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齐国有个叫孙武的人，精通兵法。这天他带着自己写的十三篇兵法去见吴王阖闾。吴王在殿上翻看完竹简，眯着眼睛问道："先生这兵法写得确实精妙，不知能不能实际操练一番？"
孙武拱手答道："自然可以。"
吴王眼珠一转，故意刁难道："那用宫里的妇人来操练如何？"
"可以。"孙武面不改色。
吴王当即召来一百八十名宫女，孙武把她们分成两队，特意让吴王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当队长。宫女们手持长戟站好，孙武高声问道："你们可知道心口、左右手和后背在哪儿？"
宫女们嬉笑着回答："知道知道！"
"听好，我说'前'就看心口，'左'看左手，'右'看右手，'后'就回头看背。"孙武说完，宫女们嘻嘻哈哈地应着。等规矩讲完，孙武命人摆好刑具，又反复强调了几遍。
战鼓一响，命令向右转，宫女们却笑作一团。孙武沉着脸说："军令不明，是将领的过错。"又再三解释，再击鼓命令向左转，宫女们笑得更大声了。
孙武突然厉声道："军令已明还违令，就是士兵的罪过！"说着就要斩两位队长。吴王在台上看得真切，急忙派人传令："将军的本事寡人见识了，这两个爱姬万万斩不得啊！"
孙武头也不抬："将在外，君命有所不受。"手起刀落，两颗人头落地。换了新队长后，再击鼓时，宫女们再不敢嬉笑，动作整齐划一。
后来孙武带兵西破强楚，北震齐晋，威名远扬。他死后百余年，齐国又出了个军事奇才孙膑。
这孙膑和庞涓本是同窗，都在鬼谷子门下学兵法。后来庞涓在魏国当上将军，嫉妒孙膑才能，设计陷害他，用酷刑挖去他的膝盖骨。孙膑忍辱偷生，后来被齐国使者暗中救走。
在齐国，孙膑帮大将田忌赛马，用下等马对敌上等马，中等马对敌下等马，上等马对敌中等马，三局两胜赢得千金。齐威王听说后，立即拜他为军师。
后来魏国攻打赵国，孙膑献计围魏救赵，在桂陵大败魏军。十三年后，又用减灶之计诱庞涓追击，在马陵道设伏。当夜庞涓举火看树上的字时，万箭齐发，魏军大乱。庞涓自知中计，拔剑自刎前恨恨道："倒成全了这小子的名声！"
再说那吴起，本是卫国人，为了当将军不惜杀死齐国妻子表忠心。他带兵时与士兵同吃同住，有个士兵生疮，他亲自用嘴吸脓。士兵的母亲听说后痛哭不止，原来当年吴起也为她丈夫吸过脓，后来丈夫战死沙场，如今儿子恐怕也难逃一死。
魏文侯看重吴起的军事才能，派他镇守西河防备秦国。有次魏武侯乘船沿西河而下，看着两岸险要地势感叹："真是固若金汤啊！"吴起却提醒道："治国在德不在险，当年三苗、夏桀、商纣都有天险可守，最后不都亡国了吗？"
后来吴起在楚国变法，触动贵族利益，最终被乱箭射死在楚悼王灵堂。可叹一代名将，落得如此下场。
吴起挺直腰板，眼睛亮得像星星："大王啊，治国靠的是仁德，不是天险。您看那三苗氏，左边是洞庭湖，右边是鄱阳湖，可他们不修德行，最后被大禹灭了。夏桀住的地方，左边是黄河济水，右边是华山，伊阙关在南边，羊肠坂在北边，可他暴虐无道，商汤就把他赶跑了。再说那商纣王，左边是孟门山，右边是太行山，常山在北，黄河在南，可他荒淫无道，周武王就取了他的性命。"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，"要是君王不修德行，就算是同船的人都会变成敌人啊！"
魏武侯听得直点头，拍着大腿说："说得好！"
那时候吴起镇守西河，名声可大了。魏国要选丞相，结果选了田文。吴起心里不痛快，找到田文说："咱俩比比功劳怎么样？"田文捋着胡子笑："比就比呗。"
吴起掰着手指头数："统领三军，让士兵们甘愿赴死，敌国不敢来犯，这点你比我强吗？"田文摇摇头："不如你。"吴起又说："治理百官，亲近百姓，充实国库，这点你比我强吗？"田文还是摇头："不如你。"吴起接着问："镇守西河，让秦兵不敢东进，韩赵两国都来朝拜，这点你比我强吗？"田文第三次摇头："还是不如你。"
吴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："这三样你都不如我，凭什么官位比我高？"田文不紧不慢地说："现在主上年幼，国家动荡，大臣们心思不定，百姓们疑虑重重。这种时候，是把国事托付给你合适，还是托付给我合适？"吴起愣了半天，最后叹了口气："是该托付给你。"田文点点头："这就是我官位比你高的原因。"吴起这才明白自己确实不如田文。
后来田文死了，公叔座当上丞相，还娶了魏国公主。这人可容不下吴起。他府上有个机灵的家臣出主意："除掉吴起容易得很。您先去跟魏侯说：'吴起是个人才，可咱们魏国地方小，又跟强大的秦国接壤，就怕他待不住啊。'等魏侯问怎么办，您就说：'不如把公主许配给他，要是他愿意留下就会答应，要是不愿意就会推辞。'然后您把吴起请到府里，故意让公主对您发脾气。吴起看见公主这么轻视丞相，肯定不敢娶公主。"
这招果然灵验。吴起看见公主对公叔座呼来喝去，吓得赶紧推辞婚事。魏武侯起了疑心，吴起怕惹祸上身，连夜逃到楚国去了。
楚悼王早就听说吴起是个人才，立即拜他为相。吴起大刀阔斧地改革：严明法令，裁撤闲官，削减远支贵族的俸禄，省下钱来犒赏将士。他专心练兵，把那些到处游说的说客都赶跑了。没过几年，楚国南边平定了百越，北边吞并了陈蔡两国，打退了韩赵魏的联军，西边还去攻打秦国。各国诸侯都害怕楚国的强大。
那些被削了特权的楚国贵族恨得牙痒痒。等到楚悼王一死，宗室大臣们就造反追杀吴起。吴起急中生智，趴在楚悼王的尸体上。那些追杀的人乱箭齐发，不但射死了吴起，连楚悼王的尸体也射中了。后来太子即位，下令把射中先王尸体的乱党全部处死，这一下就灭了七十多家贵族。
太史公后来感慨说：世人谈论兵法，都会提到孙子的十三篇和吴起的兵法。这些书到处都有，我就不多说了。有句老话说得好："能做的人不一定能说，能说的人不一定能做。"孙膑算计庞涓那是真厉害，可救不了自己受膑刑。吴起劝魏武侯要靠德行不要靠天险，可自己在楚国执政时太过严苛，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。真是可叹啊！
说起那孙子兵法，整整十三篇。当初他斩了不听令的王妃，这才练出精兵。他的后人孙膑被挖去膝盖，照样用计打败庞涓。吴起在魏国西河建功立业，到了楚国却因为手段太狠丢了性命。这些往事啊，就像大江大河里的浪花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孙子武者，齐人也。以兵法见於吴王阖庐。阖庐曰：“子之十三篇，吾尽观之矣，可以小试勒兵乎？”对曰：“可。”阖庐曰：“可试以妇人乎？”曰：“可。”於是许之，出宫中美女，得百八十人。孙子分为二队，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，皆令持戟。令之曰：“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？”妇人曰：“知之。”孙子曰：“前，则视心；左，视左手；右，视右手；后，即视背。”妇人曰：“诺。”约束既布，乃设鈇钺，即三令五申之。於是鼓之右，妇人大笑。孙子曰：“约束不明，申令不熟，将之罪也。”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，妇人复大笑。孙子曰：“约束不明，申令不熟，将之罪也；既已明而不如法者，吏士之罪也。”乃欲斩左右队长。吴王从台上观，见且斩爱姬，大骇。趣使使下令曰：“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。寡人非此二姬，食不甘味，原勿斩也。”孙子曰：“臣既已受命为将，将在军，君命有所不受。”遂斩队长二人以徇。用其次为队长，於是复鼓之。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，无敢出声。於是孙子使使报王曰：“兵既整齐，王可试下观之，唯王所欲用之，虽赴水火犹可也。”吴王曰：“将军罢休就舍，寡人不原下观。”孙子曰：“王徒好其言，不能用其实。”於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，卒以为将。西破强楚，入郢，北威齐晋，显名诸侯，孙子与有力焉。
孙武既死，后百馀岁有孙膑。膑生阿鄄之间，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。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。庞涓既事魏，得为惠王将军，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，乃阴使召孙膑。膑至，庞涓恐其贤於己，疾之，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，欲隐勿见。
齐使者如梁，孙膑以刑徒阴见，说齐使。齐使以为奇，窃载与之齐。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。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。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，马有上、中、下、辈。於是孙子谓田忌曰：“君弟重射，臣能令君胜。”田忌信然之，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。及临质，孙子曰：“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，取君上驷与彼中驷，取君中驷与彼下驷。”既驰三辈毕，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，卒得王千金。於是忌进孙子於威王。威王问兵法，遂以为师。
其后魏伐赵，赵急，请救於齐。齐威王欲将孙膑，膑辞谢曰：“刑馀之人不可。”於是乃以田忌为将，而孙子为师，居辎车中，坐为计谋。田忌欲引兵之赵，孙子曰：“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，救斗者不搏撠，批亢捣虚，形格势禁，则自为解耳。今梁赵相攻，轻兵锐卒必竭於外，老弱罢於内。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，据其街路，冲其方虚，彼必释赵而自救。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於魏也。”田忌从之，魏果去邯郸，与齐战於桂陵，大破梁军。
后十三岁，魏与赵攻韩，韩告急於齐。齐使田忌将而往，直走大梁。魏将庞涓闻之，去韩而归，齐军既已过而西矣。孙子谓田忌曰：“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，齐号为怯，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。兵法，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，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。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，明日为五万灶，又明日为三万灶。”庞涓行三日，大喜，曰：“我固知齐军怯，入吾地三日，士卒亡者过半矣。”乃弃其步军，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。孙子度其行，暮当至马陵。马陵道陕，而旁多阻隘，可伏兵，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“庞涓死于此树之下”。於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，夹道而伏，期曰“暮见火举而俱发”。庞涓果夜至斫木下，见白书，乃钻火烛之。读其书未毕，齐军万弩俱发，魏军大乱相失。庞涓自知智穷兵败，乃自刭，曰：“遂成竖子之名！”齐因乘胜尽破其军，虏魏太子申以归。孙膑以此名显天下，世传其兵法。
吴起者，卫人也，好用兵。尝学於曾子，事鲁君。齐人攻鲁，鲁欲将吴起，吴起取齐女为妻，而鲁疑之。吴起於是欲就名，遂杀其妻，以明不与齐也。鲁卒以为将。将而攻齐，大破之。
鲁人或恶吴起曰：“起之为人，猜忍人也。其少时，家累千金，游仕不遂，遂破其家，乡党笑之，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馀人，而东出卫郭门。与其母诀，齧臂而盟曰：‘起不为卿相，不复入卫。’遂事曾子。居顷之，其母死，起终不归。曾子薄之，而与起绝。起乃之鲁，学兵法以事鲁君。鲁君疑之，起杀妻以求将。夫鲁小国，而有战胜之名，则诸侯图鲁矣。且鲁卫兄弟之国也，而君用起，则是弃卫。”鲁君疑之，谢吴起。
吴起於是闻魏文侯贤，欲事之。文侯问李克曰：“吴起何如人哉？”李克曰：“起贪而好色，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。”於是魏文候以为将，击秦，拔五城。
起之为将，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。卧不设席，行不骑乘，亲裹赢粮，与士卒分劳苦。卒有病疽者，起为吮之。卒母闻而哭之。人曰：“子卒也，而将军自吮其疽，何哭为？”母曰：“非然也。往年吴公吮其父，其父战不旋踵，遂死於敌。吴公今又吮其子，妾不知其死所矣。是以哭之。”
文侯以吴起善用兵，廉平，尽能得士心，乃以为西河守，以拒秦、韩。
魏文侯既卒，起事其子武侯。武侯浮西河而下，中流，顾而谓吴起曰：“美哉乎山河之固，此魏国之宝也！”起对曰：“在德不在险。昔三苗氏左洞庭，右彭蠡，德义不修，禹灭之。夏桀之居，左河济，右泰华，伊阙在其南，羊肠在其北，修政不仁，汤放之。殷纣之国，左孟门，右太行，常山在其北，大河经其南，修政不德，武王杀之。由此观之，在德不在险。若君不修德，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。”武侯曰：“善。”
吴起为西河守，甚有声名。魏置相，相田文。吴起不悦，谓田文曰：“请与子论功，可乎？”田文曰：“可。”起曰：“将三军，使士卒乐死，敌国不敢谋，子孰与起？”文曰：“不如子。”起曰：“治百官，亲万民，实府库，子孰与起？”文曰：“不如子。”起曰：“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，韩赵宾从，子孰与起？”文曰：“不如子。”起曰：“此三者，子皆出吾下，而位加吾上，何也？”文曰：“主少国疑，大臣未附，百姓不信，方是之时，属之於子乎？属之於我乎？”起默然良久，曰：“属之子矣。”文曰：“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。”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。
田文既死，公叔为相，尚魏公主，而害吴起。公叔之仆曰：“起易去也。”公叔曰：“柰何？”其仆曰：“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。君因先与武侯言曰：‘夫吴起贤人也，而侯之国小，又与彊秦壤界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。’武侯即曰：‘柰何？’君因谓武侯曰：‘试延以公主，起有留心则必受之。无留心则必辞矣。以此卜之。’君因召吴起而与归，即令公主怒而轻君。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，则必辞。”於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，果辞魏武侯。武侯疑之而弗信也。吴起惧得罪，遂去，即之楚。
楚悼王素闻起贤，至则相楚。明法审令，捐不急之官，废公族疏远者，以抚养战斗之士。要在彊兵，破驰说之言从横者。於是南平百越；北并陈蔡，卻三晋；西伐秦。诸侯患楚之彊。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。及悼王死，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，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。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，并中悼王。悼王既葬，太子立，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。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馀家。
太史公曰：世俗所称师旅，皆道孙子十三篇，吴起兵法，世多有，故弗论，论其行事所施设者。语曰：“能行之者未必能言，能言之者未必能行。”孙子筹策庞涓明矣，然不能蚤救患於被刑。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，然行之於楚，以刻暴少恩亡其躯。悲夫！
孙子兵法，一十三篇。美人既斩，良将得焉。其孙膑脚，筹策庞涓。吴起相魏，西河称贤；惨礉事楚，死后留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