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项羽正琢磨着怎么分封各路将领,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,只好又把老谋士范增请来商量。范增虽然因为鸿门宴那档子事儿心里不痛快,可到底舍不得离开,还在为项家出谋划策。这老头子要是懂得"血气既衰,戒之在得"的道理,早点抽身而退该多好哇!
范增一进大帐,项羽就拉着他说悄悄话:"我想论功行赏,别人都好办,唯独这个刘邦,该封到哪儿去,您给拿个主意。"范增拍着大腿说:"将军当初不杀刘邦就是失策,现在还要封赏他,这不是养虎为患吗?"项羽搓着手说:"他没犯什么错,无缘无故杀他,人心不服啊。再说怀王那边还要按当初约定办,我也是左右为难,您得体谅我。"
范增捋着胡子想了想:"既然如此,不如封他去蜀地。那地方山高路险,进去容易出来难。秦朝那会儿发配犯人都往蜀中送,就是这个理儿。况且蜀地也算关中地盘,封他个蜀王,面子上也算对得起当初的约定了。"项羽听得直点头。
范增眼珠一转,又献上一计:"章邯、司马欣、董翳这三个秦朝降将,正好让他们分别镇守关中要道。他们必定感恩戴德,替将军挡住刘邦的出路。这样您东归彭城也能高枕无忧了。"项羽乐得直拍案:"妙计!就这么办!"两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各路人马的封地,直到天黑范增才告辞。
这边刘邦早派了探子到项伯那儿打听消息。项伯把项羽要封刘邦为蜀王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。探子连夜赶回霸上报告,刘邦气得把酒樽摔得粉碎:"项羽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!老子跟他拼了!"樊哙、周勃这帮猛将个个撸袖子瞪眼,嚷嚷着要杀过去。
萧何赶紧拦住众人:"使不得!蜀地虽然偏远,好歹能保全实力。要是现在开战,那不是以卵击石吗?"刘邦瞪着眼睛问:"难道打项羽就必死无疑?"萧何苦口婆心地说:"商汤周武王当年不也忍气吞声侍奉桀纣?咱们先占住蜀地,安抚百姓招揽贤才,等养精蓄锐之后,再杀回关中夺取天下也不迟啊!"
刘邦的火气这才消了些,转头问张良的意见。张良的说法和萧何不谋而合,还出了个主意:让刘邦多送些金银给项伯,托他在项羽面前说情,把汉中也要过来。刘邦立即命人抬出整箱的金币,项伯收了厚礼,自然卖力周旋。项羽果然松口,把汉中地区也划给了刘邦,改封他为汉王。
分封令一下,各路诸侯都得了地盘: 刘邦封汉王,管巴蜀汉中,定都南郑; 章邯封雍王,管咸阳以西; 司马欣封塞王,管咸阳以东; 董翳封翟王,管上郡...... 项羽自己称西楚霸王,打算回彭城建都。他还派兵把义帝赶到长沙郴县那穷乡僻壤去,美其名曰"护送"。
汉王带着大队人马从霸上出发时,特意重赏张良。张良转手就把金银珠宝都送给了项伯,又一路把汉王送到褒中。临别时,张良支开旁人,附在汉王耳边献上一条妙计。汉王连连点头,两人这才依依惜别。
等汉王队伍走到半路,后军突然乱作一团。原来身后的栈道燃起冲天大火,把退路烧得干干净净。将士们骂骂咧咧,都说张良这招太绝情。殊不知这把火里藏着大学问——既让项羽放松警惕,又能阻止其他诸侯来犯。这正是张良临别时献的计策,汉王心里跟明镜似的,头也不回地直奔南郑而去。
到了南郑,汉王立刻封萧何为丞相,其他文武官员也都各司其职。这段故事,咱们下回接着分解。
话说那张良拜别了汉王刘邦,转身就往东边赶路。这一路上可真是热闹,他边走边放火,把那些栈道烧得干干净净,连根木头都没剩下。等烧完了路,他才往阳翟方向去,在那儿等着韩王成回来。
原来当初项羽打进关中那会儿,韩王成没跟着去。后来项羽在鸿门驻扎下来,招呼各路诸侯来见他,韩王成才赶过去拜见。项羽虽然嫌他没立过什么功劳,可也挑不出什么错处,只好让他继续当韩王。不过临走时特意嘱咐了一句:"你得把张良给我叫回来。"
等韩王成见到张良,张良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项羽这是防着他帮汉王呢。他就跟韩王成说:"等我送汉王出了关,一定回来。"韩王也不好强留,只能答应。谁知道项羽转头就翻脸,说韩王成违抗命令放跑张良,硬是把人扣下不让回国,逼着他跟着大军往东走。韩王成手无寸铁,哪敢跟项羽叫板?只能垂头丧气跟着走。
项羽这趟东归可真是风光,把秦宫里的金银财宝、美女玉器装了几百车,浩浩荡荡往彭城走。到了地头还不消停,先把韩王成从王爵降成侯爵,没过几个月干脆把人给杀了。
那边燕王韩广也不安生,死活不肯搬到辽东去。臧荼带着兵就追,一直追到无终才把人杀了,还特意派人向项羽报功。项羽非但不怪罪,反而夸臧荼干得好,让他兼管辽东。
齐国那边更是乱成一锅粥。田荣这个暴脾气,当初不肯跟项羽打秦国就被记恨上了。项羽把齐王田市调走,换了田都和田安,就是不给田荣封地。田荣哪受得了这个气?直接把田市扣下不让走,等田都刚到临淄,半路就派兵截杀。田都吃了败仗,灰溜溜逃到彭城。田市怕项羽报复,偷偷往胶东跑,结果被田荣追上杀了。这还不算完,田荣又往西打济北,把田安也杀了,自己当上齐王,一口气把三齐之地全占了。
这时候彭越还在巨野带着万把人无所事事,田荣扔给他个将军印,让他去梁地抢地盘。彭越得了令箭,接连打下好几座城。
再说那赵国的陈余,自从辞官后就住在南皮,可心里总惦记着出山。他跟张耳原本齐名,项羽封张耳当常山王,有人提议也封陈余。项羽嫌他没跟着打仗,只给了南皮附近三个小县。陈余气得直拍桌子:"我跟张耳功劳一样大,他当王我就当个县令?这破地方谁爱要谁要!"
他立刻派手下张同、夏说去找田荣,见面就挑拨:"项羽这人最偏心,把好地方都分给自己人,把老诸侯往穷乡僻壤赶。现在您在三齐起兵反抗,威震天下。赵国跟齐国挨着,赵王被赶到代地也憋着气呢。我陈余愿意借您的兵去打常山,迎回赵王,到时候赵国永远跟齐国好!"
田荣一听正中下怀,马上派兵支援。陈余带着三县兵马和齐军连夜杀向常山。张耳压根没防备,仓促应战吃了大败仗,往西边逃了。陈余把赵王歇接回来,客客气气送走齐军。赵王封他做成安君兼代王,陈余假装推辞说赵国刚安定离不开,让夏说先去代地当相国。这一番折腾下来,天下更乱了。
话说汉王刘邦到了南郑,安顿下来休整兵马,一晃就是两三个月。可手底下的将士们都是山东人,天天念叨着要回家乡,谁愿意在这西边待着啊?
汉王帐下有个叫韩信的将领,跟后来那位淮阴侯同名不同人。这位韩信原是韩国襄王的庶孙,跟着汉王一路从武关打过来。他见军心不稳,自己也动了回乡的念头,便去求见汉王。
韩信搓着手说:"大王您看,项王分封将领,个个都在中原好地方,偏把您打发到这南郑来,跟流放有什么两样?再说咱们这些将士都是山东人,天天盼着回家。不如趁现在士气可用,杀回东边争天下!要是等天下太平了,人心都散了,咱们可就真要老死在这穷乡僻壤了。"
汉王叹着气摇头:"谁说我不想家?可眼下这局面..."正说着话,外头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个士兵,说丞相萧何不见了!
汉王急得直跺脚:"我正要找他商量大事,怎么跑了?"连忙派人去找。两天过去了,连萧何的影子都没见着,汉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饭都吃不下。正要加派人手,忽然看见萧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。
汉王又惊又喜,故意板着脸骂:"好你个萧何,竟敢逃跑!"
萧何抹着汗说:"臣哪敢跑啊,是去追个逃跑的人。"
"追谁?"
"都尉韩信!"
汉王更来气了:"这一路上跑的人多了,你都不管,偏去追个韩信,糊弄谁呢?"
萧何正色道:"那些跑了的都是小角色,可韩信是当世奇才!大王要是甘心窝在汉中就算了,要是想争天下,非用韩信不可!"
汉王眼睛一亮:"真这么厉害?那让他当个将军试试?"
"当将军都委屈他了!"
"那就...拜为大将?"
萧何连连点头。汉王说:"那快把他叫来。"
萧何却摇头:"大王您平时召见人太随便了。拜大将得选吉日、筑高台、斋戒沐浴,这才像话。"
汉王哈哈大笑:"拜个大将这么麻烦?行吧,都听你的。"
这边萧何忙着准备拜将大典,那边韩信到底是什么来头?
这韩信本是淮阴人,从小没了爹,家里穷得叮当响。想当个小吏都没门路,整天东家蹭饭西家借宿。老母亲病怏怏的,没多久就过世了。
有个南昌亭长跟他有点交情,韩信常去他家吃饭。时间长了,亭长老婆不乐意了,故意大清早做饭,等韩信来时连剩饭都不给留。韩信知道人家嫌弃,扭头就走,再没登过门。
后来他天天蹲在淮阴城外的河边钓鱼。钓着了还能换顿饭,钓不着就得饿肚子。河边有几个洗衣服的老太太,别人都当他是空气,唯独有位漂母看他可怜,每次带饭都分他一半。
韩信感动得直作揖:"大娘的大恩大德,我韩信日后发达了,一定重重报答!"
谁知老太太板起脸:"大男人连饭都吃不上,我是看你这七尺汉子可怜才给口饭吃,谁图你报答了?"说完挎着篮子就走了。韩信望着老太太背影,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。
可这穷小子除了一把祖传的宝剑,啥值钱东西都没有。有天在街上晃悠,碰上个杀猪的混混。那混混指着他的剑嘲笑:"韩信,你整天带着把剑装模作样,敢不敢捅我啊?要是不敢,就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!"
说着就岔开腿站在路中间。韩信盯着他看了半天,居然真趴下身子,在满街人的哄笑声中从混混胯下爬了过去。能忍常人不能忍,这才是成大事的料啊!
项梁带着大军渡过淮河那会儿,韩信听说了这事儿,提着剑就找上门去投奔。项梁也没把这年轻人当回事,随便给他安排了个小兵的位置,连俸禄都少得可怜。后来项梁兵败身亡,韩信又跟着项羽混,项羽让他当了个郎中。韩信三番五次给项羽出主意,可人家压根不搭理他。这小子一赌气,干脆收拾包袱投奔汉王去了。
到了汉王刘邦那儿,待遇也没好到哪儿去,就给封了个叫"连敖"的小官——这官职听着像楚国的叫法,大概跟军中的司马差不多。韩信心里憋屈啊,有天跟十三个同僚喝酒发牢骚,几杯黄汤下肚,嘴上就没把门的了,说什么大丈夫要自立门户之类的狂话。结果被人告到汉王那儿,汉王一听这还得了?当即下令把十四个人全抓起来,让夏侯婴押去砍头。
刑场上,刽子手手起刀落,十三个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上。眼看就要轮到韩信,突然听见一声炸雷似的吼叫:"汉王不想要天下了吗?怎么连壮士都杀!"说来也是命不该绝,这话正戳中夏侯婴心坎。他赶紧叫停,把喊话的人拽过来一看——嚯!好一条魁梧汉子!再一查名册,原来就是韩信。
夏侯婴问他有啥本事,韩信把肚子里那点韬略全倒了出来,听得夏侯婴直拍大腿:"那十三个都死了,就你还活着,看来老天爷是要留你当开国功臣啊!"说完亲自给他松绑,转头就去找汉王说情。刘邦这人向来耳根子软,听夏侯婴把韩信夸得天花乱坠,不但免了死罪,还升他做治粟都尉。
这官职听着是比连敖大一级,可照样没啥实权。倒是丞相萧何听说这事儿,特意把韩信叫来聊天。这一聊可不得了,萧何发现这小子真是块材料,当面就夸他是大将之才。韩信心里美滋滋的,想着丞相都发话了,提拔还不是早晚的事?结果左等右等,一个月过去连个水花都没有。
韩信越想越憋屈,某天夜里收拾包袱就溜了。萧何听说韩信跑了,急得跟丢了传家宝似的,连官服都来不及换,跳上快马就追。这一追就是百十里地,总算在月黑风高的野地里把人截住。韩信梗着脖子不肯回去,萧何好说歹说,承认是自己举荐晚了,这才把人劝回来。
回城后萧何连夜去见汉王,俩人关起门来嘀咕半天。第二天就传出消息——汉王要拜大将了!礼官忙不迭选黄道吉日,在郊外搭起高台。
斋戒三日后,天刚蒙蒙亮,萧何就带着文武百官在王宫外候着。汉王难得穿戴整齐,乘着车驾来到祭坛。但见坛前大旗猎猎作响,台下甲士肃立无声。连老天爷都赏脸,红彤彤的日头照得铠甲闪闪发亮。
萧何捧着符印斧钺跟在汉王身后登坛,底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——樊哙、周勃、灌婴他们——个个伸长了脖子,心想这大将军印总该轮到自己了吧?谁知萧何宣读完王命,从人群里走出来的,竟是那个管粮草的韩信!
全军将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谁想得到啊,当年那个钻人裤裆的穷小子,如今竟要统领三军了!
烧栈道张良定谋 筑郊坛韩信拜将
却说项羽欲分封诸将,想了多时,自己不能决定,只好仍请范增商议。范增虽为了鸿门一役,有些懊恼,但总不忍遽去,尚为项氏效忠。血气既衰,戒之在得,增何不三复斯言,洁身早去。既闻项羽召请,便即入帐相见。项羽与增密议道:“我欲按功加封,别人都不难处置,只有刘季一人,封他何处,请君为我一决。”增答道:“将军不杀刘季,实是错着,今日又把他加封,是更留遗患了。”项羽道:“他未尝有罪,无故杀他,必致人心不服,且怀王又欲照原约,种种为难,君亦应该谅我。并非我不肯从君!”增又答道:“既经如此,不如封他王蜀,蜀地甚险,易入难出,秦时罪人,往往发遣蜀中,便是此意。且蜀亦关中余地,使为蜀王,也好算是依照旧约了。”项羽点首称善。增又道:“章邯、司马欣、董翳三人,皆秦降将,最好令他分王关中,使他阻住蜀道,他必感恩效力,堵截刘季,就是将军东归,亦可无虞。后来偏不如所料,奈何!羽喜说道:“此计甚妙,应即照行。”说罢,复与增妥议各将封地,及所有名称,一一决定,增始退出。
适由沛公遣人探信,至项伯处详问一切,项伯已闻项羽定议,封沛公为蜀王,乃即告知大略。来人忙去回报沛公,沛公大怒道:“项羽无礼,竟敢背约么?我愿与他决一死战。”樊哙周勃灌婴等,亦皆摩拳擦掌,想去厮杀。独萧何进谏道:“不可,不可!蜀地虽险,总可求生,不至速死。”沛公道:“难道去攻项羽,便至速死么?”萧何道:“彼众我寡,百战百败,怎能不死?汤武尝服事桀纣,无非因时机未至,不得不因屈求伸。今诚能先据蜀地,爱民礼贤,养精蓄锐,然后还定三秦,进图天下,也未为迟哩。”沛公听了,怒气稍平,因转问张良。良亦如萧何言,但请沛公厚赂项伯,使他转达项羽,求汉中地。为暗渡陈仓伏案。沛公乃取出金币,派人遣遗项伯,乞将汉中地加封。项伯已阴助沛公,且有金币可取,乐得代为说情。项羽竟依了项伯,把汉中地加给沛公,且改封沛公为汉王。于是颁发分封诸王的命令,列记如下:
沛公为汉王,得巴蜀汉中地,都南郑。 秦降将章邯为雍王,得咸阳以西地,都废邱。 司马欣为塞王,得咸阳以东地,都栎阳。 董翳为翟王,得上郡地,都高奴。 魏王豹徙封河东,号西魏王,都平阳。 赵王歇徙封代地,仍号赵王,都代郡。 赵将张耳为常山王,得赵故地,都襄国。司马卬为殷王,得河内地,都朝歌。 申阳张耳嬖臣先下河南迎楚。 为河南王,得河南地,都洛阳。 楚将英布为九江王,都六。 楚柱国共敖曾击南郡有功。为临江王,都江陵。燕王韩广徙封辽东,改号辽东王,都无终。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,且随项羽入关。为燕王,得燕故地,都蓟。 番君吴芮芮为英布妇翁,曾由布招芮,从羽入关。为衡山王,都邾。 齐王田市徙封胶东,改号胶东王,都即墨。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,随羽入关。为齐王,得齐故地,都临淄。 田安故齐王建孙,下济北数城,引兵降楚!为济北王,都博阳。韩王成封号如旧,仍都阳翟。
项羽自称西楚霸王,拟还都彭城,据有梁楚九郡。一面派遣将士,迫义帝迁往长沙,定都郴地。郴音琛。郴地僻近南岭,比不得彭地繁庶。羽欲自去建都,怎肯使义帝久住,所以将他逼徙,好似迁锢一般。另拨部兵三万人,托词护送沛公,即令西往就国。此外各国君臣,皆一律还镇。
沛公既为汉王,此后叙述,应该以汉王相呼。汉王就从霸上起行,因念张良功劳,赐金百镒,珠二斗。良拜受后,却去转赠项伯,并与项伯作别,还送汉王出关。就是各国将士,或慕汉王仁厚,也尽愿跟随西去,差不多有数万人,汉王并不拒绝,一同登程。好容易到了褒中,张良意欲归韩,即向汉王说明,汉王乃遣良东归。两下告别,统是依依不舍。良复请屏左右,献上一条密计,汉王也即依从。良即拜辞而去,汉王仍然西进。不料后队人马,统皆喧嚷起来。当下问为何因?有军吏入报道:“后面火起,烈焰冲天,闻说栈道都被烧断了!”汉王绝不回顾,但促部众西行,说是到了南郑,再作后图,部众不敢违慢,只好前进。旋闻栈道为张良所烧,免不得咒骂张良,说他断绝后路,永不使回见父老,真是一条绝计,太觉忍心。那知张良烧绝栈道,却是寓着妙算,与庸众思想不同。一是计给项羽,示不东归,好教他放心安胆,不作准备;二是计御各国,杜绝出入,好教他知难而退,不敢入犯。当时拜别汉王,与汉王秘密定谋,便是这条计策。良之决送汉王,也是为此。汉王已经接洽,自然不致惊惶,一心一意的驰赴南郑去了,既至南郑,拜萧何为丞相,此外将佐亦皆授职有差,不必细述。
惟张良拜别汉王,转身东行,过一路,烧一路,已将栈道烧尽,方向阳翟进发,等候韩王成归国。原来项羽入关,韩王成未曾相随,嗣经羽进驻鸿门,号令诸王,韩王成方才往见。羽虽嫌他无功,终究是无罪可加,不得不许复旧封。只有一语相嘱,叫他召回张良。及韩王成与良接洽,良亦知项羽加忌,不令事汉,所以有此要约,当时答复韩王,俟送汉王出境,然后还韩。韩王不便相强,因即应诺。偏偏项羽借口有资,责成违命纵良,将他留住,不令归国,但使随军东行。成无拳无勇,怎能拗得过项羽,没奈何跟着羽军,出发秦关。羽把秦宫中所得金银,及子女玉帛等类,一古脑儿载入后车,启程东归,到了彭城,复将韩王成贬爵,易王为侯。过了数月,索性把他杀死了事。还有燕王韩广,不愿迁往辽东,被臧荼引兵逐出,追至无终,一鼓击死。韩广了。乃使人报知项羽,羽不咎臧荼擅杀,反说荼讨广有功,令他兼王辽东。就是齐王田市,本由齐将田荣拥立,田荣前不愿从项氏攻秦,为羽所憎,见第十六回。故羽徙封田市,改封田都田安,独将田荣搁起不提。全是私心用事。荣秉性倔强,不服羽命,竟羁留田市,拒绝田都,待田都将到临淄,竟发兵邀击中途,把都杀败,都逃往彭城。田市闻田都败却,恐他向羽求救,复来攻齐,因此潜身脱走、驰诣胶东。偏田荣恨他私逃,自领兵追杀田市,荣亦太觉猖狂。再西向袭击济北,刺死田安,便自称齐王,并有三齐。是时彭越尚在巨野,彭越见前文。有众万人,无所归属,田荣给与将军印绶,使他略夺梁地,越遂为荣效力,攻下数城。赵将陈余,自去职闲游后,羁居南皮,仍然留意外务,常欲出山。陈余事见前文,但余既归隐,何必再寻烦恼。他本与张耳齐名,项羽封耳为常山王,却有人进说项羽,请封陈余。羽因余未尝从军,但封他南皮附近的三县。余怒说道:“余与张耳,功业相同,今耳封常山王,余乃只得三县地方,充个邑侯,岂非不公!我要这三县地何用呢?”当下使党徒张同夏说,往见田荣道:“项羽专怀私意,不顾公道,所有部将,尽封善地,独将旧王徙封,使居僻境,如此不公,何人肯服?今大王崛起三齐,首先拒羽,威声远震,东海归心。赵地与齐相近,素为邻国,现赵王被徙至代,也觉不平,臣余本赵旧将,愿大王拨兵相助,往攻常山,若得将常山攻破,仍迎赵王还国,当世为齐藩,永不背德!”田荣听了,立即应允,因派兵往助陈余。陈余尽发三县士卒,会同齐兵,星夜驰击常山。张耳未曾预防,仓猝拒敌,竟被杀败,向西遁走。陈余遂迎赵王歇还国,遣还齐兵。赵王号余为成安君,兼封代王。余因赵王初定,不便遽离,仍然留辅赵王,但命夏说为代相,令往守代,事且慢表。
且说汉王刘邦,到了南郑,休兵养士,安息了一两月,独将士皆思东归,不乐西居。汉王部下,有一韩故襄王庶孙,单名为信,此与淮阴侯韩信异人同名。曾从汉王入武关,辗转至南郑,为汉属将。因见人心思归,自己亦生归志,乃入见汉王道:“项王分封诸将,均在近地,独使大王西居南郑,这与迁谪何异?况军吏士卒,皆山东人,日夜望归,大王何不乘锋东向,与争天下?若待海内已定,人心皆宁,恐不可复用,只好老死此地了。”汉王道:“我亦未尝不忆念家乡,但一时不能东还,如何是好!”正议论间,忽有军吏入报,丞相萧何,今日出走,不知去向。汉王大惊道:“我正思与他商议,奈何逃去!莫非另有他事么?”说着,即派人往追萧何。一连二日,未见萧何回来,急得汉王坐立不安,如失左右两手。方拟续派得力兵弁,再去追寻,却有一人踉跄趋入,向王行礼,望将过去,正是两日不见的萧何。却是奇怪。心中又喜又怒,便佯骂道:“汝怎得背我逃走?”何答道:“臣不敢逃,且去追还逃人!”汉王问所追为谁?何又道:“臣去追还都尉韩信!”汉王又骂道:“我自关中出发,直至此地,沿途逃亡多人,就是近日又有人逃去,汝并不往追,独去追一韩信,这明明是骗我了。”何说道:“前时逃失诸人,无关轻重,去留不妨听便,独韩信乃是国士,当世无双,怎得令他逃去?大王若愿久居汉中,原是无须用信,如必欲争天下,除信以外,无人合用,故臣特亟去追回。”汉王道:“我难道不愿东归,乃郁郁久居此地么?”何即接入道:“大王果欲东归,宜急用韩信,否则信必他去,不肯久留了。”汉王道:“信有这般才干么?君既以为可用,我即用他为将,一试优劣。”何又道:“但使为将,尚未足留信。”汉王道:“我就用他为大将可好么?”何连说了几个好字。汉王道:“君为我召入韩信,我便当命为大将。”何正色道:“大王岂可轻召么?本来大王用人,简慢少礼,今欲拜大将,又似传呼小儿,所以韩信不愿久留,乘隙逃去。”汉王道:“拜大将当用何礼?”何答道:“须先择吉日,预为斋戒,筑坛具礼,敬谨行事,方算是拜将的礼节。”汉王笑道:“拜一大将,须要这般郑重么?我就依君一行,君为我按礼举行便了。”看到此种问答,便是兴王大度。何乃退出,便去照办。究竟韩信,是何等人物?听小子约略叙明。信为三杰中人,自应补叙明白。信本淮阴人氏,少年丧父,家贫失业,不农不商,要想去充小吏,也属无善可推,因此游荡过日,往往就人寄食。家中虽有老母,不获赡养,也累得愁病缠绵,旋即逝世。南昌亭长,颇与信相往来,信常去吃饭,致为亭长妻所嫉。晨炊蓐食,不使信知,待信来时,好多时不见具餐。信知惹人厌恨,乃掉头径去,从此绝迹不至。便是有志。独往淮阴城下,临水钓鱼。有时得鱼几尾,卖钱过活,有时鱼不上钩,莫名一钱,只好挨着饥饿,空腹过去。会有诸老妪濒水漂絮,与韩信时常遇着,大家见他落魄无聊,当然不去闻问。独有一位漂母,另具青眼,居然代为怜惜,每当午餐送至,辄分饭与信。信亦饥不择食,乐得吃了一餐,借充饥腹。那知漂母慷慨得很,今日饲信,明日又饲信,接连数十日,无不如此。与亭长妻相较,相去何如!信非常感激,便向漂母称谢道:“承老母这般厚待,信若有日得志,必报母恩。”道言甫毕,漂母竟含嗔相叱道:“大丈夫不能谋生,乃致坐困,我特看汝七尺须眉,好象一个王孙公子,所以不忍汝饥,给汝数餐,何尝望汝报答呢!”妇人中有此识见,好算千古一人。说着,携絮自去。韩信呆望一会,很觉奇异,但心中总怀德不忘,待至日后发迹时,总要重重谢她,方足报德。无如福星未临,命途多舛,只好得过且过,将就度日。他虽家无长物,尚有一把随身宝剑,时时挂在腰间,一日无事,踯躅街头,碰着一个屠人子,当面揶揄道:“韩信,汝平时出来,专带刃剑,究有何用?我想汝身体长大,胆量如何这般怯弱呢?”信绝口不答,市人却在旁环视。屠人子又对众嘲信道:“信能拚死,不妨刺我,否则只好出我胯下!”说着,便撑开两足,立在市中。韩信端详一会,就将身子匍伏,向他胯下爬过。能忍人所不能忍,方可有为。市人无不窃笑,信却不以为辱,起身自去。
到了项梁渡淮,为信所闻,便仗剑过从,投入麾下。梁亦不以为奇,但编充行伍,给以薄秩。至项梁败死,又属项羽,羽使为郎中。信屡次献策,偏不见用,于是弃楚归汉,从军至蜀。汉王亦淡漠相遭,惟给他一个寻常官职,叫做连敖。连敖系楚官名,大约与军中司马相类。信仍不得志,未免牢骚,偶与同僚十三人,叙饮谈心,到了酒后忘情,竟发出一种狂言,大有独立自尊的志愿。适被旁人闻知,报告汉王,汉王疑他谋变,即命拿下十三人,并及韩信,立委夏侯婴监斩。婴将众犯驱往法场,陆续枭首,已有十三个头颅,滚落地上。猛听得一人狂呼道:“汉王不欲得天下么?奈何杀死壮士!”这是命中注定,应有一番作为,故脱口而出。婴不禁诧异,便命停斩,引那人至面前,见他状貌魁梧,便动了怜才的念头。及验过斩条,乃是韩信,便问他有甚么经略?信将腹中所藏的材具,一一吐露出来,大为婴所叹赏。就与语道:“十三人皆死,唯汝独存,看汝将来当为王佐,所以漏出刀下,我便替汝解免罢!”说着,遂命将信释缚,自去返报汉王,极称信才,不应处死,且当升官。汉王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,一闻婴言,即宥信死罪,命为治粟都尉。治粟都尉一官,虽比连敖加升一级,但也没甚宠异。独有丞相萧何,留意人才,随时物色。闻得夏侯婴器重韩信,也召与共语,果然经纶满腹,应对如流,才知婴言不谬,即面许他为大将才。信既得何称许,总道是相臣权重,定当保荐上去,不致长屈人下。偏偏待了旬月,毫无影响,自思汉王终不能用,不如见机引去,另寻头路,乃收拾行装,孑身出走,并不向丞相署内报闻。及有人见信自去,告知萧何,何如失至宝,忙拣了一匹快马,耸身跃上,加鞭疾驰,往追韩信。差不多跑了百余里,才得追及,将信挽住。信不愿再回,经何极力敦劝,且言自己尚未保荐,因此稽迟。信见他词意诚恳,方与何仍回原路。既入汉都,由何禀报汉王,与汉王问答多词,决意拜为大将。语见上文。因即命礼官选定吉日,筑坛郊外。
汉王斋戒三日,才届吉期,清晨早起,即由丞相萧何,带领文武百官,齐集王宫,专候汉王出来。汉王也不便迟慢,整肃衣冠,出宫登车。萧何等统皆随行,直抵坛下。当由汉王下车登坛,徐步而上。但见坛前悬着大旗,迎风飘扬,坛下四围,环列戎行,静寂无哗,容止不素,天公都也做美,一轮红日,光照全坛,尤觉得旌旄变色,甲杖生威,顿令汉王心中,倍加欣慰。这是兴汉基础,应该补叙数语。丞相何也即随登,捧上符印斧钺,交与汉王。一班金盔铁甲的将官,都翘首伫望,不知这颗斗大的金印,应该属诸何人?就中如樊哙周勃灌婴诸将,身经百战,积功最多,更眼巴巴的瞧着,想总要轮到己身。忽由丞相何代宣王命,请大将登坛行礼,当有一人应声趋出,从容步上。大众眼光,无不注视,装束却甚端严,面貌似曾相识,仔细看来,乃是治粟都尉韩信,不由的出人意外,全军皆惊!小子有诗咏道:
胯下王孙久见轻,谁知一跃竟成名;
古来将相本无种,庸众何为色不平!
欲知韩信登坛情形,容至下回再表。
本回叙述,可作为三杰合传,张良之烧绝栈道,一奇也,萧何之私追逃人,二奇也,韩信之骤拜大将,三奇也。有此三奇,而汉王能一一从之,尤为奇中之奇。乃知国家不患无智士,但患无明君,汉王虽倨慢少礼,动辄骂人,然如张良之烧栈道而不以为怪,萧何之追逃人而不以为嫌,韩信之拜大将而不以为疑,是实有过人度量,固非齐赵诸王,所得与同日语者。有汉王而后有三杰,此良臣之所以必择主而事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