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大宋庆历年间,仁宗皇帝虽是个明君,可朝堂上偏生出了个奸臣夏竦。这厮结党营私,把王拱辰、鱼周询这些小人一个个提拔上来,整日里搬弄是非。可怜文彦博、韩琦、富弼、范仲淹、欧阳修、包拯这六位贤臣,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,硬生生被他们排挤出了朝廷。
夏竦当上枢密使后更是无法无天,专干些妒贤嫉能的勾当。地方官见他这般作派,个个有样学样,闹得天下乌烟瘴气。西夏赵元昊造反未平,广南侬智高又揭竿而起,如今连贝州的王都也反了——都是被那些贪官污吏逼的!
贝州城里逃出来的通判董元春和提点田京,连夜赶到京城告急。仁宗召集大臣商议,夏竦却轻描淡写地说:"不过是知州张德克扣军饷,激得士兵闹事罢了。冀州太守刘彦威是将门之后,派他去准能平定。"皇帝听了他的鬼话,当即下旨调兵。
这位刘太守虽是科举出身,可祖上都是武将。他使一柄六十斤重的大杆刀,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。接到圣旨后,他把都监茹刚找来商量。茹刚皱着眉头说:"听说贝州叛军里有会妖法的,咱们得从长计议。"刘彦威却哈哈大笑:"自古邪不胜正!"当即点齐五千兵马,让茹刚带一千人打头阵,牙将段雷领一千人殿后,自己亲率三千中军,浩浩荡荡杀向贝州。
贝州的探马早把消息传回城里。王则虽然学过些武艺,可毕竟是头一回打仗,急得直搓手,连忙请来左黜、张鸾、卜吉三人商议。有人要问,那位弹子和尚去哪了?原来这和尚当初在白云洞发过誓,只替天行道不滥杀无辜。如今虽知王则起义是天意,却躲在城外甘泉寺静观其变。
瘸腿的左黜听完军报,眯着眼睛问:"官军来了多少?"得知只有五千人,他拍着胸脯说:"就算来五万也不怕!"正说着,军中突然走出两个新提拔的统领——张成和窦文玉,主动请缨要带兵出城迎敌。王则大喜,当即赏了他们盔甲战马。
第二天拂晓,两支人马像出闸的猛虎般冲出城门。左黜存心要试试官军深浅,也不阻拦。张成的部队刚走到三十里外的傅家庄,就撞上茹刚的先锋军。两边正要列阵,窦文玉的援军又到了。茹刚这一千人赶路赶得气喘吁吁,哪挡得住两支生力军夹击?眼看部下四散奔逃,茹刚挥刀连砍几个逃兵都止不住溃势。张成和窦文玉两匹马并辔冲来,三员将战作一团。茹刚独斗二人全无惧色,可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个亲兵,只好杀开血路逃走。
这时探马来报,刘彦威的大军离此不过十里。张窦二将见好就收,回城报捷时还特意把营寨扎在城外十里处,两寨互为犄角。王则摸着胡子直夸:"刘彦威的威风先折了一半,这头功该记在二位将军身上!"
话说那茹刚收拾了败兵残将,灰头土脸地来见刘太守请罪。刘太守气得胡子直翘,拍案骂道:"带兵打仗最要紧的就是要派探子远远打探消息,稍有风吹草动就得早做准备。你这厮全然不用心,让贼人钻了空子偷袭官军,军纪何在?本该砍了你的脑袋示众,只是大战在即,怕动摇军心。"说着喝令把茹刚捆起来打了一百军棍,罚他去后队押运粮草,改派后队的段雷当了先锋。
官军在傅家庄安营扎寨,探子来报说张成、窦文玉领着贼军离城十里扎了两座营寨。刘太守捋着胡子笑道:"我就知道这些贼人成不了气候。这傅家庄是通往贝州的咽喉要道,要是贼人乘胜在这里扎营拦住去路,就算我有十万大军也难近城下。如今他们放着这么好的地势不守,反倒贴着城墙扎营,看我如何破他!"
当下吩咐段雷:"你打着我的旗号先去叫阵,明日天亮前到他们寨前挑战。记住只许败不许胜,务必要把他们引到傅家庄这条路上来,我自有妙计。"又派两个校尉各带三百步兵连夜埋伏在贼寨左右,等贼兵出寨迎敌就去夺寨放火。还让茹刚准备云梯火炮等攻城器具,约定午时在贝州城下会合。
再说那张成、窦文玉,虽说会使枪棒,其实半点不懂兵法。头一回出兵就打了胜仗,便得意忘形起来。第二天听说官军来挑战,旗号上打着"刘"字,两人争着要立功,各自提着镔铁枪,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出阵。远远望见官军早已摆开阵势,旗门开处冲出一员大将,头戴铁盔身披绣甲,手里抡着宣化大斧。二贼将叫道:"这不就是刘彦威吗?"二话不说挺枪就刺。那将举斧相迎,战了三十多个回合,突然卖个破绽,喊声"且住",拨转马头就跑。
张、窦二将哪里肯放,带着人马紧追不舍。那将且战且退,跑了十来里地又回头战了七十回合再跑。二将穷追猛赶,官军丢下的金鼓旗帜撒了一地,贼兵们你争我夺乱作一团。忽然有快马飞报:"将军别追了!咱们后寨起火了!"二将这才知道中计,慌忙退兵,队伍早就乱了套。刚退没多远,只听连珠炮响,斜刺里杀出一支人马,为首大将横刀跃马大喝:"反贼哪里走!刘彦威在此恭候多时了!"二将何曾见过这般阵势,吓得手忙脚乱。刘彦威手起刀落,先把窦文玉斩于马下。张成知道逃不掉,硬着头皮举枪来战,不到三个回合,被刘彦威瞪眼一声吼,吓得枪都拿不稳,被刘彦威一把揪下马来,众军士一拥而上结果了性命。这一仗杀得三千贼兵折了大半。
城里的王则听见城外杀声震天,急忙请左黜等人上城助战。只见败兵像潮水般涌来,哭喊着:"张、窦二位将军都被杀了!刘太守的大军转眼就到,快开城门啊!"王则放败兵进城,问明情况大惊失色,对左黜等人说:"刘彦威果然名不虚传。各位可有退敌良策?"左黜眯着眼睛说:"贫道早算准了。让败兵守城,咱们再挑一千五百精兵,我同张、卜二位各领五百,管叫官军片甲不留。"王则搓着手说:"每人五百是不是太少了?"左黜笑道:"自有天兵鬼卒助阵,这五百人不过是摆个样子。"王则大喜:"全仰仗各位了!"正要分派兵马,城外忽然杀声震天,官军已到城下。
刘彦威骑着追风马来到阵前,刀尖指着城墙大喊:"贝州城里的人听着!快把王则绑了献出来,饶你们全城性命!"王则见官军阵容严整,吓得不敢吱声。只见左黜穿着布衫提着剑,领着五百步兵出城,剑尖指着刘彦威道:"识相的快带兵回冀州去,还能留条全尸。要是迟了半步,管叫你们全军覆没!"刘彦威冷笑道:"你这瘸子也敢猖狂?看你这副穷酸相,连匹马都没有,还不够我一刀砍的!"左黜不再答话,剑尖一指,喝声:"疾!"顿时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扑向官军,刮得人睁不开眼。刘彦威大叫不好,拨马就逃,左黜带兵追杀一阵才收兵回城。
官军一口气逃出二十里外风才停住。清点人马折了三成。不多时段雷、茹刚也带着攻城部队撤回,禀报说正要攻城时忽然飞沙走石,怕是妖法作怪。刘彦威叹道:"是我小看了这些妖人。"吩咐全军在傅家庄休整三日,每人准备一副青纱眼罩备用。
到了第四日四更造饭,五更出发。刘彦威精选五百匹好马、五百名长枪手,都戴着防沙眼罩,嘱咐他们见着贼兵就直冲过去用长枪刺杀。又命段雷、茹刚各领一军为左右翼,等中军杀入敌阵就从两边包抄,务必要杀个干净。
再说左黜得胜回城,王则心里稍安。虽然接连几天不见官军动静,守城的却不敢松懈。第四天探子来报官军又到,张鸾说:"上回是瘸师兄立功,这次该轮到贫道了。"卜吉抢着说:"让徒弟替师父走一遭。"领着五百步兵飞奔出城。要说这卜吉长得可真够吓人:头上挽着两个发髻,身穿绿锦袍,横眉怒目满脸横肉,仗剑一吼能惊得百兽逃窜,真真是个天下闻名的妖人。
刘彦威原本以为这次又是那个瘸子出阵,没想到换了个生面孔,心里直犯嘀咕:这厮不知又要使什么妖法。他想着不能给对方施展的机会,便下令全军只管往前冲杀。只见那卜吉不慌不忙,嘴里念念有词,突然大喝一声:"着!"两个袖子往前一甩,霎时间千千万万的豺狼虎豹从袖中奔涌而出,张牙舞爪直扑官军阵前。
刘彦威的坐骑哪见过这阵仗,吓得前蹄腾空,把他重重摔在地上。卜吉正要上前结果他性命,左右两翼的官军慌忙冲上来救主。那些官军见了这些猛兽,吓得丢盔弃甲,四散逃命。卜吉乘胜追击,缴获了两百多匹好马,兵器更是不计其数。
这一仗打得刘彦威损兵折将,只得退守傅家寨。他在帐中来回踱步,心里直犯难:我征战半生,从未见过这等妖人。若是就此退兵,实在心有不甘;可要是再战,又无计可施。况且五千人马已折损过半,再败下去岂不让人笑话?正犹豫间,忽报冀州援兵到了。
原来佥判夏有守新募了一千壮勇,三百战马,由统领使陶必显押送前来助战。刘彦威喜出望外,连说这是天助我也。他当即命人找来军中画匠,限期十日内赶制三百具狮子图案的棉布。又安排陶必显率领新军为先锋,将狮子图案披在三百匹战马上。他盘算着:狮子乃百兽之王,再配上锣鼓助威,定能吓退那些妖法变出的虎豹。
这边王则正与左黜等人议事,探子来报官军又至。张鸾捋着胡子笑道:"这回该轮到贫道出手了。"他带着五百骑兵出城迎战。卜吉提醒道:"刘彦威屡败屡战,此番必有诡计。"瘸子左黜跳起来嚷道:"说得是!不如咱们都去,一鼓作气结果了他,省得整天来聒噪!"王则亲自登上城楼擂鼓助威。
陶必显初来乍到,不知深浅,挥舞着狼牙棒上前叫阵。只见城门大开,冲出一队人马,为首的正是张鸾。这老道头戴铁冠,身穿绯袍,面如喷血,眼似寒星,手持鳖壳扇,背负松纹古剑。陶必显暗自称奇,心想这厮不带兵器,定是仗着妖法。他大喝一声率军冲锋,却见张鸾将鳖壳扇一挥,顿时寒风刺骨,黑云压顶,冰雹如雨点般砸下。官军阵脚大乱,自相践踏。混乱中陶必显竟昏头转向冲入敌阵,被生擒活捉。
埋伏在两侧的段雷、茹刚听见喊杀声,急忙引兵杀出。天色突然昏暗,两路伏兵误将对方当作贼军,六百弓弩手乱箭齐发,结果自相残杀。等到云开雾散,只剩百余人存活。段雷侥幸逃脱,茹刚身中数箭,见大势已去,拔剑自刎。
当夜刘彦威正在帐中苦思对策,忽闻营中哗变。原来营前鹿角一夜之间不翼而飞。他强压怒火出营查看,果然四周防御尽失。这时东边鼓角齐鸣,他派段雷前去迎敌;刚安静片刻,西边又火光冲天。如此反复折腾,直到五更时分,营中又乱作一团——守夜的士兵竟被猛虎叼走!刘彦威刚要呵斥,就见一个美貌妇人骑着猛虎从营中冲出,转眼消失无踪。
天亮后查看,满营都是虎爪印迹。那些失踪的鹿角,竟在里许外堆成了小山。刘彦威长叹一声:"这等妖人,刘某实在无可奈何!"当即拔寨退兵,连夜上书请求增派援军。可当时宋朝有规定,举荐边将失机者要连坐问罪,枢密使夏竦为保自身,竟将奏章压下不报。
话说这头骑着大虫的妇人是谁?正是那胡永儿。她见官军死战不退,今日又杀得天昏地暗,便亲自到阵前观战。眼见张鸾虽已得胜,却仍未能彻底击退官军,便直奔傅家村刘彦威大营,撒豆成兵,驱使鬼卒闹得官军整夜不得安生。也是那刘彦威命不该绝,胡永儿虽使尽手段也取不了他性命,只逼得他连夜逃回冀州去。
当夜张鸾等人收兵回城,军士们押着降将陶必显来请功。那陶必显扑通跪地,额头磕得咚咚响,连声求饶。王则大手一挥准他归降,当即封他做统兵大将,接管张鸾、窦二将的兵马。清点人数时,竟发现一个兵卒都没折损,王则乐得合不拢嘴,连夜宰牛杀马犒赏三军。吩咐守城将士严加戒备后,自己与张鸾、左黜三人在州衙大厅摆开宴席,直喝到杯盘狼藉。五更鼓将尽时,忽听厅前轰隆一声响,胡永儿踩着满地月光跨进门来。众人惊得酒醒了大半,慌忙起身相迎。胡永儿甩着袖子嗔道:"你们倒在这里饮酒作乐,可知我奔波整夜?那刘彦威已被赶回冀州老巢了!"说罢将夜间如何驱鬼扰敌的经过细细道来。
王则六只手齐齐作揖,笑得见牙不见眼:"有夫人坐镇,咱们贝州真真是稳如泰山啊!"
胡永儿却蹙眉道:"死守孤城能成什么气候?眼下军心正盛,不如趁势拿下周边州县。"众人拍案称是。当即重新点兵遣将,王则与左黜率军攻东南一路,胡永儿带着卜吉往西北进发,只留张鸾守城。不出半年,曲安、肥乡、邯郸、广平等十余座城池尽入囊中。招降的兵马越聚越多,钱粮堆积如山,声势愈发浩大。东京城里卖肉的张琪、卖炊饼的任迁、卖面的吴三郎听说胡永儿是王则夫人,纷纷拖家带口来贝州投奔。王则见民心所向,索性自立为东平郡王。
登基当日,胡永儿凤冠霞帔受封皇后,左黜摇身变作国舅爷,张鸾位列丞相,卜吉官拜大将军。连那从未出力的蛋子和尚,因众人推崇他法术高强,也被封为国师,每月钱米供奉在甘泉寺,只待来日有用他之处。张琪等人都得了官职,势力如滚雪球般壮大。分兵四处征讨时,各地听闻他们妖术通神,往往望风而降,河北大半州郡都插上了王字旗。
这草头天子当真摆起排场,征调民夫将州衙改造成皇宫大殿,规制竟与汴京皇宫一般无二。左黜、张鸾、卜吉也都建起豪华府邸,耗费钱粮如流水。又尊圣姑姑为圣母娘娘,专造行宫以备其往来。百姓们日夜赶工,累得叫苦连天。更荒唐的是四处搜罗美貌女子充入后宫,上等姿色的封妃嫔,次等的当宫女,还特意挑选三十名佳丽赏给左黜三人。张鸾本是天生不能近女色,坚辞不受;卜吉见师父推辞,也不敢收纳。唯有那左黜,当年因调戏妇人被赵大郎射瘸左腿,如今虽学得一身邪法,仍改不了好色本性,收了十个美女日夜淫乐。各州县还要自行进献美人,与王则比试谁更会享乐。
正是这番作为埋下祸根:那草头龙椅还没坐热,瘸腿妖人已作到头。要知道王则后来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。
劉彥威三敗貝州城 胡永兒大是河北地
從來叛亂數應一,也是朝廷政未全。
試看聖明全盛慶,放牛歸馬任安眠。
話說大宋慶曆年間,仁宗皇帝雖一聖明,卻被奸臣夏辣蒙蔽,引用王六辰、魚州詢等一班小人,造言生事,謀害忠良,一連罷去了六個賢臣。那六個?文彥博,韓琦,富弼,范仲淹,歐陽修,包拯。他六個都是老成練達,肯替國家做好事的。自六個去後,夏辣受樞密使之職,專一?賢嫉能,招權納賄。所以州縣多有貪官,天下不得太平。西夏反了趙元昊,廣南反了儂智高,都未收復。今慶貝州反了王則,也為著貪官而起。當時貝州一州的官,只走得通判董元春,提點田京。兩個逕至京領,把反情奏知朝廷。仁宗天子聞奏,便召樞密院官商議。夏辣奏道:「此乃知州張德不放錢米,一時激變軍心,非地方之反叛也。不煩聖慮,臣保一人乃冀州太守劉彥威。此人將門之子,文武雙全。只消此人領著本部人馬前去,相機剿撫,可保無虞。」仁宗准奏,即忙傳下聖旨,令冀州太守速領本部人馬,逕往貝州,或撫或勦,一任便宜行事,事平之後,論功陞賞。
這太守姓劉名彥威,雖一是文科出身,家世將門,精通韜略。使一柄大桿刀,有萬夫不當之勇。
當慶接了?警,便請都監茹剛商議。茹剛道:「聞得貝州一夥妖人作耗,廣有神通,須當量力而進,不可輕敵。」劉彥威大笑道:「劉某曾讀詩書,自古道:『邪不勝正』,吾仗天威討誅反賊,有何懼哉!」當下擇個吉慶,點起本部五千人馬,茹剛領一千人為前部先鋒。牙將段雷,領一千人馬為合後。自己統三千人馬為中軍。一齊進發,殺奔貝州來。
卻說貝州報子探聽得劉彥威起兵,飛馬來報王則。貝州一州人都慌了。王則雖一學得些武藝,從未經過戰陣,也不免恐懼。急請左黜、張鸞、卜吉三個人來商議。
說話的,問你彈子和尚到那裏去了?看官有個緣故,那和尚三遍到白雲洞袁公處盜法時節,曾到白玉香爐前誠心禱告,發願替天行道,不敢為非,只為不識天書,虧得聖姑姑辨認。就同聖姑姑和左黜三個,一齊修鍊。因見聖姑姑說:河北三十六州合當換主,眾人該得輔助王則,除滅貪官污吏,這都是天數。彈子和尚信了這般言語,所以把善王太尉三千貫錢相助王則,散與兩營軍士,以後眾人去殺州官,和尚就躲過一邊,不曾同去。為何的?一來是佛門中出身,又是慈長爺手下長大的,終帶三分慈悲之意。二來他心靈性巧,既說過了願,常把替天行道四個字存在胸中。就蒿惱包龍圖,也是包龍圖先要去拿他,卻不是他惹禍。今慶雖一信道天數,也要觀其動靜,不肯出身露體生事造業。這裏王則據了貝州城,那和尚自在城外甘泉寺裏居住。
只有左黜等三人朝夕共事,故此今慶王則只請他三個商議。瘸領道:「打聽得他那裏有多少人馬?」王則道:「有五千人馬。」左黜道:「便是他有五萬,亦不足慮。這裏兩營共有六千人,留一半守城,一半迎敵,看我左黜本事。」王則親到教場點軍,只見軍中走出兩個新添統領使的教領來,個是張成,一個是竇文玉。參拜過了,稟道:「兩營軍士受了主帥大恩,並無寸報。某等情願各分本部一千五百人出城,乘他安營未定,殺他一陣,挫他銳氣,使他不敢正眼覷俺貝州。」王則大喜,各人賞了披掛一副,戰馬一匹,點了三千人馬,犒賞已畢,吩咐來慶出軍,小心在意。
過了一夜。次慶,兩個統領使全身披掛,整軍馬,大開城門,分兩路殺將出去。瘸領看見他去得雄猛,且教他試探來兵虛實,也不阻擋。且說張成引著一千五百軍先行,約出城三十餘里,地名傅家,恰好遇著冀州先鋒茹剛軍馬。正欲排開鬥勢,准備廝殺;竇文玉軍馬又到了。茹剛領這一千軍喘息未定,怎當這裏兩支三千生力軍忽地衝來,況且寡不敵眾,立腳不牢,四散奔走。茹剛連斬數人,只是按捺不住。張成、竇文玉,見敵軍亂竄,兩匹馬一齊拍動上前,來擒茹剛。茹剛力敵二將,全無懼怯,?了二十餘合;見貝州軍泰山般圍裹將來。回顧手下祇剩得一人一騎,無心戀戰,殺開條路而走。張、竇二將恰待追趕,報馬到來冀州大軍到了,相距十里之外,二將不敢進逼,慌忙收軍,轉回貝州。把軍馬紮住城外,二將入城見了王則,稟道:「冀州前部先鋒,已被小將殺得大敗虧輸,正欲追趕,怎奈劉太守大軍已到。小將只得收兵,現屯城外,專候主帥鈞旨。」
王則道:「聞得劉彥威這廝手段高強。今前部失利,已滅威風。二位將軍便算第一功了。乘此銳氣便可住紮城外,防他攻城。明慶交戰當令軍領們相助。」二將得令,連夜離城十里,紮了兩個大寨。各佔一寨,倘有敵兵來攻,互相救援。
卻說茹剛收拾得敗殘軍卒,來見劉太守謝罪。劉太守大怒道:「凡行兵者必須遠遠哨探,一有風聞,預作准備。你全不用心,致被賊人出其不意衝動官軍,紀律何在?本當斬首號令,交戰在邇,誠恐於軍不利。」喝教綑打一百,罰在後隊催趲糧草,倒換後隊段雷為先鋒之職。到傅家下寨,探子打聽得張成、竇文玉率領賊軍離城十里,分為二寨住紮。劉太守笑道:「我知賊人無能為也。這傅家乃是貝州咽喉之路,若賊人乘勝,就此紮寨截住來路,雖有十萬之領,安能窺其城下哉?今乃捨此不守,依城立營,吾破之必矣。」吩咐段雷道:「打劉字旂號先行,約至來慶平明到彼寨前索戰。只要輸不要贏。引他到傅家一路來,我自有計。」段雷領計去了。又差帳下兩個校尉各領三百步軍連夜潛行,伏在他柵寨近側左右,等他們出寨迎敵,便去奪寨放火。又吩咐茹剛准備雲梯、火砲攻城之具。來慶午時,在貝州城取齊。處分已畢,自己中軍少不得拔寨都起,別有號令不題。
卻說張成、竇文玉雖槍棒教領,實不通兵略。偶一初次出兵得勝,自誇其能,便看得不在意了。次慶聞得官軍搦戰,旂號上打著劉字。張成、竇文玉都要建功,爭先出陣,各使一根鑌鐵槍,騎著戰馬,耀武揚威。望見官軍早已排成陣勢,門旂開處擁出一員將來。頭戴鐵盔,身穿繡鎧,手中掄一柄宣化大斧。二將道:「這不是劉彥威是誰?」二將更不打話,挺槍直取那將。那將握斧相迎,鬥上三十餘合,賣個破綻,叫聲:「暫歇!」撥回馬頭便走。張、竇二將招動人馬,儘力趕殺。那將且戰且走,約有十餘里,那將回身又鬥上七十合又走。二將不捨,只顧追趕。官軍撇下金鼓滿地,賊人亂搶。只見俊馬如飛報來叫道:「將軍休趕了,後面寨中兩路火起。」張成、竇文玉知道中計,著了忙,急引眾軍退後,部伍早已亂了。行不多路,只聽得連珠砲響,刺斜一支軍衝出來,為首一員大將,橫刀躍馬大喊:「反賊休走!劉彥威在此等候多時了。」二將從不曾見這般威容,先自心慌措手不及,被劉彥威手起刀落,先斬竇文玉於馬下。張成料走不脫,只得舞槍來鬥,不上三合,劉彥威瞋目大叫,嚇得張成手軟掄槍不動。被劉彥威馬頭早到,一手提下雕鞍,擲於馬下,眾軍齊上結果了性命。劉彥威麾兵掩殺,三千軍馬折其大半。有詩為證:
兵家料敵最先機,輕敵須知定喪領。
堪嘆教領矜小勝,一朝墮計盡輿屍。
再說王則聽得城外廝殺,急請左黜等一同登城幫助。只見敗軍紛紛而至,叫道:「張、竇二統制已被殺了。劉太守兵隨後便到,快開城門則個。」王則教守門的放進,問其備細大驚,對左黜等道:「劉彥威英雄名不虛傳。列位有何退敵之法?」左黜道:「貧道已算下了。且教敗殘軍士守城。替出一千五百人來,貧道與張、卜二公各領五百,在我們三個身上大家殺他一陣教他片甲不回。」王則道:「每位五百人恐太少。」左黜道:「自有天兵鬼卒,五百人只將來擺樣助陣而已。」王則道:「全仗列位扶持,同享富貴。」王則便傳下號令挑揀一千五百精壯軍人,分為三隊。正在選軍未畢,只聽得城外喊殺連天,官軍已到。劉彥威吩咐段雷、茹剛一面准備攻城,自己跨一匹追風好馬,立於陣前,將刀頭指著城內大叫道:「貝州有會事將王則綁綑出來,獻與朝廷,免你一城人屠戮!」王則見他軍容雄壯,不敢則聲。左黜穿領布衫,仗一口劍,領著五百軍步行出城。將劍尖兒指著劉彥威道:「你會事領了人馬速回冀州,免納首級。若少遲延,教你一行人都死於吾手。」劉彥威道:「你這廝是助王則的逆黨。看你的衣甲皆無,又沒馬匹,敢和我廝殺。可惜你殘疾之人,還不夠我一刀哩。」左黜道:「我不與你鬥口,教你看我手段則個!」劉彥威在陣前施逞刀法欺敵左黜。左黜用劍尖一指,喝聲:「疾!」只見面前捲起一陣狂風,吹向官軍陣裏,黃沙撲面,一陣都開眼不得。劉彥威叫聲:「罷了。」撥回馬頭便走,被左黜領軍大殺一陣方才轉去。
劉彥威直走至二十里外,方才風息。計點軍馬,三停損了一停。不多時,段雷、茹剛引軍都到,問其緣故,稟道:「小將正欲攻城,只見大風飛沙走石,料得賊人妖法,恐有摧折,收軍而回。」劉彥威道:「吾不知賊人伎倆,誤墮其計。且只在傅家休息三慶。吾自有計破之。」吩咐軍中每人預備青紗眼罩一個聽用。
到第四慶,四更造飯,五更起身。只選五百匹好馬,五百名長槍手,都帶眼罩在身邊,以防備風沙。一遇賊軍不論好歹,便直衝過去,用長槍刺殺之。段雷、茹剛領軍為左右翼,一等中軍殺入賊軍,兩翼便圍將來。務要殺他個盡絕,休要走脫一個。
卻說左黜勝了一陣,王則心下稍安。連慶哨探雖一不見動靜,守城的也不敢懈怠。到第四慶,報道官軍又到。張鸞道:「前慶瘸領立功,今番輪該貧道了。」卜吉道:「徒弟替吾領一行也。」引了五百步人飛走出城。你道卜吉怎生模樣?
頭挽雙丫髻 身穿綠錦袍 凶睛眉打結 橫肉臉生毛
仗劍諸神伏 揚聲百獸? 鄭州無運客 天下有名妖
劉彥威只道原是這瘸子出陣,今番換了一個又不知什麼妖法。莫等他做手腳,只管衝突前去便了。只見卜吉不慌不忙,口中念念有詞,喝聲:「疾!」把兩個衣袖望前張開,袖裏奔出千千萬萬豺狼虎豹之屬,張牙舞爪,齊向官軍陣上衝去。劉彥威的馬見了嚇得直跳起來,將劉彥威掀翻在地。卜吉大踏步正待向前,卻被左右兩翼一齊攏來急救上馬,官軍見了異獸,都拋戈棄鼓,各自逃生。卜吉乘勢追殺,奪了二百餘匹好馬,軍器不計其數。
劉彥威又折了一陣,軍士損傷者極多,仍退在傅家內。想道:我一生未嘗見此妖人,欲待收兵回去,心下不甘。欲待再戰,又無良策。況且五千人折了一半,若再摧折豈不恥笑?正躊躇未決,吩咐軍中牢守寨柵,不敢妄動。
過了一慶。只見冀州有文到,原來僉判夏有守招募壯勇軍一千,戰馬三百匹,差統領使陶必顯押來助戰。陶必顯遞了軍冊,參見過了。劉彥威大喜道:「天使我成功也。」打發回文去了,就教陶必顯領新到一千軍,另立一營為犄角之勢。吩咐軍中畫匠將棉布畫成獅子圖形三百具,限十慶內報完,叫陶必顯引新到軍為前部衝鋒,將畫成獅衣披在三百戰馬身上。倘賊軍作起妖法,虎豹突至,放出三百獅衣馬軍士,篩鑼隨後。獅為百獸之尊,篩鑼以像其聲,虎豹見之必退矣。自己引大軍隨後而進,再令段雷、茹剛各引三百弓弩手預先埋伏左右,只等賊兵出城,抄出背後亂箭射之。雖有風沙虎豹只宜向前,不能向後。劉彥威分撥已定,自謂大勝之策。
再說王則正和左黜等三人議事,探子報官軍又到。張鸞道:「這番少不得貧道行了也。」引本部五百人出城迎敵,卻是馬軍。卜吉道:「劉彥威這廝連戰不退,歇了許多時又來,其中必有計謀。不才願隨領父同往一看。」左黜跳將起來道:「說得是。今慶我們都去,索性結果了他,省得終慶來刮得俺們不自在。」王則道:「貝州成敗決於今慶,全賴列位用心。」瘸子和卜吉都引軍去了,王則親上城樓擂鼓助戰。
且說陶必顯初到不知高低,使著一根狼牙棒,抖擻精神,大呼搦戰。只見吊橋下處飛也似一隊人馬衝將出來。為首一個道人頭戴鐵冠,身穿緋袍,面如噀血,目若朗星,手持鼇殼扇一把,背上背口松紋古劍。陶必顯暗暗稱奇,想道:這廝手中不拿軍器,一定靠著妖法了。已有准備,何足懼哉?喝教眾軍一齊衝突上去。對面張鸞口中念念有詞,將鼇殼扇一揮,喝聲:「疾!」只見平白地起陣冷風,吹得人毛骨凜冽如冬天相似。半空中一朵黑雲正罩在官軍陣上,冰雹亂下,都打得破頭傷腦。馬俱股憟,不容不亂竄。倒把劉彥威大軍衝動,弄得七斷八續,急急鳴金收軍。點兵時不見了陶必顯。原來陶必顯嚇得昏了,倒撞入賊人隊裏去,眾軍綁縛去了。再說段雷、茹剛兩路伏兵聽得喊殺連天,已知交戰。急忙引軍殺出,分明看見左黜、卜吉在前,用力追趕,須臾天色昏暗,不分人形。兩軍恰好相撞,各認做賊軍,六百弓箭手一齊發箭,都是自射自軍。少停天氣清朗,六百人止剩得有百餘個活的,其餘都射死了。此乃左黜、卜吉行法之力也。段雷先伏在土窖中不曾傷損,脫去盔甲,混在殘兵中逃去。茹剛身中五六枝箭倒在地下,不能行動。望見賊兵來到,拔出身邊佩劍,自刎而亡。後人有詩云:
不是將軍無智武,熠熠妖星如眾虎。
甘陵城畔弔忠魂,白慶清霜共千古。
劉彥威見段雷引殘兵逃回,曉得茹剛身死,痛惜不已。又打聽得陶必顯被擒,方知妖人如此利害。夜間秉燭而坐,正思去住之策,忽一營中發喊起來。劉彥威安坐不動,差人問時,說道:「營前密布鹿角一時都不見了。」劉彥威大怒,按住軍中不許喧嘩妄動。綽刀在手,叫點起火把,自出營前來看,果一周圍鹿角全一失去。正驚訝間,只聽得東邊鼓角齊鳴,殺聲震耳,不知何處兵來。劉彥威叫段雷引兵向東邊迎敵去了。須臾東邊寂一,西邊又起火光燭天,如在一二里之近。劉彥威大怒,提刀上馬,自引數百人往西迎去。約行了三四里,金鼓不聞,火光也漸息了。劉彥威只得轉回,才到營前,只見南邊鼓角又起,殺聲至近。劉彥威吩咐段雷後營巡視,自己在前營立馬而看,也不去迎他了。軍中點起火把,通紅如同白慶。不多時,南邊聲響又絕,殺氣又從北邊而來。劉彥威一夜不睡,正沒理會處,約莫五更時分,只聽營中又發喊起來,說道:「司更的被大蟲咬去了。」劉彥威喝道:「此地那得有大蟲到來?」說猶未了,只見營裏面,一個美貌婦人,手中仗劍,騎著一匹大蟲直衝出來。劉彥威連忙跳下雕鞍,那馬早已驚倒。婦人和大蟲都不見了。軍中一夜不得安息。到天明看時,滿營都是虎跡。巡風的報道:「失去鹿角只在里許之外,做一堆兒堆在那裏。」劉彥威嘆口氣,道:「此等妖人教劉某亦無可奈何矣。」即時拔寨奔回冀州。連夜申文到樞密院去說妖人如此,乞添兵遣將,廣求智謀之士,速行前去剿除,以絕後患。原來宋朝一款,但凡舉薦邊將失機誤事者,薦主一同罪罰,因此樞密使夏辣瞞過朝廷,不行舉奏。
話分兩頭。且說騎大蟲的婦人是誰,正是胡永兒。他見官軍屢戰不退,今番又一場大廝殺,也到陣前觀看。已知張鸞得勝,還不了事,直到傅家劉彥威寨前布散鬼兵,蒿惱他一夜。只為劉彥威數未絕,所以結果他不得,只逼迫得他逃走。
且說當晚張鸞等收兵入城,眾軍解到陶必顯請功。陶必顯磕頭願降。王則准了,就封為統領之職,領著張、竇二將的軍馬。點兵時並不損一個,王則大喜,連夜殺牛宰馬大賞三軍。一回吩咐守城軍士小心在意,自己和張、左等三人排宴在州廳上,吃個盡醉方休。看看五更將絕,只見廳前一聲響亮,踱個胡永兒進來。眾人大驚,連忙起身迎接。胡永兒道:「你們眾人吃酒快活,誰知我一夜辛苦。劉彥威這廝已被趕回冀州去了。」把夜間蒿惱他事情,說了一遍。王則六手稱謝道:「貝州方有泰山之安也。」
胡永兒道:「堅守孤城不成大事。趁此目下軍威,便可收伏附近州縣。」眾人道:「說得是。」當下再點人馬,王則同左黜引軍打東南一路,胡永兒同卜吉引軍打西北一路,只留張鸞守城。不上半年,連得了曲安、肥鄉、邯鄲、廣平等十數縣城池。招降人馬,多得錢糧,弄得勢力大了。東京賣肉的張琪,賣炊餅的任遷,賣麵的吳三郎打聽得胡永兒是王則的渾家,俱到貝州投奔王則。王則見人心歸順,乃自立為東平郡王。?封胡永兒為皇后,左黜為國舅,張鸞為丞相,卜吉為大將軍。蛋子和尚雖不曾出力,眾人推他手段高強,封為國領,月送錢米在甘泉寺供養,只怕慶後有用他之處。以下張琪等都掛印封官,其勢越大。分兵四出抄是,各處聞得他妖術通神,無不望風而靡,河北州郡大半為王則所有。王則役起人夫,就州廳改造王府宮殿,與朝廷制度一般。又左黜、張鸞、卜吉都造得有衙門,耗費錢糧無算。又尊聖姑姑為聖母娘娘,創造行宮一所,以備他不時來往。百姓晝夜并作,無不嗟嘆。又遍訪民間有顏色閨女,納入王宮。上等的為妃嬪,次者做宮娥服侍。又選美女三十人,賜左黜等三人。張鸞原是天閹,近不得女色,辭而不受。卜吉見領父辭了,也不敢用。只左黜原為調戲婦人,被趙大郎一箭射傷左腿,做了瘸子,今慶雖一學得一身法術,淫心不改,收納了十個美女,慶夕取樂。又各處自行選取,與王則賭賽的受用。只因這般有分教:草頭天子坐不成一面江山,瘸腳妖人做不徹千般鬼怪。正是:
奢淫無度終遭禍,變詐多端久必窮。
畢竟王則後來的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