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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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晋安帝对刘裕可是厚赏不断,前番封赏还不够,这回又加封他为太傅扬州牧,赐他二十人的羽葆鼓吹仪仗。可这刘裕偏要装模作样,只肯收下仪仗,其他官职死活不肯接受。皇帝没法子,只好改封他二儿子刘义真为桂阳县公。这一家子可真是风光无限,父子同享荣华富贵。

就在这当口,司马休之的儿子文思惹出了大祸。这小子性情暴烈,在京城里拉帮结派,还活活打死了个小官吏。朝廷下令诛杀他的党羽,却饶了他一命。他老爹司马休之在江陵听说这事,赶紧上表请罪。刘裕派人把文思押送到江陵,让休之自己处置。谁知休之只是上表废了文思的爵位,还在给刘裕的信里暗含讥讽。这下可把刘裕惹恼了,立即派江州刺史孟怀玉去监视休之。

转过年来,刘裕更狠,直接把休之的次子文质和侄子文祖都给处死了。他自己亲任荆州刺史,率兵讨伐休之。临行前让弟弟刘道怜留守建康,刘穆之辅佐。这刘穆之可了不得,大小事务都由他决断。

那边休之也不甘示弱,上书列举刘裕罪状,还联合雍州刺史鲁宗之和他儿子鲁轨一起抵抗。刘裕派人招降休之的录事韩延之,结果被严词拒绝。刘裕大怒,派檀道济、朱超石率军出击,又命江夏太守刘虔之筹备粮草。谁知粮草还没送到,虔之就被鲁轨给杀了。刘裕又派女婿徐逵之带兵出战,结果中了埋伏,徐逵之战死,王允之、沈渊子前去救援也送了命。只有蒯恩稳扎稳打,带着残兵退了回来。

刘裕听说女婿战死,气得亲自披挂上阵。鲁轨和司马文思带着四万大军在江边列阵,那江岸陡峭得很,晋军都不敢往上冲。刘裕怒发冲冠,穿着盔甲就要往上跳。主簿谢晦死死拉住他,刘裕气得青筋暴起,拔剑就要砍谢晦。谢晦却镇定地说:"天下可以没有我谢晦,可不能没有您刘公啊!"最后还是将军胡藩用刀在岸上凿出落脚点,才带着士兵冲了上去。晋军一鼓作气,杀得秦军大败,一直追到江陵城下。休之他们弃城而逃,只有鲁轨退守石城。

这时又传来消息,说休之的亲属司马道赐刺杀了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,结果很快就被官兵围剿了。刘裕大获全胜,朝廷又要加封他,他还是推辞不受。

后来因为后秦老是收留他的敌人,刘裕决定西征。此时后秦内乱不断,正是好时机。刘裕兵分多路:王镇恶、檀道济攻许昌、洛阳;朱超石、胡藩攻阳城;沈田子、傅弘之攻武关;沈林子、刘遵考率水军出石门。临行前刘穆之嘱咐王镇恶:"刘公把伐秦重任交给你,你可要争气啊!"王镇恶拍着胸脯说:"不拿下关中,我绝不活着回来!"

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。王镇恶和檀道济一路势如破竹,秦将王苟生献漆邱城投降,刺史姚掌献项城投降。只有新蔡太守董遵死守不降,结果城破被杀。晋军接连攻克许昌,活捉了秦将姚垣和杨业。沈林子那边也进展顺利,收降了秦刺史韦华。不过那个投降的董神虎擅自回老家,被沈林子给处决了。

王仲德的水军浩浩荡荡渡过黄河,路过滑台时,可把北魏守将尉建吓坏了。这尉建是个胆小如鼠的,远远望见晋军战船,还以为是来攻城的,连滚带爬就带着人往北逃了。王仲德不费吹灰之力进了滑台城,立即安抚百姓:"大伙儿别慌,我们带了七万匹布帛,原本只是借道北魏,哪知道守将自个儿跑了。我们在这儿歇歇脚就走!"

消息传到北魏国都,魏主拓跋嗣气得直拍案几,当即派叔孙建、公孙表两员大将带兵往枋头赶。半道上正撞见逃回来的尉建,二话不说就把他捆成粽子拖到滑台城下,"扑通"一声扔进黄河喂鱼。叔孙建扯着嗓子朝城头喊:"你们晋军凭什么越界?"王仲德派人在城垛后头回话:"我们刘太尉派王将军去洛阳祭扫皇陵,压根没想动北魏的地盘。是你们守将自己吓破胆弃城而逃,我们不过借空城歇个脚,连百姓家一根茅草都没碰!"

叔孙建被怼得哑口无言,只好派人快马加鞭回去请示。魏主又让他给刘裕送信质问,刘裕回得那叫一个漂亮:"洛阳本是我们晋朝故都,现在被羌人占着,连皇陵都快成废墟了。我们这次出兵就是要收拾这帮祸害,跟贵国借个道而已。滑台的军队马上西进,您把心放肚子里吧!"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魏主只好下令按兵不动,等晋军走了才收回滑台。

那边厢晋军先锋檀道济可没闲着,一口气连克秦阳、荣阳两座城,转眼就杀到成皋。驻守洛阳的秦将姚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连连向关中求救。秦主姚泓派姚益男、阎生带着一万三千人火速驰援,又让姚懿在陕津屯兵策应。可援军还没到,檀道济已经拿下成皋,转头就攻柏谷。

秦将赵玄急得直跺脚,劝姚洸:"咱们应该凭险死守,等援军到了再说!"谁知司马姚禹早就暗通晋军,撺掇姚洸主动出击。姚洸派赵玄带千把人去柏谷坞迎敌,赵玄临行前红着眼眶说:"我受三代秦君厚恩,今日唯有一死报国。只恨明公听信谗言,将来必定追悔莫及!"说完挥旗冲入敌阵,与晋将毛德祖从正午杀到日落,身上挨了十几刀,血都快流干了还拄着长矛怒吼。司马蹇鉴抱着他直哭,赵玄气若游丝地说:"我不行了...你快走..."蹇鉴抹着泪摇头:"将军若死,我岂能独活?"话音未落就拔刀冲向晋军,连砍数人后自刎殉国。

毛德祖收拾完残部,和赶来的檀道济合围洛阳。那个吃里扒外的姚禹连夜翻墙投降,姚洸走投无路,只好打开城门。有人劝檀道济把四千秦兵全活埋了筑京观,道济却说:"咱们是来解救百姓的,哪能滥杀无辜?"当场把俘虏都放了。这仁义之举传开,关中百姓纷纷归附。

姚益男他们听说洛阳丢了,吓得掉头就跑。秦廷乱成一锅粥,更荒唐的是并州牧姚懿刚到陕津,听了司马孙畅的馊主意,居然调转枪头要打长安!秦主姚泓急令姚绍平叛,结果姚懿被抓,孙畅掉了脑袋。

这头刚消停,征北将军姚恢又打着"清君侧"的旗号造反。姚泓气得直哆嗦,再调姚绍镇压。这一通窝里斗下来,秦国精锐折损大半。

此时刘裕亲率水军从彭城出发,留三儿子刘义隆镇守后方,自己带着大军西进。王镇恶攻破渑池直扑潼关,檀道济和沈林子从北边渡河打蒲阪。秦将姚绍带着五万人死守潼关,派姚驴救援蒲阪。沈林子久攻不下,灵机一动:"咱们不如去帮王镇恶打潼关,只要潼关一破,蒲阪自然投降!"

两路晋军会师猛攻潼关,杀得姚绍丢盔弃甲,退守定城。姚绍又派姚鸾断晋军粮道,结果沈林子夜袭敌营,把姚鸾脑袋砍了。再派姚赞想断晋军水路,又被沈林子打得屁滚尿流。

秦主姚泓急得团团转,连妹妹西平公主的夫家北魏都求上了。正巧刘裕的借道文书也送到北魏,拓跋嗣召集大臣商议。多数将领嚷嚷着:"刘裕狼子野心,今天打秦国,明天就会打我们!应该立即发兵截断黄河上游!"只有崔浩力排众议:"万万不可!刘裕这次是铁了心要灭秦。我们要是拦他,他必定调头打我们。不如放他过去,等他们两败俱伤..."

可拓跋嗣架不住群臣七嘴八舌,加上夫人天天吹枕边风,最后还是派长孙嵩带兵驻守黄河北岸。这些魏兵看见被风吹到北岸的晋军船只就抢,遇上落水的晋军就杀,把黄河水都染红了。

刘裕派兵去攻打魏军,魏军一见晋兵来了就撤走,等晋军退回,他们又像牛皮糖似的黏上来。刘裕一咬牙,派出手下猛将丁旿,带着七百死士和一百辆战车,连夜渡河到北岸。上岸才百来步,就把战车围成铁桶阵,每辆车里猫着七个壮汉,车顶插着白牦牛尾装饰的大旗,远远望去像片白色森林。魏兵看得直发愣,突然那些白旗齐刷刷举起,晋将朱超石带着两千精兵冲过来,车上架起百张连弩,每车又添二十名弓箭手。

魏军主帅长孙嵩急了,心想先下手为强,带着三万骑兵就冲车阵。晋军箭如雨下,魏兵人仰马翻,可这些鲜卑汉子也是硬骨头,前赴后继往上扑。忽然晋军亮出两样新家伙——几十斤重的铁锤抡起来脑浆迸裂,三四尺长的短矛捅过去穿胸透背,再加上战车居高临下,打得魏兵哭爹喊娘。那车阵还会变形,像磨盘似的转着圈碾人,逃慢一步就被车轮轧得肠穿肚烂。长孙嵩和娥清拍马就跑,阿薄干马失前蹄,转眼就被碾成肉泥。这时胡藩、刘荣祖又带援军杀到,追着魏兵砍了十几里,斩首上千。等败军逃回平城,晋军才唱着凯歌回营。魏主拓跋嗣捶胸顿足,早知该听崔浩的劝,现在肠子都悔青了。

潼关那边,王镇恶的部队饿得眼冒金星,都想卷铺盖回家。沈林子"哐当"一剑劈在案几上:"洛阳都拿下了,眼看要端了长安老窝,这会儿怂了算什么好汉!咱们前锋要是撤了,后面大军非得乱套不可!"镇恶赶紧派人找刘裕要粮草。其实刘裕早吩咐他们在洛阳等着大部队,偏这伙人贪功冒进,现在正跟魏军打得不可开交,哪顾得上他们?镇恶一瞧没戏,亲自跑到弘农跟老百姓说好话,总算凑齐军粮。刚稳住军心,林子又传来捷报——在河北干掉了秦将姚洽他们,还放话说:"姚绍这老小子气得吐血,眼看要咽气啦!他一死,关中就是咱囊中物!"果然没几天,姚绍真活活气死了,兵权交给姚赞。这姚赞想偷袭沈林子,反被埋伏打得屁滚尿流。

沈田子带着千把号游骑兵,居然摸进武关扎营青泥。听说姚泓亲率几万大军杀到,田子不但不躲,还要硬刚。傅弘之劝他别找死,田子眼睛一瞪:"打仗讲究出奇制胜!等他们扎好营寨围死咱们,那才真叫完蛋!"说完一马当先冲出去。远远望见秦军漫山遍野像蝗虫似的,田子振臂高呼:"弟兄们!封侯拜将就在今日!"这千把号亡命徒抄起短刀就扑,愣是把几万秦军冲得七零八落。姚泓哪见过这阵仗,吓得掉头就跑,连皇帝仪仗都丢了。等沈林子援兵赶到时,田子早追着秦军砍了一万多脑袋。

刘裕刚到潼关就听说这捷报,乐得合不拢嘴。王镇恶更来劲,要带水军沿渭河直捣长安。船队开到泾水,正撞上姚难、姚强的联军。镇恶派毛德祖一个冲锋,秦军就垮了,姚强战死,姚难溜得比兔子还快。姚泓吓得躲进逍遥园,把军队分驻各处。镇恶的蒙冲舰快得像离弦箭,秦人见船上没人划桨,还当是神仙显灵。到了渭桥,镇恶让士兵饱餐一顿,把船全放了漂流,举着刀喊话:"咱们江南子弟离家万里,现在船也没了粮也没了,要么挣个封妻荫子,要么埋骨他乡!"几千人吼得地动山摇,跟着镇恶冲进姚丕大营,杀得秦兵哭爹喊娘。

姚泓带着援兵刚到,就被败兵冲得阵脚大乱。王镇恶追着屁股砍,姚谌、姚烈这些大将全送了命。等晋军攻破平朔门,姚泓带着老婆孩子逃到石桥,结果被团团围住。他十二岁的儿子姚佛念哭着说:"投降也是死,不如孩儿先走一步!"说完就从宫墙上跳下去。姚泓最终耷拉着脑袋到镇恶营前投降,长安六万户百姓倒是一根毫毛没伤着。

几天后刘裕大军进城,在灞上拍着镇恶肩膀夸:"成就霸业,你是头功!"镇恶连连摆手:"都是大伙儿的功劳。"刘裕哈哈大笑:"学冯异谦让呢?"后来听说镇恶偷了库房无数财宝,也睁只眼闭只眼。把秦国的浑天仪、指南车这些宝贝运回建康,其他金银全赏了将士。

潼关那边,尘土刚刚落定。秦国的镇东将军平原公姚璞,和并州刺史尹昭,带着蒲阪城里的将士们,垂着头走出城门。他们解下佩刀,跪在晋军营前,把降书举过头顶。没过几日,抚军将军东平公姚赞也领着姚家百十口子人,老老少少都穿着素衣,哆哆嗦嗦地来请罪。

可刘裕这人啊,心肠硬得像块铁。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就让人把降将们全拖出去砍了。那血啊,把黄土都染成了酱色。姚泓被五花大绑押往建康,才三十岁的年轻人,在闹市口挨刀时,围观的百姓都听见他最后喊了声"阿娘"。

说起来这姚泓也是个可怜人,平日里尊师重道,待兄弟们都和和气气的。可乱世里头,绵羊似的性子哪能镇得住豺狼?自家窝里还没捋顺当,外头晋军就杀到了城下。到头来落得个身首异处,就像秋后的蚂蚱,再怎么蹦跶也逃不过这一劫。

王镇恶、沈田子这几个晋将倒是威风,提着脑袋往关里冲的时候,那叫一个悍勇。可你们瞧瞧,功劳越大死得越快,刀尖上舔来的富贵,到底不如赵玄那些老狐狸活得长久。要我说啊,这世道选主子就跟鸟儿挑树枝似的,站错了枝头,再漂亮的羽毛也得摔个粉碎。

原文言文

  捣洛阳秦将败没 破长安姚氏灭亡

  却说晋安帝加赏刘裕,仍申前命,授裕太傅扬州牧,加羽葆鼓吹二十人。裕只受羽葆鼓吹,余仍固辞。还要作伪。乃另封裕次子义真为桂阳县公。一门炟赫,父子同荣,不消细说。会司马休之子文思,入继谯王,宋书谓系休之兄子。性情暴悍,滥结党徒,素为裕所嫉视。文思又捶杀都中小吏,由有司上章弹劾,有诏诛文思党羽,贷文思死罪。休之在江陵闻悉,奉表谢罪。裕饬将文思执送江陵,令休之自加处治。休之但表废文思,并寄裕书,陈谢中寓讥讽意。裕由是不悦,使江州刺史孟怀玉,兼督豫州六郡,监制休之。

  越年又收休之次子文质,从子文祖,竝皆赐死。自领荆州刺史,出讨休之。留弟中军将军刘道怜,掌管府事,刘穆之为副。事无大小,皆取决穆之。遂率大军出都,泝江直上。

  休之因上书罪裕,并联合雍州刺史鲁宗之,及宗之子竟陵太守鲁轨,抵御裕军。裕招休之录事韩延之,延之复书拒绝。乃使参军檀道济、朱超石,率步骑出襄阳,又檄江夏太守刘虔之,聚粮以待。道济等未曾得粮,虔之已被鲁轨击死。裕再使女夫振威将军徐逵之,偕参军蒯恩、王允之、沈渊子等,出江夏口,与鲁轨对垒。轨用埋伏计,诱击逵之,逵之遇伏阵亡。允之渊子赴援,亦皆战死。独蒯恩持重不动,全军退还。

  刘裕闻报大怒,自率诸将渡江。鲁轨与司马文思,统兵四万,夹江为守,列阵峭岸。岸高数丈,裕军莫敢上登,彼此相觑。裕怒不可遏,自被甲胄,突前作跳跃状。诸将苦谏不从,主簿谢晦将裕掖住,气得裕头筋暴涨,瞋目扬须,拔剑指晦道:“汝再阻我,我将杀汝!”想为女婿被杀,因致如此。晦从容道:“天下可无晦,不可无公!”必欲留他篡晋耶!裕尚欲上跃,将军胡藩,亟用刀头凿穿岸土,可容足指,蹑迹而上。随兵亦稍稍登岸,直前力战,轨众少却。裕麾军上陆,用着大刀阔斧,奋杀过去,轨与文思,立即败溃。一走一追,直抵江陵城下。休之与鲁宗之、韩延之等,弃城皆走,独鲁轨退保石城。裕令阆中侯赵伦之,参军沈林子攻轨,另派内史王镇恶,领舟师追休之等。休之闻石城被攻,拟与宗之收军往援,哪知到了中途,遇轨狼狈奔来,报称石城被陷,乃相偕奔往襄阳。偏偏襄阳参军,闭门不纳,休之等无可如何,俱西奔后秦。

  是时司马道赐为休之亲属,与裨将王猛子密谋刺死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,响应休之。敬宣府吏,即时起兵攻道赐,把他击毙,连王猛子亦砍作肉泥。青、冀二州,仍然平定。

  刘裕奏凯班师,诏仍加裕为太傅扬州牧,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。裕仍固辞太傅州牧,余暂受命。嗣又加裕领平北将军,都督南秦,凡二十二州,未几且晋封中外大都督。裕长子义符为兖州刺史,兼豫章公,三子义隆为北彭城县公,弟道怜为荆州刺史。

  裕因后秦屡纳逋逃,决意声讨。后秦自姚苌僭位,传子姚兴,灭前秦,降后凉,在位二十二年,颇号强盛。兴死,长子泓嗣,骨肉相争,关中扰乱。详见《两晋演义》。裕乘机西征,加领征西将军,兼司、豫二州刺史,长子义符为中军将军,监留府事。刘穆之为左仆射,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,入居东府,总摄内外。司马徐羡之为副。左将军朱龄石守卫殿省。徐州刺史刘怀慎守卫京师。

  裕将启行,分诸军为数道:龙骧将军王镇恶,冠军将军檀道济,自淮淝向许洛;新野太守朱超石,宁朔将军胡藩趋阳城;振武将军沈田子,建威将军傅弘之趋武关;建武将军沈林子,彭城内史刘遵考,率水军出石门,自汴达河。又命冀州刺史王仲德为征虏将军,督领前锋,开巨野入河。刘穆之语王镇恶道:“刘公委卿伐秦,卿宜勉力,毋负所委!”镇恶道:“我不克关中,誓不复济江!”当下各队出都,依次西进。刘裕在后督军,亦即出发,浩浩荡荡,行达彭城。

  镇恶道济驰入秦境,所向皆捷。秦将王苟生举漆邱城降镇恶,刺史姚掌,举项城降道济。诸屯守俱望风款附,惟新蔡太守董遵守城不下。道济一鼓入城,将遵擒住,立命斩首。

  进克许昌,又获秦颍川太守姚垣,及大将杨业。

  沈林子自汴入河,襄邑人董神虎来降,从林子进拔仓垣,收降秦刺史韦华。神虎擅还襄邑,为林子所杀。

  王仲德水军渡河,道过滑台,滑台为北魏属地,守吏尉建庸懦,还道是晋军来攻,即弃城北走。仲德入滑台宣言道:“我军已预备布帛七万匹,假道北魏,不意北魏守将,弃城遽去,我所以入城安民,大众不必惊惶,我将自退。”魏主嗣接得军报,立命部将叔孙建、公孙表等,自河内向枋头,引兵济河。途遇尉建还奔,将他缚至滑台城下,投尸河中,仰呼城上晋兵,问他何故侵轶?仲德使人答语道:“刘太尉遣王征虏将军,自河入洛,清扫山陵,并未敢侵掠魏境,魏守将自弃滑台,剩得一座空城,王征虏借城息兵,秋毫无犯,不日即当西去,晋魏和好,始终守约,幸勿误会!”叔孙建也无词可驳,遣人飞报魏主。魏主又令建致书刘裕,裕婉辞致复道:“洛阳为我朝旧都,山陵俱在,今为西羌所据,几至陵寝成墟。且我朝罪犯,均由羌人收纳,使为我患。我朝因发兵西讨。欲向贵国假道,想贵国好恶从同,断不致有违言。滑台一军,自当令彼西引,愿贵国勿忧!”远交近攻,却是要着。魏主嗣乃令叔孙建等按兵不动,俟仲德退去,然后收复滑台。

  晋将军檀道济领兵前驱,连下秦阳、荣阳二城,直抵成皋。秦征南将军陈留公姚洸屯驻洛阳,忙向关中求救。秦主泓遣武卫将军姚益男,越骑校尉阎生,合兵万三千人,往援洛阳。又令并州牧姚懿,南屯陕津,遥作声援。姚益男等尚未到洛,晋军已降服成皋,进攻柏谷。秦将军赵玄,在洸麾下,先劝洸据险固守,静待援兵。偏司马姚禹,暗向晋军输款,促洸发兵出战。洸即遣赵玄率兵千余,南出柏谷坞,迎击晋军。玄泣语洸道:“玄受三主重恩,有死无二,但明公误信谗言,必致后悔!”说毕,麾旗趋出,与行军司马蹇鉴,驰往柏谷,兜头遇着晋龙骧司马毛德祖,带兵前来,两下不及答话,便即交战,自午至未,杀伤相当,未分胜负。那晋军越来越多,玄兵越斗越少,再战了好多时,玄身中十余创,力不能支,呕血无数,据地大呼。司马蹇鉴抱玄泣下,玄凄声道:“我创已重,自知必死,君宜速去!”鉴泣答道:“将军不济,鉴将何往?”玄再呼毕命。鉴拔刀死战,格毙晋军数人,亦自刎而亡。为主捐躯,不失为忠。毛德祖杀尽玄兵,直捣洛阳。檀道济亦至,四面围攻。洛阳司马姚禹,即逾城出降。姚洸无法可施,也只好举城奉献,作为贽仪。道济俘得秦兵四千余名,或劝道济悉数坑毙,作为京观,道济道:“伐罪吊民,正在今日,何用多杀哩!”因皆释缚遣归,秦人大悦,相率趋附。

  秦将军姚益男、阎生等闻洛阳已陷,不敢进兵,退还关中。秦廷惶急得很,偏并州牧姚懿,到了陕津,听了司马孙畅的计议,反攻长安。秦主泓急令东平公姚绍等,往击姚懿,懿败被擒,畅亦伏诛。既而征北将军齐公姚恢,又复自称大都督,托言入清君侧,进关西向。秦主又飞召姚绍等击恢,恢亦败死。看官听说!这姚懿为秦主泓母弟,姚恢乃秦主泓诸父,本来休戚相关的至亲,乃国危不救,反且倒戈内逼,试想姚氏至此,阋墙构变,不顾外侮,还能保全国家么?当头棒喝。恢、懿等虽然伏法,秦兵已伤了一半。

  晋太尉刘裕且引水军发彭城,留三子彭城公义隆居守,兼掌徐、兖、青、冀四州军事,自督大兵西进。

  王镇恶入渑池,趋潼关,檀道济、沈林子,自陕北渡河,进攻蒲阪。秦东平公姚绍,升任鲁公,进官太宰,督武卫将军姚鸾等,率步骑五万援潼关,别遣副将姚驴救蒲阪,道济、林子,攻蒲阪不克,林子语道济道:“蒲阪城坚兵众,未易猝拔,不若往会镇恶,并力攻潼关,潼关得手,蒲阪可不战自下了。”道济依言,移军往潼关,与镇恶会师合攻。姚绍开关出战,由道济、林子等奋击,大破绍兵,斩获千数。绍退屯定城,据险固守,令姚鸾屯兵大路,堵截晋军粮道。晋沈林子夜率锐卒,突入鸾营,鸾措手不及,竟为所杀。余众数千人,立时扫尽。姚绍又遣东平公姚赞出师河上,断晋水道,复被沈林子击败,奔还定城。

  秦兵累败,急得秦主泓不知所为,忙遣人向魏乞援。泓有女弟西平公主,曾适北魏为夫人。北魏主拓拔嗣,正欲发兵,可巧刘裕泝河西上,亦有假道书传入,累得北魏主左右两难,不得不集众会议。左右齐声道:“潼关号称天险,刘裕用水军攻关,必难得志,若登岸北侵,便较容易。况裕虽声言伐秦,志不可测,今日攻秦,安知他日不来攻我,我与秦固为婚媾国,更当相救,宜发兵断河上流,勿使得西。”博士祭酒崔浩,独抗言道,“不可不可!刘裕早蓄志图秦,今姚兴已死,子泓懦弱,国内多难,势已岌岌,裕大举入秦,志在必克。我若遏他上流,裕心忿戾,必上岸北侵,是我转代秦受敌呢!为今日计,不若假裕水道,听裕西上,然后用兵塞住东路。裕若克捷,必感我假道,断不与我为仇,否则我亦有救秦美名,这才是一举两得的上策,况且南北异俗,就使我国家弃去恒山以南,俾裕占据,裕亦不能驱吴、越士卒,与我争河北地,可见是不足为患哩!”

  魏主始终以为疑,且因左右啧有烦言,夫人拓拔氏亦在内吁请,乃遣司徒长孙嵩督领山东诸军事,率同将军娥清,刺史阿薄干屯河北岸。遇有晋军船被风漂流,由南至北,辄加杀掠。

  裕遣兵往击,魏入即去,及晋兵退还,魏人又来。裕因遣亲军队长丁旿,率勇士七百人,坚车百乘,渡往北岸。上岸百余步,列车为阵,每车内置勇士七人,总竖一帜,用旄为饰,叫作白捽。魏人莫明其妙,只眼睁睁的望着,忽见白捽高举,由晋将军朱超石,领着二千人过来,赍了连臂弓百张,分登车上,一车增二十人。魏都督长孙嵩,恐晋军进逼,乃用先发制人的计策,麾众三万骑,来攻车阵。晋军发矢迭射,伤毙魏兵不少。但魏兵抵死不退,四面猛扑,血肉齐飞。突见晋军取出两般兵器,迎头痛击,一件是数十斤重的大锤,一件是三四尺长的短槊,锤过处头颅粉碎,槊截处胸脊洞穿,更兼车高临下,容易击人,魏兵招架不住,当然倒退。哪知车阵展开,四面蹂躏,魏兵稍一缓行,即被撞倒,碾入车下,肠破血流。长孙嵩娥清,拨马逃脱,阿薄干迟了一步,马蹶仆地,立被踏死。至此才知车阵厉害。还有晋将军胡藩、刘荣祖等,也来援应超石,追击至数十里外,斩获千计。及魏兵退入平城,才收兵南旋。魏主闻败,始悔不用崔浩言,但已是无及了。

  惟王镇恶等驻扎潼关,食尽兵嚣,意欲遁还,沈林子拔剑击案道:“今许洛已定,关右将平,奈何自沮锐气,致隳前功!况前锋为全军耳目,前锋一退,后军必靡,怎得成功!”镇恶乃遣使白裕,乞即济粮。裕本令镇恶等静待洛阳,与大军齐进,镇恶等贪利邀功,径趋潼关,已为裕所介意,况正与魏人交战,也无暇顾及镇恶,镇恶得去使返报,无粮可济,乃自至弘农劝谕百姓,令他赍送义租。百姓应命输粮,军乃得食,众心方定。林子复击破河北秦军,斩秦将姚洽、姚墨蠡、唐小方,因遣人驰报刘裕道:“姚绍气盖关中,今一蹶不振,命且垂尽,恐不得膏我铁钺,但姚绍一死关中无人,取长安如反掌了!”果然不到数日,姚绍愤恚成疾,呕血而死,把军事付与东平公姚赞。赞引兵袭沈林子,为林子所料,设伏击退。

  既而沈田子、傅弘之得入武关,进屯青泥,秦主泓自率步骑数万,往击田子。田子麾下,本非正兵,但率游骑千余人,袭破武关,至此闻姚泓亲至,并不畏避,反欲上前迎击。傅弘之以众寡不敌,劝令暂避。田子慨然道:“兵贵用奇,不在用众,且今众寡相悬,势不两立,苦彼结营既固,前来困我,我从何处逃命!不如乘他初至,营阵未立,先往杀入,尚可图功。”说至此,即策马先往。弘之亦从后继进,约行数里,便见秦军漫山遍野,徐徐而来。田子慨然誓众道,“诸君冒险远来,正求今日一战,若幸得战胜,拜将封侯,就在此举了!”士卒踊跃争先,各执短兵临阵,鼓噪齐进。古人说得好,一夫拚命,万夫莫当,况田子有兵千人,一当十,十当百,任他数万秦军,尚不值千人一扫。秦主泓未经劲敌,骤见晋军这般犷悍,正是见所未见,不由的魂驰魄散,易马返奔。主子一走,全军四溃,倒被田子追杀一阵,斩馘万余级,连秦王乘舆法物,也一并夺来。

  刘裕到了潼关,正虑田子兵少,亟遣沈林子带兵数千,自秦岭赴援。到了青泥,秦主已经败去,乃相偕追入。关中郡县多望风迎降。田子陆续报捷,刘裕大喜。

  将军王镇恶愿统水军自河入渭,径捣长安,裕允令前往。镇恶行至泾上,正值秦恢武将军姚难,与镇北将军姚强,会师拒战。镇恶使毛德祖进击,秦兵皆溃,强死难遁。秦主泓自屯逍遥园,使姚赞屯灞东,胡翼度屯石积,姚不屯渭桥。镇恶泝渭直上,所乘皆蒙冲小舰,水手俱在舰内,秦人见它行驶如飞,并无水手,统惊为神助。及镇恶到了渭桥,令军士食毕,各持械登岸,落后者斩。霎时间大众毕登,舰皆随流漂去,不知所向。仿佛是破釜沉舟。镇恶申谕士卒道:“我辈俱家居江南,今至长安北门,去家万里,舟楫衣粮,统已随水漂没,若进战得胜,功名俱显,否则骸骨不返,无他希望了!愿与诸君努力,一决死生!”众齐声应命,激响如雷。镇恶身先士卒,持槊直前,众皆竞进,奋击姚不。丕军大败,向西乱窜。

  那冒冒失失的秦主姚泓,方引兵来援,巧值丕军败还,自相践踏,不战即溃。王镇恶追杀过去,乱杀乱剁,如刈草芥。秦镇西将军姚谌,前军将军姚烈,左卫将军姚宝安,散骑常侍王帛,扬威将军姚蚝,尚书右丞孙玄等,并皆战殁。秦主泓单骑还都。王镇恶追入平朔门,泓挈妻子奔石桥。姚赞引众救泓,众皆溃去,胡翼度走降晋军。晋军驰至石桥,将泓围住,泓束手无策,只好送款乞降。泓子佛念,年才十二,涕泣语泓道:“陛下今欲降晋,晋人将甘心陛下,终必不免,请自裁决为是!”泓怃然不应。佛念遂登宫墙,一跃而下,脑裂身亡。不亚蜀北地王刘谌,尤难得是少年殉国。泓率妻子及群臣,诣镇恶营前请降,镇恶命属吏收管,待刘裕入城处置。城中居民六万余户,由镇恶出示抚慰,号令严肃,阖城安堵。

  越数日,刘裕统军入长安,镇恶出迎灞上,裕面加慰劳道:“成吾霸业,卿为首功!”镇恶拜谢道:“这都仗明公威灵,诸将武力,所以一举成功,镇恶有何功足称呢?”裕笑道:“卿亦欲学汉冯异么?”遂与镇恶并辔入城。嗣闻镇恶盗取库财,不可胜纪,亦置诸不问。收秦彝器浑仪、土圭、记里鼓、指南车等,送入京师,其余金帛财宝,悉分给将士。

  秦镇东将军平原公姚璞,与并州刺史尹昭,以蒲阪降,抚军将军东平公姚赞,率姚氏子弟百余人,亦诣军门投诚。裕不肯赦免,一律处斩,且解送姚泓入都,戮诸市曹,年才三十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嗣祚关中仅二年,东师一入即颠连。

  河山破碎头颅陨,弱主由来少瓦全。

  裕既灭秦,再索逃犯司马休之等人。究竟捕获与否,容至下回再叙。

  司马休之并无逆迹,第为文思所累。得罪刘裕,遂致江陵受祸,西走入秦,秦虽屡纳逋逃,然所纳诸人,皆刘裕之私仇,非东晋之公敌,来者不拒,亦仁人所有事耳。史称秦主泓孝友宽和,尊师好学,似亦一守文之主,误在仁柔有余,英武不足,内变未靖于萧墙,外侮复迫于疆场,卒至泥首献阙,被戮市曹,弱肉强食,由来已久,固无所谓公理也。王镇恶、沈田子等,助裕攻秦,冒险入关,不可谓非智勇士;然立功最巨,致死最速,以视赵玄蹇鉴,且有愧色矣!良禽择木而栖,良臣择主而事,彼王、沈诸徒,胡甘为许褚、典韦之流亚,而求荣反辱耶!读此当为一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