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北齐后主高纬,一天比一天荒淫昏聩,把朝政都交给一群小人打理。除了穆提婆母子、韩长鸾、高阿那肱这些人把持朝政外,连宦官邓长颙、陈德信之流都能参与军国大事。更荒唐的是,连老奴仆刘桃枝和那些得宠的侍从,都封了高官。朝中封王的有一百多人,开府的更是上千,仪同三司的官职多到数不清。就连戏子、巫师都得了封赏,连养的狗、马和老鹰都封了"仪同郡君"的名号,还能领俸禄。这官位啊,只要有钱就能买;打官司呢,行贿就能赢。高纬随便赏赐一场歌舞表演,动辄就是上万两银子。
没过多久,国库就见了底。高纬干脆下令各郡县卖官鬻爵,拿这些钱来充作赏赐。老百姓活不下去,街头到处都是乞丐。这高纬倒好,在华林园旁边建了个"贫儿村",自己穿着破衣烂衫,扮作乞丐向人讨饭取乐。堂堂一国之君,竟觉得当乞丐比当皇帝快活!
消息传到北周,周武帝宇文邕一听,觉得伐齐的时机到了。他亲自到射宫检阅军队,讲习武事,还把齐公宇文宪、卫公宇文直这些兄弟都晋封为王。正当他准备召集众将商议出兵时,太后叱奴氏突然病重,药石无效,很快就去世了。宇文邕在灵前守孝,每天只喝一碗稀粥,米粒数得清。朝政都交给太子宇文赟打理。大臣们上表劝他节哀,过了几十天才肯正常进食。等到太后下葬时,宇文邕光着脚走到陵墓旁,哭得撕心裂肺。他下诏要守孝三年,不过百官在葬礼后就可以除服了。
这时卫王宇文直跑到皇帝跟前打小报告,说齐王宇文宪在守丧期间照样喝酒吃肉,跟平时没两样。宇文邕脸色一沉:"我和齐王虽非同母所生,但都不是嫡子。他因为我要继承大统,才跟着一起守孝。你是太后亲生,是我的亲弟弟,管好自己就行,何必说别人?"宇文直碰了一鼻子灰,灰溜溜地退下了。
宇文邕一向推崇儒学,经常去太学向老者请教,严格遵守古礼。后来他还下令禁止佛道二教,毁掉寺庙道观的佛像经卷,勒令僧尼道士还俗。那些不在祀典里的淫祠,全都改成了官署。他允许诸王搬进这些地方住,唯独卫王宇文直选了个偏僻的小院子。齐王宇文宪问他:"弟弟你儿女都成群了,怎么不选个宽敞的宅子?"宇文直闷闷不乐地说:"我连自己都容不下,还管什么儿女?"宇文宪听出他话里有怨气,心里就留了个心眼。
后来宇文邕去云阳宫,留下右宫正尉迟运辅佐太子镇守京城。卫王宇文直装病没跟着去,等皇帝走远了,突然带着亲信党羽袭击肃章门。守门的官吏吓得四散奔逃,城门都没来得及关。尉迟运在殿中听说有变,赶紧跑去关门,正撞上叛军杀到。他手指被砍伤也顾不上,拼死把宫门关严实了。叛军进不来,就放火烧门。尉迟运索性把宫里的木材、家具都堆在门口助长火势,烧得门外跟火山似的。留守的兵马赶来救援,宇文直见大势已去,带人撤退。尉迟运乘胜追击,把宇文直活捉了。
宇文邕闻讯赶回京城,念在兄弟情分上,本来只把宇文直废为庶人关起来,还升尉迟运为大将军,把宇文直的家产全赏给了他。谁知宇文直在牢里还不安分,宇文邕只好下诏处死他,连他十个儿子也一并杀了。虽说宇文直罪有应得,但连坐诛杀全家,周武帝这事做得确实有点过了。
内乱平定后,伐齐的事又提上日程。柱国于翼劝道:"两国打仗,胜负难料,白白损耗兵力粮草。不如先假装和好,等齐国放松警惕,再出其不意一举拿下。"宇文邕拿不定主意,就让大臣们商议。这时勋州刺史韦孝宽上了个折子,提出三条计策:
"臣在边境多年,看得明白。打仗要抓住时机,否则徒劳无功。前几年出兵就是例子。如今淮南沃土,连南陈那点残兵败将都能打下来,齐国连年派兵救援都损兵折将。他们内部分裂,外有强敌,已经精疲力尽了。俗话说'胳膊上有伤口,就不能错过治疗的机会'。"
"现在要是大军从轵关出击,同时联合南陈形成夹击之势,再派广州义军从三鵶出发,招募山南精兵沿黄河而下,再让北边的稽胡人切断他们通往晋阳的路。各路大军一起进发,必能势如破竹,一举攻破齐国都城。这是上策。"
"要是觉得时机未到,可以先跟南陈联手牵制齐国兵力。在三鵶以北、万春以南屯田积粮,招募勇士编成军队。等齐国跟南陈打得不可开交时,我们派奇兵袭扰边境。他们要是派兵救援,我们就坚壁清野;等他们撤了,我们再出兵。这样反复折腾,不出两年齐国必定内乱。再加上高纬昏庸暴虐,朝廷卖官鬻爵,忠良被害,百姓怨声载道,灭亡是迟早的事。到时候我们趁势出击,就像摧枯拉朽一样容易。这是中策。"
"要是还想再等等,不如先跟齐国和好,签订盟约。让百姓休养生息,发展商贸,养精蓄锐,等待时机。以我大周现在的实力,统一天下是迟早的事。就像当年勾践灭吴准备了十年,武王伐纣也用了两次。这是下策。"
"三条计策各有优劣,还请陛下圣裁。"
周主正翻着奏章呢,忽然眼睛一亮,立刻召见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。他慢悠悠地抿了口茶,像是唠家常似的问道:"老伊啊,朕要是想动兵,该先打哪个国家好?"
伊娄谦捋着胡子笑道:"齐国那帮人整天听曲看戏,喝得烂醉。他们最能打的斛律明月将军,早被小人害死了。现在齐国内部人心涣散,老百姓走在路上都敢斜眼看官府,这不正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么?"
"哈哈哈!"周主一拍大腿,"朕也是这么想的!劳烦爱卿跑一趟,假装去齐国访问,顺便摸摸他们的底细。"说着又派小司寇元卫跟着同去。
这伊娄谦到了齐国,规规矩矩递上国礼。那齐主高纬整天迷迷糊糊的,哪知道来者不善?倒是几个权贵起了疑心,把伊娄谦叫去盘问。老伊嘴巴紧得像河蚌,可他手底下参军高遵没沉住气,漏了几句实话。齐国这下可好,直接把使团扣下了——您说这不是找死么?敌人都摸到家里来了还不赶紧备战,光扣使者有什么用?
周主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,龙案一拍:"发兵!"当即点将:柱国陈王纯、荥阳公司马消难(这位原是齐国宰相之子,早年犯了事逃来周国)、郑公达奚震打头阵;越王盛、赵王招两位皇弟压中军;齐王宪带着两万人马直扑黎阳。水军更壮观,随公杨坚和广宁公薛迥领着三百艘战船,黑压压从渭河杀进黄河。
大军开拔前,周主特意嘱咐:"进了齐国地界,谁敢砍树踩庄稼,立斩不饶!"结果刚到阴城,周主亲自擂鼓攻城,没几天就破了城。那边齐王宪也拿下武济,把洛口围得水泄不通,放火烧了河桥。齐国的傅伏将军连夜退守中潬城,周军攻了二十多天愣是没打下来。
这时候周主正在金墉城下督战,连攻十余日,守将独孤永业防守得滴水不漏。周主累得病倒了,只好收兵。说来也怪,齐国那些老将死的死、亡的亡,最后竟让右丞相高阿那肱这个草包挂帅出征。这厮带着援军刚到河阳,听说周军撤退,还以为是自己威风吓退了敌军,得意得鼻孔都要朝天了。
周主回长安养病,转头就派太子去西边巡视,顺便收拾吐谷浑。这吐谷浑王夸吕是个墙头草,当年被魏国凉州刺史打得老婆都让人抓了,现在又敢来犯边。太子带着大将军王轨出征,结果到了伏俟城,人家坚壁清野根本不出来。王轨一看这仗没法打,劝太子撤军。回朝后周主气得拿棍子把太子抽了一顿,又把太子身边不守军法的郑译等人革了职——可没过多久,太子又悄悄把这帮人召回来了。
转眼到了建德五年冬天,周主在朝堂上拍案道:"去年朕是病着才没灭掉齐国。你们知道吗?齐军打仗跟过家家似的,朝廷里小人当道,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!这次咱们不打河外,直接掏他老窝晋州!"见还有将领犹豫,周主瞪眼喝道:"谁敢拦着,军法处置!"
这回周主让太子留守,自己带着黑压压的大军杀向晋州。围城没几天,城里就有人偷偷递降书。趁着月黑风高,大将军王轨带兵摸上城头,内应立刻打开城门。晋州城破那天,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齐国的尉相贵和八千守军全成了俘虏。紧接着平阳城也被攻破,周军旗号插满了城头。
那齐主高纬正搂着冯淑妃在天池打猎呢,猎兴正浓时,晋州和平阳的紧急军报从辰时到午时接连来了三趟。右丞相高阿那肱捋着胡子笑道:"皇上正玩得高兴,边境打打小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?"说着就把军报随手扔在一旁。
直到日头西斜,平阳失守的消息传来,高纬这才慌了神,刚要召集将士回援,冯淑妃却嘟着嘴撒娇:"再围猎一场嘛~"高纬哪敢不从?硬是又猎了小半天,直到逮着几只野鹿才心满意足回宫。
第二天齐军倾巢而出,高阿那肱打头阵,高纬带着冯淑妃慢悠悠跟在后面。这边周主宇文邕刚派梁士彦带兵镇守晋州,自己亲赴平阳督战。半路听说齐军大举来攻,竟打起退堂鼓要回长安。大将宇文忻急得直跺脚:"齐君荒淫无道,我军如滚汤泼雪,此时不灭更待何时?"军师王韶也劝:"齐国内乱多年,正是天赐良机啊!"周主只是摆手:"朕自有主张。"果然用了韦孝宽的老计策——佯装撤退,暗中让齐王宇文宪断后。
齐军见周兵撤退,立刻派猛将贺兰豹子追击。宇文宪带着百名骑兵且战且退,把追兵引进山谷围剿,贺兰豹子当场毙命。高纬听说周军真退了,立即调转枪头围攻平阳,昼夜不停地猛攻城墙。守将梁士彦抹了把脸上的血吼道:"要死也是老子先死!"将士们听了热血沸腾,连城中妇女都来搬砖运石补城墙。士彦的妻妾也混在人群里扛木头,三天就把城墙修好了。
齐军挖地道炸塌十余丈城墙,正要冲锋时,高纬突然喊停——原来城西石头上有仙人脚印,非要等冯淑妃梳妆打扮来看。等这位娘娘描眉画眼姗姗来迟,周军早用木栅堵住了缺口。高纬怕流箭伤着爱妃,又命人拆攻城器械搭观战台。谁知台子没搭牢,轰隆一声塌了半边,吓得冯淑妃花容失色,死死抓着高纬的袖子才没掉下去。
周主见平阳告急,先派宇文宪驰援,自己亲率八万大军压境。齐军在城南挖了壕沟布阵,周军就在沟对面擂鼓叫阵。从清早僵持到傍晚,高纬问高阿那肱:"打不打?"那肱缩着脖子说:"咱虽然人多,能打的不到十万..."话没说完,猛将安吐根跳出来嚷嚷:"这点小贼,我一人就能挑了他们扔进汾河!"太监们也跟着起哄:"都是皇帝,凭什么他们敢来我们不敢打?"高纬一拍大腿:"说得好!"立即下令填平壕沟进攻。
两军刚交锋,齐军左翼稍有后退,冯淑妃在马上尖叫:"败啦败啦!"穆提婆扯着嗓子喊:"快跑!"高纬想都没想,搂着冯淑妃就往桥头跑。奚长将军急得直跺脚:"退半步是战术,您这一跑军心就散了!"张常山追上来报告:"我军阵型完好..."话没说完,穆提婆拽着高纬胳膊嘀咕:"别信他们!"再看冯淑妃,早吓得眼泪汪汪。高纬哪还顾得上打仗,扬鞭就跑。主帅一逃,齐军顿时溃不成军,死伤过万,兵器粮草丢得漫山遍野。
高纬逃到洪洞刚喘口气,冯淑妃正对着铜镜补胭脂,忽听追兵又至,赶紧抱着美人上马狂奔。原来他早让人从晋阳取来皇后礼服,半路上就给冯淑妃披凤冠霞帔,封了左皇后。等他们逃回晋阳,平阳城外连个齐兵影子都没了。周主进城时,梁士彦抓着主公袖子老泪纵横:"臣差点见不着您啊!"周主也红了眼眶,却听士彦谏言:"齐军魂都吓飞了,此时不灭更待何时?"周主握着他的手说:"此城是灭齐的基石,卿且守着,朕必直捣黄龙!"当即整顿兵马,朝着齐都邺城进发。
北齐后主高纬正搂着冯淑妃在猎场取乐,忽听探子来报周军逼近,吓得手里金杯当啷落地。他慌慌张张召集大臣问计,胡子都翘起来了:"诸位爱卿快想个法子!"
几位老臣扑通跪下:"眼下最要紧的是减免赋税,让百姓喘口气。再把散兵游勇收拢起来,咱们背靠晋阳城拼死一战!"高纬连连点头,当即下诏大赦天下。可诏书墨迹还没干呢,又有急报说周军破了汾水关,守将贺拔伏恩倒戈投降,连高壁要塞的高阿那肱都被打得抱头鼠窜。
这昏君一拍大腿:"快叫安德王和广宁王在晋阳招兵!"自己却偷偷收拾细软,打算带着冯淑妃往北朔州逃。安德王高延宗急得直跺脚:"陛下万万不可离京!臣愿以死守城..."话没说完就被穆提婆阴笑着打断:"皇上圣意已决,王爷就别多嘴了。"
当夜五龙门吱呀呀打开,高纬搂着冯淑妃刚要溜,梅胜郎突然扑上来拽住马缰:"陛下这一走,军心就全散了!"吓得高纬调转马头改道邺城。路上清点随从,发现穆提婆早没影了——这奸臣半道就溜得比兔子还快。
没过几天,晋阳城外战鼓震天。高纬在行宫里哆嗦着改年号隆化,把延宗叫来胡言乱语:"并州送给兄长管吧,朕先走一步!"延宗泪流满面抱住他大腿:"臣愿拼上性命退敌,求陛下坐镇..."穆提婆又在旁边阴恻恻插嘴:"王爷是要抗旨不成?"
最可笑是这昏君逃命时,冯淑妃的胭脂盒掉在路上都要全军停下寻找。等他们灰头土脸逃到邺城,身边只剩高阿那肱几个残兵败将。当初在猎场放鹰逐兔的威风,早被周军的铁蹄踏得粉碎。
韦孝宽献议用兵 齐高纬挈妃避敌
却说齐主纬淫昏日甚,委政群小,不但穆提婆母子,及韩长鸾、高阿那肱诸人,得握政权,就是宦官邓长颙、陈德信等,并参预机要。他如旧苍头刘桃枝,及内外幸臣,均授高爵。封王百余人,开府千余人,仪同三司,不可胜数;就是优伶巫觋,亦沐荣封,甚至狗马及鹰,统有仪同郡君名号,并得食禄。官由财进,狱以贿成,一戏给赏,动辄巨万。既而府库告匮,令郡县卖官取值,充作赏赐,民不聊生,国多乞人。齐主纬也在华林园旁,设立贫儿村,自着褴褛敝服,向人行乞,作为笑乐。南面王原不如乞人之乐。
这消息传入周廷,周主邕乃谋伐齐,亲临射宫,阅军讲武,且进封齐公宪,卫公直以下诸兄弟,并皆为王。正拟会议出师,忽太后叱奴氏得病,医治罔效,旋即去世。周主邕居庐守制,朝夕歠粥,只进一溢米,命太子赟总理庶政。群臣表请节哀,累旬才命进膳。及太后奉葬山陵,周主跣行至陵旁,恸哭尽哀,诏行三年丧礼,惟百僚以下,遇葬除服。卫王直入谮齐王宪,说他饮酒食肉,无异平时。周主愀然道:“我与齐王同父异母,俱非正嫡,彼因我入纂正统,所以丧服从同,汝是太后亲子,与我为同母弟,但当自勉,何论他人!”直碰了一鼻子灰,怏怏趋出。周主邕崇尚儒学,尝在太学中养老乞言,遵守古礼。嗣又禁佛道二教,悉毁经像,饬僧道还俗。所有祀典未载诸淫祠,俱改作廨舍,且许诸王亦得徙居。卫王直独择一僻字,作为居第。齐王宪语直道:“弟已儿女成行,居室须求宽敞,奈何择此宅舍?”直怅然道:“一身尚不能容,还管甚么儿女?”宪知他有怨愤意,隐有戒心。会周主邕幸云阳宫,留右宫正尉迟运等,辅太子赟居守,卫王直托疾不从。及车驾远去,却纠合私党,径袭肃章门;门吏多仓皇遁走,户尚未扃。运在殿中闻变,忙自往闭门,正值悍党杀来,将进未进,运手指被斫,不暇顾痛,得将宫门阖住。直党不得趋入,纵火烧门,门几被毁。运索性取宫中材木,及所有木器,助张火势,门外似火山一般,不能通道。那留守兵已相率来援,直自知不能成功,引众退去,运遂督同留守兵出击,大破直众。直出都南遁,又由运派兵追蹑,把直擒回,周主邕亦闻报还都,尚因同气相关,未忍加诛,但免直为庶人,幽锢别宫。升任尉迟运为大将军,凡直田宅、妓乐、金帛、车马等,悉数赏运。直在囚室中,尚有异图,乃下诏诛直,并及直子十人。直有应诛之罪,惟绳以罪人不孥之例,周主亦未免太甚。
内乱已平,乃复议伐齐,柱国于翼进谏道:“两国相争,互有胜负,徒损兵储,无益大计,不如解严继好,使彼怠弛无备,然后乘间进兵,一举便可平敌了。”周主邕犹豫未决,更敕内外诸大臣,议决行止,勋州刺史韦孝宽,独上陈三策,大致略云:
臣在边积年,颇见间隙,不因际会,难以成功。是以往岁出军,徒有劳费,功绩不立,由失机会。何者?长淮之南,旧为沃土,陈氏以破亡余烬,犹能一举平之,齐人历年赴救,丧败而返,内离外叛,计尽力穷,传不云乎?臂有衅焉,不可失也。今大军若出轵关,方轨而进,兼与陈氏互为犄角,并令广州义旅,出自三鵶,又募山南骁锐,沿河而下,复遣北上稽胡,绝其并晋之路。凡此诸军,仍令各募关河之外,劲勇之士,厚其爵赏,使为前驱,岳动川移,雷骇电激,百道俱进,并趋虏廷,必当望风奔溃,所向摧殄,一戎大定,实在此机,此一策也。若国家更为后图,未即大举,宜与陈人分其兵势。三鵶以北,万春以南,广事屯田,预为储积。募其骁悍,立为部伍。彼既东南有敌,戎马相持,我出奇兵破其疆场;彼若兴师赴援,我则坚壁清野,待其去远,还复出师,常以边外之军,引其腹心之众。我无宿舂之费,彼有奔命之劳,一二年中,必自离叛。且齐氏昏暴,政出多门,鬻狱卖官,唯利是视,荒淫酒色,忌害忠良,阖境嗷然,不胜其敝,以此而观,覆亡可待。然后乘间电扫,事等摧枯,此二策也。我周土宇,跨据关河,蓄席卷之威,持建瓴之势,南清江汉,西戡巴蜀,塞表无虞,河右底定。唯彼赵魏,独为榛梗者,正以有事三方,未遑东略,遂使漳滏游魂,更存余晷。昔勾践亡吴,尚期十载,武王取乱,犹烦再举。今若更存遵养,且复相时,臣谓宜还从邻好,申其盟约,安人和众,通商惠工,蓄锐养威,观爨而动,斯则长驾远驭,坐待兼并,亦未始非良策也。何去何从?孰先孰后?惟陛下择之。
周主览到此书,乃召入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,从容问道:“朕欲用兵,当先何国?”谦答道:“齐氏沉溺倡优,耽恋趜蘖,良将斛律明月已被谗人谮死,上下离心,道路侧目,这却最是易取哩。”周主笑道:“朕早有此意,烦卿以聘问为名,借觇虚实。”谦受命而出,周主再遣小司寇元卫,偕谦同行。谦至齐廷,照常纳币。齐主纬昏昏愦愦,也不知谦怀别意,惟权贵等略闻周事,密为盘诘。谦当然守着秘密,惟参军高遵,稍稍吐实。齐遂留住谦等,不肯遣回。何不亟使备御,乃徒留使挑衅,安得不亡!周主邕待谦不归,乃下诏伐齐。命柱国陈王纯,荥阳公司马消难,即齐相司马子如子,高洋时,惧罪奔周。郑公达奚震,为前三军,总管越王盛,赵王招,俱周主弟。周昌公侯莫陈琼,为后三军,总管齐王宪,率众二万,趋黎阳,随公杨坚,广宁公薛迥,率舟师三万,自渭入河。梁公侯莫陈芮,率众守太行道,申公李穆,率众三万守河阳道,常山公于翼,率众二万出陈汝。周主邕亲率六军,有众六万,出发长安。将至河阳,内史上士宇文,古文弼字。谓不如出师汾曲,民部中大夫赵恚翥健S治接Υ雍颖鼻魈觳麓蠓蛘院辏*请进兵汾潞,直掩晋阳。彼此各执一词,周主一概不依,竟从河阳趋河阴。前汾州刺史杨敷子素,愿率乃父旧部为先驱。敷死已见七十五回,素从军以此为始。周主称为壮士,许令前行。
既入齐境,即下令军中,禁止伐树践禾,违令即斩。进至阴城下,由周主亲自督攻,数日即下。齐王宪也攻入武济,进围洛口,拔东、西二城,纵火船焚毁河桥。齐永桥大都督傅伏,夜驰入中潬城,竭力保守,周军攻至二旬,尚未能拔。周主邕又亲攻金墉,守将独孤永业,亦防御甚严,无懈可击。周主连攻经旬,不觉过劳,竟至生疾,乃按兵罢攻。时齐廷宿将,多半丧亡,连司空赵彦深,都已逝世,只好推那高阿那肱,前去拒敌。高阿那肱已为右丞相,因朝中无人督师,没奈何引兵出晋阳,进援河阳。周主闻齐军将至,自己又患不豫,不如从孝宽言,暂且退兵,再图后举,因乘夜下令班师。齐都督傅伏,语行台乞伏贵和道:“周师疲敝,愿得精骑二千追击,定可得功!”也恐未必。贵和不从,一任周军退去。周齐王宪、于翼、李穆等,连下齐三十余城,闻周主旋师,亦皆弃城西归。齐右丞相高阿那肱,当然东还,还道是周军畏惮,所以退去,越觉趾高气扬,睥睨一切了。
周主邕还至长安,更命太子赟巡抚西土,顺道伐吐谷浑。见前。吐谷浑素为魏属,受魏封册,得膺王爵。至魏分东西,不暇西顾,吐谷浑王夸吕,始自称可汗,居伏俟城,据青海西,有地长三千里,阔千余里,所置官属,也仿魏制,有王公仆射尚书及郎中将军等名号。风俗与突厥相同,以畜牧为生计。尝至魏境抄掠,魏凉州刺史史宁,与突厥木杆可汗,袭击夸吕。夸吕遁去,妻子为史宁所虏,所贮珍物杂畜,亦被两军掠散。夸吕乃遣使谢罪。及宇文氏篡魏称周,夸吕复寇周境,攻凉、鄯、河三州,凉州刺史是云宝战殁。周遣贺兰祥宇文贵往讨,击退夸吕,乘胜拔洮阳、洪和二城,改置洮州,方才还师。夸吕叛服无常,周主乃命太子西略,令大将军王轨、宫正宇文孝伯从行。太子頠未谙兵略,但好戏狎,宫尹郑译、王端等,又恃太子宠幸,不服军法。好容易到了伏俟城,夸吕坚壁清野,毫无动静。王轨因敌情难测,不如全军早归,老成知几。乃请诸太子从速还军。太子赟乐得依议,便即东返。此役未见一敌,亦无从侵掠,免不得受周主诘责。王轨详述军情,面劾郑译、王端,周主怒起,杖太子赟数十下,除译等名。及周主再行东伐,太子赟复召入译等,宠任如初。
看官听着!周主初次伐齐,是在周建德四年秋间,至二次伐齐,乃在建德五年冬季,便是齐主纬武平七年。特书年月,以志齐亡。周主邕重议伐齐,召谕群臣道:“朕去岁行军,适有疹疾,因不得荡平逋寇。惟前入齐境,具见敌情,看彼行兵,几同儿戏,又闻他朝政益紊,群小益横,百姓嗷嗷,朝不保夕,天与不取,反贻后悔。若复如往年出军河外,徒足拊背,未足扼喉,晋州本高氏根本地,常为重镇,我若往攻,彼必来援,我严军以待,定足胜敌,乘势杀入,直捣巢穴,灭齐不难了。”诸将尚多有难色,周主邕勃然道:“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,如有阻挠我军,朕当以军法从事!”英武之主亦赖独断。乃命越王盛杞公亮、宇文泰从孙。随公杨坚,分率右三军,谯王俭、周主邕异母弟。大将军宝泰、广化公邱崇,分率左三军,齐王宪、陈王纯为前军,依次出发。周主邕留太子居守,自督各军趋晋州,或守或攻,部署停当。因自汾曲至晋州城下,围攻数日,城中窘急。齐行台左丞侯子钦及晋州刺史崔景嵩,均暗地通款,乞降周军。周大将军王轨,率同偏将段文振等,乘夜登城,城中已有内应,顿时哗溃。周军一拥而入,遂克晋州,擒住齐大行台尉相贵及甲士八千人。别遣内史王谊监领诸军,攻克平阳城。
齐主纬方挈冯淑妃,出猎天池,晋州及平阳警报,自辰至午,已到三次,右丞高阿那肱道:“大家正游猎为乐,边鄙稍有战争,乃是常事,何必急急奏闻?”可笑。延至日暮,平阳报称失守,齐主纬也未免吃惊,便欲还集将卒。偏冯淑妃兴尚未尽,固请更杀一围,纬不得不从,又猎了好多时,获得几头野兽,方才还宫。越日大集各军,出拒周师,使高阿那肱率前军先进,自挈冯淑妃后行。不可一日无此妃。周主命开府大将军梁士彦统兵万人,镇守晋州,自至平阳督师。途次接着军报,谓齐军大举来援,周主因欲西还长安,暂避敌锋。开府大将军宇文忻进谏道:“如陛下圣武,乘敌人荒纵,似汤沃雪,何患不克?若使齐得令主,君臣协力,就使汤武复生,亦未易荡平了。”忻系宇文贵子,与周同姓不宗。军正王韶亦进言道:“齐失纪纲,已历数世,天奖周室,一战得扼住敌喉。取乱侮亡,正在今日,乃舍此遽退,臣实未解!”周主道:“卿等言非不是,但朕也自有主张。”无非用韦孝宽第二策。说毕,竟麾军西还,留齐王宪为后拒。
齐主闻周已退师,亟遣骁将贺兰豹子等,追击周军。宪与宇文忻各率百骑,轮流交战,且战且行。贺兰豹子穷追勿舍,被宪等诱入绝地,麾骑四蹙,得将贺兰豹子击死,然后徐徐引归。齐主纬遂围平阳,昼夜猛扑,毁堞摧墙,势焰甚盛。周晋州刺史梁士彦入城守御,令军士血薄捍城,且慷慨语将士道:“死在今日,我为尔先!”于是勇烈齐奋,呼声动地,无不以一当百。齐兵少却,士彦令军士修城,军士不足,取诸人民,人民不足,济以妇女,甚至士彦妻妾,亦夹入妇女队中,搬土运石,补葺城堞,三日告成。齐人更掘通地道,轰陷城垣十余丈,将士乘势欲入,偏被齐主纬暂入,敕令暂停。看官道为何因?相传晋州城西石上,有圣人迹,纬欲召冯淑妃同观,淑妃画眉刷鬓,抹粉搽脂,好多时方才召到。那城墙缺处,已由守兵用木为栅,堵塞坚固。齐兵失了时机,无从冲入,个个怨气吞声,暗骂冯妃。齐主纬又恐城中弩矢,射及爱妾,特抽出攻城木具,筑造远桥,俾冯妃得登桥遥视。哪知桥脚未坚,禁不起马足往来,恐由军士怀恨,故意筑此危桥。砉然一声,坍坏数尺。还幸齐主及冯妃,尚立在危墙上面,不致失足,总算免做了水底鸳鸯。还是此时溺死,或可保全齐宗。
周主先令齐王宪出屯涑川,遥为平阳声援。旋由平阳告急,日紧一日,乃敕宪率领部曲,先向平阳进发,再集诸军八万人,亲自统带,直指平阳。齐人也恐周师猝至,先在城南穿堑,依堑自守。及闻周主到来,便在堑北列陈,张皇兵势。周主命齐王宪往觇齐阵,宪复命道:“齐兵虽多,均无斗志,我军尽足破敌,今日可灭此朝食了!”周主喜道:“果如汝言,我无忧了。”遂命进逼齐军。堑阔数丈,无人敢逾,只在堑南鼓噪。
自旦至申,南北两军,相持未决,齐主问高阿那肱道:“今日可战否?”高阿那肱道:“我兵虽众,能战不满十万人,不如勿战为是,且退守高梁桥,以逸待劳。”言未已,忽闪出一员猛将道:“一撮许贼人,马上刺取,掷入汾水中,便可了事。”一怯一骄,俱足败事。齐主纬瞧着,乃是武卫安吐根,正在徬徨未决,诸内参又齐声道:“彼亦天子,我亦天子,彼尚能远来,我如何守堑示弱呢!”纬点首道:“说得甚是!”即令军士填堑争锋。周主大喜,麾动各军,向前进击。两军方合,兵刃初交,齐主纬与冯淑妃并骑观战。但见周军来得凶猛,齐左军似难招架,向后倒退。冯淑妃遽变色道:“败了!败了!”娘子军只耐肉战,不耐兵战。穆提婆忙接入道:“大家快走!”齐主纬也不及辨明,竟挈冯淑妃奔高梁桥。
开府奚长谏阻道:“半进半退,用兵常事,今兵众未曾伤损,陛下骤然返驾,恐马足一动,人情散乱,那才是真败了!愿速西向,镇定各军!”齐主纬不禁沈吟,俄而武卫张常山亦自追至,忙报齐主道:“军已收讫,完整如故,围城兵仍然不动,至尊即宜回至军前,如若不信,乞命内参往视。”齐主闻言,勒马欲回,穆提婆引动齐主右肘道:“此言未可轻信。”冯淑妃又在旁作态,柳眉锁翠,杏靥敛红,一双翦水秋瞳,几乎要垂下泪来。前日曾请杀一围,此时何胆怯乃尔?弄得齐主仓皇失措,不由的扬鞭再走。齐军失去主子,当然心乱,再经周军奋勇杀来,顿时大溃,死亡至万余人,军资器械,委弃如山,惟安德王延宗全军引还,齐主纬奔至洪洞,才得稍息,冯淑妃出镜照面,重匀脂粉,突闻后面又报寇至,纬即掖冯妃上马,再行北遁。
先是齐主因平阳将下,欲归功冯淑妃,立她为左皇后,曾遣内侍至晋阳,取得皇后服御。登途复命,可巧遇着齐主,呈上袆翟等衣,齐主即代冯妃按辔,令将后服穿上,然后奔回晋阳。时平阳城下,齐兵统已溃去,不留一人,周主邕安稳入城。梁士彦出迎周主,持须涕泣道:“臣几不得见陛下!”周主亦为之流涕。因见士卒疲敝,又欲还师,士彦道:“齐兵已溃,众心尽离,乘胜灭齐,正在此举!”周主执士彦手道:“朕得此城,为平齐初基,若不固守,便难成事。朕既纾前忧,复滋后患,卿宜为朕守着,朕决计再进平齐。”乃复督动诸将,追击齐军。
齐主纬闻周军进逼,慌得不知所为,急向群臣问计。群臣并献议道:“为今日计,急宜省赋息役,安慰民心,一面收集溃兵,背城一战,以安社稷。”齐主乃下诏大赦。旋复有急报到来,周军入汾水关,开府贺拔伏恩等降齐,高阿那肱留守高壁,又被周军击走,周军将长驱到来了。齐主纬乃令安德王延宗,广宁王孝珩,募兵守晋阳,自拟奔避北朔州,若晋阳失守,再奔突厥。延宗得此消息,一再谏阻。齐主不从,密遣心腹数人,送胡太后及太子恒往北朔州,自与冯淑妃整顿行装,亦欲乘夜出奔。诸将俱相率谏诤,不使北去。
过了数日,城外鼓声大震,周军已杀到晋阳,齐主大惊,再下赦书,改元隆化,授安德王延宗为相国,领并州刺史,且召入与语道:“并州由兄自取,儿今去了!”语无伦次。延宗泣谏道:“陛下为社稷勿动,臣为陛下效死力战,决可破敌!”穆提婆在旁道:“至尊已经决计,王不必再行阻挠。”延宗含泪趋退,齐主纬带领冯淑妃,夜开五龙门出走。意欲奔向突厥,从官多半散去。领军梅胜郎叩马固谏,乃转趋邺都。途中相随,只有高阿那肱及广宁王孝珩、襄城王彦道等数十人。穆提婆初尚从行,约经数里,竟杳如黄鹤,不知所之。小子有诗叹道:
城狐社鼠最堪忧,搅碎河山便远投;
假使当年能幸免,人生何苦不忮求!
究竟穆提婆如何下落,待至下回再详。
韦孝宽所陈三策,原足制齐人之死命,周之伐齐,再驾而定山东,卒如孝宽所言。惟齐纬之覆国,实误于冯淑妃一人。夫妇人在军,士气不扬;就使齐主暱爱淑妃,亦不应挈入战场,使罹锋镝。况平阳已可攻入,乃偏欲使观圣迹,勒兵勿进。及两军大战,成败胜负,悬诸呼吸,乃东偏少却,遽因宠妃之一呼,仓猝北遁。兵可败,国可亡,而宠妃不可舍,试思兵已败矣,国已亡矣,宠妃尚能独存乎?昏愚至此,不死何为?即邻国无韦孝宽,但能稍知兵法,要未有不能灭齐者;矧又有穆提婆辈之益促其亡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