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吕太后想给自家吕氏子弟封王,在朝堂上给大臣们递眼色。右丞相王陵第一个跳出来反对,他梗着脖子说:"当年高祖皇帝杀白马立盟约,说不是刘家人称王的,天下共诛之。如今盟誓的血还没干透呢,怎能违背?"
吕太后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,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可愣是找不出话来反驳。这时候左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互相使个眼色,赶紧打圆场:"高祖平定天下时,不也封过自家子弟为王吗?如今太后临朝,封几个吕家人有什么不妥?"这话像浇在火上的油,吕太后顿时眉开眼笑。
下朝路上,王陵一把拽住陈平周勃的袖子:"当年歃血为盟时,二位可都在场!如今先帝尸骨未寒,你们就顺着太后的意思来,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高祖?"陈平摸着胡子轻笑:"在朝堂上据理力争,我们不如您。可将来安定刘氏江山..."话没说完,王陵就甩袖而去。
没过十天,太后一纸诏书把王陵调去当少帝的老师。王陵知道这是明升暗降,干脆称病辞官回乡,后来在家中善终。这头陈平升任右丞相,左丞相的位子给了太后的老相好审食其。这人整天在宫里转悠,借着太后的威风,连大臣奏章都要经他手批阅。
吕太后又翻旧账,把曾经帮过赵王如意的御史大夫赵尧撤了职,换上当年在沛县大牢里护过自己的任敖。接着追封亡父吕公为宣王,亡兄吕泽为悼武王,还硬把五个别人家的孩子认作惠帝骨血,都封了王侯。鲁元公主刚去世,她儿子张偃立刻被封鲁王——这真是母凭子贵的反着来。
铺垫得差不多了,太后让心腹张释暗示大臣们上书请封吕氏为王。陈平他们迫于压力,只得提议割齐国的济南郡封给吕台。吕台刚当上吕王就病死了,太后哭天抹泪地让他儿子吕嘉袭了爵。接着吕家子弟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:吕种封沛侯,吕平封扶柳侯,连太后妹妹吕媭都封了临光侯。
太后还怕刘吕两家处不好,想出了亲上加亲的主意。齐王刘肥死后,把他三个儿子都召进京,让次子刘章娶了吕禄的女儿,封朱虚侯;三子刘兴居封东牟侯。又把吕家姑娘塞给赵王刘友和梁王刘恢当王妃。
谁知外头还没闹起来,宫里先出了乱子。太后立的那个小皇帝渐渐懂事了,偶然听见宫人闲话,得知自己生母是被太后害死的。这孩子竟当着人嚷嚷:"等我长大了,非给亲娘报仇不可!"这话传到太后耳朵里,吓得她连夜把小皇帝关进永巷暗室,对外宣称皇帝得了疯病要另立新君。
陈平带着百官跪在殿外高呼:"太后为江山社稷废昏立明,臣等谨遵懿旨!"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没底,最后还是陈平派人悄悄打听,才知道太后属意恒山王刘义——就是原先的襄城侯刘山。等刘义改名刘弘当了新皇帝,永巷里那位真少帝就"病逝"了。太后继续垂帘听政,又把死去的淮阳王刘强的爵位转封给他弟弟刘武。
话说那吕王吕嘉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侄子,整日里骄横跋扈,连太后都看不下去了。这日太后在长乐宫里捻着佛珠,越想越气,干脆一拍案几:"这般不肖子孙,不如废了另立!"她盘算着改立吕产为王——这吕产是吕嘉的叔叔,按说兄终弟及本是常理,可吕太后偏要装模作样地召集群臣商议,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天。
这时候长安城里来了个齐国人田子春,此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把宫里的弯弯绕摸得门儿清。他暗地里打着两副算盘:既想讨好吕家,又要报答刘氏,真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。
早年间高祖的堂兄弟刘泽封了营陵侯,一直住在京城。田子春那会儿常来长安,有回穷得叮当响,托人引荐到刘泽府上。两人一见如故,刘泽一直盼着能封王,田子春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。刘泽当即送上三百斤黄金当活动经费,谁知这田子春拿了钱就溜回齐国,两年多音讯全无。刘泽派人到齐国兴师问罪,田子春正在自家新置的宅院里数钱呢,赶紧赔不是,说马上进京办事。
到了长安,田子春压根不去见刘泽,反倒花重金托关系,把儿子送到大谒者张释门下当门客。这张释是个太监,靠着吕后宠信飞黄腾达,正想招揽些谋士。田子春教儿子变着法儿讨好张释,有天特意设宴相请。张释大摇大摆进了田家,只见雕梁画栋不输王侯府邸,席上山珍海味摆得满满当当,吃得满嘴流油。
酒过三巡,田子春支开下人,压低声音说:"我在京城见着百十座王侯府邸,多是功臣宅院。吕太后娘家立过大功,如今太后年事已高,想多封几个吕家人,可大臣们不答应啊。"见张释点头,他趁热打铁:"听说吕嘉要倒台,太后肯定想立吕产。您常在太后跟前伺候,不如做个顺水人情?"说着给张释满上一杯,"要是吕产封了王,您这牵线搭桥的功劳,少说也是个万户侯!"
张释听得两眼放光,没过几天太后上朝议废立之事,大臣们果然齐刷刷推举吕产。太后一高兴,赏了张释千斤黄金。张释倒守信用,分了一半给田子春,田子春却死活不收,反倒提醒他:"吕产封王,大臣们心里不服啊。"他凑近耳语,"不如把营陵侯刘泽也封王,他可是刘家辈分最高的。"
张释觉得在理,转头就劝太后。太后本来不情愿封刘家人,可转念一想:刘泽娶的正是吕家姑娘,封了他既能安抚刘氏,又能笼络吕氏,便下旨封刘泽为瑯琊王。田子春得信立刻跑去道喜,酒席上突然起身告辞:"王爷赶紧收拾行李,天亮就出发!"刘泽被催着连夜准备,天不亮就进宫辞行,出城后马车跑得飞快,一口气冲出函谷关才放缓速度。后来听说太后果然反悔派人追赶,可跑到函谷关时,刘泽的车驾早没影儿了。
这边太后正懊悔呢,又碰上赵王刘友的王妃来告状。这吕家女儿仗着娘家势力,在赵国作威作福。刘友受不了这气,专宠别的姬妾。吕氏一怒之下跑到长安,添油加醋地说:"赵王整天咒骂吕氏,还说等太后百年后要杀光吕家人!"太后一听火冒三丈,当即把刘友抓来关在府邸里,派兵把守不给饭吃。随从偷偷送饭都被抓起来治罪,可怜刘友饿得奄奄一息,作歌悲叹:"吕氏当权刘氏危,强塞恶妇到我帷。谗言惑国君不察,饿死他乡谁人悲......"
那赵王恢的府邸里,呜呜咽咽的歌声混着饥肠辘辘的声响,最后竟活活饿死在宅院里。留下的尸骨草草用平民的礼节埋在长安城外,也不知他那些妻妾可有人来送葬。吕太后转眼就把梁王恢改封为赵王,让吕王产去做梁王,还把后宫生的孩子太封为济川王。这吕产赖在京城不肯去封地,挂着少帝太傅的虚名。小娃娃太年纪太小,也留在宫里没放出去。
赵王恢新娶的王后是吕产的女儿,这妇人凶悍得紧,把个懦弱的赵王治得服服帖帖。从梁地搬到赵国时,恢本就不情愿,加上赵国旧臣多是吕家党羽,这回又从梁国带来不少吕氏亲信,两拨人搅在一处,逼得赵王连喘气都得看人脸色。他那悍妇越发嚣张,竟把赵王最宠爱的姬妾给毒死了。赵王又气又伤心,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,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意思,写了四首悲悲切切的诗叫人谱成曲子。那乐声呜呜咽咽像哭诉似的,听得赵王眼泪直流,最后干脆喝了毒药,追着心爱的姬妾到地府团圆去了——倒是个痴情种子。
赵国大臣来报丧时,吕太后不怪自家侄女,反倒骂赵王为了个女人寻死觅活,对不起祖宗。她不许给赵王立继承人,派人去代国传话,要代王恒改封赵国。代王多精明啊,赶紧赔不是,说宁愿守着边疆也不愿挪窝。吕太后转头就封吕禄当赵王,这吕禄是已故赵昭王吕释之的儿子,如今也留在长安城里不赴任。
正巧燕王建病死了,留下个庶出的儿子。吕太后派人到燕国偷偷把那孩子刺死,转头封自家侄孙吕通当燕王。这么一来,高祖刘邦八个儿子就剩代王恒和淮南王长两个,加上齐楚吴那些国,刘姓诸侯只剩六七个。可吕家倒出了三个王:梁王产、赵王禄、燕王通,跟刘家分庭抗礼。更厉害的是吕产吕禄虽然封了王,却赖在京城握着兵权,把刘姓诸侯压得死死的,这天下眼看要改姓吕了!
日子一晃过了八年,这八年里天灾不断,又是地震又是山崩,河水泛滥,大白天忽然暗得像黑夜,星星都看得见。有一回日食,太阳像被咬掉一块,吕太后抬头骂天:"莫非是冲着我来的?"可骂归骂,她照样把持朝政。小皇帝弘就是个摆设,真正管事的除了吕家姑侄,就是审食其、张释这些近臣。陈平周勃这些老臣看着风光,其实半点实权没有,只能混日子。倒是有个刘家子弟暗地里摩拳擦掌,就等着机会出头——这人是谁?咱们下回分解。
说来这吕雉要不是嫁给刘邦,哪能当上皇后、太后?富贵都是刘家给的,怎么反倒把娘家人捧上天?当初她让吕家女儿嫁给刘家子弟,本想着两家同享富贵,哪料到人心不足。那吕家两姐妹连丈夫都能抛弃,何况吕产吕禄这些侄子?田子春替刘泽谋划时,先让张释提议封吕产为王,再把刘泽塞进去。可刘泽在外地,哪比得上在京城的吕产权势大?不过后来诛灭诸吕时刘泽确实有功,这里头的是非曲直,咱们慢慢道来。至于陈平周勃这些老臣趋炎附势,就算后来立功,此刻也该骂——说书人照实讲古,可不是编故事哄人哩!
易幼主诸吕加封 得悍妇两王枉死
却说吕太后欲封诸吕为王,示意廷臣,当时有一位大臣,首先反对道:“高皇帝尝召集众臣,宰杀白马,歃血为盟,谓非刘氏为王,当天下共击,不使蔓延。今口血未干,奈何背约!”吕太后瞋目视着,乃是右丞相王陵,一时欲想驳诘,却是说不出理由,急得头筋饱绽,面颊青红。左丞相陈平,与太尉周勃,见太后神色改变,便齐声迎合道:“高帝平定天下,曾封子弟为王,今太后称制,分封吕氏子弟,有何不可?”吕太后听了此言,方才易怒为喜,开了笑颜。王陵愤气填胸,只恨口众我寡,不便再言。待至辍朝以后,与平勃一同退出,即向二人发语道:“从前与高皇帝喋血为盟,两君亦尝在列,今高帝升遐,不过数年,太后究是女主,乃欲封诸吕为王,君等遽欲阿顺背约,将来有何面目,至地下去见高帝呢?”千人诺诺,不如一士谔谔。平勃微笑道:“今日面折廷争,仆等原不如君,他日安社稷,定刘氏后裔,恐君亦不及仆等了。”究属勉强解嘲,不得以后来安刘信为知几之言。陵未肯遽信,悻悻自去。
约阅旬日,就由太后颁出制敕,授陵为少帝太傅。陵知太后夺他相权,不如先几远引,尚可洁身,乃上书称病,谢职引归。后来安逝家中,无庸再表。了过王陵。惟陵既谢免,陈平得进任右丞相,至左丞相一缺,就用那幸臣审食其。食其本无相材,仍在宫中厮混,名为监督宫僚,实是趋承帷闼,不过太后宠眷特隆,所有廷臣奏事,往往归他取决,所以食其势焰,更倍曩时。吕太后更查得御史大夫赵尧,尝为赵王如意定策,荐任周昌相赵,见前文。至此大权在手,遂诬他溺职,坐罪褫官,另召上党郡守任敖入朝,命为御史大夫。敖前为沛县狱掾,力护吕后,见前文。因此破格超迁,以德报德。一面追尊生父吕公为宣王,长兄周吕侯泽为悼武王,作为吕氏称王的先声。又恐人心未服,先从他处入手,特封先朝旧臣郎中令冯无择等为列侯,再取他人子五人,强名为惠帝诸子,一名彊,封淮阳王,一名不疑,封恒山王,一名山,封襄城侯,一名朝,封軹侯,一名武,封壶关侯。适鲁元公主病死,即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,諡公主为鲁元太后。父降为侯,子得封王,真是子以母贵。于是欲王诸吕,密使大谒者张释,讽示左丞相陈平等人,请立诸吕为王。陈平等为势所迫,不得已阿旨上书,请割齐国的济南郡为吕国,做了吕台的王封。吕太后有词可借,即封吕台为吕王。偏吕台不能久享,受封未几,一病身亡。早死数年,免得饮刀,却是大幸。吕太后很是悲悼,命台子嘉袭封。此外封吕种释之子。为沛侯,吕平为扶柳侯,吕平系吕后姊子,依母姓吕。吕禄为胡陵侯,吕他为俞侯,吕更始为赘其侯,吕忿为吕城侯,甚至吕太后女弟吕媭,亦受封为临光侯。何不封为女王?
吕氏子侄,俱沐光荣,威显无比。吕太后尚恐刘吕不睦,互相鱼肉,复想出一条亲上加亲的计策,使他联结婚姻,方可永久为欢,不致龃龉。是时齐王刘肥已死,予諡悼惠,命他长子襄嗣封。还有次子章,三子兴居,均召入京师,使为宿卫。当即将吕禄女配与刘章,封章为朱虚侯。兴居也得为东牟侯。又因赵王友与梁王恢,年并长成,也代作撮合山,把吕家女子,嫁与二王为妻。二王不敢违命,只好娶了过去。太后以为刘吕两姓,从此好相安无事了。
那知外面尚未生衅,内廷却已启嫌,吕太后所立的少帝,起初是年幼无知,由她播弄,接连做了三四年傀儡,却有些粗懂人事,往往偷听近侍密谈,得知吕后暗地掉包,杀死自己生母,硬要他母事张后。心中一恨,口中即随便乱言,就是张后平时教训,也全不听从,且任性怒说道:“太后杀死我母,待我年壮,总要为我母报仇!”志向倒也不小,可惜卤莽一点。这种言语,被人听着,当即报知吕太后,太后大吃一惊,暗想他小小年纪,便有这般狂言,将来还当了得,不若趁早废去,结果了他,还可瞒住前谋,除灭后患。当下诱入少帝,把他送至永巷中,幽禁暗室,另拟择人嗣立。遂发出一道敕书,伪言少帝多病,迷罔昏乱,不能治天下,应由各大臣妥议,改立贤君。陈平等壹意逢迎,带领僚属,伏阙上陈道:“皇太后为天下计,废暗立明,奠定宗庙社稷,臣等敢不奉诏!”说着,复顿首请示。吕太后尚令群臣推选,叫他退朝协议,议定后陈。大众奉命退出,互相讨论,究未知太后属意何人,不敢擅定。毕竟陈平多智,嘱托宫中内侍,密向太后问明,太后却已意有所属,欲立恒山王义,就是前日的襄城侯山。山为恒山王不疑弟,不疑夭逝,山因嗣封改名为义。一经太后授意内侍,转告群臣,群臣遂表请立义,由太后下诏依言,立义为帝。又叫他改名为弘,且将幽禁永巷的少帝,置诸死地,易称弘为少帝。弘年亦幼,吕太后仍得临朝,所有恒山王爵,令軹侯朝接封。已而淮阳王强亦死,壶关侯武继承兄爵,嗣为淮阳王。
独吕王嘉骄恣不法,傲狠无亲,连太后都看不过去,因欲把嘉废置,另立吕产为吕王。产本嘉叔,即吕台胞弟。以弟继兄,已成当日惯例,偏吕太后假托公道,仍欲经过大臣会议,方好另封,所以延迟数日,未曾立定。适有一个齐人田子春,来游都下,察知宫中情事,巧为安排。一来是为吕氏效劳,二来是为刘氏报德,双方并进,也是个心计独工的智士。先是高祖从堂兄弟刘泽,受封营陵侯,留居都中,子春常到长安,旅次乏资,挽人引进泽门,立谈以下,甚合泽意。泽屡望封王,子春允为画策,当由泽赠金三百斤,托他钻谋。不意子春得了厚赠,饱载归齐,泽大失所望,但还疑他家中有事,代为曲原。偏迟至二年有余,仍无音信,乃特遣人到齐,寻访子春,责他负友。子春正得金置产,经营致富,接到来使责言,慌忙谢过,且托使人返报,约期入都。待使人去后,也即整备行装,挈子同行。既至长安,并不向泽求见,却另赁大宅住下,取出囊中金银,贿托大谒者张释密友,为子介绍,求居门下。释本是阉人,因得宠吕后,骤致贵显,他心中也想罗致士人,倚作爪牙,一闻友人荐引田子,便即慨允收留。田子得父秘授,谄事张释,买动欢心,即请释到家宴饮。释绝不推辞,昂然前往,到了子春赁宅,子春早盛设供张,开门迎接。待至释缓步登堂,左右旁顾,见他帷帐器具,无不华丽,仿佛与侯门相似,已是诧异得很,及肴核上陈,又皆件件精美,山珍海错,备列筵前,乐得开怀畅饮,自快老饕。饮至半酣,子春屏人与语道:“仆至都中,见王侯邸第百余,多是高皇帝的功臣,惟思太后母家吕氏,亦曾佐助高帝,立有大功,并且谊居懿戚,理应优待,今太后春秋已高,意欲多封母家子侄,但恐大臣不服,止立吕王一人,今闻吕王嘉得罪将废,太后必且另立吕氏,足下久侍太后,难道未知太后命意么?”张释道:“太后命意,无非欲另立吕产呢。”子春道:“足下既知太后隐衷,何不转告大臣,立刻奏请?吕产若得封王,足下亦不失为万户侯,否则足下知情不言,必为太后所恨,祸且及身了!”田生之请封吕产,实是为刘泽着想,略迹原心,尚属可恕。张释惊喜道:“非君提醒此意,我且失机,他日得如君言,定当图报。”子春谦逊一番,又各饮了好几杯,方才尽欢而别。
不到数日,即由吕太后升殿,问及群臣,决意废去吕嘉,改立他人。群臣已经张释示意,便将吕产保荐上去,太后甚喜,下诏废吕王嘉,立吕王产,至退朝后,取出黄金千斤,赏与张释。释却不忘前言,分金一半,转赠田子春。子春坚辞不受,释愈加敬礼,引为至交。嗣是常相往来,遇事辄商。子春方得做到本题,乘间进言道:“吕产为王,诸大臣究未心服,看来须要设法调停,才得相安。”释问他有何妙法?子春道:“现今营陵侯刘泽,为诸刘长,虽得兼官大将军,究竟未受王封,不免怨望。足下何不入白太后,裂十余县,封泽为王?泽得了王封,必然心喜,诸大臣亦可无异言,就是吕王地位,也因此巩固了。”释甚以为然,便去进白太后。太后本不欲多封刘氏,此时听了释言,封刘就是安吕,不为无计,并且泽妻为吕媭女,婚媾相关,当无他患,乃封刘泽为瑯琊王,遣令就国。子春为泽运动,已得成功,方自往见泽,向泽道贺。泽已查知封王原因,功出子春,当即下座相迎,延令就坐,盛筵相待。子春饮了数觥,便命撤席。泽不禁动疑,问为何事?子者道:“王速整装登程,幸勿再留,仆当随王同行便了。”泽尚欲再问,子春但促他速行,不肯明言。故意弄巧。泽乃罢饮整装,夤夜备齐。子春返至寓所,草草收拾,俟至翌晨,复去催泽辞行。泽入宫谒见太后,报告行期,太后并不多言,泽即顿首告退。一出宫门,已由子春办好车马,请泽登车,一鞭加紧,马不停蹄,匆匆的驰出函谷关。既越关门,复急走数十里,始命缓辔徐行。泽尚以为疑,后来得知太后生悔,饬人追还,行至函谷关,已知无及,方才折回。泽乃服子春先见,格外礼遇,欢然就国去了。
太后方悔封刘泽,苦难收回成命,再加赵王友的妻室,入宫告密,说是赵王将有他变,气得吕太后倒竖双眉,立派使人,召还赵王。究竟赵王有无异谋,详查起来,实是子虚乌有,都由他妻室吕氏,信口捏造,有意架诬。吕女为赵王妻,仗着吕太后势力,欺凌赵王。赵王屡与反目,别爱他姬,吕氏且妒且怒,遂不与赵王说明,径至长安,入白太后道:“赵王闻得吕氏为王,常有怨言,平居屡语人道:‘吕氏怎得为王?太后百年后,我定当讨灭吕氏,使无孑遗。’此外尚有许多妄语,无非是与诸吕寻仇,故特来报闻。”吕太后信以为真,怎肯干休?一俟赵王召到,也不讯明虚实,立把他锢住邸中,派兵监守,不给饮食。赵王随来的从吏,私下进馈,都被卫兵阻住,甚且拘系论罪。可怜赵王友无从得食,饿得气息奄奄,因作歌鸣冤道:
诸吕用事兮刘氏微,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!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,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!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,自决中野兮苍天与直!吁嗟不可悔兮宁早自戕,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,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!
歌声呜呜,饥肠辘辘,结果是饿死邸中。所遗骸骨,但用民礼藁葬长安,未知他妻曾否送葬。吕太后遂徙梁王恢为赵王,改封吕王产为梁王,又将后宫子太封济川王。产始终不闻就国,留京为少帝太傅。太尚年幼,亦不令东往,仍住宫中。赵王恢妻,便是吕产的女儿,阃内雌威,不可向迩,恢秉性孺弱,屡为所制。及移梁至赵,恢本不甚愿意,且从前赵都官吏,半为吕氏所把持,至此复由梁地带去随员,亦有吕姓多人,两处蟠互,累得恢事事受制,一些儿没有主权。那位床头夜叉,气焰越威,竟将恢所宠爱的姬妾,用药毒死。恢既经郁愤,复兼悲悼,辗转思想,毫无生趣,因撰成歌诗四章,令乐工谱入管弦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益令恢悲不自胜,索性仰药自尽,到冥府中追寻爱姬,重续旧欢去了。倒是一个情种。
赵臣奏报恢丧,吕太后不责产女,反说恢为一妇人,竟甘自殉,上负宗庙,有亏孝道,不准再行立嗣。另遣使臣至代,授意代王,令他徙赵。代王恒避重就轻,情愿长守代边,不敢移封赵地,乃托朝使告辞。使臣返报吕太后,吕太后遂立吕禄为赵王,留官都中。禄父就是吕释之,时已去世,特追封为赵昭王。会闻燕王建病殁,遗有一子,乃是庶出,吕太后不欲他承袭封爵,潜遣刺客赴燕,刺死建子,独封吕台子通为燕王。于是高祖八男,仅存二人,一是代玉恒,一是淮南王长,加入齐吴楚及瑯琊等国,总算还有六七国。恒山淮阳济川三国姓氏可疑,故不列入。那吕氏亦有三王,吕产王梁,吕禄王赵,吕通王燕,与刘氏势力相侔。而且产禄遥领藩封,仍然蟠踞宫廷,手握兵马大权,势倾内外,这却非刘氏诸王,所能与敌。刘家天下,几已变做吕家天下了!
流光如驶,倏忽八年,这八年内,统是吕太后专制时代,阴阳反变,灾异迭生,忽而地震,忽而山崩,忽而水溢,忽而红日晦冥,星且尽现。吕太后却也有些知觉,尝见日食如钩,向天嗔语道:“这莫非为我不成?”话虽如此,终究是本性难移,活一日,干一日,除死方休。少帝弘名为人主,不使与政,简直与木偶无二。内惟临光侯吕媭,左丞相审食其,大谒者张释,出纳诏奏,参赞秘谋;外惟吕产吕禄,分典禁兵,护卫宫廷。右丞相陈平,太尉周勃,有位无权,有权无柄,不过旅进旅退,借保声名。独有一位刘家子孙,少年负气;慷慨激昂,他却不肯冒昧图功,暗暗的待着机会,来出风头。小子有诗咏道:
不顾纲常只逆施,妇人心性总偏私;
须知龙种非全替,且看筵前拔剑时。
欲知此人为谁,待至下回再详。
妇道从夫,乃古今之通例,吕雉若不为刘家妇,如何得为皇后,如何得为皇太后!富贵皆出自夫家,奈何遽忘刘氏,徒欲尊宠诸吕乎?当其媾婚刘吕之时,尚不过欲母家子侄,同享荣华,非必欲遽倾刘氏也。然古人有言,物莫能两大,刘吕并权,势必相倾,彼吕氏两女,犹弃其夫而不顾,况产禄乎?田子春为刘泽计,先劝张释讽示大臣,请封吕产,然后以刘泽继之。泽居外而产居内,以势力论,泽亦何能及产!但观子春之本心,实为刘泽起见,且后来之安刘灭吕,泽与有功,故本回叙及此事,详而不略,贬亦兼褒。至若陈平周勃,则力斥其逢迎之失,不以后事而曲恕之,书法不隐,是固一良史手笔也,若徒以小说目之,傎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