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·孟春纪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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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里,太阳正走到营室星的位置。傍晚时分,参星高挂中天,黎明前尾星还在天边闪烁。这个时节啊,天地间都透着青木之气——天帝是太皞,神灵是句芒,鳞甲动物开始活动,角音在风中回荡,太蔟律管里的葭灰轻轻颤动。

您瞧那东风一吹,冰面就裂开了缝儿。冬眠的小虫子在土里翻身,鱼儿顶着薄冰往上冒,水獭把捕来的鱼摆在岸边,像祭祀似的。大雁排着队往北飞,天子也换上了青色的行头:青玉冠冕,青衣飘飘,连车马都是青旗招展。他住在东向的明堂左室,吃着麦饭和羊肉,用的都是镂空雕花的器皿。

立春前三日,太史官就提着衣摆小跑进殿:"陛下,初七立春,木德当令啊!"天子立刻沐浴斋戒。到了那天,他亲自带着三公九卿、诸侯大夫,浩浩荡荡去东郊迎春。回宫后赏赐群臣,命令丞相颁布惠民政令。太史官捧着星图日夜观测,生怕记错一颗星辰的轨迹。

最热闹要数耕籍礼。天子选个吉日,亲手扶着耒耜,在保介和御者中间站定。三公推五次犁,卿大夫们推九次,田垄上的泥土翻出湿润的香气。礼成后大伙儿在太庙喝酒,叫作"劳酒"。这时候啊,地气往上冒,天气往下沉,草木的嫩芽都在蠢蠢欲动。农官们忙着勘测土地,教百姓该种什么庄稼。乐师进宫教舞蹈,祭祀用的牲畜都不用母的,山上的鸟窝不准掏,怀崽的野兽不许打。要是这时候动刀兵,老天爷准会降灾祸。

说到养生之道,天地孕育万物,人不过是替天养护。可如今那些糊涂君王,设那么多官职反倒害了百姓,就像练兵防贼结果自相残杀。清水被泥土搅浑,人的寿命被物欲损耗。您听那郑卫之音,听着是悦耳,听多了会聋;看那艳丽的色彩,看多了会瞎;吃那美味佳肴,吃多了反而哑了。圣人懂得取舍,可富贵人家偏要贪图这些,就像万人张弓射一个靶子,哪有不中的?结果把性命都伤了。

真正通透的人啊,眼睛亮得像星星,耳朵灵得能听见蚂蚁打架,全身三百六十个关节都通畅。这样的人,不说话都让人信服,不谋划都能成事。您看那巧匠倕的手指再灵巧,人们还是更爱自己的手指头;昆仑山的美玉再珍贵,也比不上自家的小石头。性命这东西,丢了可就找不回来啦!可惜世上那些贵人,天天逆着养生之道来,就像让大力士拽牛尾巴——牛没拉动,自己先累趴下了。

要我说啊,与其富贵却不懂道理,不如安贫乐道。您看那些出门坐车、进门乘辇的,这叫"招蹶之机";顿顿大鱼大肉的,那是"烂肠之食";沉迷美色音乐的,简直是"伐性之斧"。这三样祸患,可不都是富贵招来的?古人有的故意不要富贵,就为保命呢!

正月里,屋檐下的冰溜子还挂着霜,咱们来说说这养生之道。您瞧那大屋子,阴气太重;高台子上,阳气太盛。阴气重了腿脚发软,阳气盛了浑身无力,这都是阴阳不调惹的祸。所以古时候的圣王啊,不住大宅子,不建高台,吃的不求山珍海味,穿的不图厚实暖和。您想啊,衣裳裹得太紧,血脉就不通畅;美味塞得太多,胃里胀得慌,这口气还怎么顺得过来?这么折腾,还想长寿?

说起那些圣明的君王,他们修园子造池塘,不过是为了散步赏景活动筋骨;盖宫殿建楼台,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;乘车骑马穿皮袄,图个暖和舒服;喝酒吃饭,够填饱肚子合口味就得;听曲看舞,也就是解个闷儿。这五样啊,是圣王养生的法子,可不是他们小气舍不得花钱,实在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。

傍晚时分,咱们再聊聊这"公道"二字。古时候圣王治理天下,头一条讲究的就是公平。天下太平,全仗着这个"公"字。翻翻史书就知道,得天下的不少,凭着公道得的天下,因为偏心丢的江山。就像《鸿范》里说的:"不偏不倚,王道宽广;不歪不斜,守着王法。"

天下可不是一个人的天下,是天下人的天下。您看那天上的甘露,地上的雨水,哪会只浇灌一种庄稼?当君王的,怎么能只偏爱一个人呢?当年伯禽要去治理鲁国,请教周公。周公就说:"要给百姓谋利,别光想着自己得利。"楚国有人丢了弓,找都不找,说:"楚人丢的,楚人捡到,何必找?"孔子听说后道:"把'楚'字去掉更好。"老子听了又说:"把'人'字去掉才妙。"瞧瞧,这才是大公无私啊!

管仲病重那会儿,齐桓公急得团团转,问他:"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这国家托付给谁好?"管仲推辞不过,就问:"您想用谁?"桓公说:"鲍叔牙行不?"管仲直摇头:"鲍叔牙为人太较真,见不得别人半点不是,这哪行?要我说,隰朋还凑合。他总觉得自己不如黄帝贤明,又同情不如自己的人。治国嘛,该糊涂时就得糊涂。"

说到这儿,想起晋平公问祁黄羊:"南阳缺个县令,谁合适?"祁黄羊推荐了解狐。平公纳闷:"他不是你的仇人吗?"祁黄羊说:"您问谁合适,又没问谁是我的仇人。"后来选尉官,他又推荐自己儿子。孔子听说后直夸:"祁黄羊举荐人才,外不避仇,内不避亲,真是大公无私!"

秦国的墨家大师腹䵍更绝。他儿子杀了人,秦惠王都开恩说:"您就这一个儿子,免罪吧。"老人家却坚持按墨家规矩处死了儿子。这才是忍痛割爱,大义灭亲啊!

您看那厨子,做好菜自己从不偷吃,所以才能当厨子。君王也一样,铲除暴君后不贪图私利,把土地分给贤人,这才配称王称霸。要是光想着往自己兜里捞,那跟强盗有什么两样?

这个时节啊,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。天地日月最是公道,阳光雨露谁都不偏袒。黄帝说过:"声色衣香,都要适可而止。"尧有十个儿子,却把天下传给舜;舜有九个儿子,却传给禹——这才是至公至正啊!

原文言文

  【孟春】

  一曰:孟春之月,日在营室,昏参中,旦尾中。其日甲乙,其帝太皞,其神句芒,其虫鳞,其音角,律中太蔟,其数八,其味酸,其臭膻,其祀户,祭先脾。东风解冻,蛰虫始振,鱼上冰,獭祭鱼,候雁北。天子居青阳左个,乘鸾辂,驾苍龙,载青旗,衣青衣,服青玉,食麦与羊,其器疏以达。是月也,以立春。先立春三日,太史谒之天子曰:“某日立春,盛德在木。”天子乃斋。立春之日,天子亲率三公、九卿、诸侯、大夫,以迎春於东郊;还,乃赏公卿、诸侯、大夫於朝。命相布德和令,行庆施惠,下及兆民。庆赐遂行,无有不当。乃命太史,守典奉法,司天日月星辰之行,宿离不忒,无失经纪。以初为常。是月也,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。乃择元辰,天子亲载耒耜,措之参于保介之御间,率三公、九卿、诸侯、大夫,躬耕帝籍田。天子三推,三公五推,卿、诸侯、大夫九推。反,执爵于太寝,三公、九卿、诸侯、大夫皆御,命曰“劳酒。”是月也,天气下降,地气上腾,天地和同,草木繁动。王布农事,命田舍东郊,皆修封疆,审端径术。善相丘陵阪险原隰,土地所宜,五谷所殖,以教道民,以躬亲之。田事既饬,先定准直,农乃不惑。是月也,命乐正入学习舞。乃修祭典,命祀山林川泽,牺牲无用牝,禁止伐木;无覆巢,无杀孩虫、胎夭、飞鸟,无麛无卵;无聚大众,无置城郭,掩骼霾髊。是月也,不可以称兵,称兵必有天殃。兵戎不起,不可以从我始。无变天之道,无绝地之理,无乱人之纪。孟春行夏令,则风雨不时,草木早槁,国乃有恐;行秋令,则民大疫,疾风暴雨数至,藜莠蓬蒿并兴;行冬令,则水潦为败,霜雪大挚,首种不入。

  【本生】

  二曰:始生之者,天也;养成之者,人也。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天子。天子之动也,以全天为故者也。此官之所自立也。立官者,以全生也。今世之惑主,多官而反以害生,则失所为立之矣。譬之若修兵者,以备寇也。今修兵而反以自攻,则亦失所为修之矣。夫水之性清,土者抇之,故不得清。人之性寿,物者抇之,故不得寿。物也者,所以养性也,非所以性养也。今世之人,惑者多以性养物,则不知轻重也。不知轻重,则重者为轻,轻者为重矣。若此,则每动无不败。以此为君,悖;以此为臣,乱;以此为子,狂。三者国有一焉,无幸必亡。今有声於此,耳听之必慊已,听之则使人聋,必弗听。有色於此,目视之必慊已,视之则使人盲,必弗视。有味於此,口食之必慊已,食之则使人瘖,必弗食。是故圣人之於声色滋味也,利於性则取之,害於性则舍之,此全性之道也。世之贵富者,其於声色滋味也,多惑者。日夜求,幸而得之则遁焉。遁焉,性恶得不伤?万人操弓,共射其一招,招无不中。万物章章,以害一生,生无不伤;以便一生,生无不长。故圣人之制万物也,以全其天也。天全,则神和矣,目明矣,耳聪矣,鼻臭矣,口敏矣,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。若此人者,不言而信,不谋而当,不虑而得;精通乎天地,神覆乎宇宙;其於物无不受也,无不裹也,若天地然;上为天子而不骄,下为匹夫而不惛。此之谓全德之人。贵富而不知道,适足以为患,不如贫贱。贫贱之致物也难,虽欲过之,奚由?出则以车,入则以辇,务以自佚,命之曰“招蹶之机”。肥肉厚酒,务以自强,命之曰“烂肠之食”。靡曼皓齿,郑卫之音,务以自乐,命之曰“伐性之斧”。三患者,贵富之所致也。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,由重生故也;非夸以名也,为其实也。则此论之不可不察也。

  【重己】

  三曰:倕,至巧也。人不爱倕之指,而爱己之指,有之利故也。人不爱昆山之玉、江汉之珠,而爱己之一苍璧小玑,有之利故也。今吾生之为我有,而利我亦大矣。论其贵贱,爵为天子,不足以比焉;论其轻重,富有天下,不可以易之;论其安危,一曙失之,终身不复得。此三者,有道者之所慎也。有慎之而反害之者,不达乎性命之情也。不达乎性命之情,慎之何益?是师者之爱子也,不免乎枕之以糠;是聋者之养婴儿也,方雷而窥之于堂。有殊弗知慎者?夫弗知慎者,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别也。未始有别者,其所谓是未尝是,其所谓非未尝非。是其所谓非,非其所谓是,此之谓大惑。若此人者,天之所祸也。以此治身,必死必殃;以此治国,必残必亡。夫死殃残亡,非自至也,惑召之也。寿长至常亦然。故有道者不察所召,而察其召之者,则其至不可禁矣。此论不可不熟。

  使乌获疾引牛尾,尾绝力勯,而牛不可行,逆也。使五尺竖子引棬竖,而牛恣所以之,顺也。世之人主贵人,无贤不肖,莫不欲长生久视,而日逆其生,欲之何益?凡生之长也,顺之也;使生不顺者,欲也。故圣人必先适欲。

  室大则多阴,台高则多阳;多阴则蹶,多阳则痿。此阴阳不适之患也。是故先王不处大室,不为高台,味不众珍,衣不燀热。燀热则理塞,理塞则气不达;味众珍则胃充,胃充则中大鞔,中大鞔而气不达。以此长生可得乎?昔先圣王之为苑囿园池也,足以观望劳形而已矣;其为宫室台榭也,足以辟燥湿而已矣;其为舆马衣裘也,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;其为饮食酏醴也,足以适味充虚而已矣;其为声色音乐也,足以安性自娱而已矣。五者,圣王之所以养性也,非好俭而恶费也,节乎性也。

  【贵公】

  四曰: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,必先公。公则天下平矣。平得於公。尝试观於上志,有得天下者众矣,其得之以公,其失之必以偏。凡主之立也,生於公。故《鸿范》曰:“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。无偏无颇,遵王之义。无或作好,遵王之道。无或作恶,遵王之路。”天下,非一人之天下也,天下之天下也。阴阳之和,不长一类;甘露时雨,不私一物;万民之主,不阿一人。伯禽将行,请所以治鲁。周公曰:“利而勿利也。”荆人有遗弓者,而不肯索,曰:“荆人遗之,荆人得之,又何索焉?”孔子闻之曰:“去其‘荆’而可矣。”老聃闻之曰:“去其 ‘人’而可矣。”故老聃则至公矣。天地大矣,生而弗子,成而弗有,万物皆被其泽,得其利,而莫知其所由始。此三皇五帝之德也。管仲有病,桓公往问之,曰:“仲父之病矣。渍甚,国人弗讳,寡人将谁属国?”管仲对曰:“昔者臣尽力竭智,犹未足以知之也。今病在於朝夕之中,臣奚能言?”桓公曰:“此大事也,愿仲父之教寡人也。”管仲敬诺,曰:“公谁欲相?”公曰:“鲍叔牙可乎?” 管仲对曰:“不可。夷吾善鲍叔牙。鲍叔牙之为人也,清廉洁直;视不己若者,不比於人;一闻人之过,终身不忘。勿已,则隰朋其可乎?隰朋之为人也,上志而下求,丑不若黄帝,而哀不己若者。其於国也,有不闻也;其於物也,有不知也;其於人也,有不见也。勿已乎,则隰朋可也。”夫相,大官也。处大官者,不欲小察,不欲小智,故曰:大匠不斫,大庖不豆,大勇不斗,大兵不寇。桓公行公去私恶,用管子而为五伯长;行私阿所爱,用竖刀而虫出於户。人之少也愚,其长也智。故智而用私,不若愚而用公。日醉而饰服,私利而立公,贪戾而求王,舜弗能为。

  【去私】

  五曰:天无私覆也,地无私载也,日月无私烛也,四时无私行也。行其德而万物得遂长焉。黄帝言曰:“声禁重,色禁重,衣禁重,香禁重,味禁重,室禁重。”尧有子十人,不与其子而授舜;舜有子九人,不与其子而授禹:至公也。晋平公问於祁黄羊曰:“南阳无令,其谁可而为之?”祁黄羊对曰:“解狐可。” 平公曰:“解狐非子之雠邪?”对曰:“君问可,非问臣之雠也。”平公曰: “善。”遂用之。国人称善焉。居有间,平公又问祁黄羊曰:“国无尉,其谁可而为之?”对曰:“午可。”平公曰:“午非子之子邪?”对曰:“君问可,非问臣之子也。”平公曰:“善。”又遂用之。国人称善焉。孔子闻之曰:“善哉!祁黄羊之论也,外举不避雠,内举不避子。祁黄羊可谓公矣。

  墨者有钜子腹䵍,居秦,其子杀人,秦惠王曰:“先生之年长矣,非有他子也,寡人已令吏弗诛矣,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。”腹鱐对曰:“墨者之法曰:‘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。’此所以禁杀伤人也。夫禁杀伤人者,天下之大义也。王虽为之赐,而令吏弗诛,腹鱐不可不行墨子之法。”不许惠王,而遂杀之。子,人之所私也。忍所私以行大义,钜子可谓公矣。

  庖人调和而弗敢食,故可以为庖。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,则不可以为庖矣。王伯之君亦然。诛暴而不私,以封天下之贤者,故可以为王伯。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,则亦不可以为王伯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