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汉景帝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,忽然接到急报,说是吴楚等七国起兵造反,为首的吴王刘濞已经和楚王合兵攻打梁国。景帝一听这消息,脸色唰地就变了,赶紧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。
这时候,有个大臣站出来提议说:"陛下不如御驾亲征。"这人是谁呢?正是当初主张削藩的晁错。景帝皱着眉头问:"朕要是亲自出征,京城谁来镇守?"晁错胸有成竹地说:"臣愿意留守京城。陛下只需带兵驻扎荥阳,挡住叛军。至于徐潼一带,暂时放弃也无妨。让叛军占些地盘,他们必定骄傲轻敌,到时候咱们以逸待劳,一举就能平定叛乱。"
景帝听完沉默不语,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说过的话:要是天下有变,可以重用周亚夫。他转头一看,正好看见周亚夫站在殿角,立即把他叫到跟前,命他领兵平叛。周亚夫二话不说就应下了。景帝龙颜大悦,当场封周亚夫为太尉,统领三十六员大将出征。
刚把周亚夫打发走,景帝正要退朝,又接到齐王的紧急求援信。景帝思来想去,觉得还是窦婴最可靠,赶紧派使者去召他入宫。要说景帝这安排也够明白的,一边派周亚夫,一边又召回窦婴。
窦婴这时候正在家闲居呢,使者来回跑了一趟,耽误了不少时间。景帝等不及,先回后宫去了。等窦婴跟着使者进宫时,景帝正在太后宫里商量事情。说来也怪,窦婴原本因为得罪太后被革除了门籍,可这次是奉旨进宫,守门的哪敢拦着?窦婴进了太后寝宫,规规矩矩地行礼。
景帝当场就要封窦婴为大将军,命他带兵救援齐国。窦婴却推辞说:"臣才疏学浅,最近又染病在身,还请陛下另选贤能。"景帝知道他还记着以前的过节,好言相劝道:"如今天下危急,你身为皇亲国戚,难道要袖手旁观吗?"窦婴偷眼瞧了瞧太后,见她脸上也带着几分愧色,这才勉强答应下来。
景帝立即封窦婴为大将军,还赏了千斤黄金。窦婴建议说:"不仅要救齐国,赵国那边也得派兵。"他推荐了栾布和郦寄两位将领。景帝全都照准,命栾布救齐,郦寄攻赵,都归窦婴统一指挥。
窦婴领命后在京城设了临时军营,把皇帝赏赐的千金都摆在廊下。他召集将士们分配任务,需要用钱的直接到廊下取。不出几天,千金散尽,可没一个人中饱私囊,将士们都被感动得誓死效命。
就在窦婴准备出发去荥阳时,忽然有个不速之客深夜来访。这人正是前任吴国丞相袁盎。窦婴赶紧请他进来,两人谈起当前的局势。袁盎说七国之乱都是吴王挑起的,而吴王造反,又是被晁错逼的。只要皇上肯听他的计策,保管能平定叛乱。
说来也巧,窦婴和晁错本来就有过节,听袁盎这么一说,简直像遇到知音似的。当晚就把袁盎留在军营,答应替他向皇上进言。袁盎心里暗喜:"晁错啊晁错,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?"
原来袁盎和晁错向来水火不容。当初晁错当御史大夫时,袁盎刚从吴国卸任回京,晁错就弹劾他收受吴王贿赂,害得袁盎被革职为民。如今七国起兵,晁错又翻旧账想置袁盎于死地,幸亏有同僚说情才作罢。袁盎得知后,就来找窦婴帮忙。
第二天,景帝听说袁盎有妙计,立即召见。袁盎进殿时看见晁错也在,真是冤家路窄。景帝问:"吴楚造反,爱卿有何良策?"袁盎故作轻松地说:"陛下不必担忧。"景帝皱眉道:"吴王靠着铜山铸钱,煮海水为盐,招揽天下豪杰,这次是蓄谋已久,怎能不忧?"
袁盎笑道:"吴王手下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,成不了气候。"这时晁错正好进来禀报军饷的事,听见袁盎这么说,忍不住插嘴:"袁盎说得对,陛下只管准备粮草就是。"可景帝偏偏要继续追问,袁盎神神秘秘地说:"臣有一计,但事关机密..."
景帝会意,让左右退下。可晁错杵着不动,袁盎只好明说:"请陛下让晁大人也回避。"景帝这才支开晁错。等殿里只剩他们两人,袁盎压低声音说:"吴楚起兵,打的就是'清君侧'的旗号。只要陛下杀了晁错,恢复诸侯封地,叛军自然退兵。"
景帝本来就对晁错起了疑心,听袁盎这么一说,更觉得晁错别有用心。他沉吟道:"如果真能退兵,朕又何必吝惜一个人?"当即封袁盎为太常,命他秘密准备,出使吴国议和。
晁错还蒙在鼓里呢。那天袁盎退出后,他又去景帝跟前继续汇报军情,抬眼偷瞧皇帝脸色,见景帝神色如常,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。他憋着满肚子疑惑,又不敢问袁盎刚才说了什么,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,垂头丧气地退下了。
约莫过了十来天,朝廷风平浪静。晁错心里还琢磨:莫非袁盎没提反对意见?就算提了,看来皇上也没听他的。正这么想着,哪知道景帝早暗中吩咐丞相陶青、廷尉张欧他们罗织罪名,弹劾晁错议论荒谬、大逆不道,该当腰斩,全家老小也要问斩。景帝朱笔一挥批了个"准奏",只是暂时压着没发作。转头秘密召见中尉,咬着耳朵交代了几句。
那中尉揣着密旨,快马加鞭直奔御史府。晁错见他突然来访,心里咯噔一下:"皇上召我何事?"中尉装糊涂:"下官也不清楚,您赶紧上车吧。"晁错慌慌张张穿戴整齐,刚钻进马车就觉得不对劲——这车轮子碾过的分明是闹市街道,哪是进宫的路啊?正要开口质问,马车突然在东市刑场刹住了。中尉跳下车,早有兵丁候在那儿,他使个眼色转身就说:"晁御史快下车接旨!"
晁错两腿直打颤,这地方他太熟悉了,多少犯人的脑袋就是在这儿搬的家。还没等他缓过神,几个兵丁已经扭住他胳膊,硬按着他跪在刑台上。中尉抖开诏书刚念到"腰斩"二字,刽子手的大刀已经抡圆了——咔嚓!那颗戴着官帽的脑袋骨碌碌滚出老远,朝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墨迹呢。
这边人头刚落地,那边抄家的官兵就冲进了晁错府邸。谁知颖川郡突然送来急报,说晁老爷子半个月前就喝毒药自尽了。景帝摆摆手说死人不管了,其余家属统统问斩。唉,这晁错平日号称"智囊",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,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!
再说袁盎领了出使议和的差事,心里跟明镜似的:吴王哪会轻易罢兵?不过听说晁错已死,这口恶气总算出了,硬着头皮也得走一趟。景帝还派了吴王的侄子刘通跟他同去。谁知刚到吴军大营,吴王把刘通扣下当人质,反手就派五百兵把袁盎的帐篷围得水泄不通。
深更半夜,袁盎正睡得迷糊,突然被人摇醒。睁眼看见个面熟的军官举着油灯,压低声音说:"快逃!吴王明早就要杀你!"袁盎揉着眼睛认了半天——这不是当年偷自己侍妾的那个下属吗?当年自己非但没治罪,还把侍妾赏给他了。没想到这节骨眼上,竟是这人来报恩。
"帐外全是守卫,怎么逃?" "放心,我早用酒灌醉了他们。"那军官边说边割开帐篷,"只是...我家中还有老母..." 袁盎顿时红了眼眶:"我走了岂不连累你?" "大人别管这些!"军官塞给他一双木屐,"往东三十里有梁国驻军,快走!"
春夜冷雨里,袁盎踩着湿滑的泥路狂奔。跑出六七里地才发现,怀里揣的符节差点戳破衣襟。天亮时终于望见梁国旗帜,他瘫坐在路边直喘粗气。巡逻的梁军见他这副狼狈相,正要盘问,袁盎赶紧掏出沾满泥水的符节......
(说书人醒木一拍)这真是:晁错机关算尽太聪明,袁盎绝处逢生靠善心!
景帝原以为派了袁盎他们去吴国,准能平息战事,哪晓得等了几天,连个回信都没等着。倒是谒者仆射邓公风尘仆仆地从军营赶回来面圣。这邓公本是周亚夫军中的校尉,此番专程来报军情。
景帝搓着手问:"你从军营来,可知道晁错已死?吴楚那边肯退兵了吗?"邓公一跺脚:"吴王刘濞那老贼,造反的心思憋了几十年啦!这回打着诛晁错的旗号起兵,其实哪是为他一个人?陛下您倒好,先把晁错给斩了——往后天下读书人谁还敢说真话?"
景帝听得冷汗直冒,忙问缘故。邓公痛心疾首:"晁错提议削藩,那是怕诸侯势大压过朝廷啊!这法子虽说狠了些,可全是为江山社稷着想。如今计策才开了个头,献策的人倒先掉了脑袋——这不是寒了忠臣的心,反倒替诸侯们出了口恶气吗?"景帝听完直拍大腿:"说得在理!朕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!"
正说着,袁盎灰头土脸逃回来了。果然带回来坏消息:吴王压根不肯退兵。景帝气得直瞪眼,可转念想起袁盎当初劝他三思的话,这杀晁错的主意确实是自己拿的。再看袁盎宁死不降的骨气,到底没忍心责罚,还让他官复原职。转头又给邓公升了城阳中尉,派他回去给周亚夫传话:该打就打!
这边邓公刚走,梁王刘武的求救信就跟雪片似的飞来。景帝急得直催周亚夫出兵,可亚夫却上书说:楚兵凶悍难挡,不如先让梁国拖着他们。等臣断了叛军粮道,楚兵自乱,吴国就蹦跶不起来了。景帝咬咬牙:准了!
要说这周亚夫当真了得,带着六辆驿车刚从霸上出发,半道就被个布衣书生拦住了。那人压低声音说:"将军此战关系天下存亡,可知道吴王在崤山渑池埋了死士?"亚夫赶紧下车作揖。那书生赵涉献计:"不如绕道蓝田,出其不意直取洛阳武库!"亚夫听得眼睛发亮,连夜改道果然平安抵达。清剿伏兵时,还真逮着不少吴王派来的刺客。
洛阳城里的游侠剧孟听说亚夫来了,主动来投效。亚夫如虎添翼,当即进驻荥阳——这地方可不得了,左边是敖仓粮库,右边是武库军械,当年刘邦项羽争天下时就抢破了头。
再看吴王那边,放着田禄伯分兵奇袭的妙计不用,又否决了桓将军速战洛阳的良策,几十万大军愣是在梁国城外干耗着。梁王刘武被揍得鼻青脸肿,棘壁失守折了好几万人,只能死守睢阳。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周亚夫救命,谁知亚夫跑到淮阳就按兵不动。梁王急得跳脚,连上三道奏折告御状。
景帝下诏催促,亚夫却退到昌邑挖起壕沟。梁王骂归骂,到底明白求人不如求己,带着韩安国、张羽日夜守城。那张羽的哥哥曾被楚王所杀,打起仗来简直不要命,居然真把吴楚联军挡在城外。
这天吴楚两王正琢磨怎么破城,突然探子连滚带爬来报:"大事不好!周亚夫派人抄了咱们粮道!"吴王刘濞当场腿软:"几十万人马没饭吃,这不要命吗?"楚王刘戊直接瘫坐在地上。远处睢阳城头,梁军将士的欢呼声随风飘来......
话说这吴王和楚王啊,到底是怎么跟周亚夫斗法的,咱们下回再细细道来。
提起那鼌错之死,后世不少人都替他喊冤。其实啊,这鼌错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,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是活该,算不得什么冤枉。苏东坡说得最在理——这人就像个点着火却收不住的主儿,光想着把皇上当赌注押上去,您说景帝能不起疑心吗?
倒是那袁盎更不是东西,趁着国家危难的时候公报私仇,耍手段蒙骗君王。论起罪过来,可比鼌错大多了。可偏偏鼌错死了,袁盎却逍遥法外,鼌错要是地下有知,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!
再说那周亚夫奉命出征,军纪严明不说,最难得的是能虚心纳谏。路上碰见个素不相识的赵涉献计,他二话不说就采纳;老部下邓尉建议坚守不出,他也深信不疑。您再看看吴王,手下两个好谋士给他出主意,他倒好,一个都不用。这两下一比,高下立判啊!
自古打仗讲究个"谋略胜于刀兵",看看周亚夫这一仗,可不就是这个理儿?
信袁盎诡谋斩御史 遇赵涉依议出奇兵
却说景帝闻七国变乱,吴为首谋,已与楚兵连合攻梁,急得形色仓皇,忙召群臣会议。当有一人出班献策,请景帝亲自出征。这人为谁?就是主议削吴的鼌错。景帝道:“我若亲征,都中由何人居守?”鼌错道:“臣当留守都中。陛下但出兵荥阳,堵住叛兵,就是徐潼一带,暂时不妨弃去,令彼得地生骄,自减锐气,方可用逸制劳,一鼓平乱。”景帝听着,半晌无言。猛记得文帝遗言,谓天下有变,可用周亚夫为将,因即掉头左顾,见亚夫正端立一旁,便召至案前,命他督兵讨逆,亚夫直任不辞。景帝大喜,遂升亚夫为太尉,命率三十六将军,出讨吴楚,亚夫受命即行。
景帝遣发亚夫,正想退朝,偏又接到齐王急报,速请援师。景帝踌躇多时,方想着窦婴忠诚,可付大任,乃特派使臣持节,召婴入朝。既用周亚夫,又召入窦婴,不可谓景帝不明。婴已免官家居,使节往返,不免需时,景帝未便坐待,当然退朝入内。及婴与使臣到来,景帝正进谒太后,陈述意见。应该有此手续。婴虽违忤太后,被除门籍,但此时是奉旨特召,门吏怎敢拦阻?自然放他进去,他却趋入太后宫中,拜见太后及景帝。景帝即命婴为将,使他领兵救齐。婴拜辞道:“臣本不才,近又患病,望陛下另择他人。”景帝知婴尚记前嫌,未肯效力,免不得劝慰数语,仍令就任。婴再三固辞,景帝作色道:“天下方危,王孙即婴字,见上。谊关国戚。难道可袖手旁观么?”婴见景帝情词激切,又暗窥太后形容,也带着三分愧色,自知不便固执,乃始承认下去。景帝就命婴为大将军,且赐金千斤。婴谓齐固当援,赵亦宜讨,特保荐栾布郦寄两人,分统军马。景帝依议,拜两人并为将军,使栾布率兵救齐,郦寄引兵击赵,都归窦婴节制。
婴拜命而出,先在都中,暂设军辕,即将所赐千金,陈诸廊下。一面招集将士,分委军务,应需费用,令就廊下自取。不到数日,千金已尽,无一入私,因此部下感激,俱乐为用。婴又日夕部署,拟即出发荥阳,忽有故吴相袁盎乘夜谒婴,婴立即延入,与谈时事。盎说及七国叛乱,由吴唆使,吴为不轨,由错激成,但教主上肯听盎言,自有平乱的至计。婴前时与错相争,互有嫌隙,此时听了盎言,好似针芥相投,格外合意。婴错争论,见前回。因留盎住宿军辕,愿为奏达。盎暗喜道:“鼌错,鼌错,看汝今日尚能逞威否?”原来盎与错素不相容,虽同为朝臣,未尝同堂与语,至错为御史大夫,创议削吴,盎方辞去吴相,回都复命,错独说盎私受吴王财物,应该坐罪,有诏将盎免官,赦为庶人。及吴楚连兵攻梁,错又嘱语丞史,重提前案,欲即诛盎,还是丞史替盎解说,谓盎不宜有谋,且吴已起兵,穷治何益,错乃稍从缓议。偏已有人向盎告知,盎遂进见窦婴,要想靠婴势力,乘间除错。婴与他意见相同,那有不替他入奏。
景帝闻得盎有妙策,自然召见。盎拜谒已毕,望见错亦在侧,正是冤家相遇,格外留心。但听景帝问道:“吴楚造反,君意将如何处置?”盎随口答道:“陛下尽管放怀,不必忧虑。”景帝道:“吴王倚山铸钱,煮海为盐,诱致天下豪杰,白头起事,若非计出万全,岂肯轻发?怎得说是不必忧呢!”盎又道:“吴只有铜盐,并无豪杰,不过招聚无赖子弟,亡命奸人,一哄为乱,臣故说是不必忧呢。”错正入白调饷事宜,急切不能趋避,只好呆立一旁,待盎说了数语,已是听得生厌,便从旁插入道:“盎言甚是,陛下只准备兵食便了。”偏景帝不肯听错,还要穷根到底,详问计策,盎答道:“臣有一计,定能平乱,但军谋须守秘密,不便使人与闻。”明明是为了鼌错。景帝因命左右退去,惟错不肯行,仍然留着。盎暗暗着急,又向景帝面请道:“臣今所言,无论何人,不宜得知。”何必这般鬼祟!景帝乃使错暂退,错不好违命,悻悻的趋往东厢。盎四顾无人,才低声说道:“臣闻吴楚连谋,彼此书信往来,无非说是高帝子弟,各有分土。偏出了贼臣鼌错,擅削诸侯,欲危刘氏,所以众心不服,连兵西来,志在诛错,求复故土。诚使陛下将错处斩,赦免吴楚各国,归还故地,彼必罢兵谢罪,欢然回国,还要遣什么兵将,费什么军饷呢!”景帝为了亲征计议,已是动疑,此次听了盎言,越觉错有歹心,所以前番力请亲征,自愿守都,损人利己,煞是可恨。因复对盎答说道:“如果可以罢兵,我亦何惜一人,不谢天下!”盎乃答说道:“愚见如此,惟陛下熟思后行。”景帝竟面授盎为太常,使他秘密治装,赴吴议和,盎受命而去。
鼌错尚莫明其妙,等到袁盎退出,仍至景帝前续陈军事,但见景帝形容如旧,倒也看不出甚么端倪。又未便问及袁盎所言,只好说完本意,怅然退归。约莫过了一旬,也不见有特别诏令,还道袁盎无甚异议,或虽有异言,未邀景帝信从,因此毫无动静。那知景帝已密嘱丞相陶青,廷尉张欧等劾奏错罪,说他议论乖谬,大逆不道,应该腰斩,家属弃市。景帝又亲加手批,准如所奏,不过一时未曾发落,但召中尉入宫,授与密诏,且嘱咐了好几语,使他依旨施行。中尉领了密旨,乘车疾驰,直入御史府中,传旨召错,立刻入朝,错惊问何事?中尉诡称未知,但催他快快登车,一同前去。错连忙穿好冠带,与中尉同车出门。车夫已经中尉密嘱,一手挽车,一手扬鞭,真是非常起劲,与风驰电掣相似。错从车内顾着外面,惊疑的了不得,原来车路所经,统是都市,并非入宫要道。正要开口诘问中尉,车已停住,中尉一跃下车,车旁早有兵役待着,由中尉递了一个暗号,便回首向错道:“鼌御史快下车听诏!”错见停车处乃是东市,向来是杀头地方,为何叫我此处听旨,莫非要杀我不成!一面想,一面下车,两脚方立住地上,便由兵役趋近,把错两手反翦,牵至法场,令他长跪听诏。中尉从袖中取出诏书,宣读到应该腰斩一语,那鼌错的头颅,已离了脖项,堕地有声。叙得新颖。身上尚穿着朝服,未曾脱去。中尉也不复多顾,仍然上车,还朝复命。景帝方将错罪宣告中外,并命拿捕错家全眷,一体坐罪。诛错已不免失刑,况及全家!旋由颍川郡报称错父于半月前,已服毒自尽,回应前回。外如母妻子侄等,悉数拿解,送入都中。景帝闻报,诏称已死勿问,余皆处斩。可怜错夙号智囊,反弄到这般结局,身诛族夷,聪明反被聪明误,看错便可了然!
这且毋庸细表。言之慨然。
且说袁盎受命整装,也知赴吴议和,未必有效,但闻朝廷已经诛错,得报宿仇,不得不冒险一行,聊报知遇。景帝又遣吴王濞从子刘通,与盎同行。盎至吴军,先使通入报吴王,吴王知鼌错已诛,却也心喜,不过罢兵诏命,未肯接受,索性将通留住军中,另派都尉一人,率兵五百,把盎围住营舍,断绝往来,盎屡次求见,终被拒绝,惟遣人招盎降吴,当使为将。总算盎还有良心,始终不为所动,宁死勿降。
到了夜静更深,盎自觉困倦,展被就睡,正在神思蒙眬,突有一人叫道:“快起!快走!”盎猛被惊醒,慌忙起来,从灯光下顾视来人,似曾相识,唯一时叫不出姓名,却也未便发言。那人又敦促道:“吴王定议斩君,期在诘朝,君此时不走,死在目前了!”盎惊疑道:“君究系何人,乃来救我?”那人复答道:“臣尝为君从史,盗君侍儿,幸蒙宽宥,感恩不忘,故特来救君。”盎乃仔细辨认,果然不谬,因即称谢道:“难得君不忘旧情,肯来相救!但帐外兵士甚多,叫我如何出走?”那人答道:“这可无虑。臣为军中司马,本奉吴王命令,来此围君,现已为君设策,典衣换酒,灌醉兵士,大众统已睡熟,君可速行。”盎复疑虑道:“我曾知君有老亲,若放我出围,必致累君,奈何奈何!”那人又答道:“臣已安排妥当,君但前去,不必为臣担忧!臣自有与亲偕亡的方法。”盎乃向他下拜,由那人答礼后,即引盎至帐后,用刀割开营帐,屈身钻出。帐外搭着一棚,棚外果有醉卒卧着,东倒西歪,不省人事,两人悄悄的跨过醉卒,觅路疾趋。一经出棚,正值春寒雨湿,泥滑难行。那人已有双屐怀着,取出赠盎,使盎穿上,又送盎数百步,指示去路,方才告别。盎夤夜疾走,幸喜路上尚有微光,不致失足。自思从前为吴相时,从史盗我侍儿,亏得我度量尚大,不愿究治,且将侍儿赐与从史,因此得他搭救,使我脱围。盎之宽免从史,与从史之用计救盎,都从两方语意中叙出,可省许多文字。但距敌未远,总还担忧,便将身中所持的旄节,解下包好,藏在怀中,免得露出马脚。自己苦无车马,又要著屐行走,觉得两足滞重,很是不便,但逃命要紧,也顾不得步履艰难,只好放出老力,向前急行。一口气跑了六七十里,天色已明,远远望见梁都。心下才得放宽,惟身体不堪疲乏,两脚又肿痛交加,没奈何就地坐下。可巧有一班马队,侦哨过来,想必定是梁兵,便又起身候着。待他行近,当即问讯,果然不出所料。乃复从怀中取出旄节,持示梁军,且与他说明情由。梁军见是朝使,不敢怠慢,且借与一马,使盎坐着。盎至梁营中一转,匆匆就道,入都销差去了。侥幸侥幸。
景帝还道盎等赴吴,定能息兵,反遣人至周亚夫军营,饬令缓进。待了数日,尚未得盎等回报,只有谒者仆射邓公入朝求见。邓公为成固人,本从亚夫出征,任官校尉,此次正由亚夫差遣,入报军情。景帝疑问道:“汝从军中前来,可知鼌错已死,吴楚曾愿罢兵否?”邓公道:“吴王蓄谋造反,已有好几十年,今日借端发兵,不过托名诛错,其实并不是单为一错呢!陛下竟将错诛死,臣恐天下士人,从此将箝口结舌,不敢再言国事了!”景帝愕然,急问何故?邓公道:“错欲减削藩封,实恐诸侯强大难制,故特创此议,强本弱末,为万世计。今计画方行,反受大戮。内使忠臣短气,外为列侯报仇,臣窃为陛下不取呢!”景帝不禁叹息道:“君言甚是!我亦悔恨无及了!”已而袁盎逃还,果言吴王不肯罢兵,景帝未免埋怨袁盎。但盎曾有言说明,要景帝熟思后行,是诛错一事,实出景帝主张,景帝无从推诿。且盎在吴营,拚死不降,忠诚亦属可取。于是不复加罪,许盎照常供职,一面授邓公为城阳中尉,使他回报亚夫,相机进兵。
邓公方去,那梁王武的告急书,一日再至。景帝又遣人催促亚夫,令速救梁,亚夫上书献计,略言楚兵剽轻,难与争锋,现只可把梁委敌,使他固守,待臣断敌食道,方可制楚。楚兵溃散,吴自无能为了。景帝已信任亚夫,复称依议。亚夫时尚屯兵霸上,既接景帝复诏,便备着驿车六乘,拟即驰赴荥阳。甫经启行,有一士人遮道进说道:“将军往讨吴楚,战胜,宗庙安;不胜,天下危,关系重大,可否容仆一言?”亚夫闻说,忙下车相揖道:“愿闻高论。”如此虚心,怎得不克?士人答道:“吴王素富,久已蓄养死士,此次闻将军出征,必令死士埋伏殽渑,预备邀击,将军不可不防!且兵事首贵神速,将军何不绕道右行,走蓝田,出武关,进抵雒阳,直入武库,掩敌无备,且使诸侯闻风震动,共疑将军从天而下,不战便已生畏了。”亚夫极称妙计,因问他姓名,知是赵涉,遂留与同行。依了赵涉所说的路途,星夜前进,安安稳稳的到了雒阳。亚夫大喜道:“七国造反,我乘传车至此,一路无阻,岂非大幸!今我若得进据荥阳,荥阳以东,不足忧了!”当下遣派将士,至殽渑间搜索要隘,果得许多伏兵,逐去一半,擒住一半,回至亚夫前报功。亚夫益服赵涉先见,奏举涉为护军。更访得雒阳侠客剧孟,与他结交,免为敌用。然后驰入荥阳,会同各路人马,再议进行。
看官听说!荥阳扼东西要冲,左敖仓,右武库,有粟可因,有械可取,东得即东胜,西得即西胜,从来刘项相争,注重荥阳,便是为此。至亚夫会兵荥阳,喜如所望,亦无非因要地未失,赶先据住,已经占了胜着。说明形势,格外醒目。彼时吴中也有智士,请吴王先机进取,毋落人后,吴王不肯信用,遂为亚夫所乘,终致败亡。当吴王濞出兵时,大将军田禄伯,曾进语吴王道:“我兵一路西行,若无他奇道,恐难立功,臣愿得五万人,出江淮间,收复淮南长沙,长驱西进,直入武关,与大王会,这也是一条奇计呢!”吴王意欲照行,偏由吴太子驹,从中阻挠,恐禄伯得机先叛,请乃父不可分兵,遂致一条奇计,徒付空谈。嗣又有少将桓将军,为吴画策道:“吴多步兵,步兵利走险阻,汉多车骑,车骑利战平地,今为大王计,宜赶紧西进,所过城邑,不必留攻,若能西据雒阳,取武库,食敖仓粟,阻山带河,号令诸侯,就使一时不得入关,天下已定,否则大王徐行,汉兵先出,彼此在梁楚交界,对垒争锋,我失彼长,彼得我失,大事去了!”吴正濞又复狐疑,偏问老将。老将都不肯冒险,反说桓将军年少躁进,未可深恃。于是第二条良谋,又屏弃不用。吴王该死。好几十万吴楚大兵,徒然屯聚梁郊,与梁争战。
梁王武派兵守住棘壁,被吴楚兵一鼓陷入,杀伤梁兵数万人。再由梁王遣将截击,复为所败。梁王大惧,固守睢阳,闻得周亚夫已至河雒,便即遣使求援。那知亚夫抱定本旨,未肯相救,急得梁王望眼将穿,一日三使,催促亚夫。亚夫进至淮阳,仍然逗留。梁王待久不至,索性将亚夫劾奏一本,飞达长安。景帝得梁王奏章,见他似泣似诉,料知情急万分,不得不转饬亚夫,使救梁都。亚夫却回诏使,用了旧客邓尉的秘谋,故意的退避三舍,回驻昌邑,深沟高垒,坚守勿出。梁王虽然愤恨亚夫,但求人无效,只好求己,日夜激励士卒,壹意死守,复选得中大夫韩安国,及楚相张尚弟羽为将军,且守且战。安国持重善守,羽为乃兄死事,尚为楚王戊所杀,见前回。立志复仇,往往乘隙出击,力败吴兵,因此睢阳一城兀自支持得住。吴楚两王,还想督兵再攻,踏破梁都。不料有探马报入,说是周亚夫暗遣将士,抄出我兵后面,截我粮道,现在粮多被劫,运路全然不通了。吴王濞大惊道:“我兵不下数十万,怎可无粮?这且奈何!”楚王戊亦连声叫苦,无法可施。
小子有诗咏道:
老悖原为速死征,陵人反致受人陵;
良谋不用机先失,坐使雄兵兆土崩。
欲知吴楚两王,如何抵制周亚夫,且待下回再叙。
鼌错之死,后世多代为呼冤。错特小有才耳,其杀身也固宜,非真不幸也。苏子瞻之论错,最为公允,自发而不能自收,徒欲以天子为孤注,能保景帝之不加疑忌耶!惟袁盎借公济私,当国家危急之秋,反为是报怨欺君之举,其罪固较错为尤甚,错死而盎不受诛,错其原难瞑目欤!彼周亚夫之受命出征,以谨严之军律,具翕受之虚心。赵涉,途人耳,一经献议,见可即行,邓尉,旧客也,再请坚壁,深信不疑,以视吴王之两得良谋,终不能用,其相去固甚远矣。两军相见,善谋者胜,观诸周亚夫而益信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