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回

前汉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这王莽大权在握,便与太皇太后商量着,要把中山王刘箕子接来当皇帝。这刘箕子是哀帝的堂弟,原本是刘兴的儿子。当年刘兴的母亲冯婕妤死后,箕子侥幸没受牵连,仍旧承袭了王爵。王莽当下就派车骑将军王舜,拿着符节去迎接。这王舜是王音的儿子,算起来是王莽的堂弟,太皇太后一向喜欢他,特意派他去办这件露脸的差事。

王舜前脚刚走,宫里可就乱套了。太皇太后年纪大了,朝中大事小情全由王莽一个人说了算。他先把皇太后赵飞燕降为孝成皇后,又把傅皇后赶到桂宫去住。给赵太后定的罪名是她和妹妹赵昭仪仗着得宠无法无天,害死了不少皇子。傅皇后的罪名则是纵容她爹傅晏横行霸道,从来不加劝阻。这罪名一公布,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的。

王莽越发作威作福,把傅太后追贬为定陶共王的母亲,丁太后降为丁姬,两家子弟统统免官赶回老家。那傅晏罪过最大,连老婆孩子一起发配到合浦。唯独表扬了前任大司马傅喜,把他召回京城当了个闲差。后来干脆把傅太后和赵皇后都废为平民,这两位气得直接寻了短见。说起来这四位太后里头,赵飞燕生前确实作恶多端,傅太后专横跋扈也算罪有应得。可丁姬不过是靠着儿子哀帝当上皇帝才显贵,傅皇后更是清清白白,就连傅晏专权那也是哀帝自己的主意。王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,更何况他一个臣子,凭什么擅自废黜太后?太皇太后王氏平日里受够了傅、赵二后的气,还当王莽是替自己出气,偷着乐呢。她哪知道王莽眼里早就没大没小,什么事干不出来?这老太太也是糊涂。

王莽收拾完四位太后,越发肆无忌惮。只有孔光因为当过三朝丞相,太皇太后又敬重他,王莽不得不装装样子。他提拔孔光的女婿甄邯当侍中,凡是看不顺眼的官员,就让甄邯拟好罪状找孔光签字。孔光哪敢不从?王莽就拿着他的奏章去找太皇太后,没有不准的。这么着,何武、公孙禄以互相吹捧的罪名被免官,董宏的儿子董武继承的侯爵也被革除。张由、史立这些人因为牵涉冯太后冤案,统统革职流放。就连王莽的亲叔叔红阳侯王立,也被他撺掇着赶回封国。太皇太后就剩这么一个亲弟弟,本不想答应,架不住王莽在旁边煽风点火,说什么不能光顾着私情,老太太只好含泪放人。

王莽把自己的心腹王舜、王邑安插在要害位置,让甄邯、甄丰专管弹劾大臣,平晏管机密事务,刘歆管文书,孙建当打手。这班人配合得滴水不漏,王莽稍微露个口风,他们立马写成奏章递上去。太皇太后要赏赐王莽,他就假惺惺地推辞,跪在地上哭得跟真的一样。其实啊,他这是上骗姑母下欺百官,满嘴仁义道德,肚子里全是算计。

大司空彭宣看王莽专横跋扈,实在待不下去了,就上书请求退休。王莽嫌他多事,跑到太后跟前告状,把彭宣免了官。这彭宣回到封地长平,倒是平平安安活了四年才去世。傅喜奉诏回京后也觉得势单力孤,主动要求回封国,王莽巴不得他走,结果傅喜也得了个善终。王莽趁机把左将军王崇提拔为大司空——这位王崇是王吉的孙子,跟太皇太后的弟弟王崇同名不同人——封为扶平侯。

话说这中山王刘箕子刚到京城,王莽就急不可耐地召集满朝文武,捧着太皇太后的诏书,硬是把个九岁娃娃推上了龙椅,改名叫刘衎,这就是汉平帝。小皇帝连筷子都拿不稳,哪会管什么朝政?自然还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。可真正掌权的却是站在珠帘外头的王莽,文武百官都得看他眼色行事。

安葬了汉哀帝后,大司徒孔光心里直打鼓,连夜写了辞呈。王莽假惺惺地让他改任太傅,名义上管着皇宫守卫,其实军政大权早被王莽攥在手心里。这王莽啊,虽然大权在握,总觉得还缺点什么——对,缺个好名声!他背着手在书房转悠了好几天,突然一拍大腿,派人快马加鞭去了益州。

没过多久,边关传来捷报:越裳氏部落仰慕天朝威德,特地进贡了稀世白雉!群臣在太庙里看着这只雪白的野鸡,个个心知肚明——当年周公辅政时越裳氏才献过白雉,这不明摆着要学周公吗?果然马上有人带头高呼:"王大人功德堪比周公!"太皇太后刚要下诏封他"安汉公",王莽却扑通跪下,非要把功劳让给孔光他们。老太太正犹豫呢,甄丰那帮人又跳出来嚷嚷:"首功非王大人莫属!"

这出戏演得可热闹。王莽先是装病不出,等孔光他们都封了官,才"勉强"出来接受"安汉公"封号。封地?不要!赏赐?捐了!转头却给东平王平反,给中山王立嗣,连宣帝的远亲都封了三十六位列侯。更绝的是规定退休官员能领三分之一俸禄,连孤寡百姓都得了救济。满长安城谁不夸安汉公仁义?可谁还记得龙椅上还有个九岁娃娃?

有些大臣偷偷嘀咕:"小皇帝生母卫姬还没封呢。"王莽一听就炸毛——当年丁傅两家外戚的教训还不够?他眼珠子一转,派甄丰去中山国封卫姬为王后,却把卫家人全扣在当地。有个叫申屠刚的官儿上书说该接太后进京,王莽立刻让太皇太后下旨,把这不懂事的家伙革职回乡。从此再没人敢提这茬。

第二年开春,南海黄支国突然进贡犀牛,越嶲郡又报说江中出现黄龙。孔光带着马宫他们正要写贺表,大司农孙宝冷不丁说了句:"周公召公尚有争执,如今满朝文武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?"甄邯当场黑了脸,没过几天就找茬把孙宝免了官。大司空王崇看不下去,干脆辞官回乡。连名士龚胜、邴汉也挂冠而去——这两位可是连六百石的官都嫌大的人物。王莽还假惺惺地设宴送行,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:这长安城,早成了你王莽一人的戏台喽!

那一年夏天,太阳毒辣辣地晒着,田里的庄稼都蔫了头。偏巧又闹起了蝗灾,黑压压的蝗虫飞过,连树皮都给啃得精光。王莽这回可没法再说什么"祥瑞"了,只得硬着头皮派官员去查灾情,张罗着赈济灾民。

他先是跑到太皇太后跟前,恭恭敬敬地说:"如今百姓遭灾,您老人家该穿素些,饮食也减省些,给天下人做个表率。"转头自己也戒了荤腥,天天吃素,还掏出百万钱财,献出三十顷田地交给大司农赈灾。满朝文武见他这般作派,也只得跟着捐田捐宅,统共有二百三十号人跟着凑份子。可百姓们只记得头一个出钱的王莽,到处传颂他的功德。这场天灾倒让王莽又赚足了名声。

说来也巧,没过多久就下了十来天透雨。大臣们连忙上奏,请太皇太后恢复往常的衣食,又变着法儿夸王莽德行感动上天,这才降下甘霖。正说着呢,匈奴使者到了长安。王莽拉着人家问:"王昭君生的两个闺女可都安好?"听说都嫁了人,他眼珠一转:"昭君既是我朝嫁出去的公主,她的女儿也该回娘家看看。劳烦使者带个话。"

约莫个把月后,匈奴单于果然把昭君的大女儿云——就是那位须卜居次公主送来了。关隘的守将连夜飞报入京,王莽乐得直搓手,吩咐沿途官员好生招待。等公主到了长安,他赶忙禀告太皇太后:"匈奴送公主来侍奉您呢!"老太太见了这姑娘,虽说穿着胡服,可眉眼间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王昭君。更难得的是她竟会说几句汉话,行礼问安也像模像样。太皇太后一高兴,赏了许多珠宝衣裳,留她在宫里住下。这草原上长大的公主,哪见过这般锦绣堆?自是住得乐不思蜀。王莽的党羽们又趁机吹嘘,说这都是安汉公德化远播,连匈奴都主动送女入侍。

转眼冬去春来,须卜居次开始想家,求太皇太后放她回去。老太太倒也爽快,临行又赐下厚礼。这半年里,十二岁的小皇帝虽不懂男女之事,可每次见到这位半胡半汉的公主,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。王莽瞧在眼里,转头就劝太皇太后该给皇帝选妃了。

按着古礼,王莽说要选十二个姑娘才能多子多孙。管事官员忙活几天,列了份名册递上来。王莽翻开一看,里头大半是王家姑娘,连自己女儿也在列。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,捧着名册去找太皇太后:"微臣德行浅薄,小女资质平庸,实在不配入选。"老太太心想这倒稀奇,莫非他不想让外戚专权?当即下旨把所有王家姑娘都划掉了。

这下可把王莽急坏了——他本打算让女儿当皇后,又怕别的王家姑娘抢了风头,才故意以退为进。谁知弄巧成拙,老太太竟把王家姑娘全否了。正发愁呢,满朝大臣突然联名上书,非说皇后非得选安汉公的女儿不可。老百姓也跟着起哄,太皇太后被吵得没法子,只得改口应允。

王莽还要装模作样推辞,见老太太主意已定,又说既然选他女儿,按古礼还得另选十一个陪嫁姑娘。大臣们赶紧反对,说人多容易生乱。他又折腾着要派官验看女儿品貌,还要占卜吉凶。等太卜算出"金水相生,大吉大利"的卦象,这才开始议聘礼。

按祖制要备两万斤黄金、两万万钱作聘礼。王莽又提陪嫁之事,最后只收四千万钱,还把其中三千三百万分给陪嫁家族。大臣们嚷嚷着皇后聘礼太少,太皇太后又添了两千三百万。王莽转手又分给族人一千万。后来有人提议按古礼封皇后父亲百里之地,要加封他两万五千多顷田地,他连忙摆手推辞——其实这老狐狸心里盘算的,何止这些呢?

那一年夏天,王莽家刚给女儿定下亲事,太史官掐指一算,说第二年开春二月有个黄道吉日最适合办喜事。王家上下正忙着准备嫁妆呢,谁承想半夜里出了件蹊跷事——看门的老仆出去巡夜,冷不丁瞧见个人影杵在大门口,两人刚打个照面,那人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,"哧溜"一下没影了。

老仆揉揉眼睛,这背影越看越眼熟,这不是大少爷王宇媳妇的娘家哥哥吕宽嘛!往常这人来府里走动都是大摇大摆的,今儿怎么鬼鬼祟祟的?正纳闷呢,忽然一股子铁锈似的腥味直往鼻子里钻。老仆心里发毛,赶紧回屋举着灯笼出来照,这一照可了不得——朱漆大门上血呼啦一片,连青石台阶都叫血水浸透了,在月光底下泛着黑红的光。

王莽听说这事哪还坐得住?当夜就派人满城搜捕。说来也巧,第二天晌午就把吕宽逮着了。这吕宽也是个软骨头,还没等动刑呢,眼珠一转就把小舅子王宇给供出来了。原来啊,自从王莽把汉平帝接来京城,却把皇帝生母卫皇后晾在中山国不让见面。王宇这半年里天天吃素念经,总觉得父亲这事做得不地道,万一小皇帝长大后记仇可咋办?就偷偷找老师吴章和吕宽商量对策。

那吴章捋着胡子琢磨半天,突然压低声音说:"大少爷要是直接劝谏,您父亲那个倔脾气......不如这样,趁着夜深人静往大门上泼些牲口血。您父亲最信这些鬼神征兆,等他来问我时,我自有说法劝他接卫后进京。"吕宽在旁边直拍大腿:"妙啊!我这就去弄猪羊血!"正说着呢,三人就分头行动了。

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,吕宽这血刚泼上门槛就撞见了巡夜的。王莽听说亲儿子在背后捣鬼,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,当场把王宇捆成粽子扔进大牢,连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吕焉也一块儿关起来。第二天太阳还没爬过宫墙呢,就逼着亲儿子喝了毒酒。那教书的吴章更惨,被五花大绑拖到菜市口,活活给剁成了肉泥。

要说这吴章在平陵教书时,门下学生少说也有一千多人。如今出了这事,学生们都跟躲瘟疫似的,生怕被人知道是吴章的学生。唯独有个叫云敞的硬骨头,非但承认自己是吴门弟子,还冒着杀头的危险,哭着给老师收尸下葬。这事儿传开后,连王莽的堂弟王舜都竖大拇指,说云敞这气节堪比当年给彭越收尸的栾布。王莽最爱装模作样,见大家都夸云敞,反倒不好下手害他。

可宫里那些马屁精甄邯他们可没闲着,跑到太皇太后跟前把王莽夸得天花乱坠:"王公大义灭亲,堪比周公诛管蔡!"老太太一高兴,还真下了道懿旨嘉奖。这下可把王莽的狠劲儿全勾出来了,他心一横,把卫氏家族杀得就剩平帝生母一个活口。连汉元帝的妹妹敬武公主,就因为在酒席上说过王莽专权,也被逼着上了吊。这半年里,王莽的叔父、堂弟们但凡跟他不对付的,都"被生病""被暴毙"了。有个叫逢萌的明白人,看着长安城天天在办丧事,把官帽往城门上一挂,带着老婆孩子连夜逃到辽东去了。

眼瞅着腊祭将至,宫里开始张灯结彩准备皇帝大婚。您猜怎么着?那顶红彤彤的婚轿里坐的,正是王莽的亲闺女。

原文言文

  献白雉罔上居功 惊赤血杀儿构狱

  却说王莽既得专政,遂与太皇太后商议,迎立中山王箕子为嗣。箕子为哀帝从弟,就是刘兴嗣儿。兴母冯婕妤死后,箕子幸未连坐,仍袭王封。当下派车骑将军王舜,持节往迎。舜系王音子,为莽从弟,太皇太后素来爱舜,故特使迎主立功。舜奉命去讫,宫中无主,太皇太后又老,一切政令,全由莽独断独行。莽即将皇太后赵氏,贬为孝成皇后,皇后傅氏,逼令徙居桂宫。赵太后的罪状,是与女弟赵昭仪,专宠横行,残灭继嗣。傅后的罪状,是纵令乃父傅晏,骄恣不道,未尝谏阻。罪案宣布以后,没一人敢与反对。莽索性追贬傅太后为定陶共王母,丁太后为丁姬,所有丁傅两家的子弟,一律免官归里。傅晏负罪尤甚,令与妻子同徙合浦,独褒扬前大司马傅喜,召入都中,位居特进,使奉朝请。嗣复再废傅太后赵皇后为庶人,二后皆愤恚自杀。论起四后优劣,赵太后生前淫恶,该有此报,傅太后专擅过甚,也应有此,丁姬因哀帝入嗣,不过母以子贵,未闻干政,傅后更无过失,就是傅晏擅权,也由哀帝主见,并非傅后从中请求。王莽怎得不分皂白,一概贬黜?况莽系汉朝臣子,怎得擅贬母后,无论丁姬傅后,不应被贬,即如赵飞燕的淫恶,傅昭仪的专擅,罪有攸归,也岂莽所得妄议!义正词严。太皇太后王氏,平时受着傅赵二后的恶气,还道莽为己泄忿,暗地生欢。那知莽已目无尊亲,何事不可做得?履霜坚冰,由来者渐,奈何尚沾沾自喜呢!庸妪晓得甚么?

  莽既连贬四后,恣所欲为,惟见孔光历相三朝,为太皇太后所敬重,不得不阳示尊崇。实是喜他阿谀。特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,兼奉车都尉。凡朝右百僚,但为莽所不合,莽即罗织成罪,使甄邯赍着草案,往示孔光。光不敢不依旨举劾,莽便持光奏章,转白太皇太后,无不邀允。于是何武公孙禄,坐实互相标榜的罪名,一并免官,令武就国。董宏子武,嗣爵高昌侯,坐父谄佞,褫夺侯爵。关内侯张由,史太仆史立等,坐中山冯太后冤案,削职为民,充戍合浦。红阳侯王立,为莽诸父,成帝时遣令就国,哀帝时已召还京师,莽不免畏忌,又令孔光奏立前愆,请仍遣立就国。太皇太后亲弟,只立一人,不愿准奏。又经莽从旁撺掇,谓不宜专顾私亲,太皇太后无可奈何,只好命立回国。莽遂引用王舜王邑王商子。为腹心,甄邯甄丰主弹击,平晏平当子。领机事,刘歆刘向子。典文章,孙建为爪牙。布置周密,一呼百诺,平时欲有所为,但教微露词色,党羽即希承意旨,列入奏章。太皇太后有所褒奖,莽假意推让,叩首泣辞。其实是上欺姑母,下欺吏民,口是心非,自便私图罢了。

  大司空彭宣,见莽挟权自恣,不愿在朝,遂上书乞休。莽恨他无端求退,入白太后,策免宣官,令就长平封邑。宣居长平四年,寿考终身。就是傅喜奉诏入都,也觉得孤立可危,情愿还国,莽亦许他归去,亦得寿终。莽因进左将军王崇为大司空,崇为王吉孙,与王太后母弟王崇同名异人。封扶平侯。

  既而中山王箕子到来,由莽召集百官,奉着太皇太后诏命,拥他登基,改名为衎,是为平帝。年只九岁,不能亲政,即由太皇太后临朝。莽居首辅,百官总己以听。奉葬哀帝于义陵,兼谥孝哀皇帝。大司徒孔光,却也内怀忧惧,上书求乞骸骨。有诏徙光为帝太傅,兼给事中,掌领宿卫,供奉宫禁。所有政治大权,尽归莽手,与光无涉。莽想权势虽隆,功德未著,必须设一良法,方可笼络人心。踌躇数日,得了一策,暗使人至益州地方,嘱令地方官吏,买通塞外蛮夷,叫他假称越裳氏,献入白雉。地方官当即照办。平帝元始元年正月,塞外蛮人入都,说是越裳氏瞻仰天朝,特奉白雉上贡,莽即奏报太皇太后,将白雉荐诸宗庙。从前周成王时代,越裳氏来朝重译,也曾进献白雉,莽欲自比周公,故特想出此法。果然群臣仰承莽意,奏称莽德及四夷,不让周公旦。公旦辅周有功,故称周公,今大司马莽安定汉朝,应加称安汉公,增封食邑。太皇太后当即依议,偏莽装出许多做作,故意上表固辞,只说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诸人,共定策迎立中山王,今请将孔光等叙功,臣莽不敢沐恩。太皇太后得了莽奏,不免迟疑。甄丰甄邯等急忙上书,谓莽功最大,不宜使落人后。太皇太后乃谕莽毋辞。莽再三推逊,定要让与孔光等人,寻且称疾不起。太皇太后因封孔光为太师,王舜为太保,甄丰为少傅,甄邯为承安侯,然后乃颁诏召莽,入朝受赏。莽尚托病不至,真会装刁。再经群臣申请封莽,即日下诏,令莽为太傅,赐号安汉公,加封食邑二万八千户,莽始出受官爵名号,但将封邑让还。且为东平王云伸冤,使云子开明为东平王,奉云祭祀。又立中山王宇孙桃乡侯子成都,为中山王,奉中山王刘兴祭祀。再封宣帝耳孙三十六人,皆为列侯。此外王侯等无子有孙,或为同产兄弟子,皆得立为嗣,承袭官爵,皇族因罪被废,许复属籍,官吏年老致仕,仍给旧俸三分之一,赡养终身,下至庶民鳏寡,无不周恤。如此种种恩施,统由王莽创议施行,好教朝野上下,交口称颂,都说是安汉公的仁慈,把老太后小皇帝二人,一概抹煞。真是好计。莽又讽示公卿,奏称太皇太后春秋太高,不宜亲省小事,此后惟封爵上闻,他事尽归安汉公裁决。太皇太后又复依议,于是朝中只知有王莽,不知有汉天子了。

  惟当时一班朝臣,偶有私议,谓平帝入嗣大统,本生母卫姬未得加封,不免向隅。莽独惩丁傅复辙,恐卫姬一入宫中,又要引进外家,干预国政。但若不加封卫姬,又未能塞住众口,乃遣少傅甄丰,持册至中山,封卫姬为中山孝王后,帝舅卫宝卫玄,爵关内侯,仍然留居中山,不得来京。扶风功曹申屠刚,直言对策道:“嗣皇帝始免襁褓,便使至亲分离,有伤慈孝,今宜迎入中山太后,使居别宫,使嗣皇帝得按时朝见,乐叙天伦,并召冯卫二族,平帝祖母冯婕妤,故云冯卫二族。选入执戟,亲奉宿卫,免得另生他患。”迎母则可,必召入外家宿卫,亦属未善。这数语最中莽忌,莽当然驳斥,因不欲自己出名,特请太皇太后下诏,斥责申屠刚僻经妄说,违背大义,因即放归田里。恩归自己,怨归太后。刚被黜归还,有何人再敢多言?

  越年二月,黄支国献入犀牛,廷臣相率惊异,都称黄支国在南海中,去京师三万里,向来未曾朝贡,今特献犀牛,想来又是安汉公的威德。正要上书献谀,偏又接得越嶲郡奏报,说有黄龙出游江中。太师孔光,遂与新任大司徒马宫,以及甄丰甄邯等三人,拟奉表称瑞,归德王莽。旁有大司农孙宝说道:“周公上圣,召公大贤,彼此尚有龃龉,今无论遇着何事,都是异口同声,难道近人,果胜过周召么?”众人听了,莫不失色,甄邯遂口称奉旨,暂令罢议。其实犀牛入献,也是买嘱出来,黄龙游江,未必果是真事。邯本与莽同谋,自觉情虚,所以情愿中止,但心中很仇视孙宝,不肯轻轻放过。当下嘱咐党羽,阴伺孙宝过失。适宝遣人迎接老母,并及妻子数人,母至中途,忽患老病,因折回弟家养疴,但遣妻子入都。当有司直陈崇,查得此事,立上弹章,斥宝宠妻忘母。莽即告知太皇太后,将宝免官。大司空王崇,不愿与群小联络,称病乞归。当有诏书批准,令崇解职,改用甄丰为大司空。光禄大夫龚胜,大中大夫邴汉,并皆辞官归里。胜系楚人,节行并茂。同郡人龚舍,与胜友善,胜尝荐为谏大夫,舍不肯就征,再召拜光禄大夫,仍然不起,平居以鲁诗教授生徒,年至六十八乃终,时人称为两龚。邴汉系琅琊人,亦有清行。兄子曼容,养志自修,为官不肯过六百石,稍有不合,当即辞归,因此名望益隆,几出汉右。莽尚欲借此市恩,优礼送归胜汉。胜汉明知莽奸巧,表面上只好道谢,两袖清风,飘然自去。摆脱名缰,莫如此策。

  会当盛夏大旱,飞蝗为灾,莽不能视作祥瑞,只得派吏查勘,准备赈饥。一面奏请太皇太后,宜衣缯减膳,表率万民。自己也戒杀除荤,连日茹素,且愿出钱百万,献田三十顷,付诸大司农,助给灾黎。满朝公卿,见莽如此慷慨,也不得不捐田助宅,充作灾赈,共计有二百三十人。但第一发起,总要算安汉公王莽,一班灾民,仍说莽功德及人,莽又借着天灾,得了一种大名。处处使乖。已而得雨经旬,群臣联疏上陈,请太皇太后照常服食,又盛称安汉公修德禳灾,感格天心,果沛甘霖。

  可巧匈奴有使人到来,入见王莽。莽问及王昭君二女,是否俱存。来使答言俱已适人,现并无恙,莽乘机说道:“王昭君系我朝遣嫁,既有二女遗传,亦应使他入省外家,顾全亲谊,烦汝转告汝主便了!”来使唯唯受教,谢别而去。过了月余,匈奴单于囊知牙斯,竟依着莽意,特遣王昭君长女云,曾号须卜居次,入谒宫廷。须卜居次,见前文。当由关吏飞章入报,莽闻信大悦,便令地方官好生接待,派妥吏护送来京。及须卜居次已到,莽即禀白太皇太后,说是匈奴遣女入侍,应该召见。太皇太后听着,也是心欢,立即传见须卜居次,须卜居次虽是番装,却尚不脱遗传性质,面貌颇肖王昭君,楚楚动人。再加中朝言语,也有好几句通晓,就是寻常礼节,亦约略能行,所以入见太皇太后,跪拜应对,大致如仪。太皇太后喜动慈颜,赐她旁坐,问过了许多说话,然后赐给衣饰等物,令她留住宫中。须卜居次生长朔方,所居所食,无非毳帐酪浆,此次得至皇宫中寄居数月,服罗绮,戴金珠,饱尝天厨珍馐,有何不愿?不过安汉公以下的走狗,又说得天花乱坠,归德安汉公,能使外人悦服,遣女入侍。就是太皇太后也道由莽德能及远,上下被欺,莽计又被用着了。

  时光易过,又是一年,须卜居次怀念故乡,恳请遣归。太皇太后却不加阻,准令北返,临行时复厚给赏赐。须卜居次拜舞而去。平帝年仅一十二岁,情窦未开,但当须卜居次来往时,见她语言举动,半华半夷,很觉有些稀奇,所以每与相见,辄为注目。莽又凑着机会,转告太皇太后,应为平帝择婚,太皇太后自无异议。莽复采取古礼,谓宜援天子一娶十二女制度,方可多望生男,借广继嗣,当下诏令有司,选择世家良女,造册呈入。有司领命,采选数日,已得了数十人,按年编次,呈将进去。莽先行展阅,见他所开选女,原是豪阀名家,但一半是王氏女儿,连己女亦有名在内。莽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即携名册入内,面奏太皇太后道:“臣本无德,女亦无材,不堪入选,应即除名。”太皇太后听了,不知莽是何用意,俯首细思,想系莽不欲外家为后,故有此议。当下诏令有司,王氏女俱不得选入。那知王莽本意,正要想己女为后,好做个现成国丈;不过为了选名册中,多采入王氏女,只恐鱼目混珠,被他夺去。偏太皇太后无端误会,竟命将王氏女一概除去,岂不是弄巧成拙么?全是欲取姑与的狡计。正忧虑间,已有许多朝臣,伏阙上书,请立安汉公女为皇后,接连是吏民附和,都奏称安汉公功德巍巍,今当立后,奈何不选安汉公女,反去另采他家?说得太皇太后不能不从,只好依言选定。莽始尚推辞,继见太皇太后已经决意,乃申言臣女为后,亦当另选十一人,冀合古制。群臣又相率上议,竞言不必另选,免多后患。莽还要生出周折,一是请派官看验,一是请卜定吉凶。太皇太后,因遣长府宗正尚书令等,往视莽女,须臾复命,俱言女容窈窕,允宜正位中宫。再令大司徒大司空,策告宗庙,兼及卜筮。太卜又奏称卜得吉兆,乃是金水旺相,父母得位,定主康强逢吉。谁知后来是乌焦巴弓!于是续议聘礼,遵照先代聘后故事,计黄金二万斤,钱二万万缗。莽仍请另选十一媵女,待至选就,自己只受聘礼钱四千万,还把四千万内腾出三千三百万,分给媵女各家,每家得三百万。群臣再奏称皇后受聘,只收受七百万钱,与媵女相去无几,应该加给。太皇太后复增钱二千三百万,合莽原留七百万缗,共计三千万,莽又腾出一千万,散给九族。群臣更寻出古礼,谓古时皇后父受封百里,今当举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,加封安汉公,莽慌忙固辞,乃不复加封。莽意原不止此。

  后既聘定,由太史择定婚期,应在次年仲春吉日。莽家闻信,预备嫁奁,自然有一番忙碌。不意一夕有门吏出外,见有一人立在门前,才打了一个照面,便即窜去。门吏本认识此人,乃是莽长子宇妻舅吕宽,平日尝相往来,为何鬼鬼祟祟,逢人即避?此中定有蹊跷。正在怀疑,蓦闻有一阵血腥气,贯入鼻中,越觉奇怪得很。慌忙返身入门,取火出照,见门上血迹淋漓,连地上亦都瞭湿,不由的毛骨悚然。亟入内报知王莽,莽怎肯不问?连夜遣人缉捕吕宽。次日即被捕到,仔细盘问,乃是莽子宇唆使出来。从前莽迎入平帝,只封帝母卫姬为中山王后,不许入都。见本回前文。卫后止有此子,不忍远离,免不得上书请求,莽仍然不从。独莽子宇,不直乃父,恐将来平帝长成,必然怀怨,不如预先筹谋,省得后悔。当下与师吴章,及妻兄吕宽,私下商议良策。章默想多时,方密告道:“论理应由汝进谏;但汝父执拗,我亦深知,现在只有一法,夜间可用血洒门,使汝父暗中生疑,向我说起,我方好进言,劝他迎入卫后,归政卫氏便了。”吕宽拍手道:“此计甚妙,便可照行。”宇知莽迷信鬼神,亦连声称善,遂托吕宽乘夜办理。宽遂出觅猪羊狗血,聚藏钵内,至夜间往洒莽门。冤冤相凑,撞见门吏,竟被发觉诡谋,不得不卸罪王宇。他想宇是莽子,定可邀恕,谁知莽毫无恩情,立刻将宇召入,问由何人主谋。宇答由吴师所教。莽竟缚宇,送交狱中,连宇妻吕焉一同连坐。越宿即逼宇自杀,吕焉腹中有孕,才令缓刑,复把吴章拿到,磔死市曹。狼心狗肺,至此已露。

  章籍居平陵,素通《尚书》,入为博士。生徒负笈从游,约有一千余人。莽都视为恶党,下令禁锢。诸生统皆抵赖,不肯自认为吴章弟子,独有大司徒掾属云敞,自认章徒,且收抱吴章遗尸,买棺殓葬。都人士因此誉敞,就是莽从弟王舜,亦称敞见义必为,足比栾布。布收彭越首级事,见前文。莽专好沽名,因闻敞为众所称,倒也不敢加罪。惟甄邯等入白太皇太后,极称莽大义灭亲。当由太皇太后下诏道:“公居周公之位,行管蔡之诛,不以亲亲害尊尊,朕甚嘉之!”为此一诏,更激动贼莽狠心,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杀尽卫氏支属,只留下帝母卫后一人。还有元帝女弟敬武公主,曾为高阳侯薛宣继妻,宣死后留居京师,屡言莽专擅不臣。莽查得宣子薛况,与吕宽为友,遂将他母子株连,迫令敬武公主自尽,处况死刑。外如莽叔父红阳侯王立,及从弟平阿侯王仁,王谭长子。乐昌侯王安,王商子。与莽未协,由莽假传太皇太后诏旨,并皆赐死。又杀死故将军何武,前司隶鲍宣,护羌校尉辛通,函谷都尉辛遵,水衡都尉辛茂,南郡太守辛伯等人,所有罪状,都坐与卫氏通谋。北海人逢萌,留寓长安,怅然语友人道:“三纲已绝,若再不去,祸将及身!”说着,即脱冠悬挂东城,匆匆出都。至家中挈领妻子,渡海东游,径往辽东避祸去了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洒血门前理固差,论心还是望持家。

  无端杀尽诸亲属,难怪伊人逝水涯。

  越年便是元始四年,平帝大婚期至,特派大员,往迎莽女。所有一切礼仪,且至下回再叙。

  本回全叙王莽专恣,见得莽阴贼险鸷,与众不同。甫经起用,即贬废四后,彼岂尚有人臣之义耶?孝元后反喜其报怨,妇人之私,断不足与议大体。越裳氏之献白雉,何足言功?周公之称为元圣,固与白雉无关,况其由买嘱而致乎?厥后黄支献犀牛,越嶲现黄龙,何一非侈饰祯祥,矫揉造作。即如须卜居次之入侍,与汉廷有何利益?而朝臣竞称为王莽功德,不值一噱!至若吕宽事起,亲子可杀,已非人情,甚且叔父从弟,无辜被害,是可忍,孰不可忍!宁待入宫逼玺,始无姑侄情乎?要之莽之篡汉,全由孝元后一人酿成,彼孔光等何足责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