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列传·淮阴侯列传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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淮阴城里有个人叫韩信,从小家里穷得叮当响,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做生意。整天东家蹭顿饭,西家讨口汤,街坊邻居见了他都躲着走。

有一阵子他常去下乡的南昌亭长家吃饭,一吃就是好几个月。亭长媳妇实在受不了了,想了个法子——天不亮就做好饭,一家人躲在被窝里吃完。等韩信按往常时辰来敲门,锅里早就空空如也。韩信站在门口,闻着屋里残留的饭香,拳头攥得发白,扭头就走,再没登过这家的门。

饿得发昏的韩信蹲在城河边钓鱼,几个洗衣服的大娘正在漂洗麻布。有位大娘看他面黄肌瘦,把自己带的饭分给他。接连几十天,大娘漂洗到日头西斜,韩信就蹲在柳树下等着那口救命的饭。

有天韩信抹着嘴说:"大娘的大恩,我日后定当厚报!"谁知大娘把捣衣棒往水里一杵,溅起老高的水花:"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都养不活,我是可怜你才给口饭吃,谁图你报答了?"

市集上有个杀猪的混混当街拦住韩信:"别看你长得人高马大,整天佩着剑装模作样,其实是个怂包!"说着岔开双腿拍着裤裆,"有本事捅死我,没本事就从这儿钻过去!"整条街的人都围过来起哄。韩信盯着对方看了好久,突然弯腰从混混裤裆底下爬了过去,满街顿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。

后来项梁起义军渡过淮河,韩信提着剑投了军。项梁兵败后他又跟着项羽,可献了多少计策项羽都不听。等刘邦入蜀时,韩信悄悄离开楚营投奔汉军,结果只当了个管粮仓的小官。

有次犯法该斩首,前面十三个人脑袋都落地了,轮到他时,他突然抬头对监斩的夏侯婴喊:"汉王不是要打天下吗?怎么专杀壮士!"夏侯婴见他相貌不凡,刀下留人。两人一聊,发现这年轻人肚子里真有货色,就推荐给刘邦当治粟都尉。可刘邦也没当回事,倒是丞相萧何跟韩信聊过几次,惊为天人。

汉军到南郑时,将领逃跑了几十个。韩信琢磨着萧何推荐多次都没用,连夜也跑了。萧何听说后,连报告都顾不上,骑马就追。刘邦听说丞相跑了,急得直跺脚。两天后萧何回来,刘邦又喜又怒:"你跑什么跑?"萧何擦着汗说:"我去追逃跑的人。"刘邦问追谁,听说追的是韩信,气得直骂:"跑了几十个将军你不追,追个管粮的?"

萧何正色道:"那些将领遍地都是,韩信可是国士无双!您要是甘心窝在汉中,用不着韩信;要争天下,非他不可!"刘邦嘟囔着:"谁愿意老呆在这鬼地方..."萧何趁热打铁:"要重用就得拜大将,还得筑坛斋戒,按最高规格来。"刘邦全答应了。

拜将那天,将领们个个挺胸抬头等着点名,结果台上喊出"韩信"二字,全军下巴掉了一地。仪式后刘邦虚心请教,韩信反问:"您觉得自己比项羽如何?"刘邦沉默半天老实承认:"不如。"韩信一拍大腿:"这就对了!项羽吼一嗓子能吓退千军,可不会用人;对伤病员嘘寒问暖,该封赏时却抠门得很。现在他放弃关中定都彭城,诸侯早不服气了..."

韩信越说越激动,手指在地图上划拉:"三秦那几个降将,秦人恨他们入骨。您当初进关中秋毫无犯,秦人都盼着您回去呢!"刘邦听得眼睛发亮,当年八月就出兵陈仓,果然势如破竹。

第二年春天,汉军出函谷关一路东进,收服魏国、韩国。四月打到彭城却吃了败仗,韩信赶紧收拢残兵在荥阳挡住楚军。这时投降的塞王、翟王又叛变,连齐赵两国也反水。六月魏王豹借口探亲回国,立刻封锁黄河渡口叛汉。

刘邦派说客劝降不成,八月任命韩信为左丞相征讨魏国。魏王把重兵摆在蒲坂,堵住临晋关。韩信假装要在临晋渡河,暗地里却用木桶从夏阳偷渡,直接端了魏国老巢安邑。魏王豹慌忙回援,结果被活捉,魏地全归了汉王。

接着韩信和张耳带兵北上攻打赵国。闰九月先收拾了代国,擒获代相夏说。可刘邦每次都把精兵抽走补充荥阳防线,留给韩信的尽是些老弱残兵。就这样,韩信还是带着几万人马,朝着井陉关的二十万赵军扑去。

广武君李左车急匆匆找到成安君,搓着手说:"听说那韩信带着汉军渡过西河,活捉了魏王,又在阏与杀了夏说,现在又和张耳联手要来打咱们赵国。他们这是乘胜追击,跑这么远来打仗,势头正猛啊!"

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:"老话说得好,千里运粮士兵饿得脸发青,现砍柴现做饭军队吃不饱。您看这井陉道,窄得车不能并排走,马不能列队行,他们走几百里地,粮草肯定落在后头。给我三万精兵,我抄小路去断他们粮道。您就在这儿深挖壕沟高筑城墙,死守不出战。让他们前进打不着,后退回不去,我在后面截断退路,让他们抢不到一粒粮食。不出十天,韩信和张耳的脑袋准能送到您帐前!"

成安君是个读书人,整日把"仁义之师不用诡计"挂在嘴边。他捋着胡子直摇头:"兵法上说十倍兵力才包围,两倍兵力就开打。韩信号称几万人,实际不过几千,跑这么远早累趴下了。要是这都不敢打,以后更强的敌人来了怎么办?诸侯们该笑话我胆小,谁都敢来欺负了!"

广武君急得直跺脚,可成安君死活不听。这消息传到韩信耳朵里,他乐得拍大腿,当即带兵往井陉口赶。离关口还有三十里就扎营,半夜突然传令出发。

他挑了二千轻骑兵,每人发一面红旗,悄悄绕到赵军大营附近的山上埋伏。临行前叮嘱:"等赵军倾巢出动追我们,你们就冲进去拔了赵旗,全换上咱们的红旗!"

天蒙蒙亮,韩信让副将传令开饭,笑着说:"今天灭了赵军再吃庆功宴!"将领们嘴上应着,心里直打鼓。韩信又对军官们解释:"赵军占了有利地形,没看见我的帅旗不会轻易出击,怕我们到险要处撤退。"

他先派一万人背水列阵,赵军看见笑岔了气——这不是找死吗?等太阳升起,韩信才大张旗鼓打出帅旗,擂着战鼓出井陉口。赵军果然倾巢而出,双方杀得难解难分。突然韩信假装败退,带着张耳往水边逃。赵军全追出来抢战利品,埋伏的两千汉军立刻冲进空营,转眼间插满红旗。

赵军回头一看老家飘满汉旗,顿时乱作一团。成安君连斩逃兵都止不住溃败,最后在泜水边丢了性命,赵王歇也被活捉。

韩信特意下令:"谁活捉广武君赏千金!"没多久就有人绑着李左车送来。韩信亲自给他松绑,请他面东而坐,自己面西相陪,像对待老师一样恭敬。

庆功宴上,将领们忍不住问:"兵法说布阵要背山面水,您却让我们背水列阵,还说打完再吃饭。当时我们都不服气,没想到真赢了,这是什么道理?"

韩信抿了口酒:"这招兵法里写着呢,只是诸位没留意。'置之死地而后生'啊!我带的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,就像赶着老百姓上战场。不把他们逼到绝路,谁肯拼命?要是留条活路,早跑光了!"

众将恍然大悟,连连称是。

酒过三巡,韩信向广武君请教:"我想北上打燕国,东征齐国,您看怎么才能成功?"

广武君慌忙摆手:"败军之将哪敢谈兵法?亡国之臣不配议存亡!"

韩信正色道:"百里奚在虞国时虞国亡了,到秦国却帮秦国称霸。难道他忽然变聪明了?不过是有人听劝有人不听罢了。要是成安君用了您的计策,现在当俘虏的就是我了。"他起身行礼:"我是真心求教,您千万别推辞。"

广武君沉吟道:"聪明人想一千次难免有一次失误,笨人想一千次也可能蒙对一回。成安君百战百胜的计策,一朝失算就兵败身死。将军您渡黄河、擒魏王、杀夏说,半天就击溃二十万赵军,威震天下。现在农民都放下锄头,穿好衣服吃香喝辣,就等着听您号令呢!"

他话锋一转:"但将士们疲惫不堪,硬要拖着这支疲兵去打燕国坚固的城池,万一久攻不下,粮草耗尽,齐国再趁机抵抗,可就进退两难了。"

韩信急问:"那该怎么办?"

广武君眼睛一亮:"不如按兵不动,安抚赵国百姓。每天杀牛宰羊犒劳将士,做出要打燕国的架势。同时派能说会道的使者送信给燕王,炫耀您的战绩。燕国肯定不敢不服!等燕国投降,再派人去齐国吹吹风,齐国准望风归顺。这叫先声夺人!"

韩信拍案叫绝,立刻照办。燕国果然不战而降。他派人向汉王报捷,顺便建议立张耳为赵王。汉王爽快答应,楚汉争霸的棋盘上又落下一枚关键棋子。

后来楚军屡次渡河偷袭赵国,赵王张耳和韩信来回救火,顺便平定赵国各地,派兵支援汉王。当时楚军正把汉王围在荥阳,汉王突围跑到宛城、叶县一带,收服黥布后又退守成皋。六月天,汉王带着滕公偷偷渡过黄河,直奔韩信在修武的大营。

天还没亮,汉王冒充使者闯进韩信卧室,一把抓走兵符印信。等韩信和张耳睡醒,发现汉王已经重新部署了将领。两人惊出一身冷汗。汉王收了他们的兵权,让张耳守赵国,封韩信为相国,带着还没出发的赵军去打齐国。

韩信带着大军向东进发,还没渡过平原,就听说汉王派郦食其已经说服齐国投降了。韩信正打算收兵,范阳来的能说会道的蒯通搓着手凑过来劝他:"将军啊,您可是奉了汉王诏令来打齐国的,现在汉王私下派个说客去劝降,难道有诏书让您撤军吗?怎么能说停就停呢!再说那郦食其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书生,坐着马车摇摇三寸不烂之舌,就拿下齐国七十多座城池。您带着几万大军,打了一年多才攻下赵国五十多城,当了好几年将军,功劳反倒不如一个酸书生?"

韩信一听这话,眉头就皱起来了。可不是嘛,自己带兵打仗出生入死,反倒不如个说客?当下就改了主意,挥师渡河。那边齐国君臣正陪着郦食其喝酒庆功,守备都撤了,哪想到韩信突然杀到历下,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临淄。齐王田广气得直跺脚,以为郦食故意骗他放松警惕,当场就把郦食其扔进油锅,自己逃往高密,派人向楚国求救。

韩信拿下临淄后紧追不舍,一直追到高密西边。楚霸王项羽派大将龙且带着二十万大军来救齐。两军隔着潍水摆开阵势,还没开打,就有人劝龙且:"汉军远道而来,势头正猛啊。咱们不如深沟高垒死守不出战,让齐王派亲信去招降那些失陷的城池。那些城里人听说自家大王还在,又有楚军救援,肯定反水。汉军离家两千里,粮道一断,不出十天就得饿肚子投降。"

龙且却哈哈大笑:"我太了解韩信了,就是个胆小鬼!再说咱们来救援要是光守着不打,算什么功劳?打赢了还能分半个齐国呢!"第二天开战,韩信假装败退,龙且果然中计,拍马就追。原来韩信连夜让人用沙袋堵住上游,等楚军半渡时突然决堤。大水冲来,楚军大半困在河里,被汉军杀得片甲不留。龙且当场战死,齐王田广又逃了。韩信乘胜追击,一直打到城阳,把楚军残部全收拾了。

转眼到了汉四年,整个齐国都归顺了。韩信派人给汉王送信:"齐国人反复无常,南边又挨着楚国,不立个假王镇着怕要生变。不如让我当个代理齐王吧。"当时汉王正被项羽围在荥阳,拆开信就炸了,拍着桌子骂:"老子在这儿快被围死了,天天盼你来救命,你倒想自立为王!"

张良和陈平赶紧在桌子底下踢汉王的脚,凑到耳边小声说:"现在形势不利,您拦得住韩信称王吗?不如顺水推舟封了他,好好安抚。要不然..."汉王顿时醒悟,话锋一转骂道:"大丈夫要当就当真王,当什么假王!"立刻派张良去封韩信为齐王,调他的兵来打项羽。

项羽听说龙且战死,心里发慌,派盱眙人武涉去游说韩信:"当初咱们合力灭秦,说好论功分封。现在刘邦贪得无厌,已经吞了三秦还要东进。再说刘邦这人反复无常,项王几次饶他性命,他转头就翻脸。您以为跟刘邦交情好,迟早要被他收拾。如今天下大势就在您手上,您帮谁谁赢。不如跟楚国联手,三分天下..."

韩信摇头说:"我在项羽手下不过是个执戟郎中,献策不听,献计不用。汉王却授我上将印,分我兵马,连自己衣服吃食都分给我。人家这么信任我,我要是背叛,要遭天打雷劈的!您替我谢谢项王好意。"

武涉刚走,那个蒯通又来了,神神秘秘说要给韩信看相。韩信让左右退下,蒯通盯着他后背说:"看您面相不过封侯,还危机四伏。可看您后背,贵不可言啊!"见韩信疑惑,他压低声音:"如今天下百姓肝脑涂地,楚汉相争三年不分胜负。只有您能平息这场祸乱。不如坐镇齐国,三分天下鼎足而立..."

韩信摸着铠甲上的纹路,想起汉王分他半块干粮的情景,缓缓摇头:"汉王待我恩重如山,让我坐他的车,穿他的衣,吃他的饭。我听说坐人家的车要分担祸患,穿人家的衣要惦记人家的忧愁,吃人家的饭要为人家拼命。我韩信怎么能见利忘义呢?"

蒯生拍着膝盖直叹气:"将军啊,您真当汉王待您如手足?要我说,您这念头可大错特错啦!当年张耳和陈馀还是穿开裆裤的交情呢,后来为了张黡、陈泽那点破事,不也闹得你死我活?张耳提着项婴的脑袋投奔汉王,转头就带着汉家兵马把老兄弟陈馀砍死在泜水边,脑袋和身子分家,成了全天下的笑柄。这人心啊,比黄河水还浑!"

他见韩信皱眉,索性掰着手指头数:"再说越国那两位大夫,帮勾践复国称霸,最后不也落个兔死狗烹?要论交情,您比不过张耳陈馀;要论功劳,您超不过文种范蠡。可他们都..."话到嘴边化作一声长叹。

"您摸摸自个儿立下的战功——渡西河擒魏王,破井陉杀陈馀,胁燕定齐,二十万楚军灰飞烟灭,龙且将军的头颅现在还挂在城门上。这样的不世奇功,楚国人见了您犯嘀咕,汉王夜里想起来怕是要惊得摔下床榻!"蒯生说着突然压低嗓门,"猛虎犹豫起来,还不如黄蜂一刺来得痛快啊!"

韩信摆摆手:"先生且让我再想想。"

没过几天,蒯生又找上门来。这回他急得直跺脚:"时机就像春天的柳絮,飘过去可就抓不着了!您要是继续当个看粮仓的小官,这辈子就别想摸到相印!"说着从袖中抖出竹简,"古话说得好——千里马磨磨蹭蹭,还不如老驴稳步前行!"

可韩信摸着腰间的齐王大印,终究摇了摇头。蒯生见状,当晚就披头散发装起疯来,举着桃木剑在街上学公鸡打鸣。

转眼汉王在固陵吃了败仗,张良献计调韩信来援。等项羽刚在乌江抹了脖子,刘邦连夜就夺了韩信的兵符。开春诏书到了临淄,齐王变成了楚王。

韩信回到下邳,先给当年漂絮的老妇人送去千两黄金。轮到下乡亭长时,只丢下百文钱:"您这好人当得半途而废。"倒是那个让他钻裤裆的混混,反被提拔做了中尉。韩信对将领们解释:"当时我杀他容易,可大丈夫要忍常人所不能忍。"

项王旧部钟离昧逃来投奔时,韩信正带着卫队巡视各县。没想到刘邦的诏书追到楚国,非要他交人。钟离昧气得拔剑大骂:"我今天抹脖子,明天就该轮到你!"血溅三尺之后,韩信拎着人头去陈地见驾,刚跪下就被捆成了粽子。

"果然应了那句老话——飞鸟尽,良弓藏啊!"囚车里的韩信苦笑着。刘邦到底没杀他,只降为淮阴侯。从此韩信常托病不上朝,有次路过樊哙府邸,听这位猛将左一个"大王"右一个"臣",出门就嗤笑:"想不到我韩信竟与这等屠夫为伍!"

有回刘邦闲聊问起带兵,韩信直言:"陛下最多统领十万。"刘邦反问:"你呢?"这位兵仙脱口而出:"臣是多多益善。"见皇帝脸色不对,又补了句:"陛下虽不擅带兵,却善驭将,这才是真本事。"

陈豨赴任钜鹿前来辞行时,韩信拉着他在月下散步:"您驻守的是天下精兵所在..."话没说完,陈豨已经会意点头。等陈豨真造反时,韩信正在家策划假传圣旨释放囚徒。不料有个家奴逃出去告密,吕后和萧何联手做局,谎称陈豨已死,骗他进宫道贺。

武士们从帷帐后冲出时,韩信仰天长叹:"悔不听蒯生之言!"这话传到刘邦耳中,立刻派人捉拿蒯通。那辩士被押上殿时,刘邦拍案怒喝:"就是你教韩信造反?"

刘邦正坐在大殿上,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,眼睛斜睨着跪在下面的蒯通。那蒯通倒也不慌,挺直了腰板,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。

"听说你给韩信出过主意?"刘邦慢悠悠地问。

蒯通点点头:"没错,是我教的。可惜那小子不听我的计策,要不然现在被收拾的还不知道是谁呢!"

刘邦一听这话,气得把玉佩往案几上一拍:"来人!把这厮给我煮了!"

蒯通仰天长叹:"冤枉啊!煮我太冤了!"

刘邦冷笑:"你教韩信造反,还喊冤?"

蒯通不紧不慢地说:"当年秦朝纲纪败坏,天下大乱,各路英雄蜂拥而起。就像丢了鹿,谁跑得快谁就能逮着。那时候我只认识韩信,不认识陛下您啊。再说天下想当皇帝的人多了去了,难道您要把他们都煮了不成?"

刘邦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,突然哈哈大笑:"放了他吧!"

后来太史公游历到淮阴,听当地人说,韩信年轻时就跟别人不一样。他娘去世时,穷得连棺材都买不起,却非要找块风水宝地,说将来这地方能住得下万户人家。太史公去看了那坟地,果然气派。

要说韩信要是懂得谦让,不居功自傲,说不定能像周公、姜太公那样名垂青史。可惜天下都太平了,他反倒想起造反来,结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,也是活该。

君臣之间要同心同德,自古以来就是难事。萧何举荐他,刘邦登坛拜将。他背水一战,拔旗易帜,为汉室立下汗马功劳。要是留在楚国,说不定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。三分天下的建议不听,最后却中了假游云梦的计,真是可叹啊!

原文言文

  淮阴侯韩信者,淮阴人也。始为布衣时,贫,无行,不得推择为吏;又不能治生商贾。常从人寄食饮,人多厌之者。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,数月,亭长妻患之,乃晨炊蓐食。食时信往,不为具食。信亦知其意,怒,竟绝去。

  信钓于城下,诸母漂,有一母见信饥,饭信,竟漂数十日。信喜,谓漂母曰:“吾必有以重报母。”母怒曰:“大丈夫不能自食,吾哀王孙而进食,岂望报乎!”

 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,曰:“若虽长大,好带刀剑,中情怯耳。”众辱之曰:“信能死,刺我;不能死,出我袴下。”於是信孰视之,俛出袴下,蒲伏。一市人皆笑信,以为怯。

  及项梁渡淮,信杖剑从之,居麾下,无所知名。项梁败,又属项羽,羽以为郎中。数以策干项羽,羽不用。汉王之入蜀,信亡楚归汉,未得知名,为连敖。坐法当斩,其辈十三人皆已斩,次至信,信乃仰视,适见滕公,曰:“上不欲就天下乎?何为斩壮士!”滕公奇其言,壮其貌,释而不斩。与语,大说之。言於上,上拜以为治粟都尉,上未之奇也。信数与萧何语,何奇之。 至南郑,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。信度何等已数言上,上不我用,即亡。何闻信亡,不及以闻,自追之。人有言上曰:“丞相何亡。”上大怒,如失左右手。居一二日,何来谒上,上且怒且喜,骂何曰:“若亡,何也?”何曰:“臣不敢亡也,臣追亡者。”上曰:“若所追者谁?”何曰:“韩信也。”上复骂曰:“诸将亡者以十数,公无所追;追信,诈也。”何曰:“诸将易得耳。至如信者,国士无双。王必欲长王汉中,无所事信;必欲争天下,非信无所与计事者。顾王策安所决耳。”王曰:“吾亦欲东耳,安能郁郁久居此乎?”何曰:“王计必欲东,能用信,信即留;不能用,信终亡耳。”王曰:“吾为公以为将。”何曰:“虽为将,信必不留。”王曰:“以为大将。”何曰:“幸甚。”於是王欲召信拜之。何曰:“王素慢,无礼,今拜大将如呼小兒耳,此乃信所以去也。王必欲拜之,择良日,斋戒,设坛场,具礼,乃可耳。”王许之。诸将皆喜,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。至拜大将,乃韩信也,一军皆惊。

  信拜礼毕,上坐。王曰:“丞相数言将军,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?”信谢,因问王曰:“今东乡争权天下,岂非项王邪?”汉王曰:“然。”曰:“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?”汉王默然良久,曰:“不如也。”信再拜贺曰:“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。然臣尝事之,请言项王之为人也。项王喑噁叱咤,千人皆废,然不能任属贤将,此特匹夫之勇耳。项王见人,恭敬慈爱,言语呕呕,人有疾病,涕泣分食饮;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,印刓敝,忍不能予。此所谓妇人之仁也。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,不居关中而都彭城。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,诸侯不平。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,置江南,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。项王所过,无不残灭者,天下多怨,百姓不亲附,特劫於威,彊耳。名虽为霸,实失天下心。故曰其彊易弱。今大王诚能反其道:任天下武勇,何所不诛!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所不服!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,何所不散!且三秦王为秦将,将秦子弟数岁矣,所杀亡不可胜计,又欺其众降诸侯。至新安,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余万,唯独邯、欣、翳得脱,秦父兄怨此三人,痛入骨髓。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,秦民莫爱也。大王之入武关,秋豪无所害,除秦苛法,与秦民约,法三章耳。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於诸侯之约,大王当王关中,关中民咸知之。大王失职入汉中,秦民无不恨者。今大王举而东,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”於是汉王大喜,自以为得信晚。遂听信计,部署诸将所击。

  八月,汉王举兵东出陈仓,定三秦。汉二年,出关,收魏、河南,韩、殷王皆降。合齐赵共击楚。四月,至彭城,汉兵败散而还。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,复击破楚京、索之间,以故,楚兵卒不能西。

  汉之败卻彭城,塞王欣、翟王翳亡汉降楚,齐、赵亦反汉与楚和。六月,魏王豹谒归视亲疾,至国,即绝河关反汉,与楚约和。汉王使郦生说豹,不下。其八月,以信为左丞相,击魏。魏王盛兵蒲坂,塞临晋,信乃益为疑兵,陈船欲度临晋,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,袭安邑。魏王豹惊,引兵迎信,信遂虏豹,定魏为河东郡。汉王遣张耳与信俱,引兵东,北击赵、代。後九月,破代兵,禽夏说阏与。信之下魏破代,汉辄使人收其精兵,诣荥阳以距楚。

 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,欲东下井陉击赵。赵王、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,聚兵井陉口,号称二十万。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:“闻汉将韩信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新喋血阏与,今乃辅以张耳,议欲下赵,此乘胜而去国远斗,其锋不可当。臣闻‘千里餽粮,士有饥色,樵苏後爨,师不宿饱’。今井陉之道,车不得方轨,骑不得成列,行数百里,其势粮食必在其後。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,从间道绝其辎重;足下深沟高垒,坚营勿与战。彼前不得斗,退不得还,吾奇兵绝其後,使野无所掠,不至十日,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。愿君留意臣之计。否,必为二子所禽矣。”成安君,儒者也,常称“义兵不用诈谋奇计”,曰:“吾闻兵法‘十则围之,倍则战’,今韩信兵号数万,其实不过数千,能千里而袭我,亦已罢极。今如此避而不击,後有大者,何以加之!则诸侯谓吾怯,而轻来伐我。”不听广武君策。 广武君策不用。韩信使人间视,知其不用,还报,则大喜,乃敢引兵遂下。未至井陉口三十里,止舍。夜半传发。选轻骑二千人,人持一赤帜,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,诫曰:“赵见我走,必空壁逐我,若疾入赵壁,拔赵帜,立汉赤帜。”令其裨将传食,曰:“今日破赵会食!”诸将皆莫信,详应曰:“诺。”谓军吏曰:“赵已先据便地为壁,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,未肯击前行,恐吾至阻险而还。”信乃使万人先行,出,背水陈。赵军望见而大笑。平旦,信建大将之旗鼓,鼓行出井陉口,赵开壁击之,大战良久。於是信、张耳详弃鼓旗,走水上军。水上军开入之,复疾战。赵果空壁争汉鼓旗,逐韩信、张耳。韩信、张耳已入水上军,军皆殊死战,不可败。信所出奇兵二千骑,共候赵空壁逐利,则驰入赵壁,皆拔赵旗,立汉赤帜二千。赵军已不胜,不能得信等,欲还归壁,壁皆汉赤帜,而大惊,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。兵遂乱,遁走,赵将虽斩之,不能禁也。於是汉兵夹击,大破虏赵军,斩成安君泜水上,禽赵王歇。

 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,有能生得者购千金。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,信乃解其缚,东乡坐,西乡对,师事之。

  诸将效首虏,休,毕贺,因问信曰:“兵法右倍山陵,前左水泽,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,曰破赵会食,臣等不服。然竟以胜,此何术也?”信曰:“此在兵法,顾诸君不察耳。兵法不曰‘陷之死地而後生,置之亡地而後存’?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,此所谓‘驱市人而战之’,其势非置之死地,使人人自为战;今予之生地,皆走,宁尚可得而用之乎!”诸将皆服曰:“善。非臣所及也。”

 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:“仆欲北攻燕,东伐齐,何若而有功?”广武君辞谢曰:“臣闻败军之将,不可以言勇,亡国之大夫,不可以图存。今臣败亡之虏,何足以权大事乎!”信曰:“仆闻之,百里奚居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,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,用与不用,听与不听也。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,若信者亦已为禽矣。以不用足下,故信得侍耳。”因固问曰:“仆委心归计,原足下勿辞。”广武君曰:“臣闻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;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。故曰‘狂夫之言,圣人择焉’。顾恐臣计未必足用,原效愚忠。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,一旦而失之,军败鄗下,身死泜上。今将军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阏与,一举而下井陉,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,诛成安君。名闻海内,威震天下,农夫莫不辍耕释耒,褕衣甘食,倾耳以待命者。若此,将军之所长也。然而众劳卒罢,其实难用。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,顿之燕坚城之下,欲战恐久力不能拔,情见势屈,旷日粮竭,而弱燕不服,齐必距境以自彊也。燕齐相持而不下,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。若此者,将军所短也。臣愚,窃以为亦过矣。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,而以长击短。”韩信曰:“然则何由?”广武君对曰:“方今为将军计,莫如案甲休兵,镇赵抚其孤,百里之内,牛酒日至,以飨士大夫醳兵,北首燕路,而後遣辩士奉咫尺之书,暴其所长於燕,燕必不敢不听从。燕已从,使諠言者东告齐,齐必从风而服,虽有智者,亦不知为齐计矣。如是,则天下事皆可图也。兵固有先声而後实者,此之谓也。”韩信曰:“善。”从其策,发使使燕,燕从风而靡。乃遣使报汉,因请立张耳为赵王,以镇抚其国。汉王许之,乃立张耳为赵王。

 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,赵王耳、韩信往来救赵,因行定赵城邑,发兵诣汉。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,汉王南出,之宛、叶间,得黥布,走入成皋,楚又复急围之。六月,汉王出成皋,东渡河,独与滕公俱,从张耳军脩武。至,宿传舍。晨自称汉使,驰入赵壁。张耳、韩信未起,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,以麾召诸将,易置之。信、耳起,乃知汉王来,大惊。汉王夺两人军,即令张耳备守赵地。拜韩信为相国,收赵兵未发者击齐。

  信引兵东,未渡平原,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,韩信欲止。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:“将军受诏击齐,而汉独发间使下齐,宁有诏止将军乎?何以得毋行也!且郦生一士,伏轼掉三寸之舌,下齐七十馀城,将军将数万众,岁馀乃下赵五十馀,为将数岁,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?”於是信然之,从其计,遂渡河。齐已听郦生,即留纵酒,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,遂至临菑。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,乃烹之,而走高密,使使之楚请救。韩信已定临菑,遂东追广至高密西。楚亦使龙且将,号称二十万,救齐。

  齐王广、龙且并军与信战,未合。人或说龙且曰:“汉兵远斗穷战,其锋不可当。齐、楚自居其地战,兵易败散。不如深壁,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,亡城闻其王在,楚来救,必反汉。汉兵二千里客居,齐城皆反之,其势无所得食,可无战而降也。”龙且曰:“吾平生知韩信为人,易与耳。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,吾何功?今战而胜之,齐之半可得,何为止!”遂战,与信夹濰水陈。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,满盛沙,壅水上流,引军半渡,击龙且,详不胜,还走。龙且果喜曰:“固知信怯也。”遂追信渡水。信使人决壅囊,水大至。龙且军大半不得渡,即急击,杀龙且。龙且水东军散走,齐王广亡去。信遂追北至城阳,皆虏楚卒。

  汉四年,遂皆降。平齐。使人言汉王曰:“齐伪诈多变,反覆之国也,南边楚,不为假王以镇之,其势不定。原为假王便。”当是时,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,韩信使者至,发书,汉王大怒,骂曰:“吾困於此,旦暮望若来佐我,乃欲自立为王!”张良、陈平蹑汉王足,因附耳语曰:“汉方不利,宁能禁信之王乎?不如因而立,善遇之,使自为守。不然,变生。”汉王亦悟,因复骂曰:“大丈夫定诸侯,即为真王耳,何以假为!”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,徵其兵击楚。

  楚已亡龙且,项王恐,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:“天下共苦秦久矣,相与戮力击秦。秦已破,计功割地,分土而王之,以休士卒。今汉王复兴兵而东,侵人之分,夺人之地,已破三秦,引兵出关,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,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,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。且汉王不可必,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,项王怜而活之,然得脱,辄倍约,复击项王,其不可亲信如此。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,为之尽力用兵,终为之所禽矣。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,以项王尚存也。当今二王之事,权在足下。足下右投则汉王胜,左投则项王胜。项王今日亡,则次取足下。足下与项王有故,何不反汉与楚连和,参分天下王之?今释此时,而自必於汉以击楚,且为智者固若此乎!”韩信谢曰:“臣事项王,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,言不听,画不用,故倍楚而归汉。汉王授我上将军印,予我数万众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言听计用,故吾得以至於此。夫人深亲信我,我倍之不祥,虽死不易。幸为信谢项王!”

  武涉已去,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,欲为奇策而感动之,以相人说韩信曰:“仆尝受相人之术。”韩信曰:“先生相人何如?”对曰:“贵贱在於骨法,忧喜在於容色,成败在於决断,以此参之,万不失一。”韩信曰:“善。先生相寡人何如?”对曰:“原少间。”信曰:“左右去矣。”通曰:“相君之面,不过封侯,又危不安。相君之背,贵乃不可言。”韩信曰:“何谓也?”蒯通曰:“天下初发难也,俊雄豪桀建号壹呼,天下之士云合雾集,鱼鳞櫜鹓,熛至风起。当此之时,忧在亡秦而已。今楚汉分争,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,父子暴骸骨於中野,不可胜数。楚人起彭城,转斗逐北,至於荥阳,乘利席卷,威震天下。然兵困於京、索之间,迫西山而不能进者,三年於此矣。汉王将数十万之众,距巩、雒,阻山河之险,一日数战,无尺寸之功,折北不救,败荥阳,伤成皋,遂走宛、叶之间,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。夫锐气挫於险塞,而粮食竭於内府,百姓罢极怨望,容容无所倚。以臣料之,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。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。足下为汉则汉胜,与楚则楚胜。臣原披腹心,输肝胆,效愚计,恐足下不能用也。诚能听臣之计,莫若两利而俱存之,参分天下,鼎足而居,其势莫敢先动。夫以足下之贤圣,有甲兵之众,据彊齐,从燕、赵,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,因民之欲,西乡为百姓请命,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,孰敢不听!割大弱彊,以立诸侯,诸侯已立,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。案齐之故,有胶、泗之地,怀诸侯以德,深拱揖让,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。盖闻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。原足下孰虑之。”

  韩信曰:“汉王遇我甚厚,载我以其车,衣我以其衣,食我以其食。吾闻之,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,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,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,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!”蒯生曰:“足下自以为善汉王,欲建万世之业,臣窃以为误矣。始常山王、成安君为布衣时,相与为刎颈之交,後争张黡、陈泽之事,二人相怨。常山王背项王,奉项婴头而窜,逃归於汉王。汉王借兵而东下,杀成安君泜水之南,头足异处,卒为天下笑。此二人相与,天下至驩也。然而卒相禽者,何也?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。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,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,而事多大於张黡、陈泽。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,亦误矣。大夫种、范蠡存亡越,霸勾践,立功成名而身死亡。野兽已尽而猎狗烹。夫以交友言之,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;以忠信言之,则不过大夫种、范蠡之於勾践也。此二人者,足以观矣。原足下深虑之。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,而功盖天下者不赏。臣请言大王功略:足下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引兵下井陉,诛成安君,徇赵,胁燕,定齐,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,东杀龙且,西乡以报,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,而略不世出者也。今足下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人震恐:足下欲持是安归乎?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,名高天下,窃为足下危之。”韩信谢曰:“先生且休矣,吾将念之。”

  後数日,蒯通复说曰:“夫听者事之候也,计者事之机也,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,鲜矣。听不失一二者,不可乱以言;计不失本末者,不可纷以辞。夫随厮养之役者,失万乘之权;守儋石之禄者,阙卿相之位。故知者决之断也,疑者事之害也,审豪氂之小计,遗天下之大数,智诚知之,决弗敢行者,百事之祸也。故曰‘猛虎之犹豫,不若蜂虿之致螫;骐骥之跼躅,不如驽马之安步;孟贲之狐疑,不如庸夫之必至也;虽有舜禹之智,吟而不言,不如瘖聋之指麾也’。此言贵能行之。夫功者难成而易败,时者难得而易失也。时乎时,不再来。原足下详察之。”韩信犹豫不忍倍汉,又自以为功多,汉终不夺我齐,遂谢蒯通。蒯通说不听,已详狂为巫。

  汉王之困固陵,用张良计,召齐王信,遂将兵会垓下。项羽已破,高祖袭夺齐王军。汉五年正月,徙齐王信为楚王,都下邳。

  信至国,召所从食漂母,赐千金。及下乡南昌亭长,赐百钱,曰:“公,小人也,为德不卒。”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。告诸将相曰:“此壮士也。方辱我时,我宁不能杀之邪?杀之无名,故忍而就於此。”

  项王亡将锺离眜家在伊庐,素与信善。项王死后,亡归信。汉王怨眜,闻其在楚,诏楚捕眜。信初之国,行县邑,陈兵出入。汉六年,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。高帝以陈平计,天子巡狩会诸侯,南方有云梦,发使告诸侯会陈:“吾将游云梦。”实欲袭信,信弗知。高祖且至楚,信欲发兵反,自度无罪,欲谒上,恐见禽。人或说信曰:“斩眜谒上,上必喜,无患。”信见眜计事。眜曰:“汉所以不击取楚,以眜在公所。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,吾今日死,公亦随手亡矣。”乃骂信曰:“公非长者!”卒自刭。信持其首,谒高祖於陈。上令武士缚信,载后车。信曰:“果若人言,‘狡兔死,良狗烹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’天下已定,我固当烹!”上曰:“人告公反。”遂械系信。至雒阳,赦信罪,以为淮阴侯。

 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,常称病不朝从。信由此日夜怨望,居常鞅鞅,羞与绛、灌等列。信尝过樊将军哙,哙跪拜送迎,言称臣,曰:“大王乃肯临臣!”信出门,笑曰:“生乃与哙等为伍!”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,各有差。上问曰:“如我能将几何?”信曰:“陛下不过能将十万。”上曰:“於君何如?”曰:“臣多多而益善耳。”上笑曰:“多多益善,何为为我禽?”信曰:“陛下不能将兵,而善将将,此乃言之所以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所谓天授,非人力也。”

  陈豨拜为钜鹿守,辞於淮阴侯。淮阴侯挈其手,辟左右与之步於庭,仰天叹曰:“子可与言乎?欲与子有言也。”豨曰:“唯将军令之。”淮阴侯曰:“公之所居,天下精兵处也;而公,陛下之信幸臣也。人言公之畔,陛下必不信;再至,陛下乃疑矣;三至,必怒而自将。吾为公从中起,天下可图也。”陈豨素知其能也,信之,曰:“谨奉教!”汉十年,陈豨果反。上自将而往,信病不从。阴使人至豨所,曰:“弟举兵,吾从此助公。”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,欲发以袭吕后、太子。部署已定,待豨报。其舍人得罪於信,信囚,欲杀之。舍人弟上变,告信欲反状於吕后。吕后欲召,恐其党不就,乃与萧相国谋,诈令人从上所来,言豨已得死,列侯群臣皆贺。相国绐信曰:“虽疾,彊入贺。”信入,吕后使武士缚信,斩之长乐锺室。信方斩,曰:“吾悔不用蒯通之计,乃为兒女子所诈,岂非天哉!”遂夷信三族。

  高祖已从豨军来,至,见信死,且喜且怜之,问:“信死亦何言?”吕后曰:“信言恨不用蒯通计。”高祖曰:“是齐辩士也。”乃诏齐捕蒯通。蒯通至,上曰:“若教淮阴侯反乎?”对曰:“然,臣固教之。竖子不用臣之策,故令自夷於此。如彼竖子用臣之计,陛下安得而夷之乎!”上怒曰:“烹之。”通曰:“嗟乎,冤哉烹也!”上曰:“若教韩信反,何冤?”对曰:“秦之纲绝而维弛,山东大扰,异姓并起,英俊乌集。秦失其鹿,天下共逐之,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。蹠之狗吠尧,尧非不仁,狗因吠非其主。当是时,臣唯独知韩信,非知陛下也。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,顾力不能耳。又可尽烹之邪?”高帝曰:“置之。”乃释通之罪。

  太史公曰:吾入淮阴,淮阴人为余言,韩信虽为布衣时,其志与众异。其母死,贫无以葬,然乃行营高敞地,令其旁可置万家。余视其母冢,良然。假令韩信学道谦让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则庶几哉,於汉家勋可以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,後世血食矣。不务出此,而天下已集,乃谋畔逆,夷灭宗族,不亦宜乎!

  君臣一体,自古所难。相国深荐,策拜登坛。沈沙决水,拔帜传餐。与汉汉重,归楚楚安。三分不议,伪游可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