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列传·管晏列传原文

史记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管仲这个人啊,老家在颍水边上。年轻时候常跟鲍叔牙一块儿混,鲍叔牙打心眼里觉得这小子有出息。那会儿管仲穷得叮当响,做生意总爱占鲍叔牙便宜,可老鲍从不计较,照样对他掏心掏肺。

后来风云变幻,鲍叔牙跟了公子小白,管仲辅佐公子纠。等到小白当上齐桓公,公子纠兵败身亡,管仲被关进大牢。这时候鲍叔牙站出来力荐,硬是把管仲推上了相位。好家伙,管仲这一上任可不得了,把齐国治理得蒸蒸日上,帮着齐桓公称霸诸侯,九次会盟天下,靠的全是管仲的锦囊妙计。

管仲自己常说:"当年我穷得揭不开锅,和老鲍合伙做生意,分钱时总往自己兜里多揣点,老鲍从不骂我贪心,他知道我家揭不开锅。我给老鲍出主意反倒让他赔个精光,他也不嫌我蠢,明白时运有起有落。我三次当官三次被撵走,老鲍不说我没用,晓得我是没遇上明主。战场上我三次当逃兵,老鲍不笑我胆小,知道我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养。公子纠败亡那会儿,召忽以死尽忠,我却苟且偷生,老鲍也不骂我不要脸,他懂我是不拘小节,怕的是这辈子碌碌无为。"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,"生我的是爹娘,懂我的只有鲍叔啊!"

鲍叔牙把管仲推上高位后,自己甘居下位。老鲍家子孙在齐国世代吃俸禄,封地传了十几代,代代都是响当当的大夫。天下人倒不怎么夸管仲能耐,反倒更佩服鲍叔牙这双识人的慧眼。

管仲当上齐国丞相后,看着自家这巴掌大的海滨小国,愣是搞活商贸、聚敛财富,把齐国整得兵强马壮。他治国有个诀窍——老百姓喜欢啥就支持啥,老百姓讨厌啥就废除啥。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:"粮仓满了才懂礼节,吃饱穿暖才知荣辱。当官的守规矩,亲戚才能靠得住。礼义廉耻这四维要是不张罗,国家迟早要完蛋。政令得像顺流而下的水,顺着民心才能畅通无阻。"所以他定的政策都特别接地气,老百姓想啥就给啥,老百姓反对的就赶紧改。

这管仲最绝的是能把祸事变好事,把败局翻成胜局。齐桓公为个女人发火要打蔡国,他趁机讨伐楚国,质问他们为啥不给周天子进贡茅草;桓公北伐山戎,他顺手让燕国恢复召公时期的善政;柯地会盟时桓公想毁约,他坚持守信,诸侯们从此都服齐国。他总说:"懂得给予就是获取,这才是治国法宝。"

虽说管仲家里富得跟王室似的,又是三归台又是反坫酒的,可齐国百姓没人说他奢侈。等他去世后,齐国还按他定的规矩办事,一直称霸诸侯。再过百把年,齐国又出了个晏婴。

晏婴是莱地夷维人,伺候过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三代君王,靠勤俭踏实混出名堂。当上国相后,吃饭不见第二道肉菜,小妾都不让穿丝绸。在朝堂上,国君问到他就直言进谏,问不到他就用行动示范。国家有道就服从命令,无道就权衡着办。这么着,连着三朝都在诸侯间名声赫赫。

有回晏子出门,半道遇见个叫越石父的贤人正被押着游街。他二话不说解下车边骏马把人赎出来,带回家连客套话都没有就进了内室。过了好久,越石父突然说要绝交。晏子慌得赶紧整理衣冠赔不是:"我虽不才,好歹救了您,怎么这么快就要走?"越石父说得在理:"君子可以受委屈于不了解自己的人,但要对知己者坦诚。当初我被捆着时,他们不了解我。您既然赎我,就是我的知己。可知己者却待我无礼,还不如回去蹲大牢呢!"晏子听完,赶紧把他请进屋奉为上宾。

还有个趣事。晏子的车夫老婆从门缝偷看丈夫驾车——那家伙给国相赶车,撑着华盖,赶着四匹大马,得意得鼻孔朝天。等车夫回家,媳妇突然闹着要离婚。车夫懵了,媳妇说:"晏子身高不到六尺,当齐国宰相名扬天下。今天我瞧他出门时,那神态谦逊得就像矮人一截。你个八尺大汉给人当车夫,反倒得意忘形,我要回娘家!"后来这车夫变得特别低调,晏子觉得奇怪,问明缘由后直接推荐他当了大夫。

太史公感慨说:管仲那些治国方略,晏婴的言行事迹,书里都记得详详细细。只是世人常见他们的著作,我倒想说说这些鲜为人知的轶事。世人都夸管仲是贤臣,可孔子却看不上他,大概是觉得周王室衰微时,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却不助他成就王业吧?古话说"顺势成全好事,匡正挽救坏事,才能使君臣和睦",说的不就是管仲么?

再看晏子趴在庄公尸体上痛哭,完成丧礼才离开,这不正是"见义勇为"吗?他那些犯颜直谏,正是"上班想着尽忠,下班想着补过"啊!要是晏子还活着,我司马迁就是给他执鞭赶车,也心甘情愿!

管仲成就霸业,晏婴赢得贤名。一个让粮仓堆满谷子,一个连豆子都不肯多占。转祸为福的是管仲,危言危行的是晏婴。孔子感叹没有管仲咱们都得披发左衽,我司马迁却更向往为晏婴执鞭。完成礼仪才离去,这样的风范永远值得仰望啊!

原文言文

  管仲夷吾者,颍上人也。少时常与鲍叔牙游,鲍叔知其贤。管仲贫困,常欺鲍叔,鲍叔终善遇之,不以为言。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,管仲事公子纠。及小白立为桓公,公子纠死,管仲囚焉。鲍叔遂进管仲。管仲既用,任政于齐,齐桓公以霸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管仲之谋也。

  管仲曰:“吾始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利多自与,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遭时也。吾尝三战三走,鲍叔不以我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,鲍叔不以我为无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子也。”

  鲍叔既进管仲,以身下之。子孙世禄于齐,有封邑者十余世,常为名大夫。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。

  管仲既任政相齐,以区区之齐在海滨,通货积财,富国强兵,与俗同好恶。故其称曰: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,上服度则六亲固。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下令如流水之原,令顺民心。”故论卑而易行。俗之所欲,因而予之;俗之所否,因而去之。

  其为政也,善因祸而为福,转败而为功。贵轻重,慎权衡。桓公实怒少姬,南袭蔡,管仲因而伐楚,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。桓公实北征山戎,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。于柯之会,桓公欲背曹沫之约,管仲因而信之,诸侯由是归齐。故曰:“知与之为取,政之宝也。”

  管仲富拟于公室,有三归、反坫,齐人不以为侈。管仲卒,齐国遵其政,常强于诸侯。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。

  晏平仲婴者,莱之夷维人也。事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,以节俭力行重于齐。既相齐,食不重肉,妾不衣帛。其在朝,君语及之,即危言;语不及之,即危行。国有道,即顺命;无道,即衡命。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。

  越石父贤,在縲绁中。晏子出,遭之涂,解左骖赎之,载归。弗谢,入闺。久之,越石父请绝。晏子戄然,摄衣冠谢曰:“婴虽不仁,免子于戹,何子求绝之速也?”石父曰:“不然。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。方吾在縲绁中,彼不知我也。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,是知己;知己而无礼,固不如在縲绁之中。”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。

  晏子为齐相,出,其御之妻从门间而闚其夫。其夫为相御,拥大盖,策驷马,意气扬扬甚自得也。既而归,其妻请去。夫问其故。妻曰:“晏子长不满六尺,身相齐国,名显诸侯。今者妾观其出,志念深矣,常有以自下者。今子长八尺,乃为人仆御,然子之意自以为足,妾是以求去也。”其後夫自抑损。晏子怪而问之,御以实对。晏子荐以为大夫。

  太史公曰:吾读管氏牧民、山高、乘马、轻重、九府,及晏子春秋,详哉其言之也。既见其著书,欲观其行事,故次其传。至其书,世多有之,是以不论,论其轶事。

  管仲世所谓贤臣,然孔子小之。岂以为周道衰微,桓公既贤,而不勉之至王,乃称霸哉?语曰“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,故上下能哙亲也”。岂管仲之谓乎?

 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,成礼然後去,岂所谓“见义不为无勇”者邪?至其谏说,犯君之颜,此所谓“进思尽忠,退思补过”者哉!假令晏子而在,余虽为之执鞭,所忻慕焉。

  夷吾成霸,平仲称贤。粟乃实廪,豆不掩肩。转祸为福,危言获全。孔赖左衽,史忻执鞭。成礼而去,人望存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