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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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杨坚被赵王宇文招设下圈套,险些丢了性命。多亏大将军元胄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杨坚往外冲。这元胄也是个狠角色,把杨坚送出门后,自己往门槛上一站,像尊门神似的挡住赵王。直到听见杨坚的马蹄声远了,这才转身离开。赵王看着元胄那虎背熊腰的架势,愣是没敢动手,只能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,气得直咬手指头,指甲都掐出血来。

杨坚逃过一劫,哪肯善罢甘休?转头就给赵王扣了个谋反的罪名,连带着越王宇文盛也遭了殃。他派兵把两座王府围得水泄不通,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。倒是元胄因救驾有功,得了无数金银财宝,风光无限。这时候益州总管王谦也在蜀地起兵,跟尉迟迥、司马消难他们勾连在一起。尉迟迥还特意给后梁送了密信,想拉他们入伙。

后梁的将领们个个摩拳擦掌,围着梁主萧岿七嘴八舌:"咱们要是和尉迟迥联手,进可以给周朝尽忠,退能拿下整个山南!"萧岿皱着眉头在殿上来回踱步,最后还是派了中书舍人柳庄去北周探风声。杨坚一见柳庄就亲热地拉住他的手:"当年我在江陵带兵时,多蒙梁主照顾。如今幼主登基,我受先帝托付,愿与梁主共渡时艰。"说着还用力捏了捏柳庄的手掌。

柳庄回去把话原原本本传给萧岿,又添了句掏心窝子的话:"尉迟迥那老将军糊涂得连马鞍都认不清了,司马消难和王谦更是草包。周朝的文武大臣早都投靠了杨坚,咱们何苦蹚这浑水?"萧岿听完点点头,把调兵的虎符又锁回了柜子里。

再说周朝这边,行军元帅韦孝宽带着大军到了武陟,和尉迟迥的军队隔着条沁水对峙。正赶上汛期河水暴涨,两边都按兵不动。忽然孝宽的长史李询偷偷给杨坚送信,说军中有将领收了尉迟迥的贿赂。杨坚急得在屋里转圈,跟郑译他们商量要换主帅。李德林赶紧劝道:"您要是现在临阵换将,将士们人人自危,这仗还怎么打?"杨坚一拍脑门,赶紧派了高颎去前线督军。

高颎马不停蹄赶到军营,和韦孝宽一合计,趁着水位稍退,连夜搭起浮桥。尉迟迥的儿子尉迟惇带着十万大军在对面列阵,原想等周军渡到一半再出击。没想到韦孝宽擂鼓进军,周军如潮水般涌过浮桥。高颎更狠,直接下令把桥给烧了,断了自家退路。将士们这下红了眼,不要命地往前冲,杀得尉迟惇丢盔弃甲逃回邺城。

韦孝宽乘胜追击,把邺城围得像铁桶一般。尉迟迥带着儿子和十三万大军出城迎战,老爷子亲自披挂上阵,身后跟着戴绿头巾、穿锦缎袄的黄龙兵。可周军将领宇文忻出了个损招,突然下令朝看热闹的老百姓放箭。百姓们哭爹喊娘四处逃窜,宇文忻趁机大喊:"叛军败了!"周军士气大振,杀得尉迟迥的阵脚大乱。

眼看败局已定,尉迟迥带着两个儿子退守城楼。周将崔弘度追上来时,老爷子正要拉弓射箭——原来这崔弘度的妹妹嫁给了尉迟迥的儿子。崔弘度摘下头盔喊道:"亲家公,今日各为其主,您自行了断吧!"尉迟迥把弓往地上一摔,痛骂杨坚十几声,拔剑往脖子上一抹。他儿子尉迟惇等人想往青州逃,半路就被周军逮住押回长安。杨坚还算讲情面,只杀了尉迟惇兄弟,放过了送过密信的尉迟勤。这场轰轰烈烈的造反,从起事到败亡,统共才六十八天。后人说起这事,都说尉迟迥忠心可嘉,可惜用兵无方,白白断送了性命。

孝宽带着兵马,一路向东讨伐那些造反的官吏,像秋风扫落叶一样,把他们都收拾干净了。杨坚这时候下了道命令,把相州的衙门搬到安阳去,还下令把邺城给拆了,连老百姓的房子都不留。他把相州分成毛州和魏州,这招儿可够狠的——把地盘划小了,势力分散了,危险自然就化解了。

这时候周朝的行军总管于仲文带着兵到了蓼堤,离梁郡也就七里地。檀让领着好几万人马杀过来,仲文使了个计策,派了些老弱病残去挑战,假装打不过,一口气退了十里地。檀让打了胜仗就得意忘形,连防备都不做了。哪知道半夜里仲文杀了个回马枪,檀让的兵一下子乱成一团,被活捉了五千多人。

仲文乘胜追击,打到梁郡,守将刘子宽连打都不敢打,直接弃城逃命。接着又打曹州,把尉迟迥任命的刺史李仲康给逮住了。追到成武,檀让又败了几仗,往东逃了几十里,最后还是被仲文抓住,装在囚车里送到长安。这下子,檀让的小命算是交代了。

还有宇文威、宇文曹那帮人,也被杨素给收拾了,捷报传到长安。现在就剩下司马消难和王谦这两路人马还没解决,杨坚急得直搓手,催着王谊赶紧往郧州进军,又派上柱国梁睿当西征元帅,去收拾益州。

司马消难这人本来就没啥本事,看见尉迟迥造反,他也想跟着捞点好处出出风头。结果尉迟迥一败,他吓得魂儿都没了,赶紧派人去建康向陈朝求救。陈朝的援兵还没出发呢,王谊的大军就杀到了。消难连打都不敢打,连夜往南逃,投降了南朝。陈主封他当了个车骑将军,还加了个随公的爵位。王谊这边自然是大获全胜。

杨坚看外患快平定了,觉得自己离成功不远,就自封为大丞相,把左右丞相的官职都给废了。他还把陈王纯和他几个儿子都给杀了,心可真够狠的。

益州总管王谦本来指望各处人马能打胜仗,自己好跟着捡便宜。谁知道接二连三传来的都是败报,吓得他心惊肉跳。隆州刺史高阿那肱因为被杨坚调职,心里不痛快,就给王谦出主意:"您要是亲自带着精兵直奔散关,蜀地的人知道您是勤王义师,肯定愿意效命,这是上策。要是出兵梁汉占据腹地,这是中策。要是死守剑南,那就成下策了。"

王谦觉得上策太冒险,就想用中下两策。总管长史乙弗虔和益州刺史达奚惎却说:"蜀道这么难走,敌军飞也飞不过来,咱们只要守住险要就行。"王谦就让他俩带着十万人去守利州。

西征元帅梁睿调集了利州、凤州、文州、秦州、成州的兵马,浩浩荡荡杀向利州。半路上遇到蜀兵,还没开打呢,蜀兵就溃散了。乙弗虔和达奚惎节节败退,梁睿步步紧逼。这俩人实在没辙了,就偷偷派人去梁睿军中,说要当内应,将功赎罪。梁睿当然答应。他俩就退回成都去了。

王谦还不知道这俩人已经叛变,还当他们是心腹,让他们守城,又派他们的儿子带左右两军仓促出战。结果梁睿大军一到,左右两军先叛变了。王谦身边就剩几十个骑兵,逃回城下一看,城门紧闭,城墙上站着乙弗虔和达奚惎,冲他喊:"我们已经归顺梁元帅了,您请自便吧!"这话说得还算客气。

王谦进不了城,只好逃往新都。新都县令王宝假装出来迎接,把他骗进城给杀了,脑袋送到长安。梁睿进了成都,把高阿那肱抓住押回长安。杨坚把高阿那肱的脑袋和王谦的脑袋一起挂起来示众。又传话给梁睿说:"达奚惎和乙弗虔是主谋,不能饶。"梁睿就把这俩人也杀了。

几路大军都平定了,权倾朝野的随公杨坚这下可以安安稳稳地篡夺周朝的江山了。

郧国公韦孝宽刚班师回朝没多久就病死了,享年七十二岁。这位老将军智勇双全,遇到强敌总能从容布置,常常让人看不懂他的计谋,等打了胜仗大家才恍然大悟。他在军中还喜欢读书,俸禄都拿来接济亲戚朋友,名声特别好。可惜啊,这么一位名将,最后却给杨坚当爪牙,帮着铲除义军,酿成杨坚篡位的祸事,晚节不保,真是可惜了。杨坚倒是很伤心,追封他为太傅,谥号"襄"。

高祐跟着大军回朝,更得杨坚宠信,让他代替刘璆当司马。杨坚跟郑译渐渐疏远了,虽然没撤他的职,但暗中吩咐手下有事不用再向郑译汇报。郑译觉得不妙,主动请辞。杨坚表面上还安慰他,实际上已经冷淡多了。

周室的五个王爷,已经被杨坚害死三个,剩下代王达和滕王逈也没什么权力。杨坚还是不放过,硬说他们谋反,逼他们自尽。接着就逼周主宇文阐下诏,封杨坚为相国,进爵随王,划了二十个郡给他当封地。杨坚假装推辞,只接受了十个郡。

没过多久又下诏加九锡之礼,允许他建王府设官员,还封他老婆独孤氏为王后,儿子杨勇当王太子。杨坚推辞了三次才"勉强"接受。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、卢贲,还有太傅李穆这帮人,都劝杨坚顺应天命当皇帝。杨坚还装模作样地拖了一年多,到了大象三年二月,终于逼着周主禅位。那禅位诏书写得可真好听,说什么"天命无常,惟德是辅",把杨坚夸得比虞舜、周文王还厉害,最后说"朕虽愚昧,也看得清形势,现在就把皇位禅让给随王"。

杨坚拿到诏书,心里乐开了花,表面上还得装模作样地推辞三次。又派太傅宇文椿捧着册书,大宗伯赵煚捧着玉玺去王府劝进。那册书上写得更是天花乱坠,把杨坚夸得跟圣人似的。

话说那相国随王杨坚,这天接到一份沉甸甸的册书。册书上头写得文绉绉的,说什么上古圣王都是顺应天命,从尧舜到商汤周武,哪个不是应天顺人?如今周朝气数已尽,天下归心于您,连老天爷都降下祥瑞——前些日子长星划过夜空,最近又有赤雀报喜、玄龟显灵。这皇位啊,您就勉为其难接下吧!

杨坚捧着册书,摸着上头冰凉的玉玺,嘴角忍不住往上翘。他心想:我杨坚等了这么多年,不就是为了这一天?旁边庾季才掐指一算,说二月甲子日是个黄道吉日。杨坚点点头,当天一大早就把文武百官都召进宫来。

宫里头早备好了崭新的龙袍,金线绣的衮冕在晨光里闪闪发亮。杨坚张开双臂让侍从更衣,玄色龙袍加身的刹那,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等被众人簇拥着坐上临光殿的龙椅时,底下哗啦啦跪倒一片,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梁上灰尘都簌簌往下掉。

定国号为"隋"的时候还闹了个笑话。本来他继承父亲的随国公封号,该叫"随"朝。可杨坚盯着"随"字里头那个"辶"偏旁直皱眉——这走之底多不吉利!大笔一挥改成"隋",仿佛这样就能让新朝安安稳稳。改完还得意地捋须微笑,却不知二十年后,这个字终究没拦住隋炀帝的龙舟一路漂向江都。

新官上任三把火,杨坚雷厉风行地改组朝廷。三师三公五省二台十一寺,像搭积木似的把官僚体系重新排布。高颎、虞庆则这些老部下个个加官进爵,连他爹杨忠都被追封为武元皇帝。册立独孤氏为皇后那日,太极殿前的铜鹤嘴里喷出的香烟,把半个皇宫都笼在青雾里。

说起杨家发迹,长安城里老人都能讲段古。说杨坚出生时满屋紫气,有个河东来的尼姑断言这孩子不能养在俗人家。后来小杨坚在母亲怀里突然头上长角、浑身生鳞,把吕夫人吓得直接把他摔在地上——幸亏那尼姑眼疾手快接住,还说这一摔耽误了孩子得天下的时辰。这些神神道道的传闻,史官们写得煞有介事,其实谁不知道?成王败寇罢了。

最尴尬的要数周静帝的母亲杨太后。这姑娘本是杨坚亲闺女,当初父亲掌权她还暗自欢喜,等发现老爹要改朝换代,气得在寝宫摔了好几套茶具。可深宫妇人哪拗得过铁腕权臣?后来被改封乐平公主,杨坚还想让她改嫁,这姑娘直接剪了头发誓死不改嫁,从此父女再没相见。

至于周朝那几位太后更凄凉。阿史那氏刚听说改朝换代就咽了气,李氏带着小皇帝搬到别宫,整天以泪洗面,最后和朱皇后一起削发为尼,一个改名叫常悲,一个叫法净。倒是那个被废的司马皇后想得开,转头就嫁给了李丹刺史,小日子过得比在冷宫强多了。

宫墙外的柳枝抽出新芽时,长安百姓还在传说着禅让大典的盛况。没人注意到,新上任的隋文帝正在灯下批改奏章,他手边摊着的,正是庾季才新献上的《天象占验》。

话说那隋文帝杨坚登基之后,可没闲着,头一桩事就是重新分封宗室。他把前朝那些姓周的王爷统统降为公爵,转头就封自家兄弟子侄:皇弟邵国公杨慧封了滕王,同安公杨爽封卫王,自家几个儿子更是一个不落——大儿子雁门公杨广封晋王,杨俊封秦王,杨秀封越王,杨谅封汉王。

这还不算完,朝中重臣也得重新安排。并州总管申国公李穆当了太师,邓国公窦炽做太傅,幽州总管任国公于翼拜太尉。金城公赵砦执掌尚书右仆射,安公韦世康管礼部,义宁公元晖管都官,昌国公元岩管兵部,上仪同长孙毗管工部,杨尚希管度支。自家亲戚更是重用:族子雍州牧邗国公杨惠当左卫大将军,从祖弟永康公杨弘当右卫大将军,从子陈留公杨智积封蔡王,杨静封道王。

没过几天,又调晋王杨广去当并州总管,上柱国元景山管安州,当亭公贺若弼管楚州,新义公韩擒虎管庐州,神武公窦毅管定州。说到这窦毅,他可是邓国公窦炽的侄子,娶的是北周太祖第五女襄阳公主。他家有个没出嫁的闺女,听说隋主篡位那天,这姑娘突然冲到堂下捶胸顿足:"恨我不是男儿身,不能救舅舅家的危难!"吓得窦毅夫妇赶紧捂住她的嘴:"小祖宗快别胡说,要灭族的!"满朝文武还不如个窦家女儿有骨气。后来这姑娘嫁给唐公李渊,竟成了唐朝开国皇后——可见人呐,不论男女,总要有点志气,有了志气,自然能成大事!

这边封赏刚完,内史监虞庆则就撺掇隋主:"宇文氏留着终是祸患,不如..."高颎、杨惠也跟着附和。唯独李德林反对:"陛下,这..."话没说完就被隋主打断:"你个书呆子懂什么!"当即派禁军把宇文家宗室抓了个干净——周太祖的孙子谯公乾恽、冀公绚,闵帝的儿子纪公祲,明帝的儿子酆公贞、宋公实,武帝的儿子汉公赞、秦公贽、曹公允、蔡公兑、荆公元,宣帝的儿子莱公衍、郢公术...全被押进大牢逼着自尽。连九岁的小皇帝静帝宇文阐也没逃过,死在深宫里,可怜这孩子才当了两年多皇帝。算起来,北周从闵帝篡魏到静帝亡国,统共才二十五年。

您说这九岁孩童能有什么罪过?转眼就遭灭门之祸。要我说啊,北周亡国看似怪外戚,根子还在天元皇帝那些荒唐事上。隋主杀尽宇文氏,这皇位才算坐踏实了,从此疏远李德林,另找心腹大臣去了。要问这新宠是谁?咱们下回分解。

说到北周末年起兵反隋,尉迟迥打头阵最是悲壮。韦孝宽身为北周重臣,本该同舟共济,却帮着杨坚害死尉迟迥。论才干尉迟迥不如韦孝宽,可人家舍生取义,青史留名;再看孝宽,死后连个响动都没有。前朝杨皇后丽华性子柔顺,在暴君手下周旋于嫔妃之间,很有些贤德。等到亲爹篡位,她愤懑难平——虽没能保住周朝,可比那些卖国求荣的大臣强多了。最难得是窦家那小姑娘,还没及笄就知道为舅家抱不平。巾帼尚且如此,那些七尺男儿卖主求荣时,就不觉得脸红么?

原文言文

  失邺城皇亲自刎 篡周室勋戚代兴

  却说杨坚为赵王招所诱,几乎遭害,幸亏大将军元胄,将坚扶出,奋身当户,阻住赵王招,待至坚已去远,才转身趋归。赵王招见胄勇武,不敢与抗,眼见是纵虎出柙,自恨不先下手,因致迟误,徒落得弹指出血,结愤填胸。那杨坚怎肯罢休,即诬称赵王招图逆,与越王盛通谋,立刻驱策兵士,围住两王府第,屠戮全家;惟赏赐元胄,不可胜计。元胄、宇文弘,仿佛许褚、曹洪。会益州总管王谦,亦自蜀起兵,与尉迟迥、司马消难等,互相联络,尉迟迥更贻书后梁,请为声援。后梁诸将,竞劝梁主举兵,谓与迥等连盟,进可尽节周氏,退可席卷山南。梁主岿踌躇未决,岿嗣糴位,见七十二回。乃使中书舍人柳庄,入周观衅。杨坚握手与语道:“孤昔开府,尝从役江陵,深蒙梁主殊眷,今主幼时艰,猥蒙顾托,与梁主共保岁寒,勿爽旧约,请君为我达意!”柳庄应命而还,具述坚言,且语梁主岿道:“尉迟迥虽是旧将,昏耄已甚,消难王谦,才具庸劣,更不足道。周朝将相,多为身计,统已归附杨氏,看来迥等终当覆灭,随公必移周祚,不若保境息民,静观时变为是。”梁主岿因敛兵不动,作壁上观。

  周行军元帅韦孝宽,已引军至武陟,与尉迟迥军隔一沁水,水势适涨,两下相持不战。孝宽长史李询密报杨坚,谓总管梁士彦等,并受迥金,所以逗留。坚很加忧虑,与内史郑译等,商议易将。李德林独进言道:“公与诸将皆国家贵臣,未相服从,今但由公挟主示威,勉从号令,若非推诚相与,动辄猜疑,将来如何使人?况取金纳赂,事实难明,今或临敌易将,恐郧公以下,莫不自危,军心一离,大势尽去了。”坚谔然道:“今将奈何?”德林道:“依愚见,速遣一才望并优的干员,往达军前,察看情伪,诸将果有异心,亦不敢立时变动;万一变起,也是容易制驭哩。”坚大悟道:“非公言,几误大事。”乃命少内史崔仲方往监诸军。仲方以父在山东,不愿受命,改遣刘璆、郑译。璆说是未尝为将,译又以母老为辞。无非怕死而已。坚不禁着急,幸司录高颎请行,乃即命出发,倍道至军,商诸孝宽,择沁水较浅处,筑桥渡军,一决胜负。迥子魏安公惇率众十万,列阵至二十余里,麾兵少却,拟俟孝宽军半渡,然后进击。孝宽乘势渡桥,鸣鼓齐进。惇兵上前堵截,尽被杀退。颎又命将浮桥毁去,自断归路,使将士上前死战,将士果然拚生杀去,尉迟惇不能抵当,奔回邺城,军多散失。韦孝宽麾动各军,乘势追至邺下。惇父迥与惇弟祐,尽驱部卒出城,共十三万众,屯驻城南。迥自统万人,均戴绿巾,着锦袄,号称黄龙兵。迥弟勤又集众五万,由青州援兄,自领三千骑先至。迥素习军旅,老犹被甲临阵,麾下兵多关中人,相率力战。孝宽与战不利,只好退走。邺下士民观战,亦不下数万人。行军总管宇文忻道:“事已急了,我当用计破敌。”说着,即命兵士各拈弓搭箭,竞射观战的士民。士民当然骇走,哗声如雷。忻即大呼道:“贼败了,贼败了,我等将士,奈何不乘势立功?”众闻忻言,气势复振,再接再厉,杀入迥阵。迥众已为士民所扰,心神惶乱,怎禁得敌军大至,不由的仓皇四溃。迥无法支持,急与二子走回城中。孝宽纵兵围攻,毁城直入,邺城遂陷。迥窘迫升楼,由周将崔弘度追入,弘度妹曾嫁迥子为妻,至是见迥弯弓欲射,索性脱去兜鍪,遥语迥道:“颇相识否?今日各图国事,不得顾私,但亲谊相关,谨当禁遏乱兵,不许侵辱。事已至此,请公早自为计,不必多费踌躇了。”弘度果知为国么?迥自知难免,把弓掷下,极口骂坚十余声,拔剑自刎。弘度顾弟弘升道:“汝可取迥头。”弘升乃枭首而去,持献孝宽。勤与惇祐,俱东走青州。孝宽遣开府大将军郭衍,率兵追获,与迥首同送入长安。杨坚因勤尝呈入迥书,初意未差,特令赦罪,惟将惇祐处刑。总计尉迟迥起兵,只六十八日而败,后人说他举事颇正,驭变无才,所以有此败亡呢。论断谨严。

  孝宽更分兵讨关东叛吏,依次削平。坚命徙相州治所至安阳,毁去邺城及邑居,分置相州为毛州、魏州,无非是地小力分,化险为夷的意思。时周行军总管于仲文,军至蓼堤,距梁郡约七里许,檀让引众数万,前来搦击。仲文用羸兵挑战,佯作败状,退走十里。让恃胜生骄,竟不设备,夜间被仲文还袭,霎时惊散,被俘五千余人。仲文进攻梁郡,守将刘子宽弃城遁去;再进击曹州,擒住尉迟迥所署刺史李仲康,又追檀让至成武。让再战再败,东窜数十里,终为仲文所获,槛送长安,眼见得是不能活命了。檀让又了,顾应前回。还有宇文威、宇文曹等,亦由杨素剿平,报捷复命。两宇文亦随笔了结。惟司马消难及王谦两军,尚未扑灭,坚深以为忧,促王谊进军郧州,速平消难,一面使上柱国梁睿为西征元帅,进图益州。司马消难素无才略,但因尉迟迥发难,也想乘势图利,出些风头,淫惎父妾,让你出头,战乃危事,如何轻试?一闻尉迟迥败灭,吓得魂不附身,忙遣人至建康,向陈乞援。陈军尚未出发,王谊军已将驰至,消难不待王谊攻城,便夤夜南奔,投降南朝。陈主顼命为车骑将军,兼职司空,加封随公。王谊当然告捷。坚以外患将平,功成在迩,便自为大丞相,罢去左右丞相官衔,又杀害陈王纯及纯子数人。

  益州总管王谦,但望各军得胜,自出兵为后继,哪知各处军报,都化作瓦解烟消,免不得心惊肉跳,非常忧虑。隆州刺史高阿那肱,此子尚在耶?因被坚外调,怏怏失望,遂向谦献计道:“公若亲率精锐,直指散关,蜀人知公仗义勤王,必肯为公效命,这是上策。出兵梁汉,占据腹地,这是中策。若坐守剑南,发兵自卫,这便成为下策了。”谦因上策太险,欲参用中、下二策,总管长史乙弗虔,益州刺史达奚惎谓:“蜀道崎岖,来兵不能飞越,但当据险自固,俟衅出兵。”谦乃令两人率众十万,往堵利州。周西征元帅梁睿,调集利、凤、文、秦、成各州兵马,直向利州进发。途次与蜀兵相值,蜀兵不待交绥,便即溃散。乙弗虔、达奚惎两人,节节退走,梁睿节节进逼,两人无法可施,乃潜遣人至睿军,愿为内应,借赎前愆。睿当然允行。虔与惎遂退还成都。谦尚未知二人情伪,还道是自己心腹,令他守城,又命惎、虔子为左右军,仓猝出战。及睿军掩至,左右两翼,先已叛去,谦手下只数十骑,逃回城下,但见城门紧闭,城上立着乙弗虔、达奚惎,同声语谦道:“我等已归附梁元帅,公请自便。”还算客气。谦不能入城,窜往新都。县令王宝,假意出迎,诱谦入城,把他杀毙,传首长安。梁睿驰入成都,擒得高阿那肱,械送入关。坚斩高阿那肱首,令与谦头一并示众。高阿那肱至此方死,也是出人意料。又传语梁睿谓:“惎、虔二人,本是首谋,不应贷死。”睿乃将二人斩首了事。数路大兵,统已荡平,权焰熏天的随公坚,便安安稳稳的好篡那周室江山了。

  郧国公韦孝宽班师未几,便即病殁,年已七十有二。孝宽智勇深沈,世称良将,每遇勍敌,从容布置,常为人所未解。及成功以后,众才惊服。平时在军,笃意文史,有暇輙自披阅。又早丧父母,事兄嫂加谨,所得俸禄,不入私房,亲族孤贫,必加赈给,士论更翕然称颂。惟甘心为杨坚爪牙,铲灭义师,酿成杨氏篡周的祸祟,徒落得晚节不终,遗讥千古,这岂非一大可惜么?特为孝宽加评,隐寓惜才之意。杨坚很是悲悼,追赠太傅,予谥曰襄。高祐随军还朝,益得坚宠,命代刘璆为司马,且因此与郑译渐疏,虽未撤译官,独阴戒官属,不必向译白事。译渐觉自危,乞求解职。坚尚加慰勉,敷衍面子,但礼貌已是濅衰了。周室五王,已被坚害三人,只剩得代王达与滕王逈,毫无权力。坚尚不肯放过,索性也诬他通叛,均令自尽。于是胁周主阐下诏,进坚为相国,总百揆,进爵随王,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随国。坚佯为谦让,但受十郡。已而复有敕颁下,加随王九锡礼,得建台置官,且进随王妃独孤氏为王后,世子勇为王太子,坚三让乃受。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、卢贲,及太傅李穆等,俱劝坚应天受命,坚尚未肯遽允。又迁延逾年,至大象三年二月间,乃逼周主阐禅位,当有一道逊国诏书,略云:

  元气肇辟,树之以君。有命不恒,所辅惟德。天心人事,选贤与能,尽四海而乐推,非一人所独有。周德将尽,妖孽递生,骨肉多虞,藩维构衅,影响同恶,过半区宇,或小或大,图帝国王,则我祖宗之业,不绝如线。相国随王,叡圣自天,英华独秀,刑法与礼仪同运,文德与武功并传。爱万物其如己,任兆庶以为忧。手运玑衡,躬命将士,芟夷奸宄,刷荡氛冓,化通冠带,威震幽遐。虞舜之大功二十,未足相比,姬发之合位三五,岂可并论?况木行已谢,火运既兴,河、洛出革命之符,星辰表代终之象,烟云改色,笙簧变音,狱讼咸归,讴歌尽至。且天地合德,日月贞明,故已称大为王,照临下土。朕虽寡昧,未达变通,幽显之情,皎然易识。今便祗顺天命,出逊别宫,禅位于随,一依唐、虞、汉、魏故事。王其恪膺帝箓,幸勿再辞!

  杨坚得此诏书,当然躇踌满志,惟表面上不得不三辞三让。乃再遣兼太傅杞公宇文椿奉册,大宗伯赵矸铉簦了*王府中劝进,册书有云:

  咨尔相国随王,粤若上古之初,爰启清浊,降符授圣,为天下君,事上帝而利兆人,和百灵而利万物,非以区宇之富,未以宸极为尊。大庭、轩辕以前,骊连、赫胥之日,咸以无为无欲,不将不迎。遐哉其详,不可闻已。厥有载籍,遗文可观,圣莫逾于尧,美未过于舜。尧得太尉,已作运衡之篇,舜遇司空,便叙精华之竭。彼褰裳脱屣,贰宫设飨,百辟归禹,若帝之初,斯盖上则天时,不敢不授,下祗天命,不可不受。汤代于夏,武革于殷,干戈揖让,虽复异揆,应天顺人,其道靡异。自汉迄晋,有魏至周,天历逐狱讼之归,神鼎随讴歌而去。道高者称帝,箓尽者不王,与夫父祖神宗,无以别也。周德将尽,祸难频兴,宗戚奸回,咸将窃发。顾瞻宫阙,将图宗社,藩维连率,逆乱相寻,摇荡三方,不合如砺,蛇行鸟撄,投足无所。王受天明命,睿德在躬,救颓运之艰,匡坠地之业,拯大川之溺,扑燎原之火,除群凶于城社,廓妖氛于远服,至德合于造化,神用洽于天壤,八极九野,万方四裔,圜首方足,罔不乐推。往岁长星夜扫,经天昼现,八风比夏后之作,五纬同汉帝之聚,除旧之征,昭然在上。近者赤雀降祉,玄龟效灵,钟石变音,蛟鱼出穴,布新之征,焕焉在下。九区归往,百灵协赞,人神属望,我不独知,仰祗皇灵,俯顺人愿。今敬以帝位禅于尔躬,天祚告穷,天禄永终。於戏!王宜允执厥和,仪刑典训,升圜丘而敬苍昊,御皇格而抚黔黎,副率土之心,恢无疆之祚,可不盛欤!

  杨坚收受册书,及皇帝玺绶,便直任不辞。大事告成,何必再辞。庾季才谓二月甲子日,应即帝位,坚依言办理。届期早起,召集百官,乘车入宫。宫中仪卫,已备齐衮冕,奉至坚前。坚立即被服,由百官拥至临光殿,升座受朝。一班舍旧从新的官吏,当然是舞蹈山呼,齐称万岁。国号随,改元开皇,坚本袭父封,号为随公,他却以随字中箝一辵旁,辵与辶同,音绰。义训为走,作为朝名,恐有不遑安处的预兆,所以去辵作隋,想望升平。徒从字义上着想,究有何益?命有司奉册至南郊,燔燎告天,兼祀地祗。少内史崔仲方,请改周氏官仪,仍依汉、魏旧制,诏如所请。乃置三师三公,及尚书、门下、内史、秘书、内侍等五省,御史都水二台,太常等十一寺,左右卫等十二府,分司定职。又设上柱国至都督共十一等勋官,所以报功,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,所以旌贤。改称侍中为纳言,命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,兼纳言一职。相国司录虞庆则为内史监,兼吏部尚书。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,典军元胄为左卫将军,追尊皇考忠为武元皇帝,庙号太祖。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,立独孤氏为皇后,长子勇为皇太子。

  杨氏系出弘农,相传为汉太尉杨震后裔。坚六世祖元寿,为后魏武川镇司马,遂留居武川。元寿玄孙就是杨忠,忠从周太祖举兵关西,赐姓普六茹氏,妻吕氏,生坚时,紫气充庭,有一尼来自河东,语吕氏道:“此儿骨相非凡,不宜留处尘俗。”吕氏乃托尼择一别馆,移坚居养,尼亦尝往来省视。一日,吕氏抱坚在怀,忽见坚头上出角,遍体鳞起,不禁大骇,将坚置地。尼适从外趋入,忙把坚抱起道:“已惊我儿,致令晚得天下。”吕氏再为复视,并无鳞角,依然形相如常。及坚既长成,尼已他去,不知下落。后来坚累迁显要,周室君臣,多加猜忌,竟得不死。至是竟篡周称帝,史家于一代崛兴,往往叙及祯祥,这也是习见之谈。降周主阐为介公,迁居别宫,食邑万户。车服礼乐,仍用周制。上书不为表,答表不称诏,似乎有永作隋宾的意义。阐后司马氏坐父消难叛周罪,已早废为庶人,独周太后杨氏,系坚长女,年不过二十有奇,从前坚入宫辅政,杨太后本未与谋,但因嗣主幼冲,恐权界他族,与己不利,既得乃父秉权,倒也喜如所愿。后来见父有异图,意颇不平,形诸词色,只是一介女流,如何抗得过当朝宰相?没奈何忍气吞声,迁延过去。既而周竟被篡,杨氏越加愤惋,屡思与父面争。坚也自觉惭愧,不令入见,惟遣独孤后好言抚慰。嗣复改封为乐平公主。且见她芳年尚盛,欲令改嫁,杨氏誓死不从,方得守志终身。尚有周太皇太后阿史那氏,经隋革命,便即病终。坚却令有司仍用后礼,饘葬周武帝陵。周太帝太后李氏,与介公阐迁居别宫,李氏不免愤懑,情愿出俗为尼,改名常悲。就是介公阐生母朱氏,亦随着李氏一同削发披缁,改名法浄。周宣帝赟五后,唯杨氏留居宫中,陈、元、尉迟三后,已早为尼,见前回。与李、朱二氏,同心念佛。朱氏首先逝世,李氏继殁,尉迟氏亦即随殒。陈、元二后,直至唐贞观年间,方才告终。杨后至隋炀帝大业五年病逝,得饘葬周宣帝陵。那被废的司马皇后,却改嫁与司州刺史李丹为妻,仍去做那宦家妇了。总结一段,缴足前文。

  周氏诸王,尽降为公,另封皇弟邵国公慧为滕王,同安公爽为卫王,皇子雁门公广为晋王,俊为秦王,秀为越王,谅为汉王,命并州总管申国公李穆为太师,邓国公窦炽为太傅,幽州总管任国公于翼为太尉,金城公赵砦惺橛移蜕洌*安公韦世康为礼部尚书,义宁公元晖为都官尚书,昌国公元岩为兵部尚书,上仪同长孙毗为工部尚书,杨尚希为度支尚书,族子雍州牧邗国公杨惠为左卫大将军,从祖弟永康公杨弘为右卫大将军,从子陈留公杨智积为蔡王,杨静为道王。寻又令晋王广为并州总管,上柱国元景山为安州总管,当亭公贺若弼为楚州总管,新义公韩擒虎为庐州总管,神武公窦毅为定州总管。毅为邓国公窦炽从子,曾尚周太祖第五女襄阳公主,生有一女,尚未及笄,闻隋主受禅,自投堂下抚膺太息道:“恨我不为男子,救舅氏患。”毅夫妇忙掩女口道:“汝休妄言!恐灭我族。”满朝官吏,不及一窦氏女儿。后来此女嫁与唐公李渊,得做唐朝的开国皇后。可见人世无论男女,总要有些志向,志向一定,将来自然有一番事业哩!唤醒庸人。话休叙烦。

  且说内史监虞庆则,劝隋主坚尽灭宇文氏,断绝后患。高颎、杨惠亦附和同声,独李德林力言不可。隋主坚变色道:“君系书生,不足与语大事。”遂令宿卫各军,搜捕宇文氏宗族,所有周太祖泰孙谯公乾恽、冀公绚、闵帝觉子纪公祲、明帝毓子酆公贞、宋公实、武帝邕子汉公赞、秦公贽、曹公允、蔡公兑、荆公元、宣帝酆子莱公衍、郢公术等,一古脑儿拘到狱中,勒令自杀。未几,又将介公阐害死宫中,谥曰静帝,年仅九龄,总算做了两年有零的小皇帝。统计周自闵帝觉篡魏,至静帝阐亡国,中历五主,共得二十五年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九龄幼主罪难论,惨祸临头忽灭门;

  莫道覆宗由外戚,厉阶毕竟自天元。

  隋主坚已灭尽宇文氏,安然为帝,从此疏远李德林,又另征一人为亲信侍臣。究竟此人为谁,待至下回报明。

  周末起兵讨坚,以尉迟迥为首难,故本回于尉迟迥之死,叙述较详,隐寓惋惜之意。韦孝宽为北周大臣,义同休戚,乃甘心助坚,致迥败死,迥才不及孝宽,乃舍生取义,死且留名,孝宽之死,阒然而已,后世或且有鄙夷之者。本回叙孝宽行谊,似有褒词,实则褒之正所以贬之耳。杨后丽华,柔婉不忌,周旋暴君,接御妃嫔,颇有卫风硕人之德,及乃父受禅,愤惋不平,虽未能保全周祚,以视盈廷大臣之卖国求荣,相去固有间也。至若窦毅之女,年未及笄,且自恨不能救舅氏患,巾帼妇女,犹知节义,彼昂藏七尺躯,自命为须眉男子者,曾亦自觉汗颜否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