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胡太后自从和士开死了以后,整日里闷得发慌。她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主儿,哪能就此收手?便借着拜佛的名头,三天两头往寺庙里跑。正巧遇上个叫昙献的和尚,生得虎背熊腰,相貌堂堂,一下子就被胡太后相中了。这昙献也是个会来事儿的,百般讨好,把太后哄进了禅房。两人干柴烈火,竟成了露水夫妻。
胡太后假称要斋僧,从国库里搬出金银财宝,都堆在昙献的床底下。连先帝高湛用过的镶金胡床,也抬进了寺庙,两人就在上头厮混。后来嫌来往不便,干脆把昙献召进宫里,美其名曰诵经超度,实则夜夜笙歌。昙献还招来一帮徒弟,在宫里大做法事。胡太后封他做昭玄统僧,那些小和尚背地里都管昙献叫"太上皇"——要我说,该叫"太上僧"才对!
这群和尚里头,有两个生得唇红齿白,活像大姑娘似的。胡太后哪肯放过?日日召来取乐。又怕被儿子齐主高纬撞见,就让他们扮成尼姑,涂脂抹粉地遮掩。起初高纬来请安时还没察觉,后来这两个假尼姑越打扮越妖艳,连皇帝都多看了两眼。高纬动了歪心思,把两人带到偏殿要强行临幸。谁知扒了衣裳才发现,这俩"尼姑"竟和自己一样是男儿身!高纬又惊又怒,严刑拷问之下,两个小和尚全招了,连昙献的丑事也抖落出来。高纬当即处死了昙献,这两个假尼姑也跟着掉了脑袋。又派太监邓长颙带着一帮阉人,把胡太后关进了北宫。
这时候,陆令萱觉得机会来了,想当太后想疯了。她找祖珽商量,这祖珽引经据典,说北魏太武帝的奶妈窦氏就当过保太后。他还到处宣扬:"陆令萱虽是女流,实乃当世豪杰,自女娲娘娘以来再没出过这样的人物!"陆令萱投桃报李,尊祖珽为国师,祖珽就此当上了左仆射。可惜满朝文武没人支持陆令萱当太后,她这美梦算是白做了,反倒成全了祖珽。
祖珽权势越来越大,满朝官员都躲着他走。唯独太傅斛律光向来瞧不上祖珽,每次看见他在朝堂上,老远就骂:"这阴险小人,今儿个又憋什么坏水呢!"还跟将领们说:"从前赵彦深在的时候,边境军情、兵马调度都跟咱们商量。如今让个瞎子执掌机密,连招呼都不打,迟早要误了国家大事!"众将听了都叹气。祖珽知道斛律光恨自己,就买通斛律光的家奴打听。那家奴说:"我家王爷每晚抱着膝盖发呆,总念叨'瞎子当道,国家要完'。"祖珽听了怀恨在心。后来穆提婆想娶斛律光的庶女,被拒绝了;皇帝要赏穆提婆晋阳的田地,又被斛律光劝阻。这两件事让穆提婆和祖珽结成了同盟,整天盯着斛律光的错处。
斛律光家世代将门,满门荣耀。弟弟斛律羡当幽州刺史,治军有方,连突厥人都怕他,称他"南可汗"。长子斛律武都娶了公主,官居要职。当年他父亲斛律金临终前就说过:"咱家靠忠心和勤勉起家,千万别仗着女儿得宠就骄横。我本不想让闺女入宫,推辞不掉才勉强答应,实在放心不下啊!"斛律光牢记父亲教诲,生活节俭,忠心耿耿,不近女色,不贪权势,连宾客都少见。每次上朝议事,他总是最后发言,但句句在理;写奏章时让人代笔,自己口述,字字朴实。带兵打仗沿袭父亲的老规矩:营地没扎好绝不进帐,行军从不脱盔甲,冲锋时永远冲在最前面。士兵犯错只用棍子打背,从不滥杀,所以将士们都愿为他卖命。
自从洛阳大战立功后,斛律光官至右丞相,兼管并州,多次与段韶联手攻打北周。连周朝名将韦孝宽都在汾北被他打得大败。斛律光拓地五百里,在西境一口气建了十三座城,骑着马挥鞭指点,几天就完工。段韶也攻下周朝定阳城,活捉汾州刺史杨敷。杨敷被押到邺城后宁死不屈,被杀身亡。这时齐主高纬已经宠信小人,不想再打仗,召回了斛律光和段韶的军队。段韶还没回到邺城就病死在军中——这段韶是娄太后外甥,打仗的本事和斛律光不相上下,就是太好色,纳了元珽的妻子皇甫氏做妾,宠得胜过正室,所以名声不如斛律光。
前朝的老将们一个个都去世了,只剩下斛律光这根顶梁柱还撑着北齐的天。周朝人不敢越境惹事,斛律光也从不居功自傲。
北周勋州刺史韦孝宽,早年被斛律光打得大败,心里憋着一股恨意,总想找机会报复。他琢磨出一条毒计,编了两句歌谣:"百升飞上天,明月照长安",又添上"高山不推自崩,槲木不扶自举",派细作混进邺城四处散播。
这歌谣传到祖珽耳朵里,这个瞎眼的老狐狸立刻会意,又给续上两句:"盲老公背受大斧,饶舌老母不得语。"还专门让街上的小孩传唱。穆提婆听见了,赶紧跑去告诉他娘陆令萱。陆令萱琢磨半天没想明白,就把祖珽叫来问。
祖珽装模作样想了好一会儿,突然拍腿笑道:"破案了!百升合起来是个'斛'字,明月是斛律光的字。盲老公说的就是我,饶舌老母可不就是您嘛!"陆令萱吓得脸色发白:"这还了得?不光要害咱娘俩,连国家都要完啊!"当天就拉着儿子去齐主高纬跟前告状。
高纬将信将疑:"斛律丞相真会造反?"祖珽趁机煽风点火:"斛律家世代掌兵,斛律光在关西威名赫赫,他弟弟斛律羡镇守幽州,女儿是皇后,儿子娶公主。这歌谣可不是空穴来风!"高纬没吭声,等他们退下后偷偷问韩长鸾。韩长鸾打包票说斛律光绝对忠心,这事就暂时压下了。
祖珽见没动静,又单独求见。高纬支开左右,只留心腹何洪珍。还没等祖珽开口,高纬先叹气:"上次你说的事,朕本来要办,可韩长鸾说不可能..."何洪珍抢着说:"要么就别动这心思,既然起了疑心又不行动,万一走漏风声..."祖珽赶紧帮腔,高纬终于点头:"洪珍说得对,朕明白了。"
这皇帝本就优柔寡断,正犹豫时,丞相府佐封士让突然送来密报,说斛律光私藏兵器、蓄养死士,还跟弟弟密谋造反——这当然是祖珽在背后指使。高纬看完对何洪珍说:"朕早就觉得斛律光要反,果然如此!"立即让何洪珍找祖珽讨主意。
祖珽阴笑道:"简单!皇上明天就说要去东山游玩,赐斛律光一匹御马同行。等他来谢恩时..."第二天斛律光果然中计,独自进宫谢恩。走到凉风堂刚下马,突然被人从背后扑倒。老将军一个踉跄站稳,回头看见是侍卫刘桃枝,厉声喝问:"你干这种缺德事不是头回了!我斛律光对得起国家!"刘桃枝二话不说,带着三个壮汉把老将军按倒在地,用弓弦活活勒死。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,过了很久都擦不掉。
高纬马上颁诏说斛律光谋反,派兵抄家。长子斛律世雄、次子斛律恒伽都被逼自尽,只有小儿子斛律锺因为才几岁捡了条命。祖珽派邢祖信去清点财物,听说只搜出十五张弓、一百支箭、七把刀和两杆长矛,顿时拉下脸:"就这些?"邢祖信挺直腰板:"还有二十捆枣木棍,听说是用来管教家奴的。"祖珽脸上挂不住,软下口气说:"朝廷已经定罪,邢郎中何必替死人说话?"邢祖信红着眼睛说:"我是为国家痛失良相!"旁人怪他太耿直,他昂着头说:"贤相都冤死了,我这条命算什么!"
高纬又派人到梁州杀了斛律光长子斛律武都,接着派贺拔伏恩去幽州抓斛律羡。幽州守城官看出使者穿着暗甲、马匹出汗,提醒斛律羡闭门不纳。斛律羡苦笑道:"皇命岂能违抗?"出城接旨时当场被捕。临刑前他仰天长叹:"我家富贵到极点,女儿当皇后,儿子娶公主,果然盛极必衰啊!"五个儿子全被处死。
消息传到北周,韦孝宽乐得直拍大腿,周主宇文邕立即大赦天下庆贺。北齐这边,斛律皇后被废,胡太后为了讨好儿子,把侄女打扮得花枝招展送进宫。高纬一见这漂亮表妹就走不动道,立刻封为昭仪。这下可惹恼了弘德夫人穆舍利——她生的儿子高恒刚被立为太子,本来指望当皇后,半路杀出个胡昭仪。胡太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跟陆令萱拜了干姐妹,硬是把侄女扶上后位。新皇后感激姑姑,天天在高纬枕边吹风,终于说动皇帝把胡太后接回宫奉养。这一家子表面其乐融融,可明眼人都知道,北齐的根基已经动摇了。
话说那穆夫人,生性阴柔又狡猾,眼巴巴看着后位被别人占了去,心里哪能咽得下这口气?她立刻找到陆令萱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埋怨:"您口口声声说把我当亲闺女,如今倒好,眼睁睁看我受这窝囊气!"
陆令萱被她这么一闹,心里也过意不去,拍着她的手背哄道:"我的小祖宗,你急什么?不出半年,保管让你坐上正宫娘娘的宝座!"穆氏抽抽搭搭地说:"我又不是三岁小孩,您少拿这话来糊弄我!"陆令萱当即指天发誓,说定要帮她扭转局面。穆氏将信将疑,眼泪倒是止住了。
说来也怪,才过了一个多月,齐主高纬就三天两头往穆氏宫里跑,又是赔不是又是叙旧情。穆氏心里暗喜,面上却还端着架子,假意劝道:"陛下还是多去中宫走动才是。"高纬一听就拉下脸:"那个疯婆娘,整日痴痴傻傻的,朕看见她就心烦!"穆氏心里直犯嘀咕,猜测定是陆令萱使了什么手段,可又摸不着头脑。既然皇帝回心转意,她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,变着法子笼络圣心。
这天陆令萱瞅准机会,在殿上冷不丁冒出一句:"天底下哪有儿子当太子,生母却当奴婢的道理?"高纬听了默不作声,陆令萱知道火候到了,悄悄退下。
转眼高纬又新纳了两个美人,一个姓李,一个姓裴,都封作娥英。这封号是从舜帝的两位妃子娥皇女英那儿借来的。陆令萱见势不妙,赶紧给穆氏出主意。她命人连夜赶制了镶金嵌玉的宝帐,又备下稀世珍宝做的枕席器具,把穆氏打扮得珠光宝气,活脱脱像个仙女似的端坐在帐中。
一切准备停当,陆令萱跑去对高纬说:"宫里出了位圣女,陛下不去瞧瞧?"高纬兴致勃勃跟着她来到穆氏寝宫,刚掀开帐子,就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。只见帐中端坐着个美人,恍若九天玄女下凡。待那美人起身相迎,高纬定睛一看,才发现竟是穆夫人,不禁拍手笑道:"好你个陆太姬,竟跟朕玩这套把戏!"
陆令萱顺着话头接道:"这般天仙似的人儿都不配当皇后,陛下还想找什么样的?"见高纬犹豫,她又补了句:"当年舜帝不也娶了尧的两个女儿?圣主尚且如此,陛下效仿又有何妨?"这话正中高纬下怀,当晚就留宿在宝帐中。第二天早朝,立刻下旨立穆氏为右皇后,原先的胡皇后改称左皇后。
可穆氏贪心不足,又撺掇陆令萱想法子除掉胡氏。这天陆令萱故意在胡太后跟前叹气:"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!"太后忙问缘由,她欲言又止,最后才压低声音说:"您那好侄女胡后,竟在陛下面前说您行为不端,不配为天下表率。"太后一听勃然大怒,当即命人把胡后传来,亲手剪去她的头发赶出宫去。可怜胡后到死都不明白,自己怎么就着了道。
穆氏终于独霸后宫,喜滋滋地向陆令萱道谢。问起胡后发疯的缘由,陆令萱只是神秘地笑笑——原来她早派人给胡后下了蛊。自此朝中形成三足鼎立之势:穆提婆、高阿那肱、韩长鸾把持朝政,号称"三贵";祖珽掌管内外兵权。这帮奸佞横行霸道,把个好端端的高氏江山,慢慢给蛀空了。
花开两朵各表一枝。话说北周这边,自从和突厥结盟后两次攻打北齐都吃了败仗。太师宇文护带着残兵败将回朝请罪,周主宇文邕倒是宽宏大量,一概赦免。转过年来改元天和,周主三番五次派人去突厥迎亲。可突厥木杆可汗见北齐国力强盛,反倒和齐国眉来眼去,把周国使臣宇文纯等人扣在草原上好几年。
也是天意弄人,这年突厥突遭狂风暴雨,连帐篷都被掀翻了。木杆可汗以为天神降怒,赶紧把女儿阿史那氏嫁给周主,跟着宇文纯他们来到长安。周主亲自出城迎接,立这位突厥公主为皇后。别看是异族女子,倒生得端庄秀丽,周主待她很是优厚。
再说宇文护母亲去世,周主给的丧葬规格极高。按说宇文护该守孝三年,可不到半年就被召回朝廷。到了天和五年,周主更是下诏要给宇文护加九锡之礼。诏书里把宇文护夸得天花乱坠,却连名字都不提,这份荣宠真是古今罕见。
可惜宇文护这人表面宽厚,实则糊涂。仗着自己功劳大,长期把持朝政,私宅里养的护卫比皇宫还多。手下人贪赃枉法,他也睁只眼闭只眼。周主表面上装糊涂,暗地里却另有打算。这年三月初一发生日食,宇文护心里发毛,找来天官庾季才问吉凶。庾季才劝他急流勇退,宇文护嘴上说考虑,转头就给庾季才穿了小鞋。他哪知道,宫里早有人磨刀霍霍,就等着取他性命呢!
话说那卫公宇文直,原本跟宇文护走得近,可自从沌口吃了败仗被免官,心里就恨上了宇文护。他三天两头在周主宇文邕耳边吹风:"这老贼不除,迟早要坏事!"周主摸着下巴不吭声,暗地里却和几个心腹——右宫伯宇文神举、内史下大夫王轨、右侍上士宇文孝伯——日日密谋。这三人都是宇文泰旧部的子弟,凑在一块儿倒真琢磨出条妙计。
正巧这年开春,宇文护从同州巡查回来复命。周主在文安殿摆出笑脸相迎,又是赐座又是嘘寒问暖。宇文护刚说要去看望叱奴太后,周主立刻愁眉苦脸:"老太太年纪大了贪杯,醉起来六亲不认。我劝过多少回都不听,兄长既然要去,不如帮我说说?"说着从怀里掏出篇《酒诰》,亲手塞给宇文护。
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太后寝宫。宇文护刚站定念《酒诰》,忽听脑后风声骤起——原来周主早攥着玉笏悄悄绕到背后,猛地一笏砸下去!宇文护扑通栽倒,周主急唤太监何泉补刀,谁知这阉人手抖得像筛糠,连砍几刀都没见血。这时躲在门后的卫公宇文直窜出来,剑光一闪,那权倾朝野的宇文护顿时成了两截尸首。
太后吓得打翻了酒盏,周主赶忙跪下解释:"这老贼早想害咱们母子啊!"老太太哆嗦着嘴唇,到底没敢吱声。转眼间宫伯长孙览带兵闯进来,把宇文护的儿子们——谭公、莒公、业公、平公连带几个孙子辈,像割韭菜似的一茬茬砍了。那些党羽更惨,从柱国侯到大将军,连管御膳房的李安都没逃过。
最悬的是齐公宇文宪。他平日最得宇文护信任,这会儿被召进宫时,卫公直一个劲儿撺掇周主把他也宰了。周主摆摆手,反而温言安抚。等宇文宪听说李安也要杀,壮着胆子求情:"不过是个烧火做饭的..."话没说完就被周主冷笑打断:"先帝暴毙就是这厨子下的毒,你装什么糊涂?"吓得宇文宪连滚带爬退出去。
远在蒲州的宇文护长子接到诏书还以为要升官,连夜赶回同州就被灌了毒酒。次子更冤,出使突厥半路接到赐死诏书,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。待到秋风扫落叶般清完余党,周主才下诏改元建德。老百姓都说,这老贼早该死了!只是可惜那些被他牵连的,像御厨李安,到死都没明白自己为何要给先帝陪葬。
(殿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,檐下血迹还没擦干净,新上任的官员们已经捧着笏板在宫门外排起了长队...)
斛律光遭谗受害 宇文护稔恶伏诛
却说胡太后失去和士开,又害得寂寞无聊,她是个淫妇班头,怎肯从此歇手,遂借拜佛为名,屡向寺院中拈香。适有一个淫YS僧昙献,身材壮伟,状貌魁梧,为胡太后所中意。昙献亦殷勤献媚,引入禅房,男贪女爱,居然谐成了欢喜缘。胡太后托词斋僧,取得国库中金银,贮积昙献席下,复将高湛生平所御的宝装胡床,亦搬入寺中,与昙献共同寝坐。嗣又因内外相隔,终嫌未便,索性召入内庭,使他唪诵经,超荐亡灵,朝朝设法,夜夜交欢,正所谓其乐融融了。昙献又召集许多徒众,会诵一堂,胡太后赐号昭玄统僧,僧徒却戏呼昙献为太上皇。宜呼为太上僧。就中又有两个少年僧侣,面目秀嫩,好似女子一般。胡太后复不肯放过,陆续召幸,旦夕不离。但恐为皇儿所知,索性叫他乔扮女尼,搽脂画粉,希图掩饰。齐主纬有时入省,起初尚未曾留意。后来二僧妆点愈工,姿态愈妍,惹得齐主亦觉动目,遂想出一法,给二僧至别室,迫令侍寝。二僧抵死不从,纬召婢媪等强褫僧衣,欲与行淫。哪知二僧的下体,与纬相同,纬且惊且怒,才知母后有苟且行为。当下亲加讯鞫,二僧无从抵赖,只好实供,并及昙献肆淫事。纬即收诛昙献,并命二僧一体伏法。何不留作北+童!又遣宦官邓长颙,率领众阉,徙胡太后至北宫,把她幽禁起来。
陆令萱趁这机会,竟想代做太后,密与祖珽熟商,珽又引出一条故典,说是魏太武帝焘,曾尊保母窦氏为保太后,借古证今,无不可行。亏他想出。且出语朝士道:“陆虽妇人,实是豪杰,女娲以来,得未曾有哩。”令萱亦称珽为国师,珽得进任左仆射。惟陆为太后,始终无人赞成,因此令萱枉费一番心思,徒乐得画饼充饥,倒反作成了一个祖珽。
珽势力日盛,朝野侧目,独太傅咸阳王斛律光,素来嫉珽,每见珽在朝右,辄遥骂道:“阴毒小人,今日又不知作何计!”复召语诸将道:“边境消息,兵马处分,从前赵令恒彦深字令恒。在朝,尝与我辈参议,今盲人入掌机密,并未会商,国家事恐终为所误哩!”诸将相率叹息。珽知光恨己,赂光从奴,密问光有无讥评,从奴答道:“相王每夜抱膝闷坐,尝自叹道:‘盲人入朝,国必危亡。’”珽闻得此语,当然挟嫌。开府穆提婆,求娶光庶女为妇,光又不许。齐主拟拨晋阳田,赏给提婆,光复入谏道:“此田自神武以来,累年种禾饲马,为御寇计,若赐给提婆,岂非与军务有碍么!”齐主乃止。提婆从此怨光,遂与祖珽日伺光隙。
光为斛律后父,累世勋贵,一门衣锦。弟羡为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,雅善治兵,士马精强,斥堠严整,突厥尝加畏惮,称为南可汗。长子武都,为开府仪同三司,领梁、兖二州刺史,尚高洋女义宁公主。光父金在日,尝语光道:“我虽不读书,闻古来外戚,如汉朝梁冀等,无不倾灭。女若得宠,诸贵人必多妒忌,女若无宠,天子又多生憎。我家以忠勤致贵,断不可借女生骄,我本不欲尔女入宫,无如累辞不获,深以为忧!”炎炎者灭,隆隆者绝,斛律金颇知此义,可惜后来复蹈此辙。及金年老去世,光颇遵父训,持身节俭,事主忠诚,不好声色,不贪权势,杜绝馈遗,罕见宾客。每当朝廷会议,常独后言,言必合理,或有疏奏,使人执笔起草,自己口授,概从朴实。行军仿乃父遗法,营舍未定,终不入幕。在营不脱甲胄,临阵时辄身先士卒,士卒有罪,惟用杖挝背,未尝滥杀,众皆乐为效力。自洛阳鏖兵后,见七十三回。受官右丞相,领并州刺史,屡与段韶出兵攻周,周勋州刺史韦孝宽,也是一员良将,与光交战汾北,竟至败北。光得拓地五百里,就西境筑十三城,立马举鞭,指画基址,数日告成。段韶亦得拔周定阳,擒归汾州刺史杨敷。敷至邺都,不屈被杀。齐主纬已宠任群小,不愿用兵,召还光、韶两军。韶未及还邺,病殁军中。韶为神武皇后娄氏甥,即段荣子。将略与光相亚,然性颇好色,尝纳魏黄门侍郎元珽妻皇甫氏为妾,宠过正嫡,时论因劣韶优光。韶亦北齐名将,故随笔带叙生卒。余如先朝勋戚,百战功臣,均依次谢世。独光尚岿然独存,为齐柱石。周人不敢越境生事,亦未尝自夸功绩。
惟周勋州刺史韦孝宽,被光杀败,尝欲报恨,特构造谣言,使间谍传入邺中,有“百升飞上天,明月照长安”二语;又云:“高山不推自崩,槲木不扶自举。”祖珽知言中寓意,索性又续下二句道:“盲老公背受大斧,饶舌老母不得语。”因暗令小儿遍歌市中。穆提婆听着,入白令萱。令萱未尽得解,因召珽入询语意。珽故意想了一会,乃笑说道:“得着了!得着了!百升是一‘斛’字,明月是斛律丞相表字,盲老公是指珽,饶舌老母是指尊颜,余言可不烦索解了。”令萱惶急道:“如此说来,非但危及尔我,并且危及国家,怎可不即日启闻!”遂并将谣言入启齐主,且为齐主解释意义。齐主迟疑道:“莫非斛律丞相尚有异图么?”珽即接入道:“斛律氏累世掌兵,明月声震关西,丰乐羡字丰乐。威行突厥,女为皇后,男尚公主,今有此谣言,正足令人生畏呢!”齐主不答,俟珽等趋出,召问领军韩长鸾,长鸾却谓斛律光必无贰心,乃搁置不提。珽见宫廷中毫无举动,因复入见齐主,称有密启。齐主屏去左右,唯留幸臣何洪珍在侧。珽尚未及言,齐主纬即与语道:“前得卿启,便欲施行,韩长鸾谓必无此理,所以中止。”何洪珍不待珽言,抢先进词道:“若本无此意,可作罢论;既有此意,尚未决行,倘事机泄露,反为不妙!”珽亦加说数语,请齐主从洪珍言。齐主纬乃点首道:“洪珍言是,我知道了!”
珽才趋出。
纬本怯弱,终未能决。会又接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,略言斛律光奉召西归,即欲引兵逼主,事不果行。今闻该家私蓄弩甲,及奴僮千数,且常遣使至丰乐武都处,阴谋往来,若不旱图,变且不测云云。这也是由祖珽唆使出来。纬览此密启,因语何洪珍道:“人心原是灵敏,我常疑光欲反,不意果然!”实是呆鸟,还自夸灵敏么?说着,即命洪珍转告祖珽,并向珽问计。珽说道:“这有何难!可由皇上赐一骏马,但说明日当游幸东山,王可乘此马同行。那时光必入谢,只须二三壮士,便可捕诛此獠。”洪珍即还报齐主,齐主纬依议施行,果然光中珽计,单骑入谢,行至凉风堂,下马步趋,蓦有人从后猛扑,几至被仆。幸亏脚力尚健,兀自站住,回顾身后,但见刘桃枝怒目立着,因呵叱道:“桃枝你如何惯作此事?我实不负国家!”桃枝不答,复麾集力士三人,把光扑倒,用弓弦冒住光颈,将光扼死,颈血溅地,历久犹存。可称为碧血千秋。
于是由齐主下诏,诬光谋反,遣宿卫兵至光第,拘执光子世雄、恒伽,勒令自尽。惟少子锺年仅数龄,幸得免死。祖珽使郎官邢祖信籍没光家。祖信报珽,得弓十五,宴射箭百,刀七,赐槊二。珽厉声问道:“此外尚有何物?”祖信亦抗声道:“得枣杖二十束,闻拟处置家奴,凡奴仆犯私斗罪,杖一百。”珽不觉增惭,柔声与语道:“朝廷已加重刑,郎中何必代雪呢!”祖信怆然道:“祖信为国家惜良相!”说毕趋退。旁人咎他过直,祖信道:“贤宰相尚死,我何惜余生呢!”此人亦不可多得,故特叙入。
齐主又遣使至梁州,杀光长子斛律武都,再命中领军贺拔伏恩,乘驿捕斛律羡。伏恩至幽州,尚未入城,门吏驰入报羡道:“来使衷甲,马身有汗,恐不利将军,宜闭门不纳!”羡叱道:“敕使岂可疑拒?”遂出迎伏恩。伏恩宣诏毕,即把羡拿下,就地取决。羡临刑自叹道:“富贵至此,女为皇后,公主满家,天道恶盈,怎得不败!”遂从容受刑,五子皆死。伏恩等还都复命,除陆令萱母子及祖珽奸党外,无不称冤。独周将军韦孝宽得信大喜,自幸秘计告成,急报知周主邕。周主也喜出望外,下诏大赦,举朝庆贺,互相告慰道:“斛律受诛,齐虏在吾目中了!”为周灭齐张本。
齐主纬后斛律氏,貌本平庸,未得主宠,至是亦连坐被废,迁居别宫。胡太后自愧失德,求悦齐主,特召入兄女,炫服盛装,与齐主相见。齐主是登徒子一流人物,见有姿色女郎,差不多肢体俱酥。当下问明姓氏,乃是前陇东王胡长仁女。父已受诛,女尚未字,乐得把她留住,做一对中表鸳鸯。胡女已受太后密嘱,曲意承欢,齐主纬越加怜爱,当即册为昭仪。就中有一个情敌,就是弘德夫人穆舍利。穆舍利已生一男,取名为恒,齐主未有储嗣,特命斛律后抚养。才阅半年,即立为皇太子。此次斛律后废黜,穆夫人应该补升,偏被胡昭仪夹入,转令穆氏多一对头。胡太后复立侄女为后,料知穆氏义母陆令萱,必帮助穆氏,出来反对,不得已卑辞厚礼,结好令萱,约为姊妹。令萱至此,反觉左右为难,只因胡昭仪宠幸方隆,更由胡太后从中嘱托,乃与祖珽入白齐主,立胡昭仪为皇后。胡后深感姑恩,便提起母子大义,责备齐主,枕席私言,容易动听;况齐主纬已忘前嫌,所有北宫稽查,早命撤销,此次闻胡后语,便将太后迎还奉养。母子姑侄,团圞欢聚,自在意中。胡太后计非不佳,但可暂不可久奈何!
独这阴柔狡黠的穆夫人,平白地将后位让人,如何忍受得住?当下埋怨陆令萱,说她无母女情。令萱也觉自悔,便慰穆氏道:“汝休性急,不出半年,管教汝正位中宫!”穆氏泣道:“我非三岁婴孩,何必哄我!”令萱对她设誓,决计替她转圜,穆氏尚似信非信。果然过了月余,齐主纬屡至穆氏寝室,申叙旧欢。穆氏半喜半嗔,佯劝纬往就中宫,纬作色道:“皇后不知惹着何病,非痴非癫,想是有些失心疯了,朕不愿见她!”穆氏亦暗暗疑讶,默料必令萱所为,但亦未识她用着何术。只因齐主已经转意,自然提起精神,笼络齐主。陆令萱又乘间启奏道:“天下有男为太子,母为奴婢么?”齐主默然,令萱乃出。
已而齐主复选得二女,一姓李,一姓裴,皆是美色,号李氏为左娥英,裴氏为右娥英。这取名的原因,是本舜妃娥皇女英,并合为一。令萱不禁替穆氏着急,便为穆氏设法,别造宝帐及枕席器玩等具,俱为世所罕见,令穆氏穿着后服,满身珠翠,装束如天仙相似,静坐帐中。令萱即往白齐主道:“有一圣女出世,大家何不往看!”齐主便即随行,由令萱引至穆氏坐处,揭开宝帐,即有一种兰麝奇芬,沁人心脾。约略一瞧,果见一丽姝端坐,仿佛似巫山神女,姑射仙人。齐主不觉喝采,及丽姝起身出迎,仔细端详,才认识是穆夫人。齐主笑指令萱道:“陆太姬真会弄乖!”令萱亦笑答道:“似此丽质,尚不配做皇后,试问陛下将择何人?”好似玩弄小儿。齐主道:“天子只有一后。”令萱便接口道:“舜纳尧二女为妃,便是二后。舜为圣主,难道不可效法么?”对症用方。齐主大喜,是夕即与穆氏并宿宝帐中,竭尽欢娱。次日即立穆氏为右皇后,号胡氏为左皇后。
穆氏意尚未足,再托令萱设策,除去胡氏。令萱许诺,屡次入见胡太后。一日至太后前,佯作嗔语道:“何物亲侄女,作如此语!”太后惊问何因?令萱又摇首不答。经太后一再固问,方低声说道:“胡后语大家云:太后行多非法,不足为训。”这语说出,激动太后怒意,立召胡后来前,命左右剪去后发,遣回家中。落人圈套,还不自知,徒断送了一个侄女。穆氏遂得独为皇后。令萱向她道贺,穆氏亦敛奭拜谢,惟问及胡后致病事,令萱但微笑不言。看官道是何故?无非由令萱使人厌盅,除害胡后罢了。嗣是穆提婆、高阿那肱、韩长鸾,共处钧轴,号为三贵。祖珽得总知骑兵、外兵事。宵小横行,内外蒙蔽,要把这高氏宗社,轻轻断送了。小子姑从慢表,且述周事。自周主邕,与突厥连和,两次侵齐,俱遭败挫。见七十二、三回。太师宇文护由弘农退还,与诸将入朝请罪,周主邕一体赦免。越年春季,周改保定六年为天和元年,屡遣使至突厥迎婚。突厥木杆可汗,因齐人强盛,向齐通使,又欲与齐连姻,不愿送女适周。周使臣陈公宇文纯,宇文泰第九子。许公宇文贵,神武公窦毅,南阳公杨荐等,俱被留住,好几年不得归国。宇文纯等再四请求,终不见允。会突厥遇大风雨,兼大雷震,旬日不止,番帐汗庭,均被漂坏,木杆恐是天谴,不合向周悔婚,乃将爱女阿史那氏,遣嫁周主,与宇文纯等偕至长安。周主邕行亲迎礼,出郊迎女,入宫备册,立阿史那氏为皇后。后虽出番族,貌颇端妍,邕尝优礼相待,两无间言。会宇文护母阎氏病殁,赙恤甚优。护丁艰避位,不到数月,即令起复,入朝视事。至天和五年,且由周主邕下敕,加护殊礼。诏书有云:
盖闻光宅曲阜,鲁用郊天之乐。地处参墟,晋有大搜之礼。所以言时计功,昭德纪行,使持节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柱国大将军大冢宰晋国公体道居贞,含和诞德,地居戚右,才表栋隆。国步艰难,寄深夷险,皇纲缔构,事均休戚。今文轨尚隔,方隅犹阻,典策未备,声名多阙,宜赐轩悬之乐,六佾之舞,崇奖功德,公其勿辞!
这诏书上面,连护名俱未称及,正是宠荣异数,自古罕闻。护性颇宽和,实昧大体,自恃功高,久揽政柄,所居私第,常屯兵护卫,威逾宫阙。诸子僚属,皆倚势作奸,蠹国殃民。护亦全不过问,任彼所为。周主邕深自晦匿,不加干预,一班王公大臣,也猜不透周主意旨,大都旅进旅退,虚与周旋。至天和七年三月朔,日食几尽,护乃召问稍伯大夫庾季才道:“近日天象如何?”大约想篡位了。季才答道:“蒙恩深厚,敢不尽言,近日天象告变,公宜归政天子,请老私门,庶几名同旦詧,寿享期颐,子子孙孙,常作屏藩;否则非季才所敢知了!”护若肯从此言,何至遽死?护沈吟多时,方微吁道:“我亦作此想,但恐不得辞,所以蹉跎至今。公既为王官,可入依朝列,无须另参寡人!”季才知护介意,唯唯而去。嗣复陈书谏护,语极恳挚,护怎肯依议,反与季才有嫌。哪知宫中已密为安排,要将他一刀两段,送入冥途。
先是卫公宇文直,与护相亲,自沌口一败,直坐免官,遂至怨护。沌口战事。见七十三回。尝密白周主道:“护若不诛,必为后患。”周主邕乃屡与计议。又有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,宇文泰族子。内史下大夫王轨,右侍上士宇文孝伯,宇文深子。也与周主同谋,议定一策,对付权臣。三个缝皮匠,比个诸葛亮。适护出巡同州,还都复命,周主邕御文安殿,面加慰劳。护请入省叱奴太后,周主邕怅然道:“太后春秋已高,颇好饮酒,一或过醉,喜怒乖方,近虽犯颜屡谏,未蒙垂纳,兄今入省,愿更为启请。”说至此,即从怀中取出酒诰,交与护手道:“烦取此入谏太后!”护当然接受,与周主邕一同进去。既见叱奴太后,问过了安,太后命护旁坐。护因周主邕嘱托,尚立读酒诰。周主阴执玉珽,走至护后,猛力击护,护猝致倒地。周主令宦官何泉,用御刀斫下,泉不觉手颤,斫护未伤。卫公直已伏匿户侧,一跃而入,手起剑落,把护劈成两段。该死久矣!太后惊起,由周主邕婉言陈诉,谓护谋害两宫,所以诱诛。太后自然无言。邕即召入宫伯长孙览,收捕护子谭公会,莒公至崇,业公静正,平公乾嘉,及乾基、乾光、乾蔚、乾祖、乾威等,悉数伏诛,又杀护党柱国侯伏、侯龙恩,大将军侯万寿、刘勇,中外府司录尹公正、袁杰,膳部下大夫李安。
时雍州牧齐公宪,为护亲任,赏罚黜陟,多所参预。至是由周主召入,勉励数语。宪免冠拜谢,乃使诣护第收兵符及诸文籍。卫公直素来忌宪,劝周主并宪加诛,周主不许。及宪入复命,闻李安亦在诛例,便面启道:“安出自皂隶,唯主庖厨,向未预闻朝政,何足加戮!”周主正色道:“世宗暴崩,实安所为,弟难道全未闻知么?”宪惶恐趋出。护世子训为蒲州刺史,即夕遣越公宇文盛,乘驿召还,至同州赐死,次子昌城公深,出使突厥,亦命开府宇文德赍去玺书,诛死道中。当下颁诏罪护,除首从已正典刑外,余皆肆赦,复改天和七年为建德元年。小子有诗斥护道:
怙权肆逆久稽诛,一死犹嫌未蔽辜;
玉珽扑身奸贼倒,九京才得慰宁都!宁都见前文。护既就诛,周主亲政,当然有一番封赏。欲知何人代护,下回再当续详。
本回叙述,足为斛律光、宇文护两人合传。斛律光为高氏懿亲,效忠王室,足慑强邻。光不死则齐不亡,乃为宵小所排,卒遭惨死,齐之不永也宜哉!但功高震主,罕得保全,斛律金平生寄慨,斛律羡临死兴嗟,满招损,盈必覆,富贵其可长保乎!备录之以风后世,为斛律光惜,固不仅为斛律光惜也。彼宇文护历弑二主,罪恶昭彰,直至周主邕嗣位十三年,始得诱诛,死已晚矣。庾季才劝护归政,护若听季才言,尚可不死,但极恶如护,若得不死,宁有天道!诛之正以见周主之能,且可见元恶大憝,鲜有不杀身亡家者也。本回前后连叙,善恶相对,隐寓微义。而齐宫琐事,即由斛律后被废而致。斛律光死而齐即衰,宇文护死而周转盛,贤奸之关系盛衰也,固如是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