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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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连城璧正和几位道友在半空里驾云而行,忽然刮来一阵怪风,把他吹得东倒西歪,飘飘荡荡落在一处河岸上。抬眼望去,只见白浪滔天,涛声震耳,城璧心里直犯嘀咕:"这光景倒像是黄河岸边,可又认不出是哪儿。"

正纳闷间,忽见上游走来一队人。打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,带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,两人手上都戴着铁镣,身上穿着囚衣。后面跟着个骑驴的年轻妇人,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娃娃,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也骑着驴。四个差役押着他们,慢慢走到近前。

那老汉一见城璧就站住了脚,上下打量个不停。差役喝道:"磨蹭什么?还不快走!"老汉也不答话,只管盯着城璧看,突然开口问道:"这位爷台可是姓连?"

城璧心头一跳:"你怎知我姓连?"

老汉又问:"可是讳城璧的?"

城璧大惊:"我正是连城璧。你在哪儿见过我?"

老汉一听这话,扑通就跪下了,拽着城璧的衣角嚎啕大哭。城璧忙问:"这是怎么说?"这时所有人都站住了脚。老汉哭道:"爹啊,您认不出儿子了?我是连椿啊!"又指着那年轻囚犯:"这是您大孙子。"再指骑驴的半大孩子:"这是二孙子。那妇人是大孙媳妇,怀里抱的是重孙子。咱们父子四十多年没见,没想到今日在这儿遇上了!"

几个差役都凑过来听热闹。城璧见他说得有名有姓,再细看那老汉——头发花白,满脸污垢,实在认不出来。心里盘算着:"我离家那年这小子才十八,如今三四十年过去,也该老了。"再端详眉眼轮廓,倒真有几分相像,不由得心头一酸,只是没掉下泪来。急问道:"你们住在哪儿?"

"山西范村。"

这下更对上了。城璧又问:"犯什么事被押到这儿?"

"从范村解到代州,又转解过来的。"

"你先起来。"连椿爬起来抹眼泪,刚要叫儿孙来见礼,被差役喝住。一个差役问城璧:"你真认他是你儿子?"

"确实是我儿子。"

另一个差役撇嘴:"看你这道人高高壮壮,顶多三十出头,哪来这么个老儿子?不像话!"

第三个差役插嘴:"你懂什么修道的神通?人家会养生的自然显年轻。瞧这道袍道冠,定是个会运气的高人。"转头又问城璧:"你真是那个连城璧?"

"是我,怎样?"

四个差役交换眼色。一个说:"你儿子连椿犯事,是旧案牵连。这儿离陕州不过十几里地。我们意思,请你一同走一趟,你去不去?"

"不去。"

"怕由不得你!"

另一个差役不耐烦:"跟他废什么话?他是有名的大盗,解票上还记着他的案子,锁了就是!"

几个差役就要动手。城璧摆手:"且慢,我有要紧话说。"

差役们停住手:"快说!这可是大案。办成了,老爷的赏银少不了,私下给你的好处也少不了。"

城璧道:"他们确实是我子孙。我想讨个人情,把他们放了罢。"

四个差役哈哈大笑:"好个不要脸的漂亮话!说得比放屁还轻巧!"

一个年轻差役撸袖子就扑上来:"跟他啰嗦什么!"谁知城璧抬腿一脚,把那差役踢出六七步远,摔在地上直翻白眼。剩下三个差役吓傻了。城璧对连椿说:"这儿不是说话地方,前面有个土岗,咱们去那儿。"说罢大步流星往前走,连椿一家赶着驴跟在后面。

到了土岗后,城璧坐在土堆上,朝连椿和大孙子一挥手,铁镣"哗啦"就掉了。连椿惊喜道:"爹修道这些年,竟有这般神通!"

"这不算什么,先解了镣铐好说话。"

大孙子扶着媳妇和孩子下驴,到城璧跟前磕头。连椿介绍道:"这是大孙子开祥。"城璧看这孩子虽然穿着囚衣,倒比连椿精神些。又指着那半大孩子:"这是二孙子开道。"

城璧见这孩子眉清目秀,心里又疼又爱,说不出的难受。再看他身上只穿着件破单衣,裤子短得露着半截腿,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。把开道拉到跟前,摸着他小手问了年纪,让他坐在身边。转头问连椿:"怎么穷成这样?"

正说着,孙媳妇把娃娃交给开祥,也来磕头。城璧摆手:"罢了,都坐下说话。"等众人坐定,城璧问道:"到底犯了什么事?连孙媳妇都牵连进来?你母亲呢?"

连椿叹道:"娘过世十七年了,儿媳妇是前年走的。当年爹走后三个月,有人四更天来范村送信,说您为救大伯父在泰安州劫牢反狱,多亏冷于冰伯父相救,现在金不换表叔家落脚,让我们赶紧搬家。我和堂兄连柏写了回信,五更天交给送信人带走了——不知爹收到没有?"

城璧摆摆手说:"都见过了。"

连椿叹了口气,眼睛望着远处:"后来见范村那边一直风平浪静,想着搬家也不是件容易事。再说我和堂兄连柏都在那边成了家,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。后来我娘过世,堂兄听信堂嫂挑拨,硬是闹着分了家。又过了几年太平日子,直到堂兄病故,留下个不成器的侄子开基。"

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:"那孩子整日里吃喝嫖赌,把家产败了个精光,三天两头来我这儿要钱,他娘也常来撒泼。就这样我还养了他们母子好些年。今年开春二月里,开基突然闯进我家,说要重新分家产,说什么'这些家当都是大伯父拿命换来的'。"

老汉猛地拍了下大腿:"我气不过他那副嘴脸,就揍了他一顿。谁知道这小畜生心肠歹毒,竟写了状子去衙门告发,说我爹和大伯当年在泰安劫过牢、打过官兵。州官老爷把我和大孙子抓去,大刑伺候啊!我这把老骨头哪受得住,只得认了罪。"

他抹了把眼泪:"前前后后审了七八回,还非要追查我爹的下落。最后按察司定了罪,要把我们一家发配到蛮荒之地。多亏巡抚大人开恩,改判到河南睢州。这一路上..."话没说完,和开祥抱头痛哭起来。

城璧皱眉道:"先别哭。我问你,家产都被抄了吗?"

连椿擤了把鼻涕:"新来的州官老爷正愁没政绩,听说开基告密可高兴坏了。上报的文书里只说我家有薄田几亩,其实把全部家当都赏给了那畜生。听说为这事,前任代州知州都吃了挂落,现在还在全国发海捕文书要抓我爹呢。"

"当年分家时可是平分?"

"我娘走后就是堂兄管家。分家时田地各得二百多亩,现银四千多两。那些金银珠宝,堂兄拿了七成,我只分到三成。"连椿说着突然激动起来,"可打官司时我明明还有三千六百多两现银,珠宝一件没动过!这几个月怕是早被那败家子糟蹋光了!"

城璧听完表面不露声色,心里却翻江倒海。这时小孙子开道咿咿呀呀叫着爷爷扑过来,他连忙接住。见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,眉眼间竟有几分像自己,不由得心头一软。

把孩子交还给开祥后,城璧正色道:"既然遇上我,断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。御史林润欠我人情,不过他正在江南巡查行踪不定。倒是朱文炜现任浙江巡抚,我先送你们去他那儿,托他转交给林润安置。"

正说着,突然瞥见土坡后有人探头探脑。城璧腾地站起来,原来是那几个解差看见他在岗上,吓得屁滚尿流地逃命。他冷笑道:"得让这些狗腿子多跑二百里地长长记性。"嘴里念念有词,手掌一挥,那几个解差就像被鞭子抽似的,没命地往回跑。

下坡后城璧皱眉道:"你们这身囚服太扎眼。方才听解差说陕州离这儿最近..."说着脱下道袍铺在地上,闭目凝神,突然喝声"到!"只见道袍鼓起来两尺多高。掀开一看,竟变出十几套男女衣裳鞋袜,连裙裤都有。

等连椿一家换好衣裳,城璧又在他们腿上画了些古怪符号,连驴尾巴上也没落下:"当年冷师父带我们赶路就用这法子,一天能走七八百里。咱们连夜赶路,路上随便买些吃食喂驴。我估摸三天就能到杭州。"

果然两耳生风,才两昼夜就到了杭州。安顿好住处后,城璧听说朱巡抚正在衙门,当晚更鼓初响时嘱咐道:"你们别睡,五更天我就回来。"

说罢驾云回到范村老家,施法定住开基全家,点起蜡烛把各屋金银细软搜罗一空,打了个大包袱。越想越气那糊涂知州,又飞到代州衙门,如法炮制取了二千多两银子。看见州官房里有现成笔墨,还在墙上留了行大字:"盗银者,范村连开基所遣也!"

天蒙蒙亮时回到客栈,连椿父子正秉烛等候。城璧把包袱往床上一倒,白花花的银子、黄澄澄的金子、珠光宝气的首饰、绫罗绸缎哗啦啦堆成小山。祖孙三代看得目瞪口呆,赶紧上街买了四个大皮箱还装不下。

连椿结结巴巴问:"这、这么个大包袱怎么装得下..."

城璧笑道:"这叫摄物法。就算十万两银子也能一包袱兜走。当年师父和金表叔用这法子运过四五十石米,只用个纸包就装下了。"他估摸着,"这里少说有四千多两银子,加上金银珠宝,够你们吃穿不愁了。"

又让开祥添置了两个箱子,城璧这才要了纸笔写封信:"我去后,你们拿这信去见朱巡抚。要是门房拦着,就说是冷于冰差人送的要紧书信,千万别随便交给旁人。"

连椿慌了:"爹您不亲自去?"

"我有更要紧的事,要不是遇见你们,这几天功夫都耽误不起。"城璧把朱文炜、林润的为人简单说了说,"他们都是正人君子,见了我的信自会照应。往后你们改名换姓在南方过日子吧。小孙儿和重孙我都疼,要好好教养..."

他说着声音突然低下去:"这怕是最后一面了,不必惦记我。"话音未落,人已不见踪影。

连椿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,小孙子开道拽着城璧的手不放,一个劲儿地喊爷爷。等到日头正午,城璧借口要解手溜出店门,专往人多的地方钻。身后还传来两个孙子的哭喊声,直到跑进没人的野地才停下。他刚要驾云离开,忽然想起小孙子开道——万一这孩子在人堆里走丢了可怎么好?心里七上八下的,到底还是掐个隐身诀折回店里。看见一家老小还在那儿抹眼泪,这才放心驾云往九功山飞去。

约莫飞了两三刻钟,忽听背后有人喊:"二师兄等等我!"城璧回头一瞧,竟是金不换。两人按下云头碰面,城璧急问:"打哪儿来的?找到师父下落没有?"

"好大的风啊!"不换拍着胸口说,"那天妖风把我卷到山西怀仁县,离城二三里地才摔下来。师父没找着,倒撞见当年续弦的许联升老婆——这下可算知道她的下落了。"

"该不会是你挨板子的那个怀仁县吧?"城璧挑眉。

"可不就是!"不换挠头道,"那天被风刮得晕头转向,落地都分不清东南西北。正想找人问路,那许联升老婆穿着身孝服迎面走来。我压根认不出她,她倒一眼认出我来,扯着我衣裳哭哭啼啼说旧情。说许联升死了,婆婆想儿子想得紧,不出一个月也咽了气,如今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。"不换说着直搓手,"今儿是出城上坟碰见我,死活要再续前缘,还说手头有五六百两银子够过日子。我实在甩不脱,只好使个定身法把她定住,赶紧驾云来找你们。路过无锡县时,倒耽搁了两天。"

城璧皱眉:"在无锡作甚?"

"那天到无锡天都擦黑了,突然肚子疼,降云落在河边。"不换突然压低声音,"忽然瞧见河对岸冲起道白光,直窜到北斗星边上!我赶忙过河去找,结果啥也没有。想着大白天都找不着九功山,何况黑灯瞎火的?就坐在棵大树下打坐。三更时分那白光又起,明明就在跟前,偏找不着源头——我琢磨着准是宝贝!"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匣子,献宝似的打开,"直到五更天才看明白,这光是从河底冒出来的。昨儿个四更天我脱光衣裳,掐着避水诀下河,日头出来时才捞着这玩意儿!"

城璧凑近一看,是颗鸡蛋大的明珠,亮得跟十五的月亮似的。他摇头道:"咱们出家人要这劳什子作甚?师父惨死,同门失散,你倒有闲心花两三天寻这玩意儿。依我说,扔了干净。"

"二哥这话说的!"不换急得直跺脚,"我在冰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才得手,哪能说扔就扔?留着它夜里能当蜡烛使,再不济镶在道冠上,多气派!"

城璧哈哈大笑:"俗不可耐!"

两人继续赶路,城璧忽然一拍大腿:"坏了!咱们中了师父的套了!"见不换发愣,他急道:"你想想,偏我遇上儿孙,偏你撞见旧妻,世上哪有这般巧事?连我给朱文炜捎信托林润转交都是昏了头——哪有三四十年不换任的巡抚?再问你,那许联升老婆是六七十岁模样,还是当年二十出头的样子?"

不换猛地瞪圆眼睛:"要是个老太婆我哪认得出来?分明还是当年嫁我时的模样!"

"着啊!"城璧连连跺脚,"你娶她时她二十有五,咱们在琼岩洞修炼三十年,她少说也该五十七八。再加上跟随师父的年头,七十二三岁的老妪,又没学过吐纳之术,怎可能青春永驻?"

不换闻言如遭雷击,蹦起来大叫:"不好!中计了!"谁知这一蹦用力过猛,竟从云头上栽了下去。城璧只听"啊呀"一声,回头时人已不见。他急忙刹住云头,拨开云雾往下看——只见波涛汹涌的厦门外海,不换正像断线风筝似的往下坠。

城璧急催云头,箭一般冲下去拽住不换。眼看离海面只剩五六尺,忽然浪花里喷出无数水珠,打得两人浑身湿透。云雾散开时,扑通一声,两人齐齐落水。还没等挣扎,早被一群青面獠牙的水怪擒住,分开水路押往深处。

这水府里头啊,门户高低错落,前殿后殿层层叠叠。台阶上上下下,两边排着大屋小屋。只见那龟壳军师一身青,青衣裳、青靴子、青帽子;鳖甲元帅披挂白盔甲,白腰带、白战袍。鲜车骑手攥着铜锤,最擅长兴风作浪;鲠指挥腰间悬着宝剑,专会掀翻船只。内总管两个,一个叫出奇大怪,一个叫大怪出奇;外传宣的,一个唤不绿非红,一个唤非红不绿。虾须小卒们扛着大旗站岗,螃蟹旗牌官领着蛏子兵、蝌蚪将。打探消息的像阵风似的来回跑,送信的排成一溜烟。那摔跤力士以吹煞浪头称王,卖艺的壮丁还比不上锅盖鱼的本事。

城璧和不换进了水府,发现里头亭台楼阁跟人间一模一样,半点水迹都没有。不换挠着头说:"为救我把二哥你也搭进来了。"

城璧一挑眉:"咱们各自使法术逃吧!"

他嘴里念念有词,朝妖怪们喷去,半点用都没有。城璧急了,转头问不换:"你怎么不动手?"

不换苦着脸:"我早试过了,啥法术都不灵,真是邪了门了!"

城璧上下打量不换,又低头看看自己,突然大叫:"完了完了!怪不得刚才云雾散了,现在法术失灵。你看咱俩身上青一块红一块,还泛着蓝绿光,这腥臭味儿直冲鼻子,准是沾了污秽之物。这回小命要交代了!"

俩人就那么直挺挺站着不跪。那妖王瞪圆了铜铃大眼,破口大骂:"哪来的野道士?敢偷我大哥飞龙大王的宝珠!还敢驾云从我府前大摇大摆经过?见了我腾蛟大王连跪都不跪?"

不换梗着脖子:"我们在天上飞,你们在水里住,怎么就偷你宝珠了?"

妖王拍案而起:"还敢嘴硬!这珠子落地上会放光,过水面会生彩,骗得了谁?来人啊,给我搜!"

小妖们刚要动手,不换大喊:"慢着!听我说。珠子我是有一颗,可这是从无锡县河里捡的,怎么成你家宝贝了?"

妖王眯起眼:"拿来我看。"

不换从怀里摸出个匣子,小妖们接过去放在桌上。妖王打开匣盖低头一看,突然哈哈大笑,招呼众妖过来围观。那些虾兵蟹将顿时手舞足蹈,扑通扑通全跪下了:"自从丢了这珠子,大大王日夜发愁。如今找回来送回去,不知该多高兴呢!"

妖王摸着下巴笑:"这珠子是你家大大王的命根子,片刻不离身,怎么就被这贼道士偷了?"

小妖们七嘴八舌:"他都会驾云了,当贼还不容易?大王动刑吧,不怕他不招!"

妖王一拍桌子:"你们两个贼道哪来的?要驾云去哪儿?怎么偷的宝珠?老实交代,免得皮肉受苦!"

不换昂着头:"我姓金,叫不换,从小四海为家。这珠子真是无锡河里捡的,'偷'字从何说起?"

妖王又打量城璧:"你这道人倒有副好身板,胡子也漂亮。怎么跟个贼混在一起?报上名来,为何出家?本王还想收你当先锋呢!"

城璧仰天大笑:"名字是有,说了也白搭。你们这些鱼鳖虾蟹刚学会说人话,也配用先锋?知道先锋是干什么的吗?"

妖王气得哇哇叫,把桌子拍得震天响:"打!给我打!"

小妖们按倒城璧打了三十大棍,不换也挨了二十下,打得两人皮开肉绽。妖王喘着粗气:"跟这两个贼道生气不值当。赶紧押去齐云岛,交给大大王发落!"又下令:"派游游不定和随波逐流两位将军先送宝珠去献礼,就说我改日要去喝喜酒!"

众妖齐声答应,把城璧和不换捆成粽子推出水府。推开波浪走了约莫两个时辰,来到齐云岛下。小妖们推搡着两人上山时,那两位送珠的将军早跑没影了。

这正是: 一个为救徒弟惹祸端,一个为守珠宝结仇怨。 两人都犯贪嗔病,落海遇魔各有缘。

原文言文

  救家属城璧偷财物 落大海不换失明珠

  词曰:
  一阵奇风迷旧路,得与儿孙巧遇。此恨平分取,夜深回里偷银去。
  不换相逢云会聚,夸耀明珠几度。落海非无故,两人同到妖王处。
  ——右调《惜分飞》。

  且说连城璧同众道友在半空中观望,被一阵大风将城璧飘荡在一洞岸边落下。只见雪浪连天,涛声如吼。城璧道:“这光景到像黄河,却辨不出是什么地方?”

  猛见河岸上流头来了几个男女,内中一五十多岁人,同一十八九岁少年,各带着手肘铁炼,穿着囚衣步走。又见一少年妇人骑着驴儿,怀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娃子,同一十二三岁的娃子,也骑着驴儿,相随行走。前后四个解役押着,渐次到了面前。那年老犯人一见城璧,便将脚步停住,眼上眼下的细看,一个差役着:“你不走做什么?”

  那囚犯也不回答,只将城壁看。看罢问城璧道:“台驾可姓连么?”

  城璧道:“你怎么想到我姓连?”

  那犯人又道:“可讳城璧么?”

  城璧深为骇异,随应道:“我果是连城璧。你在何处见过我?”

  那囚犯听了,连忙跪倒,挝住城璧的衣襟大哭。城璧道:“这是怎么?”

  此时众男妇同解役俱各站住,只见那囚犯道:“爹爹认不得我了?我就是儿子连椿。”又指着那十八九岁囚犯道:“那是大孙儿。”指着骑驴的十二三岁娃子道:“那是第二个孙儿。那妇人,便是大孙媳妇。怀中抱的娃子,是重孙儿。与爹爹四十来年不曾一面,不意今日方得遇着。”

  说罢,又大哭。几个解役合笼来细听。城璧见名姓俱投,复将犯人详视:见年已近老,囚首垢面,竟认不出。心里说道:“我那年出门时,此子才十八岁,今经三四十年,他自然该老了。”

  再细看眉目骨格,到的还是,也不由的心上一阵凄感,只是没吊出泪来。急问道:“你们住在那里?”

  连椿道:“住在山西范村。”

  这话越发是了。城璧道:“因何事押解到此?”

  连椿道:“由范村中,从代州递解来的。”

  城璧道:“你起来。”

  连椿扒起,拂拭泪痕。正欲叫儿子们来见,一个解役喝住,一个解役问城璧道:“你可认真他是你的儿子么?”

  城璧道:“果然是我的儿子。”

  又一个解役道:“我看这道人高高大大,雄雄壮壮,年纪不过三十三四岁人,怎便有这样个老儿子?不像,不像!”

  又一个解役道:“你再晓得修养里头的元妙,你越发像个人了。现见他道衣、道冠,自然是个会运气的人。”

  说罢,又问道:“你就是那连城璧?”

  城璧道:“我是,你要怎么?”

  四个解役互相顾盼,一个道:“你儿子连椿事体破露,还是因前案发觉。此地是河南地方,离陕州不过十数里。我们意思,要请你同去走遭,你去不去?”

  城璧道:“我不去。”

  解役道:“只怕由不得你。”

  又一个道:“和他商量什么?他是有名大盗,我们递解牌上还有他的事由,锁了就是。”

  众解役便欲动手。城璧道:“不必。我有要紧话说。”

  众解役听了,便都不动作,忙问道:“你快说,事关重大。事了你,就是大人的银子,那私不及公的小使费免出口。”

  城璧道:“他们实系我的子孙,我意思和你们讨个情分,将他们都放了罢。”

  四个解役都大笑道:“好爱人冠冕话儿,说的比屁还脆。”

  只见一个少年解役大声道:“这还和他说什么?”

  伸着两只手,虎一般拿城璧。城璧右脚起处,那解役便飞了六七步远,落在地下发昏。三个解役都吓呆了,城璧问连椿道:“此地非说话之所,你看前边有个土冈,那土冈后面,想必僻静。可赶了驴儿,都跟我来。”

  说罢,大踏步先走。连椿等男女后随,同到土冈后面。

  城璧坐在一小土堆上,将连椿和他大孙儿各用手一指,铁炼手肘,尽行脱落。连椿向城璧道:“爹爹修道多年,竟有此大法力!”

  城璧道:“这也算不得大法,不过解脱了,好说话。”

  只见他大孙儿将妇人和小娃子各扶下驴来。到城璧面前跪倒叩头。连椿俱用手指着,说道:“这是大孙儿开祥。”

  城璧看了看,囚衣囚面,不过比连椿少壮些。又指着十二三岁娃子道:“这是二孙儿开道。”

  城璧见他眉目甚是清秀,心上又怜又爱,觉得有些说不来的难过。又见他身上止穿着一件破单布袄。裤子只有半截在腿上,不知不觉的便吊下几点泪来。将开道叫至膝前,拉住他的手儿,问了会年岁多少,着他坐在身傍。向连椿道:“怎么你们就穷到这步田地?”

  正言间,那少年妇人将怀中娃子付与开祥,也来叩拜。城璧道:“罢了,起去罢。你们大家坐了,我好问话。”

  连椿等俱各坐下。

  城璧道:“你们犯了何罪?怎孙妇也来?你母亲哩?”

  连椿道:“母亲病故已十七年了,儿妇是前岁病故。昔日爹爹去后只三个来月,便有人于四鼓时分送家信到范村。字内言因救大伯父,在泰安州劫牢反狱,得伯父冷于冰相救,安身在表叔金不换家,着我们另寻地方迁移。彼时我和堂兄连柏公写了回信,交付送字人。五鼓时去讫,不知此字爹爹见过没有?”

  城璧道:“见过了。”

  连椿道:“后来见范村没一点风声,心想着迁移最难。况我与堂兄连柏俱在那边结了婚姻,喜得数年无事。后我母亲病故,堂兄听堂嫂离间之言,遂分家居住。又喜得数年无事。后来堂兄病故,留下堂侄开基,日夜嫖赌,将财产荡尽,屡次向我索取银钱,堂嫂亦时常来吵闹。如此又养育了他母子好些年头。今年二月,开基陡来家中,要和我从新分家。说财产都是我大伯父一刀一枪舍命挣来的。我因他出言无状,原打了他顿。谁想他存心恶毒,写了张呈词,说大伯父和爹爹曾在泰安劫牢反狱,拒敌官军,出首在本州案下。本州老爷将我同大孙儿拿去,重刑拷问,我受刑不过,只得成招。上下衙门往返审了几次,还追究爹爹下落。后来按察司定了罪案,要将我们发配远恶州郡。亏得巡抚改配在河南睢州,同孙妇等一家发遣,一路递解至此。”

  说罢,同开祥俱大哭起来。

  城璧道:“莫哭。我问你,家私抄了没有?”

  连椿道:“本州系新到任官,深喜开基出首报上司文书,止言有薄田数亩,将我所有财产,尽赏了开基。听得说,为我们这事,将前任做过代州的都问了失查处分,目今还行文天下,要拿访爹爹。”

  城璧道:“当年分家时,可是两分均分么?”

  连椿道:“我母亲死后,便是堂兄管理家务。分家时,各分田地二顷余,银子四千余两,金珠宝玩,堂兄拿去十分之七,我只分得十分之三。”

  城璧道:“近年所存银两,你还有多少?”

  连椿道:“我遭官司时,还现存三千六百余两,金珠宝玩,一物未动。这几个月,想也被他耗散了许多。”

  城璧听完,口中虽不说开基一字不是,却心中大动气愤。那小孙儿开道一边听说话儿,一边爷爷长短的叫念。城璧甚是怜爱他,又着小重孙儿抱来,自己接在手中细看。见生的肥头大脸,有几分像自己,心下也是怜爱。

  看后,付与开祥。向连椿道:“你们今日幸遇我,我岂肯着你们受了饥寒?御史林润,我在他身上有勤劳。但他巡查江南,驻车无定。朱文炜现做浙江巡抚,且送你们到他那边,烦他转致林润,安置你们罢了。”

  正说着,见土冈背后有人窥探。忙站起一看,原来是那几个解役看见城璧站在冈上,没命的飞跑。城璧道:“这必着他们回走二百里方好。”

  于是口中念念有词,用手一挥,那几个解役比得了将军令还疾,各向原路飞走去了。

  再说城璧下土冈,向连椿等道:“你们身穿囚服,如何在路行走?适才解役说此地离陕州最近,且搬运他几件来方好。”

  随将道袍脱下,铺在地上,口诵灵文,心注在陕州各当铺内,喝声“到”!须臾,道袍高起二尺有余。将道袍一提,大小衣帽鞋袜十数件,又有大小女衣四五件,裙裤等项俱全。连椿父子儿妇一同更换,有不便更换者,还剩有五六件开祥捆起。城璧又在他父子三人腿上各画了符篆,又在两个驴尾骨上也画了,向连椿等道:“昔日冷师尊携带我们常用此法,可日行七八百里。此番连夜行走,遇便买些饮食,喂喂驴儿。我估计有三天,可到杭州。”

  令开祥搊扶着妇人和孙儿上了驴,一齐行走起来。耳边但觉风响,只两昼夜,便到了杭州,寻旅店住下。

  问店主人,知巡抚朱文炜在官署,心下大喜。是晚起更后,向连椿等道:“你们莫睡,五鼓即回。”

  随驾云到范村自己家中,用法将开基大小男妇禁住,点了火烛。将各房箱柜打开,凡一应金银宝玩,收拾在一大包袱内。又深恼知州听信开基发觉此案,又到代州衙门,也用摄法,搜取了二千余两。见州官房内有现成笔砚,于墙上写大字一行道:“盗银者,系范村连开基所差也。”

  复驾云,于天微明时回店。此时连椿父子秉烛相候,城璧将包袱放在床上,告诉于两处劫取的原由。至日出时,领了开祥去街上买了大皮箱四个,一同提来。把包袱打开,见白的是银,黄的是金,光辉灿烂的是珠宝,锦绣成文的是绸缎。祖孙父子装满了四大皮箱,还余许多在外。城璧道:“这还须买两个大箱,方能放得下。”

  连椿父子问城璧道:“一个包袱便能包这许多财物。”

  城璧笑道:“此摄法也。虽十万全银,亦可于此一袱装来。吾师同你金表叔用此法搬取过米四五十石,只用一纸包耳。我估计银子有四千余两,还有金珠杂往物,你们可以饱暖终身矣。”

  又着开祥买了两个大箱,收存余物。

  向店主讨了纸笔,写了一封详细书字,付一连椿道:“我去后,可将此书去朱巡抚衙门投递,若号房并巡捕等问你,你就说是冷于冰差人面投书字,不可轻付于人。”

  连椿道:“爹爹不亲去么?”

  城璧道:“我有天大紧急事在心,只因遇着你们,须索耽延这几日,那有功夫再去见他?”

  又将朱文炜和林润始末大概说了一番:“想他二人俱是盛德君子。见我书字,无不用情。此后可改名换姓,就在南方过度日月。小孙、重孙,皆我所爱,宜用心抚养。嗣后再无见面之期,你们不必计念我,我去了。”

  连椿等一个个跪在地下痛哭,小孙儿开道拉住城璧一手,爷爷长短叫念起来。挨至交午时候,以出恭为辞,出了店门拣人烟凑集处飞走,耳中还听得两个孙儿喊叫不绝,直走至无人地方。正欲驾云,又想起小孙儿开道,万一于人烟多处迷失,心上委决不下。复用隐身法术回店,见一家大人还在那里哭泣,方放心驾云,赴九功山来。

  约行了二三刻功夫,猛听得背后有人叫道:“二道兄等一等,我来了。”

  城璧头一看,是金不换。两人将云头一会,城璧忙问道:“你从何来?师尊可有了下落么?”

  不换道:“好大风,好大风。那日被风将我卷住,直卷到我山西怀仁县地界。离城三二里远,才得落下。师尊到没下落,偏与我当年后娶的许联升老婆相遇,到知道他的下落了。”

  城璧道:“可是你挨扳子的怀仁县么?”

  不换道:“正是。我那日被风刮的头昏眼黑,落在怀仁县城外,辨不出是何地方。正要寻人问讯,那许联升老婆迎面走来,穿着一身白衣服,我那里认得他,他却认得我。将我衣服拉住,哭哭啼啼,说了许多旧情话。又说许联升已死,婆婆痛念他儿子,只一月光景,也死了,留下他孤身,无依无靠。今日是出城上坟,得与我相见。没死没活的拉住我,着我和他再做夫妻。他手中还有五六百两财物,同过日月。我摆脱不开,用了个呆对法,将他呆住,急忙驾云,要回九功山,与师弟兄相会。行到江南无锡县,到耽延了两天功夫。”

  城璧道:“你在无锡做什么?”

  不换道:“我到无锡时,天已昏黑。忽然出大恭,云落在河傍。猛见隔河起一股白光,直冲斗牛。我便去隔河寻看,一无所有。想了想,白天还找不着九功山,何况昏夜?我便坐在一大树下,运用内功。至三鼓后,白光又起。看着只在左近,却寻不着那起白光的源头,我就打算着,必是宝贝。到五鼓时,其光渐没。我想着师尊已死,二哥和翠黛、如玉也不知被风刮于何处,我便在那里等候了一天。至次晚,其光照旧举发,我在河岸边,来回寻的好苦,又教我等候了一天。到昨日四鼓时分,才看明白,那光气是从河内起的。我将衣服脱尽,搯了逼水诀,下河底寻找,直到日光出时,那水中也放光华。急跑至跟前一看,才得了此物。”

  说着,笑嘻嘻从怀中取出一匣,将匣打开,着城璧看。城璧瞧了瞧,是颗极大的明珠。圆径一寸大小,闪闪烁烁,与十五前后月色一般。城璧道:“此珠我实所未见,但你我出家人,要他何用?况师尊惨死,道侣分离,亏你有心情用这两三天功夫寻他。依我说,你丢去他为是。有他,不由的要看玩,分了道心。”

  不换道:“二哥说那里话?我为此珠,昼夜被水冰了好几个时辰,好容易到手,才说丢去的话。我存着他,有两件用处,到昏夜之际,此珠有两丈阔光华,可以代数支蜡烛。再不然,弄一顶好道冠镶嵌在上面,戴在头上,岂不更冠冕几分!”

  城璧大笑道:“真世人俗鄙之见也。”

  不换道:“二哥这几天做些什么?适才从何处来?今往何处去?”

  城璧道:“我和你一样,也是去九功山访问下落。”

  遂将被风刮到河南陕州遇着子孙,如何长短,说了一遍。不换道:“安顿的极妙。只是处置连开基还太轻些。”

  城璧道:“同本一支,你教我该怎么?我在州官墙上写那两句,我此时越想越后悔。”

  不换道:“这样谋杀骨肉、争夺财产的匹夫,便教代州知州打死,也不为过,后悔什么!”

  又走了一会,城璧忽然大叫道:“不好了,我们中了师尊的圈套了。”

  不换急问道:“何以见之?”

  城璧道:“此事易明:偏我就遇儿孙,偏你就遇着此妇,世上那有这样巧遇合?连我寄书字与朱文炜并转托林润,都是一时乱来。毫不想算:世安有三四十年长在一处地方做巡抚巡按的道理?我再问你:你在怀仁县遇的许联升妇人,可是六七十岁面貌,还是你娶他时二十多岁面貌?”

  不换道:“若是六七十岁的面貌,我越发认不得了。面貌和我娶他时一样。”

  城璧连连摇头道:“了不得,千真万真,是中了师尊圈套。你再想:你娶他时,他已二十四五岁,你在琼岩洞修炼三十年,这妇人至少也该有五十七八年纪。若再加上你我随师尊行走的年头算上,他稳在七十二三岁上下。他又不会学你我吞津咽气,有火龙祖师口诀,怎么他就能始终不老,长保二十多岁姿容?”

  不换听了,如醉方醒。将双足一跳,也大叫道:“不好了,中了。”

  谁想跳的太猛,才跳出云外,头朝下吊将下去。

  原来云路行走,通是气雾缠身,不换吊下去,城璧那里理论?只因他大叫着说了一句,再不听得说话。回头一看,不见了不换,急急将云停住,用手一指,分开气雾,低头下视。见大海汪洋,波翻浪涌,已过福建厦门海口。再向西北一看,才看见不换,相离相离有二百步远近,从半空中一翻一覆的坠下。

  城璧甚是着急,将云极力一挫,真比羽箭还疾,飞去将不换揪住。此时离海面,不过五六尺高下。正欲把云头再起,只觉得有许多水点子从海内喷出,溅在身上。云雾一开,两人同时落海,早被数十神头鬼脸之人把两人拿住,分开水路,推拥到一处地方来。但见:

  门户参差,内中有前殿后殿;台阶高下,两傍列大房小房。龟壳军师,穿戴着青衣、青靴、青帽;鳖甲元帅,披挂着白盔、白带、白袍。鲜车骑手执铜锤,善能长水;鲠指挥腰悬宝剑,最会覆船。内总管,一名出奇大怪,一名大怪出奇;外传宣,一叫不绿非红,一叫非红不绿。虾须小卒,看守大旆高幡;螃蟹旗牌,率领蛏兵蚪将。闻风儿打探军机,一溜儿传送书柬。摔脚力士,以吹煞浪为元魁;卖解壮丁,让锅盖鱼是鼎甲。

  两人入了水府,其屋字庭台,也和人世一般,并无半点水痕。不换道:“因为救我,着二哥也被擒。”

  城璧道:“你我可各施法力,走为上着。”

  于是口诵灵文,向妖怪等喷去,毫无应验。城璧着忙向不换道:“你怎么不动作?”

  不换道:“我已动作过了,无如一法不应,真是解说不来。”

  城璧将不换一看,又低头将自己一看,大声说道:“罢了,罢了!怪道适才云雾开散,此刻法术不灵,你看我和你身上,青红蓝绿,俱皆腥臭触鼻,此系秽污不洁之物,打在身上,今番性命休矣!”

  城璧和不换俱各站着不跪,只见那妖王圆睁怪眼,大骂道:“你们是何处妖道?擅敢盗窃我哥哥飞龙大王宝珠。还敢驾云雾从我府前经过,见了我腾蛟大王,大模大样,也不屈膝求生?”

  不换道:“你们在水中居住,我们在空中行走,怎么就盗窃了你的宝珠?”

  那妖王大喝道:“你还敢强嘴!此珠落在平地,必现光华,经过水上,必生异彩。你焉能欺我?左右搜起来!”

  众妖却待动手,不换道:“莫动,听我说。珠子我有一个,是从江南无锡县河内得的,怎么就是你家飞龙大王的宝贝?”

  妖王道:“取来我看。”

  不换从怀内掏出,众妖放在桌上。

  妖王将匣儿打开,低头看视,哈哈大笑。又将众妖叫去同看,一个个手舞足蹈,齐跪在案下道:“大大王自失此珠,日夜愁闷,今日大王得了,送还大大王,不知作何快乐哩!”

  那妖王笑说道:“此珠是你大大王的性命,须臾不离,怎么就被这道士偷去!”

  众妖道:“他云尚会驾,何难做贼!大王只动起刑来,不怕他不招。”

  妖王道:“你这两个贼道是何处人?今驾云往何处去?这宝珠端的是怎样偷去?可从实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

  不换道:“我姓金,名不换,自幼云游四海。这颗珠子实系从无锡河中拾得,‘偷盗’两字,从何处说起?”

  妖王问城璧道:“你这道人,到好个汉仗,且又有一部好胡须。为何这样个人物,和一贼道相随?你可将名姓说来,因甚事出家,我意思要收你做个先锋。”

  城璧大笑道:“名姓是有一个,和你说也无益。你本是鱼鳖虾蟹一类的东西,才学会说几句人话,也要用个先锋?你晓得先锋是个甚么?”

  那妖王气的怪叫,将桌子拍了几下道:“打,打!”

  众妖将城璧揪倒,打了三十大棍,又着将不换也打了二十,打的两人肉绽皮开。那妖王道:“这个小贼道和那不识抬举的大贼道,我也没闲气和他较论。你们速押解他到齐云岛,交与你大大王发落去罢。”

  又传令:“着大将游游不定和随波逐流两人先带宝珠进献,就说我过日还要吃喜酒哩。”

  众妖齐声答应,将城璧、不换绑缚出府。推开波浪,约两个时辰,已到齐云岛下。众妖将二人拥上山来,那游游不定和随波逐流先行送珠去了。

  正是:
  一为儿孙学窃盗,一缘珠宝守河滨。
  两人干犯贪嗔病,落海逢魔各有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