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回

绿野仙踪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

话说那温如玉从试马坡赶回家中,已是腊月二十九,紧赶慢赶才算过了个年。刚给祖坟上了香,就急吼吼叫张华把苗秃子请来,商量着要回试马坡。苗秃子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直摇头:"你先前不是说跟金姐约好元宵节后才去么?今儿才正月初三,急什么?我听说州官老爷发了话,今年要大办灯会庆丰收,还请了个苏州来的凤雏班,里头两个唱旦角的,一个叫祥麟官,一个叫威凤官,那嗓子跟凤凰似的,模样更是天仙下凡..."

如玉听得不耐烦:"什么苗三先生,净瞎扯淡!不去就不去,哪来这么多废话?"

苗秃子急得直跺脚:"我要是骗你,就给你当八辈子儿子!实在是现在去不得。再说那郑三虽是个开窑子的,正月里也得招待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。咱们要是破五没过就上门,平白给人添麻烦不说,还显得咱们没见过世面..."

转眼到了正月十四,苗秃子硬拉着如玉看了两出戏。夜里看花灯时,如玉连烟火都没瞧就回家了。第二天苗秃子再来邀他,他死活不肯出门。直到十六那天中午,如玉催着张华雇车,可全城的车早被看戏的太太小姐们包圆了。张华挨了顿臭骂,多亏苗秃子帮着说情。拖到十八,两人才总算坐上马车,十九日晌午到了试马坡。

郑三夫妇满脸堆笑迎出来,金钟儿和玉磬儿把两人让进厅里。金钟儿抿嘴一笑:"还算你有良心,没食言。"

如玉忙解释:"我初三就要来,是苗三爷说怕人笑话咱们是酒色之徒..."

玉磬儿冲着苗秃子直撇嘴:"您这回来错地方了吧?咱们这烟花巷,可别玷污了您的清名!"

苗秃子挠着头嘿嘿直笑:"这纯属温大爷栽赃!我要说过这话,就让我赌钱输得倾家荡产!"

郑三端上茶点,众人用过后,如玉和苗秃子去给萧麻子拜年。第二天郑三摆酒接风,请萧麻子作陪。过了五六天,苗秃子听说如玉身上带着几十两银子,突然嚷嚷着表叔死了要回泰安奔丧,还跟如玉借了四两奠仪,骑着小毛驴溜了。

这天合该出事。金钟儿去后头洗澡,如玉晃悠到西屋,瞧见玉磬儿正趴在炕桌上描花样。见他进来,玉磬儿慌忙下炕让座。如玉凑过去看:"画什么呢?"

"急着做鞋,描几个花样挑挑。"玉磬儿眼波流转,"要不您帮我描一个?"

如玉提笔就描。玉磬儿凑过来扶着桌沿,嘴里像抹了蜜:"到底是读书人,描的花都比别人精神!这点手艺都够中状元的!"

两人平日玩笑惯了,如玉顺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。谁知玉磬儿就势往他怀里一坐,搂着脖子就亲了上来。如玉不好推拒,只得应付几下。那玉磬儿得寸进尺,手就往裤裆里摸,摸到那话儿分量十足,惊喜道:"您这内才外才都是天下第一!金妹子真是修了八辈子福..."

正纠缠着,忽然门帘哗啦一响。原来金钟儿嫌水凉没洗成澡,回来找如玉,正撞见这幕活春宫。她气得浑身发抖,把帘子狠狠一摔就冲回东屋。如玉慌忙推开玉磬儿:"这下可糟了!"

玉磬儿冷笑道:"糟什么?婊子还能独占嫖客不成?桃儿杏儿大家吃,谁也不是谁的正经老婆!"

如玉赶到东屋,见金钟儿蒙头躺着。刚推两下,金钟儿猛地坐起来,柳眉倒竖:"要打要骂随你便!"

"我有话跟你说..."

"去西屋说去!"金钟儿声音拔得老高,"我又不是你说话的人!"

如玉急得直搓手:"小点声..."

"怎么?怕街坊听见?我这就上街吆喝去!"说完又躺下哭得枕头湿了半边。如玉刚凑过去哄,金钟儿突然翻身把他推开:"都抱出孩子来了,还装什么蒜!干脆拿刀杀了我干净!"

郑婆子正在南屋忙活,突然听见女儿屋里吵吵嚷嚷,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,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,掀开帘子就问:"哎哟我的小祖宗,这又是跟温大爷闹哪出啊?"

金钟儿见是她娘,没好气地甩了甩手绢:"您老该干嘛干嘛去,这儿没您什么事儿!"郑婆子偷眼瞧见如玉站在旁边陪着笑脸,那模样活像做错事的孩子在讨饶,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小两口闹着玩呢,赶紧缩着脖子退回南屋去了。

如玉见人走了,凑上前扯了扯金钟儿的袖子:"你这一生气,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。就算有天大的冤枉,也得让我说句话不是?"

"说!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!"金钟儿叉着腰,杏眼圆睁。

如玉这才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道来,末了还赌咒发誓:"真是那丫头先来撩拨我,我要是存了半点歪心思,叫我天打雷劈!"说着竟扑通跪在炕沿上,竖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。金钟儿见他这样,气才消了些,咬着银牙骂道:"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骚蹄子!自己搂着个秃驴快活也就罢了,还敢惦记别人的相好。"说着又戳如玉的脑门,"你也有不是!好端端跑那边坐着干什么?还动手捏人家脸蛋?往后你要是再跟那贱人说笑,我立马找根绳子上吊给你看!"

正说着,门外传来萧麻子的声音:"温大爷在屋里吗?"如玉如蒙大赦,赶紧应声请他进来。萧麻子撩开帘子,搓着手笑道:"过年这些日子,承蒙您多关照。早想请您吃顿便饭,可我们小门小户的,实在没什么好东西。昨儿个女婿送来些野味——有山鸡、半翅鸟,还有兔子和鲤鱼,总比寻常猪羊肉新鲜些。本来早上就要来请您,又怕饭菜粗陋..."

"您太客气了,我这就去。"如玉忙不迭答应。金钟儿在旁冷哼:"眼里就只有温大爷,当我是死的?"萧麻子赔着笑:"原是想请您一块儿的。可想着我女婿也在,年轻人脸皮薄..."话没说完就拉着如玉溜了。

日头偏西时,如玉打着饱嗝回来。郑三在门口迎着:"大爷吃好了?灶上还给您留着饭呢。"如玉摆摆手,径直往东屋去。掀开帘子就看见金钟儿正对镜梳妆——新扑的香粉衬得小脸白里透红,樱桃小嘴上点了胭脂,右边鬓角贴着金箔花钿。原先的银卧兔儿换成了时兴的苏州髻,插满五彩绒花,脚下踩着新做的宝蓝缎面绣鞋。见如玉进来,她翘起一只脚笑问:"瞧瞧这鞋面花样可好?"

如玉盯着看了半晌,突然"砰"地关上门,扯过厚褥子铺在炕边,又摆好枕头,急吼吼地就要解裤带。金钟儿笑得直捶炕席:"要死啦!青天白日的..."话没说完就被拦腰抱起。不过半盏茶工夫,金钟儿已经软得像摊泥,嘴唇发白直喘气。等如玉给她系好裙带,她还晕乎乎地枕在人家肩上,好半天才缓过劲来,有气无力地捶他:"冤家...我接客这些年,从没像今儿这么...方才耳朵里跟刮大风似的,魂儿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"

她慢慢坐起来整理衣裳,忽然想起什么:"前儿苗三爷走时,听你吩咐张华办事?"如玉边系腰带边说:"身上银子不凑手,让他拿我名帖去钱庄支些。"金钟儿拨弄着簪花:"是借的还是自家的?"

"去年卖宅子剩七百两,托给旧相识王掌柜生利钱。"如玉掰着手指算,"泰安城还有处小宅子,值三百来两。家里物件这些年也典当得差不多了。"

金钟儿盯着他眼睛:"当真?"如玉急得指天画地:"我要是骗你,叫我不得好死!"谁知金钟儿听完竟落下泪来。如玉慌了神,搂着她连声问怎么了。

"原想着你跟那些嫖客不同..."金钟儿抹着泪哽咽,"前些日子你说要赎我,我爹开口就要八百两。就算你拿得出,他们肯定还要刁难。我娘就我这么一个摇钱树..."她越说越伤心,"本来觉得跟你不过是露水姻缘,可自从被何公子骗过,才知道你是真心待我。原以为你这样的公子哥,再穷也有几千两私房...如今听你这般光景,往后可怎么..."话没说完又哭倒在如玉怀里。

如玉叹了口气,手指轻轻敲着桌面:"要是只差八百两银子倒还好办,我手头还有七百两,把这宅子卖了就能凑齐。往后随便找几间小屋住着也成。"

金钟儿一听就急了,杏眼圆睁:"你这人怎么尽说糊涂话!一千两的家底去了八百,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,剩下二百两够干什么的?"她越说越气,银牙咬得咯咯响,"你原是富贵人家出身,既不会经营买卖,连过日子都算不清账。难不成要我跟着你沿街乞讨?"

她见如玉搓着手讪笑,语气才软了些:"你这顾头不顾尾的性子,非得有人时时提点才行。往后事事都得听我的。"说着掰起手指,"就说那萧麻子,顶着秀才名头,实则是地痞无赖。这些日子他少说从你这儿捞了七八十两。不给些好处怕要生事,可要填他那个无底洞,咱们有多少银子经得起折腾?"

金钟儿凑近些,压低声音:"苗秃子更不是东西,光我瞧见的你就给了他四五十两。如今咱们自己都揭不开锅了,哪有闲钱养这等白吃白喝的酸秀才?"她忽然冷笑,"得罪他又怎样?这种只会甜言蜜语的废物,离了你这冤大头,连顿饭都混不上!"

窗外更鼓响过三声,金钟儿眼波一转:"张华这两日必来讨债。你只管摆足架子,让他找我爹要五十两。"她附在如玉耳边,"暗地里交代张华,过十天半月就说掌柜去苏州进货,拖上一个月。到时候给三十两,他还敢不依?"说着得意地挑眉,"横竖我爹还欠着你八十两,这笔烂账永远不用还。宁可咱们欠他,绝不能让他欠咱们!"

"至于我爹娘..."金钟儿忽然红了眼眶,"我爹虽是风月场中人,到底明事理。只要我铁了心跟你,他拦不住。唯独我娘..."她咬着唇,"给我半年时间,二三百两银子,我定能想法子脱身。"

说罢仰起脸,眼中闪着狡黠的光:"我这盘算可还周全?"

如玉听得怔住,忽然整了整衣襟,恭恭敬敬作揖:"我温如玉一介书生,蒙姑娘指点迷津,此生没齿难忘。"他声音发颤,"白头之约,全仗姑娘成全。"

"少来这些虚礼!"金钟儿噗嗤一笑,却又蹙眉,"只怕你们男人朝三暮四。不如..."她眼波流转,"今夜四更,咱们去后园焚香起誓?"

如玉急得拉住她衣袖:"我正怕你反悔,你倒疑心起我来?盟誓求之不得!"

更深露重时,两人果然悄悄来到后园。对着皎洁明月,各自咬破手指将血滴入酒中。一个说"若负心天地不容",一个道"此生非君不嫁"。誓毕相视一笑,十指紧扣着回了房。

这正是: 女儿心思九曲肠,男儿誓言比蜜甜。 若得两心常相照,风月场里出真缘。

原文言文

  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

  词曰:
  蝴蝶儿绕窗飞,恰逢淫妓画花枝。玉郎愿代伊。
  新浴兰房后,见双双二妙偷窥。千言争辨罢猜疑,始教痴嫖儿。
  ——右调《蝴蝶儿》。

  话说温如玉从试马坡起身回家,已是十二月二十九日,匆匆忙忙的过了个年。到他祖父茔前拜扫后,着张华将苗秃请来,商量着同往试马坡去。苗秃道:“你日前说与金姐约在灯节后才去,今日正月初三,为时尚早。我又听得州尊传示绅衿行户,今年要大放花灯烟火,预贺丰年;又定了苏州新到的一个凤雏班。内中都是十六七岁子弟,至大不过二十岁。有两个唱旦的,一叫祥麟官,一叫威凤官,声音是凤语鸾音,模样儿是天姿国色。去年在省城唱三四台,远近传名,你也不可不一看。再则郑三虽是个行院家,新正春月,他在那地方住着,也要请请本处有眉面的人,好庇护他。我们连破五不过便去,一则他多一番酬应,二则着试马坡的人看的你和我太没见势面。我们都是学中朋友,斯文一脉,教人视作酒色之徒,不知你心上何如,我苗三先生就不愿要这名号。”

  如玉道:“什么苗三先生,到是人家的大鸟。不去就是了,有这许多支吾。”

  苗秃笑道:“我若是支吾你,我就是你第八个儿子。实是刻下去不得。”

  如玉道:“就过了灯节罢。”

  即至到了正月十四日,苗秃拉他去看了两三出戏;晚间看了灯,连烟火也不看,便回家。次日又来约他,他老不出门。

  苗秃自己游玩去了。到十六日午间,催着张华雇车,白雇不出来,皆缘泰安堂客们看戏看灯,将车子都预行雇定。张华挨了无穷的臭骂,还亏苗秃代为分解。直至十八日,方同苗秃坐车。至十九日到试马坡。

  郑三家两口子迎着拜贺,金钟、玉磬接入厅中坐下。金钟儿笑向如玉道:“你还好,竟没有失信了。”

  如玉道:“我初三日就要来,苗三爷说我没见势面,他是斯文人,怕人说他是酒色之徒,因此迟至今日。若不是,早来了数天了。”

  玉磬儿向苗秃道:“你这番来的大错了!此处是乐户家地方,坏了你的声名,到值多少?”

  苗秃子两手挠头,笑说道:“这是温大爷无中生有谋害我。我若有这一句话,便是万世亡八,顽钱输断大肠。”

  郑三摆了茶食,吃后,如玉同苗秃与萧麻子拜年。

  萧麻子相随来回拜,同吃午饭。

  次日,郑三设席款待,请萧麻子作陪。过了五天后,苗秃知如玉身边带着几十两银子,声言他表叔病故,要回泰安行礼;又和如玉借了四两奠仪,雇了个驴儿回家去了。留下如玉一人,日夜埋头上情。

  一日也是合当要起口舌,金钟儿后面洗浴去了,如玉信步到西房内,见玉磬儿在炕上放着桌子,手里拿着笔,不知写什么。一见如玉人来,满面含笑,连忙下地来,让如玉坐下。如玉道:“你写甚么?”

  玉磬儿道:“我当紧要做鞋穿,描几个花样儿拣着用。”

  如玉道:“我替你描一个。”

  于是提起笔,印着原样儿,描了一个。玉磬儿站在如玉身傍,一只手搭伏着桌儿,极口赞扬道:“到的大爷是做文章的手,描画出来,与人不同;不但枝叶花头好看,且是笔画儿一般粗细,就是这点小技艺,也该中个状元。”

  如玉与玉磬儿原是耍笑惯了的,不知不觉将手去玉磬儿脸上轻轻的拧了一下。玉磬儿藉这一拧的中间,就势往如玉怀中一坐,用手搬宝如玉的脖项,先将舌尖送来。如玉是个久走情行的人,不好意思打了他的脸,只得也吮咂几下,见见意儿。玉磬儿又急用手在如玉裤裆中摸索,见如玉的阳道长大,到手沉甸甸的,甚有分两,惊喜道:“你不但外才是天下第一,内才更是天下第一!金妹子不知怎么修来,得与你夜夜欢聚?”

  如玉急欲脱身,被玉磬儿一把紧紧的捉住,再也不肯放松。将舌头不住的往如玉口内填塞。谁想金钟儿嫌水冷,没有洗澡,止将脚洗了洗,就到前边来。走到东房,不见如玉,问小女厮,说在玉磬儿房内。金钟儿飞忙跑到玉磬儿门前,掀起帘子一觑,见玉磬儿坐在如玉怀中,拥抱着吃嘴。

  金钟儿不瞧便罢,瞧见了眼红耳赤,心上忍了几忍,将帘子狠命的丢开,往东房里去了。如玉失色道:“这不是个没趣味么?”

  说着站起来。玉磬儿冷笑道:“什么是个有趣味没趣味?一个好姑老,也霸不了一个好婊子;好婊子,也霸不住一个好姑老。桃儿杏儿是大家吃的,谁学不是谁的亲老婆亲汉子哩。”

  如玉也不理他,一直往东房里来。见金钟儿头朝下睡着,叫了几声,不答应;用手推了几下,只见金钟儿一蹶劣坐起来,圆睁星眼,倒竖娥眉,大声说道:“你推打着我怎么?”

  如玉笑道:“我和你有话说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你去西房里说去,我不是你说话的人!”

  如玉道:“悄声些儿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我不敢到街里吆喝你们去么?”

  说罢又面朝里睡下。如玉自觉理短,又见他怒极,难以分辨,待了一会,少不得又去央及。瞧了瞧,雨泪千行,将一个枕头到哭湿了半个。如玉扒在妇人身上说道:“你休要胡疑心。”

  金钟儿复翻身坐起,将如玉用力一推,大声喝道:“我不疑心,你两个连孩子都生下了。许别人这样欺负我,还不许你这般欺负我。你到是取刀子去,杀了我罢!”

  郑婆子在南房内,听得他女儿嚷闹,慌慌张张跑入来,问道:“你又和温大爷怎么?”

  金钟儿见是他妈,说道:“你干你那老营生去罢,又浪着跑来做什么?”

  郑婆子见如玉满脸上都是笑,像个恳央他女儿示停妥的样子,才知道是顽耍恼了,急忙跑回南房里去。如玉又笑说道:“你只是动怒,不容我分辨。我就有一百的冤枉,也无可自明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你说,你说!”

  如玉就将方才的事,如何长短,据实诉说了一遍。又道:“委的是他撩戏我,我何尝有半点意思在他?”

  金钟儿那里肯信?如玉跪在炕上,指身发誓,金钟儿方才信了,骂道:“我没见这样一种没廉耻的淫妇,自己搂上个秃子,混了几日罢了,又捞过起人家的口味来。教人这样吆喝着。脸上岂不害羞?”

  又数说如玉道:“你过那边坐去,就是你的不是。你先伸手拧他脸,又是你的不是。从今后,你只和那淫妇多说多笑一句,我看在眼里,我就自刎了。”

  两人正说着,萧麻子在门外问道:“温大爷在么?”

  如玉连忙答应,请入来坐。萧麻子掀帘入来,笑说道:“过了会年,屡次承大爷盛情,也说不尽。久矣要请吃顿便饭,怎奈小户人家,没个吃的好东西。昨晚小婿带来一只野鸡,几个半翅,一只兔儿,一尾大鲤鱼,看来比猪、羊肉略新鲜些。早间原来要亲约,我又怕做的不好,恐虚劳枉驾。此刻尝了尝,也还可以,敢情大爷到寒舍走走。”

  如玉道:“承赐饭,我就去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就止认的温大爷,也不让我一声儿?”

  萧麻子笑道:“我实实在在的有此意,请你同去。想了想,小婿也是个少年,我脸上下不去,改日再请你罢。”

  说罢,陪着如玉去了。

  到下午时候,如玉回来,郑三迎着笑说道:“大爷用饱了没有?家中还预备着哩。”

  如玉道:“饱了,饱了。”

  走入了东房,只见金钟儿才离了妆台,已重勾粉脸,另画娥眉,搽抹的那俏庞儿和两片梨花相似。下嘴唇上,又重重的点了一点胭脂;右额角上贴了半块飞金。将银卧兔儿摘去,梳了个苏州时样发髻,髻下转遭儿插的都是五色小灯草花儿。换了一双簇新的宝蓝缎子满扇儿花鞋。见如玉入来,笑嘻嘻将金莲抬起一只来,说:“你看我这双鞋儿,好不好?”

  如玉上下看了几眼,一句儿也不言语。忙将门儿关闭,拉过个厚褥子来,铺在炕沿上;又安放了枕头;随将自己的裤子拉开,金钟儿一见,笑的了不得,指着说道:“好呵嘇行货子,活活的怕杀人。”

  如玉走向前,将金钟儿轻轻的抱起,放在褥子上。金钟儿道:“青天白日,着人听见,不雅相。”

  如玉道:“我顾不得了。”

  先按定吃了几个嘴,不由分说,将妇人的裤子拉下,没有半个时辰,把一个金钟儿弄的神昏意乱,舌冷唇青,口中就像小孩子们说梦话一样,绵绵不绝。

  如玉替他系好裤儿,双手抱在怀中。金钟儿星眼半闭,将粉项枕在如玉肩上,不言不语。有两盏茶时,方才抬起头来,秋波斜视,看着如玉微笑了笑,有气无力的说道:“你好狠心!我今日竟是死去重生。我从十六岁出门儿到如今,丢身子的时候也有,总不是此番利害。”

  如玉道:“你此刻不觉得怎么?”

  金钟儿道:“此刻好些了。头前止觉得两耳内和刮大风的一样,身体飘飘荡荡,魂魄也不知在於何处。”

  随伸手将头发挽了挽,就在如玉怀中,将鞋脚缠绑好了,慢慢的下地来,从新系紧裤带,坐在一傍。问如玉道:“日前苗三爷走时,我听得你说,教张华做甚么?”

  如玉道:“我身边带的几两银子,没多的了,我叫张华来,拿我的帖子,到人家铺中取去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你这银子,还是拿帖子向人家借,还是取自己的。”

  如玉道:“我去岁卖了住房,花费了些,止存银七百两,近月又用了些,收放在我一个旧伙契姓王的手内。他如今与人家掌柜主事,甚有体面,月月与我出着七两利钱,任他营运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此外你还有多少银子?”

  如玉道:“我还有三百多银子,买的一处房,在泰安城中。此外一无所有。家中还有些东西,年来也变卖的没什么了。”

  金钟儿道:“这都是实话么?”

  如玉道:“我的心就是你的心,我何忍欺你半个字。”

  金钟儿听了,低头凝想了一会,忽然一声长叹,将秋波荡漾了几下,两行痛泪,长长的流将下来。如玉着慌,连忙抱住问道:“你为何伤感起来?”

  金钟儿歔欷道:“我素日一片深心,才知道不中用了。”

  如玉道:“是怎么说?”

  金钟儿道:“我对你说了罢。你先日说从良的话,我父母定要八百两。你就拿出八百两来,他又要别生支节。我父母止生我一个,他断不放我嫁人。或者到山穷水尽,我父亲还可回心,我母亲断难松手。我若是拚命相争,也还有几分想望。我昔日虽与你交好,到觉此心平平。近遇何公子鬼混了一遍,看来情真的人要算你为第一。数日来,时动倚托终身之想。素常见你举动大方,知为旧家子弟;总然贫穷,至少也有三五千两积私。今听你所言,使我满腔热衷,尽付冰释。是这等嫖来嫖去,将来作何结局?”

  如玉道:“若止是八百两银子,也还易处;我如今还有七百,将住房卖了,便可足用。日后寻几间小房儿安身罢了。”

  金钟道:“这都是不思前想后的憨话。一千两的家私,去了八百,家中上下,还有多少人口!余下二百银子,够做甚么?你原是大家公子出身,不但不能营运,连居家过日子,也晓不得。难道我嫁了你,双双讨吃去不成?你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,须得有个人提调你方可。你将来要步步听我说。就如萧麻子,名虽秀才,其实是这地方上的土棍,惟利是图。有他在此主持,也可免无穷的口舌。我闻得他已得过你七八十两。此人不与他些,必有祸端;若必满其所欲,你能有多少钱?此后宜酌与之。他如开口,可量为给付,不丁他的脸面,就是绝妙的待法。苗秃子在泰安,我也不知你与过他多少。经我眼里见的,也不下四五十两。若在有钱时,即随带个朋友也罢了。今你自顾不暇,那里有个他常常做嫖客,你夜夜垫宿钱的道理?依我看,他是个甜言蜜语、一无所能的酸丁,除了弄姓温的钱,连第二人一顿饭也弄不上。你便得罪了他,他也没甚么法儿报复你。此后他爱来则来,不爱来随他,断不可再拿银钱与没良心无用之人。张华大要早晚必来。若来时,你可虚张声势,着他与我父亲取银五十两。可暗中说与张华,过十数天后,写一字来,言王掌柜的向苏州买货去了,还得一月后方来;别的伙计,未曾经手,不敢付与。像这样说,一迟延,便可支撑两月。到那时与他三十两,还怕他不依么?况我父亲又借着你八十两,这是一万年也不偿还的。像这样设法,一次次推了下去,就可暗中折除。宁可教你该欠我家的,不可教我家该欠你的。至於我父亲,虽系乐户中人,颇知点恩怨是非。我若立意从良,他也无如我何,事事皆可迁就。惟有我妈,为人阴狠。我从今下一番苦心功夫,愚弄他。不是我夸口说,止用费半年作用,二三百银子就可到你家了。”

  说罢,摇着头儿笑道:“你看我的打算,好不好?”

  如玉道:“我温如玉本一介寒士,又兼世事昏愚。今承你指示迷途,我只有顶戴感激终身而已。同室同穴之约,慈悲惟望于你。”

  说着,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。金钟儿笑道:“你还和我闹这些礼数?但只怕你们做男人的,眠花卧柳,改换心肠。我意欲今晚四鼓,同你到后园子里披发盟心,未知你敢与我说誓不敢?”

  如玉道:“我还步步防你变卦,你反疑虑起我来?说誓的话,正合我意。”

  果然到此夜四鼓,两人在后园内叩拜天地,啮指出血,发了无数的大誓愿,方才回房安歇。

  《嫖经》上有四句道的好,正是:
  
  十个妇人九好干,总然肏死也情愿。
  果能鏖战称他心,天下花娘随手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