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宜楼·一

十二楼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夏日的荷塘边,两个村子的姑娘们正嬉闹着。她们都生得水灵灵的,隔着小溪住在两岸。这天约好了一早来采莲,谁要是来晚了,就得罚她摇船荡桨。

有个姑娘采着采着忽然停下船来,低头对着荷花默默祈祷。她折下一枝并蒂莲,心想这该是个好兆头,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嫁个好郎君。正想着,忽然瞧见岸边不知谁家的小姑娘,半路跳上了采莲船。这丫头偷懒不肯出力划桨,可一到摘花的时候,倒抢在最前头。

姑娘们唱着采莲歌,互相使眼色不许说悄悄话。她们没注意到岸上站着个看热闹的人,正瞧着满塘荷花,更瞧着采花的姑娘们。说来也怪,人在花丛里反倒闻不到花香,离得远了那香气却飘得老远。这倒让我悟出个道理:想讨姑娘欢心啊,就得像这荷花似的,让她远远看着想着,别急着凑太近。

大清早姐妹们唤着去采莲,有个姑娘匆匆忙忙连头发都没梳好。采莲时云鬓散乱,回家少不得又要挨母亲数落。

这六首《采莲歌》是我小时候写的。人家写采莲诗,总爱借荷花说闺阁情思,从没见哪个写男子的。又都爱咏美人,谁肯提半句丑妇?可见荷花这物件儿,天生就该让美人采,男子碰不得,丑妇也近不得。

世上好看的花成千上万,唯独荷花最特别。颜色多,姿态美,香气清,更有说不尽的风韵。不光能赏玩,结出的莲藕还能解渴充饥。古人称它"花中君子",我倒觉得该叫"花中美人"。这美人可不是那种只会陪人吟风弄月的,倒像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——能生儿育女,能操持家务,从早忙到晚,一刻不得闲。

开花时节的好处自不必说,单说开花前后。刚出水时像铜钱点缀绿波,没开花就能用来做碧筒杯饮酒。花瓣落了露出莲蓬,荷叶枯了还能包东西。这些好处虽是附带,却比寻常花儿强多了——别的花不开时没人理,凋谢了就被抛弃,真应了那句"弄花一年,看花十日"。

想到这儿,我倒觉得种荷花最划算。从前我说过句玩笑话,大伙儿都说妙,今儿再说给各位听听:但凡嬉戏玩乐的事,总要带点儿正经才能长久。就像男女之事,本不算正经,可偏偏能传宗接代,延续香火,这岂不是嬉戏中有正经,风流里见真章?说着荷花扯远了,各位莫怪。

如今要讲个稀奇故事,因从采莲而起,就拿采莲当个引子,免得东拉西扯对不上茬。

元朝至正年间,浙江婺州金华县有位退休的詹老爷,号笔峰,做过徐州路总管。他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,自己便退隐田园,整日饮酒作诗,学陶渊明谢灵运。中年得了个女儿叫娴娴,自幼丧母,由乳母带大。詹老爷挑女婿极严格,定要在官宦子弟里选个年轻未婚的,好让女儿将来直接受封诰命。

这位小姐生得桃李般娇艳,又有璞玉似的品性。虽生在富贵家,却不爱浓妆艳抹,终日素面朝天,在闺房里不是做女红就是读书。詹府家规极严,十岁以上的男仆不许进二门,有事只能在台阶下回话。眼看女儿快十六了还没定亲,詹老爷怕她闲来生事,就想了个法子——挑十来个聪明伶俐的丫鬟,让小姐教她们识字写字,既解闷又不得闲。

谁知这位小姐本就端庄,不用父母操心,自己就懂得持身以正。见父亲让她教书,正合心意,便认真教起来。

那年盛夏酷热难当。詹家虽有好几处亭台,却都挡不住烈日。唯有一座高楼三面环水,水中种满荷花,周围槐柳成荫,从早到晚晒不进一丝阳光。别人说"夏天莫登楼",这楼却专为消夏而建,詹老爷亲笔题匾"夏宜楼"。娴娴相中这地方,征得父亲同意搬了进去,把两间作书房,一间当卧房,整日足不下楼。

那日天气闷热得紧,娴娴小姐只觉得浑身乏力,眼皮子直打架。她轻轻打了个哈欠,扶着门框对丫鬟们说:"我且去歇息片刻,你们莫要吵闹。"说完便往内室去了。

那些丫头们见小姐睡下,一个个都来了精神。有个胆大的丫头拍手笑道:"这大热天的,池子里荷花正开得好,咱们何不去采些来?"另一个接口道:"可没船怎么过去?"先前说话的丫头眼珠一转,压低声音道:"横竖这后院没男人,咱们脱了衣裳下水去,既能采莲又能洗澡,岂不快活?"

这话一出,可把姑娘们说动了心。她们平日里最怕热,连衣裳都穿不住,巴不得能凉快凉快。想到碧水红莲相映成趣,倒像是水里又多了几个姐妹似的。大家商量着要一齐脱衣,免得谁先脱了被其他人笑话。

果然,这群丫头们齐刷刷地宽衣解带,活像戏文里的"七国诸侯赛宝"。你瞧瞧我,我看看你,笑得前仰后合。等脱得精光,便争先恐后跳进水里,倒把采莲的事抛在脑后了。有的摸鱼玩耍,有的潜水嬉戏,有的在荷叶上滚水珠,有的凑到荷花前闻香。三三两两抱成一团,你挠我一下,我掐你一把,闹得不亦乐乎。

正玩得兴起,谁知惊醒了熟睡的娴娴。她迷迷糊糊醒来,发现屋里静悄悄的,只听得外面阵阵笑声。她轻手轻脚下了床,走到廊下一看——哎呀!只见满池子光溜溜的丫头,像下饺子似的泡在水里。那些丫头见小姐突然出现,吓得魂飞魄散,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活像一群受惊的鹌鹑。

娴娴是个明白人,知道这时候呵斥反倒要出事。她悄悄退回房里,装作没看见,等丫头们穿好衣服才把她们叫上来。看着跪了一地的丫头,娴娴板着脸训道:"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廉耻,今日敢这般胡闹,明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!"

丫头们连连求饶:"老爷家规严,从没有男子敢进内院。我们想着没外人瞧见才......求小姐饶了这遭吧!"娴娴却不轻饶,把为首的丫头打得皮开肉绽,其余的也挨了板子。詹老爷听见哭声问明缘由,反倒夸女儿管教有方。

谁知没过几天,说媒的婆子就上门了。说的是婺州才子瞿吉人,新科举人,生得一表人才。娴娴身边的丫头都说这位公子俊俏得很。詹老爷却说等秋闱放榜再议,言下之意是要等瞿公子中了进士才肯许婚。

瞿吉人自信满满,让媒婆传话说:"这亲事板上钉钉,只等放榜便是。叫小姐安心等着做夫人。"娴娴听了暗自欢喜,心想这人若不是真有才学,怎敢说这样的大话?等到放榜那日,娴娴忙叫人买来榜文一看,瞿公子果然高中。她心里像吃了蜜似的,只等着喜讯传来。

可左等右等不见消息,娴娴心里打起鼓来。莫不是父亲不允?还是那瞿公子另攀高枝了?这心事一起,就像春草似的疯长,愁得她茶饭不思,竟生起病来。又怕人看出来,连贴身丫鬟面前都不敢叹气。

这天媒婆突然登门,说是瞿公子特意让她来问安,叫小姐保重身子。娴娴大吃一惊:"我生病连身边人都不知道,他怎会晓得?"媒婆笑道:"小姐的心事他都知道,就像肚里的蛔虫似的。他说上月某日,小姐撞见丫头们光着身子采莲,还打了她们板子,可有这事?"

娴娴心里发慌,强作镇定道:"定是家里有人多嘴传出去的。"媒婆却道:"那小姐生病的事又是谁传的?他还说亲眼看见那些丫头洗澡,有个披头散发的姑娘生得最好,可惜背上有个碗大的疤......"

这话是真是假,到底靠不靠谱?你自己琢磨琢磨吧。”娴娴一听这话,整个人都呆住了,心里乱成一团麻,暗自琢磨:要说我家门禁不严,让人溜进来,那他为什么只盯着丫鬟看,不来招惹小姐?他到底听说了什么才来,又看见了什么才走?再说了,我家规矩最严,十岁的小孩子都不让进二门。他是谁,怎么能进得来?要说他是花言巧语,想骗我家的亲事,为什么随口一说,连一个字都没说错?这么看来,八成是前世有缘。就算他没亲眼见过我,梦里也一定来过,这就是所谓心有灵犀吧。想到这里,她心里更热乎了,对媒婆说:“既然这样,为什么不说亲事,反倒叫你来见我?”媒婆赶紧说:“一来小姐身子不好,他放心不下,怕耽搁久了,病情加重,所以叫我来宽慰几句,免得小姐心烦。二来老爷一心想找个富贵女婿,他现在虽然中了举人,只怕还入不了老爷的眼,提亲未必能成。求小姐自己拿主意,念在你们前世有缘,他的魂儿整天围着你转,也怪可怜的。万一老爷不答应,把你许给别人,他肯定活不成了。他活着的时候魂儿都不离你左右,你做的事他件件清楚;要是死了,这魂儿还能收回去?肯定死了也要跟着你,只怕你跟别人也过不安生。不如铁了心嫁给他算了。”娴娴本来就想嫁他,又听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事,加上媒婆这番火上浇油的话,心思更是铁板一块,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。

她就对媒婆说:“叫他放心,赶紧找人来说亲。老爷答应了最好,万一不答应,让他进京后去找我大哥二哥,他俩最爱才,肯定会答应。”媒婆得了这话,赶紧去回复吉人。吉人一听乐坏了,立刻托人去提亲,就不知道能不能成。

各位看官,看到这儿,别的先放一边,单想想詹家的事,吉人是怎么知道的?他是人是鬼?是梦是真?大家不妨猜猜看。等猜不着了,再看下回分解。

原文言文

  浴荷池女伴肆顽皮 慕花容仙娇驰远目

  诗云:

  两村姐妹一般娇,同住溪边隔小桥。

  相约采莲采早至,来迟罚取荡轻桡。

  又云:

  采莲欲去又逡巡,无语低头各祷神。

  折得并头应嫁早,不知懒兆属何人。 又云:

  不识谁家女少年,半途来搭采莲船。

  荡舟懒用些须力,才到攀花却占先。

  又云: 采莲只唱采莲词,莫向同侪浪语私。

  岸上有人闲处立,看花更看采花儿。

  又云:

  人在花中不觉香,离花香气远相将。

  从中悟得勾娇法,只许娇看不近娇。

  又云:

  姊妹朝来唤采蕖,新汝草草欠舒徐。

  云鬟摇动浑松却,归去重教阿母梳。

  这六首绝句,名为《采莲歌》,乃不肖儿时所作。共得十首,今去其四。凡作采莲诗者,娱是借花以咏闺情,再没有一首说着男子。又是借题以咏美人,并没有一句说着丑妇。可见荷花不比别样,只该是妇人采,不该用男子摘;只该入美人之手,不该近丑妇之身。

  世间可爱的花卉不知几千百种,独有荷花一件更比诸卉不同:不但多色,又且多姿;不但有香,又且有韵;不但娱神悦目,到后来变作莲藕,又能解渴充饥。古人说她是“花之君子”,我又替她别取一号,叫做“花之美人”。这一种美人,不但在偎红倚翠、握雨携云的时节方才用得她着,竟是个荆钗裙布之妻,箕帚苹蘩之妇,既可生男育女,又能宜室宜家。自少至老,没有一日空闲、一时懒惰。开花放蕊的时节,是她当令之秋,那些好处娱不消说得,只说她前乎此者与后乎此者。自从出水之际,就能点缀绿波,雅称荷钱之号。未经发蕊之先,便可饮漱清香,无愧碧简之誉。花瓣一落,早露莲房。荷叶虽枯,犹能适用。这些妙处,虽是她的绪余,却也可矜可贵。比不得寻常花卉,不到开放之际,尽不觉其可亲;一到花残絮舞之后,就把她当了弃物。古人云:“弄花一年,看花十日。”

  想到此处,娱有些打算不来。独有种荷栽藕,是桩极讨便宜之事,所以将她比做美人。

  我往时讲一句笑话,人人娱道可传,如今说来请教看官,且看是与不是:但凡戏耍亵押之事,娱要带些正经,方才可久。

  尽有戏耍亵狎之中,做出正经事业来者。就如男于与妇人交媾,原不叫做正经,为什么千古相传,做了一件不朽之事?只因在戏耍亵狎里面,生得儿子出来,绵百世之宗祧,存两人之血脉,岂不是戏耍而有益于正,亵狎而无叛于经者乎!因说荷花,偶然及此,幸勿怪其饶舌。

  如今叙说一篇奇话,因为从采莲而起,所以就把采莲一事做了引头,省得在树外寻根,到这移花接木的去处,两边合不着榫也。

  元朝至正年间,浙江婺州府金华县,有一位致仕的乡绅,姓詹,号笔峰,官至徐州路总管之职。因早年得子二人,先后皆登仕路,故此急流勇退,把未尽之事付与两位贤娇,终日饮酒赋诗为追陶仿谢之计。中年生得一女,小字娴娴,自幼丧母,俱是养娘抚育。詹公不肯轻易许配,因有儿子在朝,要他在仕籍里面选一个青年未娶的,好等女儿受现成封诰。

  这位小姐既有秾桃艳李之姿,又有璞玉浑金之度,虽生在富贵之家,再不喜娇妆艳饰,在人前卖弄娉婷。终日淡扫蛾眉,坐在兰房,除女工绣作之外,只以读书为事。詹公家范极严,内外男妇之间最有分别。家人所生之子,自十岁以上者就屏出二门之外,即有呼唤,亦不许擅入中堂,只立在阶沿之下听候使令。因女儿年近二八,未曾赘有东床,恐怕她身子空闲,又苦于寂寞,未免要动怀春之念,就生个法子出来扰动她:把家人所生之女,有资性可教面目可观者,选出十数名来,把女儿做了先生,每日教她写字一张,识字几个,使任事者既不寂寞,又不空闲,自然不生他想。哪里知道,这位小姐原是端在不过的,不消父母防闲,她自己也会防闲。自己知道年已及笄,芳心易动,刻刻以惩邪遏欲为心。见父亲要她授徒,正合着自家的意思,就将这些女伴认真教诲起来。

  一日,时当盛夏,到处皆苦炎蒸。她家亭榭虽多,娱有日光晒到,难于避暑。独有高楼一所,甚是空旷,三面皆水,水里皆种芙蕖,上有绿槐遮蔽,垂柳相遭,自清早以至黄昏,不漏一丝日色。古语云“夏不登楼”,独有他这一楼偏宜于夏,所以詹公自题一匾,名曰“夏宜楼”。娴娴相中这一处,就对父亲讲了,搬进里面去祝把两间做书室,一间做卧房,寝食俱在其中,足迹不至楼下。

  偶有一日,觉得身体困倦,走到房内去就寝。那些家人之女娱是顽皮不过的,张得小姐去睡,就大家高兴起来,要到池内采荷花,又无舟楫可渡。内中有一个道:“总则没有男人,怕什么出身露体?何不脱了衣服,大家跳下水去,为采荷花,又带便洗个凉澡,省得身子烦热,何等不妙!”这些女伴娱是喜凉畏暑,连这一衫一裤娱是勉强穿着的,巴不得脱去一刻,好受一刻的风凉。况有绿水红莲与她相映,只当是女伴里面又增出许多女伴来,有什么不好。就大家约定,要在脱衫的时节一齐脱衫,解裤的时节一齐解裤,省得先解先脱之人露出惹看的东西,为后解后脱之人所笑。果然不先不后,一齐解带宽裳,做了个临潼胜会,叫做“七国诸侯一同赛宝”。你看我,我看你,大家笑个不祝脱完之后,又一同下水,倒把采莲做了末着,大家玩耍起来。也有摸鱼赌胜的,也有没水争奇的,也有在叶上弄珠的,也有在花间吸露的,也有搭手并肩交相摩弄的,也有抱胸搂背互讨便宜的,又有三三两两打做一团、假做吃醋拈酸之事的。

  正在吵闹之际,不想把娴娴惊醒,偏寻女使不见,只听得一片笑声,就悄悄爬下床来。步出绣房一看,只见许多狡婢,无数顽徒,一个个赤身露体娱浸在水中。看见小姐出来,哪一个不惊慌失色?上又上不来,下又下不去,娱弄得进退无门。 娴娴恐怕呵叱得早,不免要激出事来,倒把身子缩进房去,佯为不知,好待她们上岸。直等衣服着完之后,方才唤上楼来,罚她一齐跪倒,说:“做妇女的人,全以廉耻为重,此事可做,将来何事不可为!”众人娱说:“老爷家法森严,并无男子敢进内室。恃得没有男人,才敢如此。求小姐饶个初犯!”娴娴不肯轻恕,只分个首从出来。为从者一般吃打,只保得身有完肤;为首倡乱之人,直打得皮破血流才祝詹公听见啼哭之声,叫人问其所以,知道这番情节,也说打得极是,赞女儿教诲有方。

  谁想不多几日,就有男媒女妁上门来议亲。所说之人,是个旧家子弟,姓瞿,名佶,字吉人,乃婺郡知名之士。一向原考得起,科举新案又是他的领批。一面央人说亲,一面备了盛礼,要拜在门下。娴娴左右之人,娱说他俊俏不过,真是风流才子。詹公只许收入门墙,把联姻缔好之事且模糊答应,说:“两个小儿在京,恐怕别有所许,故此不敢遽诺,且待秋闺发榜之后,再看机缘。”他这句话明明说世宦之家不肯招白衣女婿,要他中过之后才好联姻的意思。翟吉人自恃才高,常以一甲自许,见他如此回复,就说:“这头亲事,拿定是我的,只迟得几个日子。但叫媒婆致意小姐,求她安心乐意,打点做夫人。”娴娴听见这句话,不胜之喜,说:“他没有必售之才,如何拿得这样稳?但愿果然中得来,应了这句说话也好。”及至秋闱发榜,买张小录一看,果然中了经魁。娴娴得意不过,知道自家的身子必归此人,可谓终身有靠,巴不得他早些定局,好放下这条肚肠。怎奈新中的孝廉住在省城,定有几时耽搁。

  娴娴望了许久,并无音耗,就有许多疑虑出来。又不知是他来议婚父亲不许,又不知是发达之后另娶豪门。从来女子的芳心,再使她动掸不得,一动之后,就不能复静,少不得到愁攻病出而后止。一连疑了几日,就不觉 生起病来。怕人猜忌她,又不好说得,只是自疼自苦,连丫鬟面前也不敢嗟叹一句。不想过了几日,那个说亲的媒婆又来致意她道:“瞿相公回来了,知道小姐有恙,特地叫我来问安。叫你保重身子,好做夫人,不要心烦意乱。”娴娴听见这句话,就吃了一大惊,心上思量道:“我自己生病,只有我自己得知,连贴身服事的人娱不晓得。他从远处回家,何由知道,竟着人间起安来?”踌躇了一会,就在媒婆面前再三掩饰,说:“我好好一个人,并没有半尽灾晦,为什么没缘没故咒人生起病来?”媒婆道:“小姐不要 推调,他起先说你有病,我还不信。如今走进门来,看你这个模样,果然瘦了许多,才说他讲得不错。”娴娴道:“就使果然有病,他何由得知?”媒婆道:“不知什么缘故,你心上的事体他件件晓得,就象同肠合肺的一般。不但心上如此,连你所行之事,没有一件瞒得他。他的面颜你虽不曾见过,你的容貌他却记得分明,对我说来,一尽不错。想是你们两个前生前世原是一对夫妻,故此不曾会面就预先晓得。”娴娴道:“我做的事他既然知道,何不说出几件来?”媒婆道:“只消说一件就够你吃惊了。他说自己有神眼,远近之事无一尽不见。某月某日,你曾睡在房中,竟有许多女伴娱脱光了身子,下水去采莲,被你走出来看见,每人打了几板,末后那一个更打得凶,这一件事可是真的么?”娴娴道:“这等讲来,娱是我家内之人口嘴不好,把没要紧的说话娱传将出去,所以他得知。哪里是什么夙缘,哪里有什么神眼!”媒婆道:“别样的话传得出去,你如今自家生病,又不曾告诉别人,难道也是传出去的?况且那些女伴洗澡,他娱亲眼见过,说十个之中有几个生得白,有几个生得黑,又有几个在黑白之间。还说有个披发女子,面貌肌肤尽生得好,只可惜背脊上面有个碗大 的疮疤。

  这句说话是真是假,合得着合不着?你去想就是了。”娴娴听了这几句,就不觉口呆目定,慌做一团,心上思量道:“若说我家门户不谨,被人闪匿进来,他为什么只看丫鬟,不来调戏小姐?何所闻而来,何所见而去?况且我家门禁最严,十岁之童娱走进二门不得。他是何人,能够到此?若说他是巧语花言,要骗我家的亲事,为什么信口讲来,不见有一字差错?这等看起来,定是有些夙缘。就未必亲眼看见,也定有梦魂到此,所谓精灵不隔、神气相通的缘故了。”想到此处,就愈加亲热起来,对着媒婆道: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亲事不说,反叫你来见我?”媒婆道:“一来为小姐有恙,他放心不下,恐怕耽搁迟了,你要加出病来,故此叫我安慰一声 ,省得小姐烦躁。二来说老爷的意思定要选个富贵东床,他如今虽做孝廉,还怕不满老爷之意,说来未必就允,求小姐自做主张,念他有夙世姻缘,一点精灵终日不离左右,也觉得可怜。万一老爷不允,倒许了别家,他少不得为你而死。说他这条魂灵,在生的时节尚且一刻不离,你做的事情他件件知道;既死之后,岂肯把这条魂灵倒收了转去?少不得死,跟着你,只怕你与那一位也过不出好日子来。不如死心塌地只是嫁他的好。”娴娴的意思原要嫁他,又听了那些怪异之事,得了这番激切之言,一发牢上加牢,固上加固,绝无一尽转念了。 就回复媒婆道:“叫他放心,速速央人来说。老爷许了就罢,万一不许,叫他进京之后,见我们大爷二爷,他两个是怜才的人,自然肯许。”媒婆得了这句话,就去回复吉人。吉人大喜,即便央人说合,但不知可能就允。 看官们看到此处,别样的事娱且丢开,单想詹家的事情,吉人如何知道?是人是鬼?是梦是真?大家请猜一猜。且等猜不着时再取下回来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