,既立威于天下,又能除掉陛下的眼中钉。如今这世道不能讲文治,要靠武力。望陛下当机立断,别等群臣谋划。圣明的君主会提拔贫贱之人,使远的变近,这样上下齐心,国家就安定了。"
二世说:"好。"于是诛杀大臣和公子们,连坐处死近侍官员,六个公子在杜地被杀。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关在内宫,最后论罪。
二世派使者对将闾说:"公子不守臣道,罪该处死,执法官来行刑了。"
将闾说:"朝廷礼仪,我从未不遵;宗庙祭祀,我从未失节;应对诏令,我从未失言。怎么叫不守臣道?我愿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再死。"
使者说:"我只是奉命行事,不能参与商议。"
将闾仰天大喊三声:"天啊!我无罪!"兄弟三人都流泪自刎。皇族人人自危。敢进谏的大臣被指为诽谤,官员们只顾保官位,百姓也惶恐不安。
四月里,秦二世回到咸阳城,望着巍峨的宫墙忽然拍案道:"先帝觉得咸阳宫太小,这才兴建阿房宫。可工程还没完,先帝就驾崩了,工匠们都调去修骊山陵了。如今陵墓已经完工,要是放着阿房宫不建,岂不是说先帝当初做错了吗?"说罢立即下令重启阿房宫工程。
他学着始皇帝的样子派兵镇守四方边境,又征调五万精壮青年驻守咸阳,专门训练他们射箭驯兽。这么多人要吃饭,国库粮食很快见底,只好命令各郡县往咸阳运粮草。运粮的民夫都得自带干粮,咸阳周围三百里内的庄稼一粒都不许动。法令一天比一天严苛。
转眼到了七月,戍边的陈胜在楚地造反,打出"张楚"旗号自立为王,派将领四处攻城略地。关东各郡县的年轻人早受够了秦朝官吏的欺压,纷纷杀掉当地官员响应陈胜,自立为王侯的队伍多得数不清。当使者把叛乱消息报给二世时,这位年轻的皇帝勃然大怒,直接把报信的官员关进了大牢。
后来再有使者回来,二世问起叛乱情况,使者战战兢兢地回答:"不过是一群毛贼,郡守们正在追捕,很快就能剿灭,陛下不必担忧。"二世这才转怒为喜。可实际上,武臣在赵地称王,魏咎在魏地称王,田儋在齐地称王,沛县的刘邦、会稽的项梁也都起兵造反。
到了第二年冬天,陈胜派出的周章率领数十万大军直逼戏水。二世在朝堂上吓得面如土色,急问群臣:"这可如何是好?"
少府章邯出列道:"叛军来势汹汹,现在调集附近郡县的军队已经来不及了。骊山陵还有几十万刑徒,不如赦免他们,发给武器去迎敌。"二世连忙下诏大赦天下,派章邯领兵出击。章邯果然击败周章,又接连剿灭陈胜、项梁、魏咎等叛军主力,一路势如破竹。
这时赵高对二世进言:"先帝在位时群臣不敢妄言,是因为先帝威重。陛下年轻,若在朝堂上与大臣们议事,万一说错话岂不有损威严?天子就该深居宫中,让臣子们只听其声不见其人。"从此二世整天躲在深宫,朝政全由赵高把持。大臣们难得见到皇帝,各地叛乱却愈演愈烈。
右丞相冯去疾、左丞相李斯和将军冯劫实在看不下去,冒死进谏:"关东盗贼四起,朝廷派兵镇压,杀人无数却越剿越多。百姓造反都是因为劳役太重、赋税太多。恳请暂停阿房宫工程,减轻边关戍卫和粮草转运。"
二世拍案怒斥:"韩非子说过,尧舜住茅草屋,禹王治水腿上的毛都磨光了,那算什么天子?朕贵为万乘之君,就要极尽享乐!先帝平定天下,外御四夷,内修宫室,你们现在却要朕废弃先帝的功业?"说罢就把三位重臣下狱问罪。冯去疾和冯劫悲愤地说"将相不受辱",当场自尽。李斯被处以极刑。
第三年,章邯大军围困巨鹿,项羽率楚军来救。这年冬天赵高当上丞相,处死了李斯。到了夏天,章邯连吃败仗,二世派人责问。章邯派长史司马欣回朝求援,赵高故意不见。司马欣逃回军营对章邯哭诉:"赵高掌权,将军打赢是死,打输也是死啊!"这时项羽发动总攻,俘虏秦将王离,章邯走投无路只好投降。
八月己亥这天,赵高想试探群臣,牵着头鹿上朝说:"献给陛下一匹好马。"二世笑着问:"丞相错了吧?这明明是鹿。"赵高问左右大臣,有人沉默,有人附和说是马,那些老实说是鹿的后来都被赵高找借口杀了。从此朝中再没人敢违逆赵高。
先前赵高总说"关东盗贼成不了气候",如今项羽节节胜利,刘邦已攻破武关。赵高怕二世怪罪,假装生病不上朝。二世做了个噩梦,梦见白虎咬死他的马,占卜说是泾水作祟,便去望夷宫斋戒祭祀,派使者责备赵高剿匪不力。
赵高知道大祸临头,连夜找来女婿咸阳令阎乐和弟弟赵成密谋:"皇上不听劝谏,如今要把罪责推给我。不如废了他,改立公子婴。"他们买通郎中令作内应,谎称宫中有刺客。阎乐带兵闯进望夷宫,杀死守卫冲入内殿。二世身边的侍卫一哄而散,只剩一个老宦官瑟瑟发抖地跪在旁边。
二世躲进内室,揪着老宦官的衣领吼道:"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"老宦官哭道:"奴才要是早说,早就没命了,哪能活到今天?"
阎乐持剑逼近:"陛下暴虐无道,天下人都反了,您自己了断吧。"二世颤抖着问:"能让朕见丞相吗?"被拒绝后又哀求:"给个郡当王行吗?""当个万户侯呢?""就做个普通百姓..."阎乐都不答应。最后二世只能含泪自尽。
赵高召集百官宣布:"秦国原本只是诸侯,始皇帝统一天下才称帝。如今六国复立,秦地只剩这么点,再称帝不合适了。"于是立公子婴为秦王,用平民之礼把二世草草葬在宜春苑。他让子婴斋戒五日,准备在太庙接受王玺。
斋戒的第五天,子婴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,压低声音说:"赵高那厮在望夷宫杀了二世皇帝,怕大臣们找他算账,这才假惺惺推我继位。我听说他早跟楚人串通好了,要灭咱们嬴氏满门,自己当关中王。如今叫我斋戒后去太庙,八成是想在庙里对我下毒手。咱们这么办——我装病不去,赵高必定亲自来请,到时候..."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果然,赵高派了几拨人来催请,子婴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。那赵高等得不耐烦,亲自提着袍角跨进斋宫,刚说了句"祭祀祖宗的大事,大王怎么..."话音未落,子婴猛地从榻上跃起,寒光闪过,赵高捂着喷血的喉咙栽倒在地。消息传开,咸阳街头很快挂满了赵家三族的尸首。
可这秦王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呢,四十六天头上,刘邦的军队已经打破武关。子婴听着越来越近的战鼓声,默默解下玉玺绶带。那天清晨,他白衣白马,用绳子套着自己脖子,跪在轵道亭边把传国玉玺举过头顶。刘邦倒是没杀他,可等项羽带着诸侯联军一到,立刻把子婴和所有秦公子都拖到渭河边砍了脑袋。咸阳城烧了三个月,六国的兵痞们抢红了眼,连宫里的铜灯柱都撬下来分赃。
您说这大秦怎么败得这么惨?当年秦孝公靠着崤山天险,商鞅给他定下耕战之策,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西河。到惠文王、武王手里,巴蜀的粮仓、汉中的沃土都姓了嬴。那会儿六国凑出百万大军,什么孟尝君、信陵君带着名将谋士来攻函谷关,结果呢?秦军把关门一开,九国联军自己先吓得腿软。
可自从始皇帝一统天下,觉得自个儿比三皇五帝都厉害,把劝谏的大臣全塞进了咸阳大牢。到秦二世更荒唐,赵高在殿上指鹿为马,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。您想想,连李斯这样的开国元老都被腰斩于市,谁还敢说真话?等到子婴继位,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,就像狂风里的残烛,眨眼就灭了。
太史公说得在理啊——当年六国合纵攻秦时,多少贤士良将凑在一起,照样被秦国的险关要隘挡在外头。可陈胜吴广几个戍卒挥着锄头木棍,竟能搅得天下大乱。不是秦国兵不强马不壮,实在是君王把人心都寒透了。要是子婴有中等之才,能守住函谷关,至少还能保全祖宗祭祀。可这祖孙三代,一个比一个糊涂,生生把铁桶般的江山给败光了。
老话说"前事不忘,后事之师",您看那周朝能传八百年,就是因为懂得"防民之口甚于防川"的道理。而秦朝呢?堵得住天下人的嘴,堵不住天下人的心哪!等到烽烟四起时,想听句真话都听不着了。这不,项羽刚把秦宫烧成白地,转眼自己也被刘邦围在垓下。五年之后,天下终究归了汉家——可见治国就像熬汤,火候太急要糊锅,火候不够又夹生啊!
话说那秦王嬴政,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。他接过秦国六代先王打下的基业,就像握着长长的马鞭,驾驭着整个天下。先灭了东周西周,又把六国诸侯一个个收拾干净,登上至高无上的帝位,把四海八荒都攥在手心里。那架势,活像拿着鞭子抽打天下,威风凛凛,四海之内谁不胆寒?
往南边打,把百越之地都收入囊中,设了桂林郡、象郡。那些百越的君主们,一个个低着脑袋,把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,乖乖听候秦国小吏发落。又派大将蒙恬北上修筑长城,把匈奴人赶出七百多里外。从此胡人不敢南下放马,武士们连拉弓报仇的胆子都没了。
可这秦王啊,得了天下就开始折腾。把先王留下的治国之道全废了,烧毁诸子百家的典籍,就为了让老百姓变得愚昧。拆毁六国的名城,杀害豪杰之士,把天下的兵器都收缴到咸阳,熔铸成十二个巨大的铜人。这还不算完,他劈开华山当城墙,把黄河当护城河,守着万丈高的城池,临着深不见底的深渊,自以为固若金汤。精兵强将把守着要害,忠诚的大臣带着精锐部队巡逻,天下似乎就此太平了。秦王心里美滋滋,觉得关中这地方固若金汤,就像铜墙铁壁,子孙后代可以世世代代当皇帝喽。
谁知这始皇帝刚咽气,余威还在呢,天下就乱套了。有个叫陈涉的,就是个穷苦人家出身,给人当佃户的命,后来被征发去戍边。要论才能,连中等水平都够不上,既没有孔子、墨子那样的贤德,也没有陶朱公、猗顿那样的财富。就这么个人,在军队里混着混着,突然在田间地头振臂一呼,带着几百个疲惫不堪的戍卒就造反了。他们砍树枝当兵器,举竹竿当旗帜,结果天下人像云一样聚集响应,背着粮食像影子一样跟着他。崤山以东的豪杰们纷纷起兵,转眼就把秦朝给灭了。
要说这天下可不小啊,雍州的地势,崤山函谷关的险要,都还在那儿摆着。陈涉的地位,可比不上当年齐楚燕赵那些国君尊贵;他手里的锄头木棍,也比不上当年六国的精良兵器;那些戍边的乌合之众,更没法跟九国的正规军比;论深谋远虑、行军打仗的本事,他也比不上当年的谋士将领。可结果呢?成败完全颠倒过来了。要是让山东六国跟陈涉比划比划,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可当年秦国就凭着小小一块地盘,千乘之国的实力,愣是把八州诸侯都收拾得服服帖帖,称霸了一百多年。后来统一天下,把四海当自家院子,崤山函谷关当宫墙,结果一个庄稼汉造反,宗庙就塌了,皇帝被人宰了,成了全天下的笑柄。这是为啥?就是因为不行仁义,打天下和守天下的方法搞反了嘛。
当年秦国统一天下,南面称帝,四海臣服,天下的读书人都向往着去秦国效力,这又是为啥?
说白了,就是太久没有真正的王者了。周王室衰微,五霸死后,天下没人管,诸侯们互相攻打,强的欺负弱的,人多的欺负人少的,打仗没完没了,老百姓苦不堪言。这时候秦国称帝,老百姓总算盼来个主心骨,都眼巴巴指望过安稳日子。这时候要是能稳住局面,守住威势,那天下就太平了。
可惜这秦王贪心不足,自以为是,不信任功臣,不亲近百姓,废掉王道,搞独裁统治,禁绝书籍,严刑峻法,光知道耍诈使狠,把仁义丢到脑后,开了个暴虐统治的头。要知道,打天下靠诈术武力,守天下可得讲究顺应时势。秦国统一后还沿用打仗那一套,不知道变通,所以很快就完蛋了。要是秦王能学学古代圣王,借鉴商周的经验来治国,就算后来出几个昏君,也不至于亡国。所以夏商周三代能长久,名声也好听。
等到秦二世继位,天下人都伸长脖子看他怎么治国。要知道,挨冻的人有件粗布衣就知足,挨饿的人有点糟糠也香甜。老百姓嗷嗷待哺,正是新皇帝收买人心的好机会。这说明让受苦的老百姓感恩戴德很容易。要是秦二世稍微有点普通君主的德行,任用忠臣贤士,君臣一心为百姓着想,穿着孝服纠正先帝的错误,给功臣后代分封土地,建立诸侯国来安定天下,少用刑罚,赦免罪人,开仓放粮,救济穷人,减轻赋税,简化法令,让天下人改过自新,满足百姓的期望,用恩威并施的手段治理,天下自然就安定了。那样的话,四海之内其乐融融,谁还想造反?就算有几个奸猾之徒,也掀不起风浪。可秦二世偏不这么干,反而变本加厉地胡来,糟蹋祖宗基业,祸害百姓,大修阿房宫,严刑峻法,官吏苛刻,赏罚不明,横征暴敛,天下大乱,官吏管不过来,百姓穷困潦倒也没人管。结果奸诈之徒遍地都是,上下互相欺骗,受刑的人排成长队,天下人苦不堪言。从王公大臣到平民百姓,人人自危,日子过得苦哈哈,谁还坐得住?所以陈涉不用像商汤周武那么贤明,不用借公侯的尊贵地位,在大泽乡振臂一呼,天下就响应了,就是因为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啊。所以古代圣王懂得治乱存亡的道理,治国之道就在于让百姓安居乐业。这样就算有人想造反,也没人跟着起哄。所以说"安定的百姓可以一起做好事,危难的百姓容易跟着做坏事",就是这个道理。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最后却不得好死,就是因为不知道拨乱反正。这都是秦二世的过错啊。
再往前数数秦国的列祖列宗:襄公在位十二年,最早在西畤祭祀,葬在西垂。生了个儿子叫文公。
文公住在西垂宫,在位五十年才死,也葬在西垂。生了个儿子叫静公。
静公没当上国君就死了。生了个儿子叫宪公。
宪公在位十二年,住在西新邑。死后葬在衙地。生了武公、德公和出子。
出子当了六年国君,住在西陵。后来庶长弗忌、威累、参父这三个人,带着刺客在鄙衍把出子给杀了,葬在衙地。然后武公继位。
武公在位二十年,住在平阳封宫。葬在宣阳聚东南。那三个弑君的庶长最终伏法。接着德公继位。
德公在位二年,住在雍城的大郑宫。生了宣公、成公和缪公。葬在阳地。那时候刚开始有伏日祭祀,用来驱除毒虫。
宣公在位十二年,住在阳宫。葬在阳地。那时候第一次记载闰月。
成公在位四年,住在雍城的宫殿。葬在阳地。那时候齐国攻打山戎和孤竹。
缪公在位三十九年,周天子承认他是霸主。葬在雍城。缪公喜欢结交贤人。生了康公。
康公在位十二年,住在雍城的高寝。葬在竘社。生了共公。
共公在位五年,住在雍城的高寝。葬在康公墓南边。生了桓公。
桓公在位二十七年,住在雍城的太寝。葬在义里丘北边。生了景公。
景公在位四十年,住在雍城的高寝,葬在丘里南边。生了毕公。
毕公在位三十六年,葬在车里北边。生了夷公。
夷公没当上国君就死了。葬在左宫。生了惠公。
惠公在位十年,葬在车里。生了悼公。
悼公在位十五年,葬在僖公西边。那时候修筑了雍城城墙。生了剌龚公。
剌龚公在位三十四年,葬在入里。生了躁公和怀公。他在位第十年的时候,天上出现了彗星。
话说那秦躁公在位十四年,住在受寝宫里。待到落叶纷飞时节,将他安葬在悼公陵墓的南边。他继位头一年,天上就拖着条扫帚似的彗星,老百姓见了都窃窃私语,说怕是不祥之兆。
后来怀公从晋国回来继位,才坐了四年王位。那年冬天特别冷,大臣们带着甲士把宫殿围得水泄不通,怀公在寝宫里握着青铜剑的手直发抖,最后横剑一抹,血溅帷帐。后来人们把他葬在栎圉氏那块地方,他留下的儿子就是后来的灵公。
灵公这人在泾阳住惯了,在位整十年。下葬时黄土堆在悼公陵西边,他儿子简公也是从晋国回来的。简公在位时有个新鲜事——第七个年头,街市上老百姓腰里都开始挂剑了,叮叮当当的,守城的老卒看见直咂嘴。
等到惠公继位,十三年光景转眼就过。出公更短命,才两年就走上他祖父的老路,不过这回是自个儿了断的,葬在雍城那地方。献公倒是坐得稳,二十三年里把咸阳城修得气派非凡,可惜最后也躺进了嚣圉的黄土堆。
孝公二十四年里干的大事,就是第十三年把国都定在咸阳。他儿子惠文王更威风,二十七年里把"初行钱"的政令颁下去,那会儿市集上铜钱叮当响。有户人家生了个娃娃,刚落地就会说"秦且王",把接生婆吓得差点摔了陶盆。
武王在位第四年,渭河水突然红得像染了朱砂,整整三天才褪。昭襄王更了不得,五十六年江山坐得稳稳当当,还开了阡陌制。倒是他儿子孝文王命薄,盼了五十三年才继位,结果龙椅还没坐热乎,转年就躺进了寿陵。
庄襄王在位第三年,正是春耕时分,吕不韦带着兵把东周给收拾了。不过秦王仁义,还留了块阳人地给周君祭祀祖宗。谁曾想他儿子更厉害——十三岁登基,三十七年里南巡刻石,东临浮桥,把六国收拾得服服帖帖,自称始皇帝。可惜阿房宫的瓦还没铺完,沙丘行宫就传出了丧钟。
那秦二世更荒唐,赵高指鹿为马那日,殿前武士的刀鞘都在微微颤动。等到子婴戴着玉冠、佩着华绂去祭祖时,楚军已经打到了霸上。可怜他诛杀赵高那日,庆功酒还没沾唇,刘邦的军队就冲进了咸阳宫。
要说这秦国六百一十年的基业,真像渭河水涨潮,来得凶猛去得也快。贾谊他们总说子婴要是贤明些,或许还能保住关中。可那时候啊,就算周公再世也难挽回——阿房宫的铜人还没铸完,山东六国的复仇之火已经烧红了半边天。子婴最后那杯毒酒,倒像是给大秦唱的最后一曲挽歌。
秦始皇帝者,秦庄襄王子也。庄襄王为秦质子於赵,见吕不韦姬,悦而取之,生始皇。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郸。及生,名为政,姓赵氏。年十三岁,庄襄王死,政代立为秦王。当是之时,秦地已并巴、蜀、汉中,越宛有郢,置南郡矣;北收上郡以东,有河东、太原、上党郡;东至荥阳,灭二周,置三川郡。吕不韦为相,封十万户,号曰文信侯。招致宾客游士,欲以并天下。李斯为舍人。蒙骜、王齮、麃公等为将军。王年少,初即位,委国事大臣。
晋阳反,元年,将军蒙骜击定之。二年,麃公将卒攻卷,斩首三万。三年,蒙骜攻韩,取十三城。王齮死。十月,将军蒙骜攻魏氏畼、有诡。岁大饥。四年,拔畼、有诡。三月,军罢。秦质子归自赵,赵太子出归国。十月庚寅,蝗蟲从东方来,蔽天。天下疫。百姓内粟千石,拜爵一级。五年,将军骜攻魏,定酸枣、燕、虚、长平、雍丘、山阳城,皆拔之,取二十城。初置东郡。冬雷。六年,韩、魏、赵、卫、楚共击秦,取寿陵。秦出兵,五国兵罢。拔卫,迫东郡,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,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。七年,彗星先出东方,见北方,五月见西方。将军骜死。以攻龙、孤、庆都,还兵攻汲。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。夏太后死。八年,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,反,死屯留,军吏皆斩死,迁其民於临洮。将军壁死,卒屯留、蒲鶮反,戮其尸。河鱼大上,轻车重马东就食。
嫪毐封为长信侯。予之山阳地,令毐居之。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。事无小大皆决於毐。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。九年,彗星见,或竟天。攻魏垣、蒲阳。四月,上宿雍。己酉,王冠,带剑。长信侯毐作乱而觉,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、官骑、戎翟君公、舍人,将欲攻蕲年宫为乱。王知之,令相国、昌平君、昌文君发卒攻毐。战咸阳,斩首数百,皆拜爵,及宦者皆在战中,亦拜爵一级。毐等败走。即令国中:有生得毐,赐钱百万;杀之,五十万。尽得毐等。卫尉竭、内史肆、佐弋竭、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。车裂以徇,灭其宗。及其舍人,轻者为鬼薪。及夺爵迁蜀四千馀家,家房陵。四月,寒冻,有死者。杨端和攻衍氏。彗星见西方,又见北方,从斗以南八十日。十年,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。桓齮为将军。齐、赵来置酒。齐人茅焦说秦王曰:“秦方以天下为事,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,恐诸侯闻之,由此倍秦也。”秦王乃迎太后於雍而入咸阳,复居甘泉宫。
大索,逐客,李斯上书说,乃止逐客令。李斯因说秦王,请先取韩以恐他国,於是使斯下韩。韩王患之。与韩非谋弱秦。大梁人尉缭来,说秦王曰:“以秦之彊,诸侯譬如郡县之君,臣但恐诸侯合从,翕而出不意,此乃智伯、夫差、湣王之所以亡也。原大王毋爱财物,赂其豪臣,以乱其谋,不过亡三十万金,则诸侯可尽。”秦王从其计,见尉缭亢礼,衣服食饮与缭同。缭曰:“秦王为人,蜂准,长目,挚鸟膺,豺声,少恩而虎狼心,居约易出人下,得志亦轻食人。我布衣,然见我常身自下我。诚使秦王得志於天下,天下皆为虏矣。不可与久游。”乃亡去。秦王觉,固止,以为秦国尉,卒用其计策。而李斯用事。
十一年,王翦、桓齮、杨端和攻鄴,取九城。王翦攻阏与、橑杨,皆并为一军。翦将十八日,军归斗食以下,什推二人从军取鄴安阳,桓齮将。十二年,文信侯不韦死,窃葬。其舍人临者,晋人也逐出之;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,迁;五百石以下不临,迁,勿夺爵。自今以来,操国事不道如嫪毐、不韦者籍其门,视此。秋,复嫪毐舍人迁蜀者。当是之时,天下大旱六月,至八月乃雨。
十三年,桓齮攻赵平阳,杀赵将扈辄,斩首十万。王之河南。正月,彗星见东方。十月,桓齮攻赵。十四年,攻赵军於平阳,取宜安,破之,杀其将军。桓齮定平阳、武城。韩非使秦,秦用李斯谋,留非,非死云阳。韩王请为臣。
十五年,大兴兵,一军至鄴,一军至太原,取狼孟。地动。十六年九月,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。初令男子书年。魏献地於秦。秦置丽邑。十七年,内史腾攻韩,得韩王安,尽纳其地,以其地为郡,命曰颍川。地动。华阳太后卒。民大饥。
十八年,大兴兵攻赵,王翦将上地,下井陉,端和将河内,羌瘣伐赵,端和围邯郸城。十九年,王翦、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,得赵王。引兵欲攻燕,屯中山。秦王之邯郸,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,皆阬之。秦王还,从太原、上郡归。始皇帝母太后崩。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,自立为代王,东与燕合兵,军上谷。大饥。
二十年,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,恐,使荆轲刺秦王。秦王觉之,体解轲以徇,而使王翦、辛胜攻燕。燕、代发兵击秦军,秦军破燕易水之西。二十一年,王贲攻荆。乃益发卒诣王翦军,遂破燕太子军,取燕蓟城,得太子丹之首。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。王翦谢病老归。新郑反。昌平君徙於郢。大雨雪,深二尺五寸。
二十二年,王贲攻魏,引河沟灌大梁,大梁城坏,其王请降,尽取其地。
二十三年,秦王复召王翦,彊起之,使将击荆。取陈以南至平舆,虏荆王。秦王游至郢陈。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,反秦於淮南。二十四年,王翦、蒙武攻荆,破荆军,昌平君死,项燕遂自杀。
二十五年,大兴兵,使王贲将,攻燕辽东,得燕王喜。还攻代,虏代王嘉。王翦遂定荆江南地;降越君,置会稽郡。五月,天下大酺。
二十六年,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,不通秦。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,得齐王建。
秦初并天下,令丞相、御史曰:“异日韩王纳地效玺,请为籓臣,已而倍约,与赵、魏合从畔秦,故兴兵诛之,虏其王。寡人以为善,庶几息兵革。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,故归其质子。已而倍盟,反我太原,故兴兵诛之,得其王。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,故举兵击灭之。魏王始约服入秦,已而与韩、赵谋袭秦,秦兵吏诛,遂破之。荆王献青阳以西,已而畔约,击我南郡,故发兵诛,得其王,遂定其荆地。燕王昏乱,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,兵吏诛,灭其国。齐王用后胜计,绝秦使,欲为乱,兵吏诛,虏其王,平齐地。寡人以眇眇之身,兴兵诛暴乱,赖宗庙之灵,六王咸伏其辜,天下大定。今名号不更,无以称成功,传後世。其议帝号。”丞相绾、御史大夫劫、廷尉斯等皆曰:“昔者五帝地方千里,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,天子不能制。今陛下兴义兵,诛残贼,平定天下,海内为郡县,法令由一统,自上古以来未尝有,五帝所不及。臣等谨与博士议曰:‘古有天皇,有地皇,有泰皇,泰皇最贵。’臣等昧死上尊号,王为‘泰皇’。命为‘制’,令为‘诏’,天子自称曰‘朕’。”王曰:“去‘泰’,著‘皇’,采上古‘帝’位号,号曰‘皇帝’。他如议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。制曰:“朕闻太古有号毋谥,中古有号,死而以行为谥。如此,则子议父,臣议君也,甚无谓,朕弗取焉。自今已来,除谥法。朕为始皇帝。後世以计数,二世三世至于万世,传之无穷。”
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,以为周得火德,秦代周,德从所不胜。方今水德之始,改年始,朝贺皆自十月朔。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。数以六为纪,符、法冠皆六寸,而舆六尺,六尺为步,乘六马。更名河曰德水,以为水德之始。刚毅戾深,事皆决於法,刻削毋仁恩和义,然後合五德之数。於是急法,久者不赦。
丞相绾等言:“诸侯初破,燕、齐、荆地远,不为置王,毋以填之。请立诸子,唯上幸许。”始皇下其议於群臣,群臣皆以为便。廷尉李斯议曰:“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,然後属疏远,相攻击如仇雠,诸侯更相诛伐,周天子弗能禁止。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,皆为郡县,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,甚足易制。天下无异意,则安宁之术也。置诸侯不便。”始皇曰:“天下共苦战斗不休,以有侯王。赖宗庙,天下初定,又复立国,是树兵也,而求其宁息,岂不难哉!廷尉议是。”
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,郡置守、尉、监。更名民曰“黔首”。大酺。收天下兵,聚之咸阳,销以为锺鐻,金人十二,重各千石,置廷宫中。一法度衡石丈尺。车同轨。书同文字。地东至海暨朝鲜,西至临洮、羌中,南至北向户,北据河为塞,并阴山至辽东。徙天下豪富於咸阳十二万户。诸庙及章台、上林皆在渭南。秦每破诸侯,写放其宫室,作之咸阳北阪上,南临渭,自雍门以东至泾、渭,殿屋複道周阁相属。所得诸侯美人锺鼓,以充入之。
二十七年,始皇巡陇西、北地,出鸡头山,过回中。焉作信宫渭南,已更命信宫为极庙,象天极。自极庙道通郦山,作甘泉前殿。筑甬道,自咸阳属之。是岁,赐爵一级。治驰道。
二十八年,始皇东行郡县,上邹峄山。立石,与鲁诸儒生议,刻石颂秦德,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。乃遂上泰山,立石,封,祠祀。下,风雨暴至,休於树下,因封其树为五大夫。禅梁父。刻所立石,其辞曰:
皇帝临位,作制明法,臣下脩饬。二十有六年,初并天下,罔不宾服。亲巡远方黎民,登兹泰山,周览东极。从臣思迹,本原事业,祗诵功德。治道运行,诸产得宜,皆有法式。大义休明,垂于後世,顺承勿革。皇帝躬圣,既平天下,不懈於治。夙兴夜寐,建设长利,专隆教诲。训经宣达,远近毕理,咸承圣志。贵贱分明,男女礼顺,慎遵职事。昭隔内外,靡不清净,施于後嗣。化及无穷,遵奉遗诏,永承重戒。
於是乃并勃海以东,过黄、腄,穷成山,登之罘,立石颂秦德焉而去。
南登琅邪,大乐之,留三月。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,复十二岁。作琅邪台,立石刻,颂秦德,明得意。曰:
维二十八年,皇帝作始。端平法度,万物之纪。以明人事,合同父子。圣智仁义,显白道理。东抚东土,以省卒士。事已大毕,乃临于海。皇帝之功,勤劳本事。上农除末,黔首是富。普天之下,抟心揖志。器械一量,同书文字。日月所照,舟舆所载。皆终其命,莫不得意。应时动事,是维皇帝。匡饬异俗,陵水经地。忧恤黔首,朝夕不懈。除疑定法,咸知所辟。方伯分职,诸治经易。举错必当,莫不如画。皇帝之明,临察四方。尊卑贵贱,不逾次行。奸邪不容,皆务贞良。细大尽力,莫敢怠荒。远迩辟隐,专务肃庄。端直敦忠,事业有常。皇帝之德,存定四极。诛乱除害,兴利致福。节事以时,诸产繁殖。黔首安宁,不用兵革。六亲相保,终无寇贼。驩欣奉教,尽知法式。六合之内,皇帝之土。西涉流沙,南尽北户。东有东海,北过大夏。人迹所至,无不臣者。功盖五帝,泽及牛马。莫不受德,各安其宇。
维秦王兼有天下,立名为皇帝,乃抚东土,至于琅邪。列侯武城侯王离、列侯通武侯王贲、伦侯建成侯赵亥、伦侯昌武侯成、伦侯武信侯冯毋择、丞相隗林、丞相王绾、卿李斯、卿王戊、五大夫赵婴、五大夫杨樛从,与议於海上。曰:“古之帝者,地不过千里,诸侯各守其封域,或朝或否,相侵暴乱,残伐不止,犹刻金石,以自为纪。古之五帝三王,知教不同,法度不明,假威鬼神,以欺远方,实不称名,故不久长。其身未殁,诸侯倍叛,法令不行。今皇帝并一海内,以为郡县,天下和平。昭明宗庙,体道行德,尊号大成。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,刻于金石,以为表经。”
既已,齐人徐巿等上书,言海中有三神山,名曰蓬莱、方丈、瀛洲,仙人居之。请得斋戒,与童男女求之。於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,入海求仙人。
始皇还,过彭城,斋戒祷祠,欲出周鼎泗水。使千人没水求之,弗得。乃西南渡淮水,之衡山、南郡。浮江,至湘山祠。逢大风,几不得渡。上问博士曰:“湘君何神?”博士对曰:“闻之,尧女,舜之妻,而葬此。”於是始皇大怒,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,赭其山。上自南郡由武关归。
二十九年,始皇东游。至阳武博狼沙中,为盗所惊。求弗得,乃令天下大索十日。
登之罘,刻石。其辞曰:
维二十九年,时在中春,阳和方起。皇帝东游,巡登之罘,临照于海。从臣嘉观,原念休烈,追诵本始。大圣作治,建定法度,显箸纲纪。外教诸侯,光施文惠,明以义理。六国回辟,贪戾无厌,虐杀不已。皇帝哀众,遂发讨师,奋扬武德。义诛信行,威燀旁达,莫不宾服。烹灭彊暴,振救黔首,周定四极。普施明法,经纬天下,永为仪则。大矣哉!宇县之中,承顺圣意。群臣诵功,请刻于石,表垂于常式。其东观曰:
维二十九年,皇帝春游,览省远方。逮于海隅,遂登之罘,昭临朝阳。观望广丽,从臣咸念,原道至明。圣法初兴,清理疆内,外诛暴彊。武威旁暢,振动四极,秦灭六王。阐并天下,甾害绝息,永偃戎兵。皇帝明德,经理宇内,视听不怠。作立大义,昭设备器,咸有章旗。职臣遵分,各知所行,事无嫌疑。黔首改化,远迩同度,临古绝尤。常职既定,後嗣循业,长承圣治。群臣嘉德,祗诵圣烈,请刻之罘。旋,遂之琅邪,道上党入。
三十年,无事。
三十一年十二月,更名腊曰“嘉平”。赐黔首里六石米,二羊。始皇为微行咸阳,与武士四人俱,夜出逢盗兰池,见窘,武士击杀盗,关中大索二十日。米石千六百。
三十二年,始皇之碣石,使燕人卢生求羡门、高誓。刻碣石门。坏城郭,决通隄防。其辞曰:
遂兴师旅,诛戮无道,为逆灭息。武殄暴逆,文复无罪,庶心咸服。惠论功劳,赏及牛马,恩肥土域。皇帝奋威,德并诸侯,初一泰平。堕坏城郭,决通川防,夷去险阻。地势既定,黎庶无繇,天下咸抚。男乐其畴,女修其业,事各有序。惠被诸产,久并来田,莫不安所。群臣诵烈,请刻此石,垂著仪矩。
因使韩终、侯公、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。始皇巡北边,从上郡入。燕人卢生使入海还,以鬼神事,因奏录图书,曰“亡秦者胡也”。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,略取河南地。
三十三年,发诸尝逋亡人、赘婿、贾人略取陆梁地,为桂林、象郡、南海,以适遣戍。西北斥逐匈奴。自榆中并河以东,属之阴山,以为四十四县,城河上为塞。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、阳山、北假中,筑亭障以逐戎人。徙谪,实之初县。禁不得祠。明星出西方。三十四年,适治狱吏不直者,筑长城及南越地。
始皇置酒咸阳宫,博士七十人前为寿。仆射周青臣进颂曰:“他时秦地不过千里,赖陛下神灵明圣,平定海内,放逐蛮夷,日月所照,莫不宾服。以诸侯为郡县,人人自安乐,无战争之患,传之万世。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。”始皇悦。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:“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,封子弟功臣,自为枝辅。今陛下有海内,而子弟为匹夫,卒有田常、六卿之臣,无辅拂,何以相救哉?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,非所闻也。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,非忠臣。”始皇下其议。丞相李斯曰:“五帝不相复,三代不相袭,各以治,非其相反,时变异也。今陛下创大业,建万世之功,固非愚儒所知。且越言乃三代之事,何足法也?异时诸侯并争,厚招游学。今天下已定,法令出一,百姓当家则力农工,士则学习法令辟禁。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,以非当世,惑乱黔首。丞相臣斯昧死言:古者天下散乱,莫之能一,是以诸侯并作,语皆道古以害今,饰虚言以乱实,人善其所私学,以非上之所建立。今皇帝并有天下,别黑白而定一尊。私学而相与非法教,人闻令下,则各以其学议之,入则心非,出则巷议,夸主以为名,异取以为高,率群下以造谤。如此弗禁,则主势降乎上,党与成乎下。禁之便。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。非博士官所职,天下敢有藏诗、书、百家语者,悉诣守、尉杂烧之。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。以古非今者族。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。令下三十日不烧,黥为城旦。所不去者,医药卜筮种树之书。若欲有学法令,以吏为师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
三十五年,除道,道九原抵云阳,堑山堙谷,直通之。於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,先王之宫廷小,吾闻周文王都丰,武王都镐,丰镐之间,帝王之都也。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。先作前殿阿房,东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可以坐万人,下可以建五丈旗。周驰为阁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。表南山之颠以为阙。为复道,自阿房渡渭,属之咸阳,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。阿房宫未成;成,欲更择令名名之。作宫阿房,故天下谓之阿房宫。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,乃分作阿房宫,或作丽山。发北山石椁,乃写蜀、荆地材皆至。关中计宫三百,关外四百馀。於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,以为秦东门。因徙三万家丽邑,五万家云阳,皆复不事十岁。
卢生说始皇曰:“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,类物有害之者。方中,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,恶鬼辟,真人至。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,则害於神。真人者,入水不濡,入火不爇,陵云气,与天地久长。今上治天下,未能恬倓。原上所居宫毋令人知,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。”於是始皇曰:“吾慕真人,自谓‘真人’,不称‘朕’。”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,帷帐锺鼓美人充之,各案署不移徙。行所幸,有言其处者,罪死。始皇帝幸梁山宫,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,弗善也。中人或告丞相,丞相後损车骑。始皇怒曰:“此中人泄吾语。”案问莫服。当是时,诏捕诸时在旁者,皆杀之。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。听事,群臣受决事,悉於咸阳宫。
侯生卢生相与谋曰:“始皇为人,天性刚戾自用,起诸侯,并天下,意得欲从,以为自古莫及己。专任狱吏,狱吏得亲幸。博士虽七十人,特备员弗用。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,倚辨於上。上乐以刑杀为威,天下畏罪持禄,莫敢尽忠。上不闻过而日骄,下慑伏谩欺以取容。秦法,不得兼方不验,辄死。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,皆良士,畏忌讳谀,不敢端言其过。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於上,上至以衡石量书,日夜有呈,不中呈不得休息。贪於权势至如此,未可为求仙药。”於是乃亡去。始皇闻亡,乃大怒曰:“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。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,欲以兴太平,方士欲练以求奇药。今闻韩众去不报,徐巿等费以巨万计,终不得药,徒奸利相告日闻。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,今乃诽谤我,以重吾不德也。诸生在咸阳者,吾使人廉问,或为訞言以乱黔首。”於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,诸生传相告引,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,皆阬之咸阳,使天下知之,以惩後。益发谪徙边。始皇长子扶苏谏曰:“天下初定,远方黔首未集,诸生皆诵法孔子,今上皆重法绳之,臣恐天下不安。唯上察之。”始皇怒,使扶苏北监蒙恬於上郡。
三十六年,荧惑守心。有坠星下东郡,至地为石,黔首或刻其石曰“始皇帝死而地分”。始皇闻之,遣御史逐问,莫服,尽取石旁居人诛之,因燔销其石。始皇不乐,使博士为仙真人诗,及行所游天下,传令乐人歌弦之。秋,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,有人持璧遮使者曰:“为吾遗滈池君。”因言曰:“今年祖龙死。”使者问其故,因忽不见,置其璧去。使者奉璧具以闻。始皇默然良久,曰:“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。”退言曰:“祖龙者,人之先也。”使御府视璧,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。於是始皇卜之,卦得游徙吉。迁北河榆中三万家。拜爵一级。
三十七年十月癸丑,始皇出游。左丞相斯从,右丞相去疾守。少子胡亥爱慕请从,上许之。十一月,行至云梦,望祀虞舜於九嶷山。浮江下,观籍柯,渡海渚。过丹阳,至钱唐。临浙江,水波恶,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。上会稽,祭大禹,望于南海,而立石刻颂秦德。其文曰:
皇帝休烈,平一宇内,德惠脩长。三十有七年,亲巡天下,周览远方。遂登会稽,宣省习俗,黔首斋庄。群臣诵功,本原事迹,追首高明。秦圣临国,始定刑名,显陈旧章。初平法式,审别职任,以立恆常。六王专倍,贪戾泬猛,率众自彊。暴虐恣行,负力而骄,数动甲兵。阴通间使,以事合从,行为辟方。内饰诈谋,外来侵边,遂起祸殃。义威诛之,殄熄暴悖,乱贼灭亡。圣德广密,六合之中,被泽无疆。皇帝并宇,兼听万事,远近毕清。运理群物,考验事实,各载其名。贵贱并通,善否陈前,靡有隐情。饰省宣义,有子而嫁,倍死不贞。防隔内外,禁止淫泆,男女絜诚。夫为寄豭,杀之无罪,男秉义程。妻为逃嫁,子不得母,咸化廉清。大治濯俗,天下承风,蒙被休经。皆遵度轨,和安敦勉,莫不顺令。黔首脩絜,人乐同则,嘉保太平。後敬奉法,常治无极,舆舟不倾。从臣诵烈,请刻此石,光垂休铭。
还过吴,从江乘渡。并海上,北至琅邪。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药,数岁不得,费多,恐谴,乃诈曰:“蓬莱药可得,然常为大鲛鱼所苦,故不得至,原请善射与俱,见则以连弩射之。”始皇梦与海神战,如人状。问占梦,博士曰:“水神不可见,以大鱼蛟龙为候。今上祷祠备谨,而有此恶神,当除去,而善神可致。”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,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。自琅邪北至荣成山,弗见。至之罘,见巨鱼,射杀一鱼。遂并海西。
至平原津而病。始皇恶言死,群臣莫敢言死事。上病益甚,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:“与丧会咸阳而葬。”书已封,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,未授使者。七月丙寅,始皇崩於沙丘平台。丞相斯为上崩在外,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,乃祕之,不发丧。棺载辒凉车中,故幸宦者参乘,所至上食。百官奏事如故,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。独子胡亥、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。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,胡亥私幸之。高乃与公子胡亥、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,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,立子胡亥为太子。更为书赐公子扶苏、蒙恬,数以罪,赐死。语具在李斯传中。行,遂从井陉抵九原。会暑,上辒车臭,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,以乱其臭。
行从直道至咸阳,发丧。太子胡亥袭位,为二世皇帝。九月,葬始皇郦山。始皇初即位,穿治郦山,及并天下,天下徒送诣七十馀万人,穿三泉,下铜而致椁,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。令匠作机弩矢,有所穿近者辄射之。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,机相灌输,上具天文,下具地理。以人鱼膏为烛,度不灭者久之。二世曰:“先帝後宫非有子者,出焉不宜。”皆令从死,死者甚众。葬既已下,或言工匠为机,臧皆知之,臧重即泄。大事毕,已臧,闭中羡,下外羡门,尽闭工匠臧者,无复出者。树草木以象山。
二世皇帝元年,年二十一。赵高为郎中令,任用事。二世下诏,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。令群臣议尊始皇庙。群臣皆顿首言曰:“古者天子七庙,诸侯五,大夫三,虽万世世不轶毁。今始皇为极庙,四海之内皆献贡职,增牺牲,礼咸备,毋以加。先王庙或在西雍,或在咸阳。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。自襄公已下轶毁。所置凡七庙。群臣以礼进祠,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。皇帝复自称‘朕’。”
二世与赵高谋曰:“朕年少,初即位,黔首未集附。先帝巡行郡县,以示彊,威服海内。今晏然不巡行,即见弱,毋以臣畜天下。”春,二世东行郡县,李斯从。到碣石,并海,南至会稽,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,石旁著大臣从者名,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:
皇帝曰:“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。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,其於久远也如後嗣为之者,不称成功盛德。”丞相臣斯、臣去疾、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:“臣请具刻诏书刻石,因明白矣。臣昧死请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遂至辽东而还。
於是二世乃遵用赵高,申法令。乃阴与赵高谋曰:“大臣不服,官吏尚彊,及诸公子必与我争,为之柰何?”高曰:“臣固原言而未敢也。先帝之大臣,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,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。今高素小贱,陛下幸称举,令在上位,管中事。大臣鞅鞅,特以貌从臣,其心实不服。今上出,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,上以振威天下,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。今时不师文而决於武力,原陛下遂从时毋疑,即群臣不及谋。明主收举馀民,贱者贵之,贫者富之,远者近之,则上下集而国安矣。”二世曰:“善。”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,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,无得立者,而六公子戮死於杜。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於内宫,议其罪独後。二世使使令将闾曰:“公子不臣,罪当死,吏致法焉。”将闾曰:“阙廷之礼,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;廊庙之位,吾未尝敢失节也;受命应对,吾未尝敢失辞也。何谓不臣?原闻罪而死。”使者曰:“臣不得与谋,奉书从事。”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,曰:“天乎!吾无罪!”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。宗室振恐。群臣谏者以为诽谤,大吏持禄取容,黔首振恐。
四月,二世还至咸阳,曰:“先帝为咸阳朝廷小,故营阿房宫为室堂。未就,会上崩,罢其作者,复土郦山。郦山事大毕,今释阿房宫弗就,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。”复作阿房宫。外抚四夷,如始皇计。尽徵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,令教射狗马禽兽。当食者多,度不足,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,皆令自赍粮食,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穀。用法益刻深。
七月,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,为“张楚”。胜自立为楚王,居陈,遣诸将徇地。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,皆杀其守尉令丞反,以应陈涉,相立为侯王,合从西乡,名为伐秦,不可胜数也。谒者使东方来,以反者闻二世。二世怒,下吏。後使者至,上问,对曰:“群盗,郡守尉方逐捕,今尽得,不足忧。”上悦。武臣自立为赵王,魏咎为魏王,田儋为齐王。沛公起沛。项梁举兵会稽郡。
二年冬,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,兵数十万。二世大惊,与群臣谋曰:“柰何?”少府章邯曰:“盗已至,众彊,今发近县不及矣。郦山徒多,请赦之,授兵以击之。”二世乃大赦天下,使章邯将,击破周章军而走,遂杀章曹阳。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、董翳佐章邯击盗,杀陈胜城父,破项梁定陶,灭魏咎临济。楚地盗名将已死,章邯乃北渡河,击赵王歇等於钜鹿。
赵高说二世曰:“先帝临制天下久,故群臣不敢为非,进邪说。今陛下富於春秋,初即位,柰何与公卿廷决事?事即有误,示群臣短也。天子称朕,固不闻声。”於是二世常居禁中,与高决诸事。其後公卿希得朝见,盗贼益多,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。右丞相去疾、左丞相斯、将军冯劫进谏曰:“关东群盗并起,秦发兵诛击,所杀亡甚众,然犹不止。盗多,皆以戌漕转作事苦,赋税大也。请且止阿房宫作者,减省四边戍转。”二世曰:“吾闻之韩子曰:‘尧舜采椽不刮,茅茨不翦,饭土塯,啜土形,虽监门之养,不觳於此。禹凿龙门,通大夏,决河亭水,放之海,身自持筑臿,胫毋毛,臣虏之劳不烈於此矣。’凡所为贵有天下者,得肆意极欲,主重明法,下不敢为非,以制御海内矣。夫虞、夏之主,贵为天子,亲处穷苦之实,以徇百姓,尚何於法?朕尊万乘,毋其实,吾欲造千乘之驾,万乘之属,充吾号名。且先帝起诸侯,兼天下,天下已定,外攘四夷以安边竟,作宫室以章得意,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。今朕即位二年之间,群盗并起,君不能禁,又欲罢先帝之所为,是上毋以报先帝,次不为朕尽忠力,何以在位?”下去疾、斯、劫吏,案责他罪。去疾、劫曰:“将相不辱。”自杀。斯卒囚,就五刑。
三年,章邯等将其卒围钜鹿,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钜鹿。冬,赵高为丞相,竟案李斯杀之。夏,章邯等战数卻,二世使人让邯,邯恐,使长史欣请事。赵高弗见,又弗信。欣恐,亡去,高使人捕追不及。欣见邯曰:“赵高用事於中,将军有功亦诛,无功亦诛。”项羽急击秦军,虏王离,邯等遂以兵降诸侯。八月己亥,赵高欲为乱,恐群臣不听,乃先设验,持鹿献於二世,曰:“马也。”二世笑曰:“丞相误邪?谓鹿为马。”问左右,左右或默,或言马以阿顺赵高。或言鹿,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。後群臣皆畏高。
高前数言“关东盗毋能为也”,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钜鹿下而前,章邯等军数卻,上书请益助,燕、赵、齐、楚、韩、魏皆立为王,自关以东,大氐尽畔秦吏应诸侯,诸侯咸率其众西乡。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,使人私於高,高恐二世怒,诛及其身,乃谢病不朝见。二世梦白虎齧其左骖马,杀之,心不乐,怪问占梦。卜曰:“泾水为祟。”二世乃斋於望夷宫,欲祠泾,沈四白马。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。高惧,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、其弟赵成谋曰:“上不听谏,今事急,欲归祸於吾宗。吾欲易置上,更立公子婴。子婴仁俭,百姓皆载其言。”使郎中令为内应,诈为有大贼,令乐召吏发卒,追劫乐母置高舍。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,缚卫令仆射,曰:“贼入此,何不止?”卫令曰:“周庐设卒甚谨,安得贼敢入宫?”乐遂斩卫令,直将吏入'行射,郎宦者大惊,或走或格,格者辄死,死者数十人。郎中令与乐俱入,射上幄坐帏。二世怒,召左右,左右皆惶扰不斗。旁有宦者一人,侍不敢去。二世入内,谓曰:“公何不蚤告我?乃至於此!”宦者曰:“臣不敢言,故得全。使臣蚤言,皆已诛,安得至今?”阎乐前即二世数曰:“足下骄恣,诛杀无道,天下共畔足下,足下其自为计。”二世曰:“丞相可得见否?”乐曰:“不可。”二世曰:“吾原得一郡为王。”弗许。又曰:“原为万户侯。”弗许。曰:“原与妻子为黔首,比诸公子。”阎乐曰:“臣受命於丞相,为天下诛足下,足下虽多言,臣不敢报。”麾其兵进。二世自杀。
阎乐归报赵高,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,告以诛二世之状。曰:“秦故王国,始皇君天下,故称帝。今六国复自立,秦地益小,乃以空名为帝,不可。宜为王如故,便。”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。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。令子婴斋,当庙见,受王玺。斋五日,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:“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,恐群臣诛之,乃详以义立我。我闻赵高乃与楚约,灭秦宗室而王关中。今使我斋见庙,此欲因庙中杀我。我称病不行,丞相必自来,来则杀之。”高使人请子婴数辈,子婴不行,高果自往,曰:“宗庙重事,王柰何不行?”子婴遂刺杀高於斋宫,三族高家以徇咸阳。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,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,遂至霸上,使人约降子婴。子婴即系颈以组,白马素车,奉天子玺符,降轵道旁。沛公遂入咸阳,封宫室府库,还军霸上。居月馀,诸侯兵至,项籍为从长,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。遂屠咸阳,烧其宫室,虏其子女,收其珍宝货财,诸侯共分之。灭秦之後,各分其地为三,名曰雍王、塞王、翟王,号曰三秦。项羽为西楚霸王,主命分天下王诸侯,秦竟灭矣。後五年,天下定於汉。
太史公曰:秦之先伯翳,尝有勋於唐虞之际,受土赐姓。及殷夏之间微散。至周之衰,秦兴,邑于西垂。自缪公以来,稍蚕食诸侯,竟成始皇。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,地广三王,而羞与之侔。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!曰:
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,缮津关,据险塞,修甲兵而守之。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,奋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鉏櫌白梃,望屋而食,横行天下。秦人阻险不守,关梁不阖,长戟不刺,彊弩不射。楚师深入,战於鸿门,曾无籓篱之艰。於是山东大扰,诸侯并起,豪俊相立。秦使章邯将而东征,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於外,以谋其上。群臣之不信,可见於此矣。子婴立,遂不寤。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,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未当绝也。
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自缪公以来,至於秦王,二十馀君,常为诸侯雄。岂世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。当此之世,贤智并列,良将行其师,贤相通其谋,然困於阻险而不能进,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,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。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,势不便也。秦小邑并大城,守险塞而军,高垒毋战,闭关据厄,荷戟而守之。诸侯起於匹夫,以利合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其交未亲,其下未附,名为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彼见秦阻之难犯也,必退师。安土息民,以待其敝,收弱扶罢,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於海内。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而身为禽者,其救败非也。
秦王足己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三主惑而终身不悟,亡,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,忠言未卒於口而身为戮没矣。故使天下之士,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拑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忠臣不敢谏,智士不敢谋,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哀哉!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卿大夫士,以饰法设刑,而天下治。其彊也,禁暴诛乱而天下服。其弱也,五伯征而诸侯从。其削也,内守外附而社稷存。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振;及其衰也,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。故周五序得其道,而千馀岁不绝。秦本末并失,故不长久。由此观之,安危之统相去远矣。野谚曰“前事之不忘,後事之师也”。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以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有时,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。
秦孝公据殽、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而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备,外连衡而斗诸侯,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孝公既殁,惠王、武王蒙故业,因遗册,南兼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当是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重士,约从离衡,并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昭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兒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朋制其兵。常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解,争割地而奉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敝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,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日浅,国家无事。
及至秦王,续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棰拊以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,百越之君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堕名城,杀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,销锋镝鐻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黔首之民。然后斩华为城,因河为津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渊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,天下以定。秦王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始皇既没,余威振于殊俗。陈涉,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,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,蹑足行伍之间,而崛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而转攻秦。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,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殽函之固自若也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;锄[插图]棘矜,非铦于勾戟长铩也;適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乡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也。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千乘之权,招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。然后以六合为家,殽函为宫,一夫作难而七庙堕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秦并海内,兼诸侯,南面称帝,以养四海,天下之士斐然乡风,若是者何也?曰:近古之无王者久矣。周室卑微,五霸既殁,令不行于天下,是以诸侯力政,强侵弱,众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罢敝。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,莫不虚心而仰上,当此之时,守威定功,安危之本在于此矣。
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,立私权,禁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夫并兼者高诈力,安定者贵顺权,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。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。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,并殷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
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,天下之嗷嗷,新主之资也。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,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而正先帝之过,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,虚囹圉而免刑戮,除去收帑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,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孤独穷困之士,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,约法省刑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,塞万民之望,而以威德与天下,天下集矣。即四海之内,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,唯恐有变,虽有狡猾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止矣。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之以无道,坏宗庙与民,更始作阿房宫,繁刑严诛,吏治刻深,赏罚不当,赋敛无度,天下多事,吏弗能纪,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。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,蒙罪者众,刑戮相望于道,而天下苦之。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亲处穷苦之实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,不借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故先王见始终之变,知存亡之机,是以牧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。天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矣。故曰“安民可与行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”,此之谓也。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身不免于戮杀者,正倾非也。是二世之过也。
襄公立,享国十二年。初为西畤。葬西垂。生文公。
文公立,居西垂宫。五十年死,葬西垂。生静公。
静公不享国而死。生宪公。
宪公享国十二年,居西新邑。死,葬衙。生武公、德公、出子。
出子享国六年,居西陵。庶长弗忌、威累、参父三人,率贼贼出子鄙衍,葬衙。武公立。
武公享国二十年。居平阳封宫。葬宣阳聚东南。三庶长伏其罪。德公立。
德公享国二年。居雍大郑宫。生宣公、成公、缪公。葬阳。初伏,以御蛊。
宣公享国十二年。居阳宫。葬阳。初志闰月。
成公享国四年,居雍之宫。葬阳。齐伐山戎、孤竹。
缪公享国三十九年。天子致霸。葬雍。缪公学著人。生康公。
康公享国十二年。居雍高寝。葬竘社。生共公。
共公享国五年,居雍高寝。葬康公南。生桓公。
桓公享国二十七年。居雍太寝。葬义里丘北。生景公。
景公享国四十年。居雍高寝,葬丘里南。生毕公。
毕公享国三十六年。葬车里北。生夷公。
夷公不享国。死,葬左宫。生惠公。
惠公享国十年。葬车里。生悼公。
悼公享国十五年。葬僖公西。城雍。生剌龚公。
剌龚公享国三十四年。葬入里。生躁公、怀公。其十年,彗星见。
躁公享国十四年。居受寝。葬悼公南。其元年,彗星见。
怀公从晋来。享国四年。葬栎圉氏。生灵公。诸臣围怀公,怀公自杀。
肃灵公,昭子子也。居泾阳。享国十年。葬悼公西。生简公。
简公从晋来。享国十五年。葬僖公西。生惠公。其七年。百姓初带剑。
惠公享国十三年。葬陵圉。生出公。
出公享国二年。出公自杀,葬雍。
献公享国二十三年。葬嚣圉。生孝公。
孝公享国二十四年。葬弟圉。生惠文王。其十三年,始都咸阳。
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。葬公陵。生悼武王。
悼武王享国四年,葬永陵。
昭襄王享国五十六年。葬茝阳。生孝文王。
孝文王享国一年。葬寿陵。生庄襄王。
庄襄王享国三年。葬茝阳。生始皇帝。吕不韦相。
献公立七年,初行为市。十年,为户籍相伍。
孝公立十六年。时桃李冬华。
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。立二年,初行钱。有新生婴兒曰“秦且王”。
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。立三年,渭水赤三日。
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。立四年,初为田开阡陌。
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。
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。立二年,取太原地。庄襄王元年,大赦,脩先王功臣,施德厚骨肉,布惠於民。东周与诸侯谋秦,秦使相国不韦诛之,尽入其国。秦不绝其祀,以阳人地赐周君,奉其祭祀。
始皇享国三十七年。葬郦邑。生二世皇帝。始皇生十三年而立。
二世皇帝享国三年。葬宜春。赵高为丞相安武侯。二世生十二年而立。
右秦襄公至二世,六百一十岁。
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,曰:
周历已移,仁不代母。秦直其位,吕政残虐。然以诸侯十三,并兼天下,极情纵欲,养育宗亲。三十七年,兵无所不加,制作政令,施於後王。盖得圣人之威,河神授图,据狼、狐,蹈参、伐,佐政驱除,距之称始皇。
始皇既殁,胡亥极愚,郦山未毕,复作阿房,以遂前策。云“凡所为贵有天下者,肆意极欲,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”。诛斯、去疾,任用赵高。痛哉言乎!人头畜鸣。不威不伐恶,不笃不虚亡,距之不得留,残虐以促期,虽居形便之国,犹不得存。
子婴度次得嗣,冠玉冠,佩华绂,车黄屋,从百司,谒七庙。小人乘非位,莫不怳忽失守,偷安日日,独能长念卻虑,父子作权,近取於户牖之间,竟诛猾臣,为君讨贼。高死之後,宾婚未得尽相劳,餐未及下咽,酒未及濡脣,楚兵已屠关中,真人翔霸上,素车婴组,奉其符玺,以归帝者。郑伯茅旌鸾刀,严王退舍。河决不可复壅,鱼烂不可复全。贾谊、司马迁曰:“向使婴有庸主之才,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未当绝也。”秦之积衰,天下土崩瓦解,虽有周旦之材,无所复陈其巧,而以责一日之孤,误哉!俗传秦始皇起罪恶,胡亥极,得其理矣。复责小子,云秦地可全,所谓不通时变者也。纪季以酅,春秋不名。吾读秦纪,至於子婴车裂赵高,未尝不健其决,怜其志。婴死生之义备矣。
六国陵替,二周沦亡。并一天下,号为始皇。阿房云构,金狄成行。南游勒石,东瞰浮梁。滈池见遗,沙丘告丧。二世矫制,赵高是与。诈因指鹿,灾生噬虎。子婴见推,恩报君父。下乏中佐,上乃庸主。欲振穨纲,云谁克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