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国寺殿外惊现妖蝎 宰相府库中银蛇乱窜
开场有首小曲这么唱道:误信妖言进京城,道心先乱。一声炸雷现妖形,吓得魂飞魄散。火球迸发耀金光,直送阎王殿。奸臣库房窜银蛇,天理循环报应不爽。
话说连城璧初次腾云驾雾,只觉得身子轻飘飘悬在半空,耳边尽是雷鸣风吼。他壮着胆子往下瞄,只见山河城池模模糊糊从脚下掠过。约莫半个时辰,两人已到京城彰义门外。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按下云头,冷于冰笑着问:"怕不怕?"
城璧搓着手直跺脚:"倒是不怕,就是冻得够呛。"
于冰点头道:"亏你在琼岩洞修炼这些年,要是凡胎肉体,不冻死也得大病一场。再修几年就不怕冷了。"
两人说着话进了城门,直奔报国寺。抬眼望去:琉璃瓦亮得像镜子,朱漆柱红得似丹砂。白石台阶磨得能照人影,绿漆斗拱排得整整齐齐。山门旁两尊金刚怒目圆睁,二门里四大天王威风凛凛。左边十八罗汉金光闪闪,右边三十六天女散花翩翩。如来佛在莲台合掌,韦陀神在法座提鞭。乞丐们守着宝盖幢幡,老方丈挂着璎珞珠串。弥勒佛咧着嘴哈哈笑,伽蓝神板着脸不吭声。老和尚满肚子香油钱还装打坐,小沙弥想着姑娘害相思。
转到第二进院子,碰上几个和尚迎面走来。于冰拱手道:"请问师父们,寺里可住着位姓金的?"
有个和尚挠头:"咱们寺里住客多着呢,您问哪一房的?"
另一个突然想起来:"海阔房倒有个姓金的,病得厉害。二位要找他,我带路。"
于冰笑道:"是不是,见了就知道。"
和尚引他们到间小禅房,只见炕上躺着个昏昏沉沉的人,身下只垫着张破草席。两人凑近一看,又惊又喜。城璧拍腿道:"万万没想到他在这儿!"伸手去推,那人立刻惨叫两声。城璧皱眉:"这什么怪病?"
于冰按住他手腕:"别急,这是惊风症,碰不得。"
正说着,外边呼啦啦涌进来六七个和尚,见他们认识病人,都松了口气:"可算来熟人了,省得我们天天提心吊胆。"
于冰要了碗凉水,和尚们纳闷:"热茶不要要冷水?"于冰解释:"治病用的。"等水端来,他又请众人回避。和尚们哪肯走:"倒要看看冷水怎么治病!"另一个伸着脖子:"治得好治不好,总得让我们开开眼。"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出去。
于冰在水面画了道符,念段安神咒,让城璧扶起病人。那人果然又惨叫起来。一碗符水灌下去,只听肚子里咕噜作响,突然睁眼大喊:"吓死我了!"一骨碌滚下地,抱着两人腿就哭:"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二位哥哥!"
于冰扶他起来:"先别忙着行礼,说说你怎么来京城的?"
刚要开口,外头和尚听见动静全挤进来,见病人活蹦乱跳的,个个瞪圆了眼睛:"真是那碗凉水治好的?"消息传开,各院和尚都跑来围观,七嘴八舌嚷着:"怎么突然就好了?"
于冰拉着两人就要走,和尚们堵着门不答应:"我们担着人命干系伺候这些天,说走就走?"有个老和尚眼尖,看三人衣衫破旧行迹可疑,怕在京城惹麻烦,赶紧使眼色放人。三人这才脱身出了山门。
金不换一路小跑,直跑到土地庙后头才停下脚步,竖起耳朵听不换说话。
不换喘着气说:"这事儿得从本月初六说起。那天大清早,我出洞找吃的,刚走到虎沟林,看见一树莎果熟得正好。才摘了三四个,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我名字——'金不换,你可真悠闲啊!'"
他说到这儿,脸色都变了:"深山老林的,怎么会有人认得我?回头一看,可把我吓坏了。那是个青面道人,脑袋扁得像块门板,两只眼睛黑得发亮,连眼白都没有,比棋子还大,还闪着光。个子不高,五尺上下,身子也是扁扁的。穿着件青布道袍,光溜溜的脑袋上没一根头发,戴着一顶木道冠,用带子从头顶套到脖子上。"
不换搓着手心直冒汗:"我见他长得这么吓人,心里直打鼓,赶紧默念护身咒。谁知那道人哈哈大笑说:'我又不是鬼怪,是跟你有缘的人,又不害你,念什么护身咒?'说完就在大石头上坐下,招呼我也坐。"
"我琢磨着,他要是真想害我,我也跑不掉。"不换咽了口唾沫,"就远远找了块石头坐下。那道人开口就说:'你在琼岩洞修炼,是想成仙吧?要是能熬过本月二十五,稳稳当当就能成仙;要是熬不过,连做猪做狗都别想。'"
不换当时就急了,忙问这话什么意思。那道人却摆摆手:"你心里又怕我,又疑我,又不信我。说了也是白说。这样,我先说说你从小到大的事。要是有半句不对,你大可以不信;要是说得一字不差,你就得听我的,我好救你性命,结个仙缘。"
"好家伙!"不换一拍大腿,"他把我爹娘的名字,还有我干过的事,说得一清二楚,就像亲眼看见似的。更神的是,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的陈年旧事,他都能说出来。这下我可真信了——世上哪有妖怪能知过去未来的?"
那道人又提起二十五日的劫数,不换心里直发毛。可看着对方那张吓人的脸,又不敢开口求救。谁知那道人突然发怒:"想活命就求我,想死我现在就走,用得着在心里盘算吗?"
不换见心思被看穿,赶紧问怎么化解。道人这才说:"你道友冷于冰的炼气口诀,是从火龙真人那儿得的。真人本来不许他外传,谁知他传给了你和连城璧。连城璧这辈子虽是强盗,可他前三世都是修道未成的人,这口诀传他也说得过去。至于你——上一世是人,因为打爹骂娘,转世成了狼;做狼时又吃人,所以第三世就投胎做了驴。"
那天大清早,不换正说到兴头上,城璧突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,连一向沉稳的于冰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。
不换挠挠头继续说:"那道人说我今世才刚投胎做人,哪配得上听什么神仙口诀?'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,就想轻轻松松成仙得道,与天地同寿?古往今来哪有这种好事?'他说冷大哥因为乱传仙法,被火龙真人抓去罚烧火三年,所以这么久没来看我们,特意托他来救我。"
"我赶紧问:'您见过冷大哥吗?'那道人捋着胡子笑道:'我和冷师弟同出火龙真人门下。火龙真人在唐朝收了桃仙客,宋朝才收了我,本朝才收的他。这次来,还是受冷师弟所托,瞒着师父偷偷下凡的。'我一听他和大哥是师兄弟,就信了七八分。"
不换说到这儿,脸色都变了,声音也低了下来:"我又问:'二十五日那天,我是不是必死无疑?'道人叹气道:'人谁不死?只是你死得特别惨,一死就永世不得超生。'我吓得直冒冷汗,追问他怎么个死法。道人支支吾吾不肯说,只摇头叹气说我死得苦不堪言。"
"我急得直跺脚:'是要把我千刀万剐吗?'道人摇头:'比凌迟还痛苦百倍。'我扑通跪下,咚咚咚磕了几十个响头。道人被我缠得没法子,凑到我耳边小声说:'火龙真人已经通知雷部,定在二十五日午时用天雷劈你。这一劈下去,别说投胎做人,连做只鸟雀都别想,只能当蛆虫蚊蝇度日。'"
不换说到这里,嘴唇都在发抖:"我魂都吓飞了,跪着求他救命。道人说:'我本就是来救你的。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。'我说:'老师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,只是得跟我表兄城璧道个别。'谁知道人突然翻脸:'你要去告别就等着挨雷劈吧!'我怕死啊,只好跟着他走。"
"那道人一把抓住我左臂,顿时狂风大作,天昏地暗。飞了两个时辰,把我扔在这报国寺后山,留了块银子让我住下。他说怕师父发现,不能久留,约好二十五日早上来救我。"
不换抹了把汗:"到了那天,我早早等在庙门口。道人准时来了,看见我就笑:'你是个有福的。'从怀里掏出两本《易经》,上面画着朱砂符,交代我说:'等会下雨时,你赶紧去第三层大殿,爬到供桌上,把书顶在头上,紧贴着弥勒佛的肚子坐好。天雷再大也别怕,有我的符护着,保你平安。'"
"午时前果然乌云密布,下起倾盆大雨。我哆哆嗦嗦爬到弥勒佛跟前,刚坐稳就电闪雷鸣。那雷声震得我耳朵嗡嗡响,举着《易经》的手直打颤。突然一道红光闪过,霹雳就像从我头顶劈过去似的。"
不换突然瞪大眼睛:"我转念一想:自己罪孽深重,何必让老天爷动怒?就算躲过这一劫也是罪人,不如让雷劈了赎罪。心一横就跳下供桌往外跑。刚冲出殿门,就听'咔嚓'一声巨响,比之前的雷还吓人!回头一看,殿里窜出个五尺多长的大蝎子,吓得我腿一软滚下台阶..."
城璧听到这儿哈哈大笑:"敢情是那蝎子算准自己该遭雷劈,找你当替死鬼呢!顶得过你俩都活,顶不过你俩一起完蛋!"
于冰抿嘴笑道:"就算顶过了,那蝎子八成要把金贤弟当压惊点心。"
城璧摇头:"哪有刚被救命就吃恩人的道理?"
于冰眨眨眼:"蝎子要是有这良心,五毒里早没它的名号了。"
城璧转向不换:"这次惊险都是你自找的。咱们既然出家,就该把生死看淡。哪能听个'死'字就慌慌张张跑了?"
于冰点头:"话虽如此,也多亏你跟着去了。要是不从,那道士在泰安山就下手了。所以我总嘱咐你们:没道术防身,少往深山老林跑。"
城璧摸着下巴嘀咕:"我就纳闷了,蝎子这种蠢物,怎么还能未卜先知?"
于冰笑道:"活了五百多年的蝎子精,能是寻常货色么?"
不换赶紧插嘴:"我说五尺多还没算尾巴呢!连尾巴得有八九尺长,这样的老妖精,能不通灵么?"
那日清晨,露珠还挂在草尖上,于冰捋着胡子笑道:"说起这些精怪修炼啊,可比咱们人容易多喽!咱们这副皮囊,四肢百骸五脏六腑,哪处气脉不通就是一处破绽。可那些家伙呢?吸口日月精华就能补足。咱们苦修十年,不过长十年道行;它们修炼十年,抵得上咱们二三十年功夫。"
城璧正给茶壶续水,闻言手上一顿:"都说人是万物之灵,照您这么说..."
"这话可就迂腐喽!"于冰摆摆手,"这些精怪未成气候时蠢笨得很,整天就知道填饱肚子。可一旦成了精,心思比人还灵光,偏又比世上最无赖的混账更不安分。任它修炼几千年,终究逃不过天雷轰顶——谁叫它们天生恶形恶相,存着歹毒心肠?只要动个坏念头,雷公就在它头顶候着呢!"
城璧搁下茶壶,眉头皱成个疙瘩:"山里的虎狼蛇蝎日日伤人,不也算坏了心术?怎不见雷劈它们?"
"那怎能一样?"于冰笑得茶碗里的水纹直晃,"虎狼只知道饱腹,若都像这蝎子精似的,偷天地造化变男变女,在人间兴风作浪几百年——"他突然一拍桌案,震得茶托叮当响,"雷公不劈它劈谁?"
这时金不换从外头进来,衣摆还沾着晨露。城璧转头问他:"我常听人说,那些打爹骂娘的恶徒,心肠比蛇蝎还毒,怎么也不见雷劈?"
"哈哈哈!"于冰笑得直拍大腿,"你这糊涂话!大奸大恶之人,就算瞒得过一二事,迟早要遭现世报。若雷公见个坏人就劈,天下人早去掉三四成了!"他忽然敛了笑容,指节叩着桌面咚咚响,"雷公专劈那些暗地使坏的——好比面上一口一个爹娘,背地里刻薄父母还要博孝子名声的;又或是设局害人,叫受害者到死还念他好的..."
窗外槐树沙沙响,几片黄叶飘进屋里。于冰拾起一片叶子捻着:"就像这叶子,表面光鲜,背面早被虫蛀空了。雷电是天地正气,专克这些阴私勾当。不过..."他忽然压低声音,"也有良善人家遭雷劈的,那必是前世的孽债未清。"
正说着,街上传来阵阵喧哗。三人出门一看,茶市口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。有个卖炊饼的边收摊边叹气:"郑给事又掉脑袋喽!"旁边挑担的接口:"严阁老的门生也敢参奏?活腻味了!"
于冰闻言眯起眼睛:"严嵩父子作恶多端,今日倒叫我撞见一桩。"他忽然转向两个同伴,"前些日子我在平凉赈灾,借了官仓二十六万两银子..."
"大哥莫非又要戏耍那严家?"城璧眼睛一亮。
"正是。"于冰笑得像只老狐狸。他们拐进锡器铺时,掌柜的正敲着铜壶底。听说要打三十个空心锡球,老匠人胡子都翘起来了:"这手工钱..."
"三两银子,明日午时来取。"于冰拍出定银,叮当一声落在柜台上。
当夜客店里,红纸映得满屋血色。三人忙着给锡球糊朱砂时,不换突然"噗嗤"笑出声:"大哥该不会要..."于冰竖起食指"嘘"了一声,窗外恰巧滚过闷雷。
二更时分,两个黑影捧着火炭似的红球溜出房门。于冰披发执剑站在院中,夜风掀起他衣袂,月光在地上投出三道摇晃的影子——一道是他自己的,另两道飘忽不定,正往严府方向飞去。
那日清晨,冷于冰收了两个鬼差,正盘算着如何整治严家父子。这边阎年刚从相府回来,马蹄声还没散尽呢,就听见家里乱哄哄的。下人们挤在马圈那口老井边上,七嘴八舌说井里冒红光。阎年提着袍角跑过去一瞧,好家伙,井水跟煮开了似的泛着红浪。
"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!"阎年搓着手,眼珠子滴溜溜转,"这井里准有宝贝,谁下去捞上来,赏十两银子!"
家仆们你推我搡,愣是没人敢动。阎年把赏钱加到五十两,总算有个挑水的莽汉动了心。这汉子平日胆儿肥,知道井不过四丈深,想着白花花的银子,让人用绳子把自己吊下去。刚下去就听见井底鬼叫,拉上来时却闭口不言。阎年急得直跺脚,叫人拿箩筐把他连人带筐送下去。这回可热闹了,那汉子再上来时,怀里竟抱着个大火球,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阎年乐得胡子直翘,亲自抱着这宝贝往院里一搁,好家伙,整个院子亮堂堂跟正午似的。他当场赏了挑水夫五十两,又命人连夜赶制紫檀木架。全府上下围着火球啧啧称奇,守到东方泛白,那红光才渐渐收敛,球体却仍像烧红的炭块般烫手。日头刚爬过屋檐,三尺高的架子就做好了,往上一搁,足有四尺多高。
"哈哈哈,这回可要发达了!"阎年用锦缎裹好宝贝,屁颠屁颠去找严世蕃。这严公子揭开包袱一看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摸着火球直喊:"妙啊!这定是盘古开天时多造的那个太阳!定是老太爷的福气感应,才落到你家井里!"说着还摇头晃脑引经据典,说什么后羿射日射落的正是此物。
严世蕃越说越玄乎,当即吩咐摆二十桌山珍海味,连猪羊肉都不许上桌。待到起更时分,严嵩回府,全家老小齐聚大厅。女眷们珠翠满头,严嵩端坐主位,两廊下乐师吹拉弹唱,好不热闹。那火球摆在正中央,照得满堂生辉,严嵩正指着宝贝对妻妾们夸耀,冷不防一道寒光闪过——
"砰!"火球突然飞起,把严嵩连人带椅砸了个四脚朝天。上等的白玉酒杯摔得粉碎,女眷们尖叫着乱作一团。严世蕃刚要跑,那火球追着他后脖颈就是一下,疼得他趴在地上直喊娘。更绝的是火球突然裂开,蹦出三十个小火球,满厅乱飞,打得严家老小鼻青脸肿,钗环首饰掉了一地。
混乱中,大火球滚进银库就不见了。家丁们举着火把追过去,突然一道闪电劈下,银库大门自己开了条缝。只见一条大白蟒蹿出来,嘴里叼着火球,吓得众人屁滚尿流。那白蟒腾空而起,冷于冰早等在云端,翻身骑上蟒背,眨眼就没了踪影。
天亮后清点银库,整整少了二十六万两。严嵩胸口淤青,躺了五六天才上朝。严世蕃更惨,后颈筋络受伤,疼得头都不敢转,气得把阎年打了二十板子。这位严府头号红人趴在床上直哼哼,心里把冷于冰骂了八百遍。
话说那于冰骑着大蟒蛇,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陕西陇山地界。只见他伸手往蟒头轻轻一点,那巨蟒立刻头朝下尾朝上,哗啦啦倒悬在半空。好家伙!白花花的元宝就像银河决了堤,噼里啪啦往地上砸,转眼堆成了银山。
于冰不慌不忙,把锡球上的符咒一抹就收了神通,随手将那锡球扔在草丛里。他踱进破庙,墙上画的那扇门还好好挂着呢。当下披散头发,抽出宝剑,嘴里念念有词,把丁甲众神都招呼过来。剑尖往画门上一戳,那门"吱呀"一声就开了条缝。众神仙扛的扛、抬的抬,忙活到东方泛白,才把满地元宝全搬进门里。
忽然门缝里"嗖"地飞出一张借条,正是于冰先前写的。那画门"啪"地合上,眨眼又变回普普通通一幅画。于冰送走众神,回到客栈对着连城璧、金不换二人,把这事当笑话说给他们听。两人听得直拍大腿,连城璧笑得直抹眼泪:"哈哈哈,妙啊!这般手段,怕是阎王爷都要甘拜下风!"
于冰却摸着下巴说:"这地方咱们可不能再待了。"说着带他们走到荒郊野地,左右手各搀住一人。忽然平地起风,三人衣袂翻飞,竟驾着云头往衡山方向飘去。金不换低头看见脚下群山如豆,吓得死死抓住于冰的袖子,连城璧倒是兴奋得直嚷嚷。
这正是: 治病救人刚消停,银球偏要赠奸臣。 神仙没钱也骗人,难怪凡人贪金银。
报国寺殿外霹妖蝎 宰相府库内走银蛇
词曰:
妖言误信入京华,道念先差。一声霹雳现丫槎,魂梦惊讶。
火球做就放光华,送入阎家。权奸库内走银蛇,藉此还他。
——右调《玉树后庭花》。
话说城璧初登云路,觉得身子飘飘荡荡,起在空中;耳中但觉雷鸣风吼之声。偷眼往下观瞧,见江山城市,模模糊糊,一瞬即过。约半个时辰,已到都中彰义门外。于无人处,按落云头。于冰问道:“你可怕不怕?”
城璧道:“到没什么怕处,只是寒冷的了不得。”
于冰道:“你还算在琼岩洞修炼了这几年,若是血肉之躯,不冻死也要病死。再修炼几年,便不觉冷了。”
两人谈论着入都门,到报国寺来。但见:
琉璃瓦明同宝一鉴,朱漆柱红着丹砂。白石台阶打磨的光光溜溜,绿油斗拱妆点的整整齐齐。头门上斜站着两个金刚,咬着牙,瞪着眼,威风凛凛;二门里端坐定四员大帅,托着塔,撑着伞,像貌堂堂。左一带金身罗汉,一十八尊;右一行散花天女,三十六个。莲台上,如来合掌;法座前,韦护提鞭。合卫贫儿守定幢幡宝盖,给孤长老挂起缨络垂珠。弥勒佛哈哈大笑,枷蓝神默默无言。老和尚满肚银钱学打坐,小沙弥一心妇女害相思。
两人走入庙中,至第二层增院,见几个和尚,从里边走出。于冰举手道:“敢问众位师父,贵寺可有个姓金的住在里面么?”
内中一和尚道:“我们寺中,住客最多,不知你问的是那一房头?”
又一和尚道:“海阔房到有个姓金的,病在那里。二位若是找他,我领你们去。”
于冰道:“是不是,一看便知。”
和尚领二人到一小禅房内,见一人昏昏沉沉,躺在炕上,只有一领破席在身下。二人同看,各大惊喜。城璧道:“我再想不起他在这里。”
忙用手推了推。不换便狂叫了两声。城璧道:“这是个甚么病?”
于冰道:“无妨,这是受了惊吓,略一动他便狂叫。”
两人议论间,已来了六七个和尚。知道是旧相识,各大欢喜道:“有认得他的人,我们将来省多少啰嗦了。”
于冰道:“有冷水,借一碗来。”
和尚道:“我们有茶。”
于冰道:“我要水,是与此人治病。”
和尚将水取至。于冰道:“众位且请回避。”
众和尚道:“我们到要看看你这用凉水治病。”
又一和尚道:“治好治不好,我们看他怎么。”
众和尚方一齐退去。于冰在水内画了一道符,又念了安神定惊的咒,令城璧将不换扶起。不换又狂叫起来。于冰将水灌下。仙传法术,救应如神。只听得腹中作响,不换道:“怕杀!怕杀!”随即将眼一睁,看于冰、城璧,拼命的跳下地来,哭拜道:“不意今日又得与二位长兄相见!”眼中落下泪来。
于冰扶起道:“贤弟不必多礼,且将入都原由,告诉我听。”
不换正要说,那些和尚听得房内问答,都走来看视,见不换站在地下,一个个大为惊异道:“可是那碗凉水的功效么?”
正言间,各房头和尚又来了好些,都乱嚷:“是怎么好的?”
于冰向不换道:“此地非讲话之所,可同出庙去。”
三人却待要走,几个和尚拦住道:“我们担了好几天人命干系,怎么好了就走?”
内中一个年老和尚,见三人衣服破旧,亦且行踪有些诡秘,京都地方,恐怕惹出是非来,连连与众和尚递眼色,三人方得出庙。
直走到土地庙后身,才立住脚,听不换说话。
不换道:“我是本月初六日早间出洞去寻食物。刚走到虎沟林,见一树莎果正熟。只摘了三四个,听得背后一人叫道:‘金不换,你好自在呀!’我彼时大为惊吓,深山之中,如何有人知我名姓?回头看时,见一青面道人,其头匾而且宽;两只眼睛纯黑,没一点白处,比棋子还大,却又闪闪有光;身子约五尺高下,更是宽扁的异常。穿着一件青布道袍,脑袋上不见有头发;将一顶木道冠,用带儿穿着,从顶中间套在项下。我见他形容古怪,心上着实怕他,暗念护身咒。那道人大笑道:‘我非鬼非怪,是与你有缘的人,又非害你的人,你何用念那护身咒?’说罢,他坐在一块大石上,着我和他同坐。我想了想,他若害我,我也走不脱。我便远远的寻了块石头坐了。那道人道:‘你在本山琼岩洞修炼,想是要做个神仙么?你若打的过本月二十五日,将来稳稳妥妥是个神仙;若是打不过,求做个猪狗亦不可得。’我便问他打得过打不过原由。那道人道:‘你心上又怕我,又疑我,又且不信服我。与你说也无益。我且将你自幼至今行为过的事,略说几件。我若说的有半字差错,你理该不信服我;若说的一字不差,你须要听我,我好救你的性命,永结仙缘。’随将我父母名讳,并我做过的事,无一不和他亲见一般。且更有奇处,我昔年做过再想不起来的事,他都说得出来。我听了,便疑他是个神仙。世上那有知过去未来的妖怪?他说我打不过本月二十五日,我不由的怕死心切。只是惧怕他的形容丑恶,不敢求他解救。谁想那道人又知我肚中的话,大怒:‘你要活,就恳求我;你要死,我此刻就别过你,何用你肚中打稿儿?’我见他明白我心上话,便问他如何解救之法。那道人道:‘你道友冷于冰炼气口诀,系得之火龙真人。真人原教他不许传人,谁想他就传与你和连城璧。那连城璧今世虽是个强盗,他前三世皆是学道未成的人。这真仙口诀,理该传他。你前一世是人,只因你打爹骂娘,即转生为狼;做了狼,你又吃人;因此第三世又转生为驴。”
说到此句,城璧大笑,连于冰也大笑起来。
不换又道:“他说我今世方得为人。‘一个初世为人的人,安可消受真仙口诀?教你日后轻轻的做个神仙,与天地同休?古今焉有此理?目今冷于冰已被火龙真人传去,罚他烧火三年,免他妄传匪人的罪孽。因此,许久他不来看望你们,托我救你。’我问他:‘可见过冷大哥么?’那道人大笑道:‘我与冷师弟同出火龙之门。火龙在唐朝,渡了桃仙客;到宋朝,才渡了我;本朝才渡了他。我今这一来,还是受冷师弟之托,瞒着火龙真人到此。’我彼时听了与大哥是师兄师弟,便深信他无疑。又问他:‘打不过二十五日,想是死么?’那道人道:‘人孰无死?只是你死的伤心可怜,一死便万世不得人身。’我问:‘是怎么个死法?’那道人怕泄露天机,不肯说,只说我死的苦。我又再三问是怎么个死,那道人只是摇头,说我死的苦不可言。我问:‘要凌迟我么?’那道人道:‘比凌迟还苦。’我听了心上着急,与他磕了几十个头,求他明说。他长叹了一声道:‘看在冷师弟分上,我也讲不得泄天机了。’随向我耳边低低的说道:‘火龙真人已碟知雷部,定在本月二十五日午时霹你。一霹之后,不但求一胎生,连卵生亦不可得,只好在蛆虫、蚊纳中过日月。你说比凌迟苦不苦?’我听了惊魂千里,又跪着求他解脱。那道人道:‘我原是为救你而来。你此时跟我走方可。’我说:“老师便教我赴汤蹈火,我亦不辞。只是我表兄连城璧须达他知道,我心上方安。’那道人便怒说道:‘你若必定去别他,你就安排着挨雷。我便去了。’我怕死情切,不合许他同行。那道人将我左臂捉住,顷刻间起一阵大风,刮的天昏地暗。约两个时辰,把我飘荡在这报国寺后。与我留了一块银子,教我住在寺内盘用。他说怕火龙真人知道,不敢久留此间。言明‘二十五日早间,定来救你。你就住在海阔和尚房内。’到了二十五日早间,我在庙门外等候。那道人如期而至,看见我甚是欢喜,说我是有大福命的人。从怀中取出两本书,说是什么《易经》。书上画着一首朱砂符。又说:‘今日一交巳时,天必阴;午时雨至。到下雨时,你可速去第三层殿内,上了供桌,坐在弥勒佛肚前,将《易经》顶在头上,用手扶着,任凭他有天大的霹雷,你切莫害怕。有我的书和符在头上,断断霹不了你。只用挨过午时,你就是长生不老的人了。我还要传你许多法术。你若是擅离一尺一寸,那时霹了你,你切莫怨我。慎之!慎之!我再说与你:你只将身子靠紧弥勒佛的肚,稳坐不动,就万无一失了。’又道:‘雷住了,我还要到殿中寻你,有妙话儿和你说。’他去后,我就在第三层殿外等候。到了巳时下刻,果然云雾满天,点点滴滴的下起雨来。我那时以为霹我无疑,心上着实害怕,急忙坐在弥勒佛肚前。少刻,雷电大作,雨和直倒的一般。猛然电光一瞬,满殿内通红,一个大霹雷,却像从我顶门上过去。我那时可怜连耳朵也不能掩,两手举着《易经》在头上乱战。此后左一个霹雷,右一个闪电,震的我脑袋昏沉,眼中不住的发黑。想了想:这一个时辰,也不是轻易过得。自己罪大恶极,何必着老天爷动怒?总然躲过去,也是罪人;不如教雷霹了,可少减死后余孽。我便拿定主意,跳下供桌,跑出殿外受霹。不意刚出殿门,便惊天动地的响了一声,较以前的霹雷更利害几倍。雷过处,从殿内奔出五尺余长一个大蝎子来。我便浑身苏麻,满心里想跑,无如两腿比纸还软,跌下台阶去。此时我心里还明明白白。又见那大蝎子七手八脚,从台阶上也奔下来。我耳朵中响了一声,就昏过去了。魂梦中,又听得大震之声,此后便不省人事。这几天糊糊涂涂,也不知身在何处。若不是大哥来救,我也断无生理了。”
不换说完,城璧哈哈大笑道:“这是那蝎子预知本月二十五日午时,他该着雷霹死,早算到你还是有点福命的人,请你去替他顶缸。顶得过,你两个俱生;顶不过;你两个同死。”
于冰道:“就顶得过,那蝎子且乐得将金贤弟饱吃做一顿压惊茶饭。”
城璧道:“那有个方才救了他,他便吃救他的人?”
于冰笑道:“那蝎子若存这点良心,五毒中便没他的名讳了。”
城璧道:“这番惊恐,都是金兄弟自取。你我既出了家,理该将死生置之度外,那有听了一个‘死’字,也顾不得向我说声,就去了?”
于冰道:“这话甚是。然亦幸亏随了他去。若金兄弟彼时不依从,他在泰安山中早已就动手了。所以我屡次嘱咐你们:于深山中少出洞外。自己既无道术防身,一遇此类,即遭意外之祸。”
城璧又道:“我不解个蝎子是最痴蠢不过之物,怎么他便知道过去未来事?”
于冰道:“他已长至五尺余长,也不知经历了几百个春秋。”
不换接说道:“我说五尺余长,还没算他的尾巴。若连尾巴,有八九尺长,怕他不未动先知么?”
于冰又遭:“此类修炼,较我们最易。我们一身,有四体百骸,五脏六腑。一处气运不到,便是一处空缺。此类采日精月华,一吸即到。我们修炼十年,不过长十年见解。此类修炼十年,便可长三二十年见解。若说人为万物之灵,还有个不如此类的话说,便是拘执讲论了。总之此类未成气候时,其心至蠢,不过日夜以一饱为荣。既成气候,其心较人倍灵,却比世间极无赖人,更不安分百倍。任他修炼几千年,终不免雷火之厄。缘他赋形恶,存心毒,只用念头一坏,雷便在他头上放着。”
城璧道:“山中虎蛇,日食人畜,也算坏了念头,怎么雷不霹他?”
于冰笑道:“虎蛇等类,他心上止知饱食而已。若也像这蝎子,盗窃天地造化,变男变女,几千百年,在世界上混闹起来,雷不霹他,更霹那个?”
城璧道:“弟还有未解处。常见世间极奸巨恶,打爹骂娘的人,其存心比蛇蝎更不堪,怎么雷也不霹他?”
于冰大笑道:“此迂腐之见也!大奸巨恶,打爹骂娘之人,其行为人即不能尽知,只用一二事,人知其奸恶,人知其不孝,这就算他的奸恶、不孝现露了,将来或遭显戮,或遭冥诛,自有应得之报,雷还霹他怎么?若雷见人不善,即霹起来,天地间人十去其三四矣!大抵雷霹的,多是隐恶。就如做儿女的,心上本待父母凉薄,却外面做出许多孝顺,还要邀美誉于宗族乡党,这便是隐恶,这便要雷霹。还有人存一肚皮杀人、害人的心肠,他却不肯明做,或假手于人,或诱陷人自投罗网,致令受害者人亡家败,始终不知他是坏人,且还感激他,这也是隐恶,这也要雷霹。人若于大雷、大电之际一时惧怕,自己省心改过,将来不蹈前辙,一念转移,雷即宥之;若雷电甫过,旧心复萌,仍作恶如故,这为欺天,其罪更大,其霹与不霹,在其人过恶大小定之。须知雷是天地至正之气,与邪气原不并立。人有隐恶,必邪气上冲,雷始下击耳。若说雷寻着霹奸恶人,恐无此理也。然亦有素行良善孝友,或六七岁小儿,以及牛马等类,被雷霹者,此盖前世作恶露网,今世复邪气上炎,又不必拘执立论,嫌怨天地赏罚不明。”
城璧听了,甚是佩服,向金不换道:“你常时说起要见见西湖,并帝都世面。此番到京,虽受了大惊恐,却遂却心愿。”
不换道:“我自到此,日夜愁着雷霹。除买吃食外,总在禅房内苦守。又愁二哥不知怎么找寻我,可怜见什么世面来?”
于冰笑道:“此刻领你一游何难?”
说着三人走至大街。刚到茶市口儿,只听得街上三三五五,互相叹惜道:“又把个户科给事中郑晓的脑袋去了。”
又有人说道:“一个太师严大人,可是他轻易参得么?”
于冰听了,向二人道:“可知严嵩家父子,竟是无日不作恶。我们一入都门,就听得有这些议论。”
又道:“我今岁在陕西平凉府,赈济穷民,偷借了西安藩库银二十六万三千余两,诚恐官吏一时查出,未免牵连了无辜受累。我想这宗银两,出在严嵩父子家身上罢。”
城璧道:“未知大哥又用何妙法,再像前番戏耍他一番才好。”
于冰道:“我已有计了。”
同二人寻到一大锡器铺,问道:“贵铺后面可有作房么?”
掌柜的道:“匠人颇多,不知要照顾什么?”
于冰道:“我要打周围一尺二寸,一大圆锡球。却要做成两半个,合在一处是一个;内中还要盛放三十个小锡球。一共只要六斤重。你要多少钱?”
掌柜的笑道:“你做什么用?”
于冰道:“你只卖了钱就是,何必管我?”
掌柜的道:“这大球自必还要做的又光又圆,已经费手;这三十个小球,定必也是做空的,再对口打磨,止这手工就难说。”
于冰道:“小的只要圆,也不对口,也不打磨,也不拘大小,止与你三两白银,一分不加。你要明白:小球三十个,俱要装在大球内。”
掌柜的道:“几时用?”
于冰道:“明日午间。”取出一块定银,是一两二钱五分。又说道:“取球时再行找足。”
掌柜的收受。三人出了锡器铺,游走了半天,然后寻处僻静店房住下。不换道:“大哥定做这许多大小锡球何用?”
于冰道:我要如此如此。两人听罢,都笑了。
次日午后,着不换拿银子,将锡球取来。打开一看,内中大小球儿,共三十个,于冰又着买银朱二斤,大红棉纸五十张,羊毛笔十管。着连、金二人将大小球先用红纸校糊,后又着将银朱调研,用笔在红纸上涂抹。那大球上的银朱,涂抹的更厚。
到了晚间,于冰将小球尽装在大球内,扣住合口。又用粉笔在大球上写了“盘古氏制”四个蝇头篆字,关闭了门儿,披发仗剑,用符水将那大球周围喷噀了数次。不过一刻功夫,此球立刻更变,其红和烧透的火炭一般,满屋照耀,如同白昼。于冰急忙用衣服包裹,连、金二人惊异之至。又将超尘、逐电叫出,吩咐道:“你两个可分头去,一去严嵩家,打听他收藏银子地方;一去他总管阎年家,将这火球儿丢在井中更好,若无井丢在屋上亦可。”
二鼓后,逐电回来,说严嵩放银地方在内院第四层之东院内,有银库三处。随后超尘亦来,言:“将球儿好好安放在井中,诚恐碰坏。”
于冰收了二鬼。
再说阎年,至二鼓将尽,骑马从相府回家,见家中男妇乱吵,说马圈院井中放出红光。阎年亲去看视,向众人道:“不可向外人声张。此井内必有奇宝,你们那一个下去取来,我赏十两银子。”
众人你推我挨,没一个肯下去。阎年从十两加至五十两,把他家一挑水人,素常胆子大些;又知这并只四丈来深,贪得这银子,着众人用绳把他系下去。少刻喊叫起来,众人将他拉上。他又着用一大筐,送下他去。问他,又不肯说。
众人连筐同他送下。少刻又复喊叫。及至拉上时,见他坐在筐中,手内抱着个大红球,与一轮红日相似。阎年一见大喜,亲自抱在庭上,照的满庭皆红,无异白昼。心下大悦,立即赏了水夫五十两;又差两个得用家人,照这球儿大小,连夜赶做三尺高一紫檀木架。一家男妇说奇道异,直守到天明,见那球才将红光收敛,其仍和火炭一般。至日上时,紫檀架亦做到。将球架起,足有四尺余高。心喜不尽。用一大锦缎包袱包了,着家人拿了架儿,先见了严世蕃,说了原由。打开一看,把世蕃爱的眉欢眼笑,叫好不绝。阎年又说起夜晚放光和白昼一样。
世若惊的只是吐舌。又从新周围细看,问阎年道:“你可知他叫什么名色?”
阎年道:“小人不知。”
世蕃道:“你家中得的,你还不知,足见粗心。”随将那四个字指与阎年道:“此系盘古氏所制,看来还是未开天地以前之物。必是多做出来的一个太阳,皆因太老爷与我的福德感应,才得落在你家井中。吾读《纲目》,尧时十日并出,伯羿缴风射日,此即射落之一也。过两三日,太老爷进与圣上,便是天大的人情,天大的脸面。你此刻就吩咐管厨房的人,做二十桌极丰盛酒席,一点猪羊肉不许明用,总要稀奇美品。晚间太老爷回阁,到起更时,大厅陈设此宝。灯烛通不许用,见见他的神奇。再说与你众位太太、你众位奶奶和你众位小姐,还有你众位姨娘们,都晚间出来坐坐,着他们也见见奇宝。”
阎年答应下来。日西时分,严嵩回家。世蕃备言得宝原委。严嵩大悦,又道:“你既吩咐家宴,理合阖家共赏。我此时也不看玩,到起更时庆贺可也。”
再说冷于冰至灯后,差二鬼打听锡球下落,知严嵩家已摆设酒席,向连、金二人道:“我明日早饭后回来。此刻就去。”
城璧笑道:“在严嵩家一夜么?”
于冰道:“你到忘怀了。陕西藩库二十多万银子,要出在那锡球上,况又费了你弟兄两个半天涂抹糊裱功夫,岂是他父子、祖孙安然享受得么?”
说罢,架遁光早到严嵩府内。从空中往下一看,见锡球已摆设在厅中,果然光同红日。但见:
金乌呈异彩,赤彘吐奇辉。女纪初沉,但见千山共暗;扶桑始旦,欣瞻万国同明。含太阳之精灵,理应象悬天上;具纯刚之正气,何由寄迹井中?火色盈庭,形可融金炼铁;红霞满室,势能化石流金。辉煌弗燃眉,无假迎凉仙草;焰烟不焚野,宁须避暑神珠。起夸父于寒原,行将弃杖;遇鲁阳于战地,定必挥戈。步晷昆吾,入隙窥容光之照;反景泉隅,临波验国影之垂。诚哉贯虹佳珍,允矣追凫至宝。
又见严嵩独坐一桌,在大厅正面,向众妇女指指点点,似个夸讲那锡球的神异。两傍有四桌老少妇女,笑色相陪。东边有五桌,是世蕃同他的妻女、侍妾。西边有六桌,见有两个少年男子,想是世蕃的两儿。满厅中妇女无数;厅外都是家丁,约二百余人。两廊下有两班吹打手,奏粗细十番。
于冰看罢笑道:“这老奴才也要算有福的人。你看他此刻,也得意到极处。我且与他个乐极生悲。”说着,用剑将锡球一指,只见那锡球飞去,比箭还疾。严嵩正将一口酒送人唇内,不防此球响一声,已打中胸脯,严嵩和椅子齐倒,跌了个面朝天,把一个雕刻极细雅大白碾玉杯也摔了个粉碎。一厅男女,俱皆吓呆了。家丁们抢入来搀扶。世蕃心中大惧,连忙跑出厅外。
于冰在半空中看得明白,又将那锡球一指,那球快如鹰隼,赶到世蕃脖项上一触。世蕃扒倒地下,大叫救人。于冰又将那锡球指了两指,那锡球分为两半,从里边飞出那三十个小锡球,你起我落,将众男女打的眉青目肿,发散鞋丢,一个个没命的乱跑;喊叫之声,鸡犬皆惊。于冰将剑乱搅了几下,那些小球仍归于大球之内,合而为一,一直滚入严嵩家第四层东院银库内。
众家丁有胆大的,跟随在后。随后又来了二十余人,各执火把,到银库前去看。猛见半空中电光一瞬,随即响了一个霹雷,只见银库门大开,从里边走出数丈长一条大白蟒,扬着头,有五六尺高下;口内衔着那火球,向众人奔来,吓的众家丁魂消魄散,如飞的逃命。于冰在半空中,用手招了几下,那白蟒便直上青霄。于冰腾身跨上了蟒背,如电逝的一般向西去了。
严嵩家男女直吵闹到天明,查点库中,少了二十六万三千余两。
事出怪异,戒谕府中大小人等,一字不可露泄。严嵩被锡球打中胸膛,受伤还浅,只五六天就上了朝。惟世蕃被锡球打中项后总筋,昼夜疼痛的连头也不敢动一动儿;无可杀气,将阎年打了二十板。他是严府中第一有体面的家人,今日受此大辱,几乎气死。
再说于冰骑蟒到了陕西陇山,用手将蟒头一指,那蟒便头朝下,尾朝上,就像天上银河倒泻下来一般,落在地下,都是元宝。于冰又将锡球上符咒收回,丢在一边。走入佛庙,见画的那门儿依然还在,随将丁甲众神拘来;又披发仗剑,将画的门儿推开,烦众神将将银子都送入去,至天明时方完。那门儿内,将于冰日前的借帖丢出,立即关闭。于冰退了众神,回到店中,向连、金二人告诉了一遍。二人大笑,称羡不已。于冰道:“此地安可久停?可同去衡山。”
于是领二人到无人之地,用左右手扶住二人,架云起在空中,向衡山去了。
正是:
医得同人病始痊,锡球偏送与权奸。
神仙短钞犹行骗,无怪凡夫倍爱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