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天下兴亡啊,有个亘古不变的道理:但凡一个国家要灭亡,那些明白人必定会先离开。就像大地依附城池,城池依附百姓,百姓依附贤人。所以贤明的君主得到贤人,自然就得到百姓;得到百姓,自然就得到城池;得到城池,自然就得到土地。这土地啊,难道非得亲自踏遍每一寸、说动每一个百姓吗?抓住要害就够了。
当年夏朝太史令终古抱着典籍在朝堂上痛哭,可夏桀越发昏聩暴虐。终古实在看不下去,连夜带着典籍投奔了商汤。商汤高兴地告诉诸侯:"夏王无道啊,欺压百姓,逼得父兄走投无路,让功臣蒙羞,轻视贤良,听信谗言,百姓怨声载道。这不,连守法的臣子都来投奔我了。"
商朝的内史向挚见纣王越来越荒唐,也收拾典籍逃往周国。周武王拍着大腿对诸侯说:"商王沉湎酒色,疏远箕子这样的贤臣,反倒亲近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。让妲己主政,赏罚全凭喜好,枉杀无辜,百姓恨得牙痒痒。你们看,连守法的臣子都跑来投靠我们周国了。"
晋国的太史屠黍眼见晋国日渐衰败,晋公骄横无德,也带着典籍投奔了周威公。威公问他:"您看这天下列国,哪个最先亡?"屠黍叹气道:"晋国。"威公追问缘由,屠黍说:"我在晋国时,不敢直说,只能借天象警示。我说日月星辰运行失常,晋公却说'这有什么大不了';我说百姓怨声载道,他说'这能伤我分毫';我说邻国不服、贤人不来,他竟说'这能害我什么'。这样的国君,连自己怎么亡的都不知道。"果然三年后,晋国灭亡。
威公又问:"接下来该谁?"屠黍说:"中山国。"见威公疑惑,他解释道:"人之所以为人,就是懂得尊卑有别。可中山国日夜颠倒,男女厮混,歌舞尽是亡国之音,国君却浑然不觉。"两年后,中山国果然灭亡。威公再问,屠黍沉默良久才说:"接下来...恐怕就是您了。"威公吓得连夜寻找贤士,废除苛政。屠黍却说:"恐怕只能保您一世平安了。"后来威公去世,尸体停放九个月不得下葬,周国果然分裂。所以说啊,明白人的话不能不当回事。
就像周鼎上铸的饕餮纹,只有头没有身子,贪吃到连自己身子都吞了。做坏事也是这样,终会害了自己。
白圭路过中山国,中山王想留他做官,他坚决推辞。到了齐国,齐王也要留他,他还是走了。别人问他为什么,他说:"这两个国家都快亡了。我看他们有五尽:没人信任,是信尽;没人称赞,是名尽;没人亲近,是亲尽;百姓没饭吃,是财尽;不会用人,是功尽。有这五样,必亡无疑。"可惜两国国君就算听见这话,也不会信。
说到治国,天下贤士本来就少。千里出一个贤士都算多的,几代出一个圣人更是难得。可治国偏偏要靠他们,这不是为难人吗?就算有贤士,国君也未必认得出来。所以治世短而乱世长啊。周朝分封四百多诸侯,归附的八百多小国,如今还剩几个?就算还在的,也都衰败过。贤明的君主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一天比一天谨慎。就像登山,爬得越高,越觉得前面山更高。贤人相处也是这样,永远觉得别人比自己强。所以周公旦说:"不如我的,我不结交,怕被拖累;跟我差不多的,我也不结交,对我没帮助。"真正贤明的人,只结交比自己强的。
国君贤明世道好,贤人就在朝堂;国君昏庸世道乱,贤人就隐居山林。如今周室衰微,天子名存实亡,天下大乱。这时候要找贤人,得到江海边、深山里那些偏僻地方去寻。当年姜太公在滋泉钓鱼,碰上纣王无道,结果被文王这个诸侯得了去。要知道文王只是诸侯,纣王可是天子啊!这就是认不认得出来的区别。对普通人可以随便使唤,对贤人必须礼遇相待,他们才会尽心效力。
晏子出使晋国时,看见路边有个反穿皮袄背柴的人,觉得像个君子。派人一问,原来是被齐国流放的越石父。晏子二话不说解下车前的马赎了他,带他回馆驿。可进门时没打招呼,越石父气得要绝交。晏子忙解释:"我赎你只是举手之劳。"越石父却说:"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可以委屈,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必须挺直腰杆。"晏子恍然大悟,郑重道歉,奉为上宾。普通人帮了人就趾高气扬,晏子救了人反而更加谦逊,这才是真君子啊。
列子住在郑国的时候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,脸上都带着菜色。有个门客跟郑国大夫子阳说:"列御寇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啊,住在您的地盘上却饿成这样,别人该说您不重视人才了。"子阳一听,赶紧派人给列子送去几十担粮食。
列子出门见使者,恭恭敬敬作了个揖,却把粮食退了回去。等使者走了,他媳妇拍着胸口直叹气:"都说跟着有道之人能过好日子,可咱们现在连饭都吃不饱。人家大夫好心送粮食来,你倒好,给退回去了,这不是命苦吗?"列子笑着摇摇头:"子阳不是真了解我,是听了别人的话才送粮的。等哪天别人说我不好,他照样会来问罪。这样的人情,我可不敢收。"
后来郑国果然发生叛乱,子阳被人杀了。列子跟妻子说:"你看,要是当初收了人家的粮食,现在不去拼命就是不义,去拼命就是送死。我早就看出子阳不是明主,这才躲过一劫啊。"
【知接篇】
人的眼睛要看东西,睁着才能看见,闭着就跟瞎子没两样。瞎子从来没睁开过眼,自然什么都看不见。聪明人和蠢人的区别也是这样——聪明人能看透长远的事,蠢人只能看见眼前。你跟蠢人讲大道理,就像对牛弹琴。有个戎人看见晒布的,问:"这布怎么这么细密啊?"人家指着麻给他看,他反倒生气了:"这么粗糙的麻,怎么能织出细布?"所以说亡国之君身边不是没有能人,是他自己不会用啊!
【管仲临终】
管仲病得快不行了,齐桓公去探望:"仲父啊,您这一病,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?"管仲摆摆手:"乡下人有句话,坐着的人不带行李,赶路的人不埋东西。我这都要上路的人了,还有什么好说的?"桓公非要他说,管仲这才开口:"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、卫公子启方这四个人,您可得离远点。"
桓公不服气:"易牙为了让我尝鲜,连亲儿子都煮了,这还有假?"管仲叹道:"人哪有不疼儿子的?他能对亲骨肉下狠手,对您能好到哪去?"
桓公又说:"竖刀为了伺候我,自己阉割进宫,这总该信得过吧?"管仲摇头:"连自己身子都不爱惜的人,能真心对您好?"
"常之巫能断生死,治怪病,这总有用吧?""生死有命,得病是失德。您不信天命,反倒依赖巫师,他早晚要坏事。"
"卫公子启方跟了我十五年,他爹死都不回去奔丧,还不够忠心?""亲爹都不放在心上的人,能真心侍奉君王?"
桓公嘴上答应,等管仲一死,还是把这四个人召回来了。结果没几年,常之巫就造谣说桓公要死,易牙他们趁机作乱,把宫门都封了。有个宫女翻墙进来,桓公饿得直喊要吃饭喝水,宫女哭着说:"乱党把持宫门,什么也送不进来啊!"桓公这才后悔没听管仲的话,用袖子捂着脸死了。尸体搁了三个月都没人收殓,蛆虫都爬到了门外。
【悔过篇】
秦穆公要长途奔袭郑国,老臣蹇叔劝道:"偷袭别国,车行不能超百里,步行不能过三十里,全靠一股锐气。如今要走上千里,穿过别国地盘去偷袭,万万使不得啊!"穆公不听。蹇叔送军队出城时哭道:"孩子们啊,我怕是只能看着你们出去,看不到你们回来了!"他两个儿子也在军中,老爷子嘱咐:"晋国人肯定在崤山设伏。你们要是战死,不是在南坡就是在北坡,到时候我好找尸首。"穆公听说后大骂:"还没出兵就哭丧,这不是咒我军吗?"蹇叔抹着泪说:"老臣不敢哭军队,是哭自己的两个儿子啊!"
秦军经过周天子都城时,王孙满站在城头看热闹:"嘿!这支军队要倒霉。经过天子地盘不卸甲行礼,反倒耀武扬威,能有好下场?"
郑国商人弦高在半路撞见秦军,赶紧让同伴回去报信,自己假传郑君命令来劳军:"我们国君早听说贵军要来,特地备下十二头牛犒劳诸位。"秦军将领面面相觑:"郑国早有防备,这仗打不成了。"连夜撤兵回去了。
那时候啊,晋文公刚咽气,棺材还停在灵堂没下葬呢。先轸急匆匆跑来见新继位的晋襄公,搓着手说:"主公,秦军这机会千载难逢,咱们得赶紧打他个措手不及!"
襄公摸着孝服袖子直摇头:"先王尸骨未寒,咱们就趁人家吊丧的时候偷袭,这哪是为人子该干的事?"
先轸急得直跺脚:"秦国人压根不来吊唁,分明是欺负咱们孤儿寡母!这时候打他个出其不意,准能叫秦国伤筋动骨!"襄公被缠得没法子,只得点头答应。
先轸带兵埋伏在崤山险道,把过路的秦军杀得人仰马翻,连三位主帅都活捉了回来。消息传到秦国,秦穆公穿着素服在祖庙里捶胸顿足:"老天不帮秦国啊!都怪我没听蹇叔劝谏......"其实穆公哪想打败仗?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,这一失可就害三军覆没了。
说到大智慧,就像大器晚成的宝鼎,就像若有若无的天籁。当年大禹治水的时候,老百姓还抱怨他让大家搬瓦砾。等洪水退了,良田万顷造福子孙,人们才明白禹王的远见。所以说啊,老百姓看不懂深谋远虑,只会享受现成的好处。
鲁国刚用孔子那会儿,街边小孩都唱顺口溜骂他:"穿鹿皮袄的官儿,扔他没人管!"过了三年,鲁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。子产在郑国搞改革,头几年百姓咬牙切齿:"谁杀子产,我出刀子!"三年后却哭着说:"子产要是死了,谁来教我们孩子?"
要是郑简公、鲁哀公当初听信谗言不用贤臣,哪来后来的太平盛世?新事物总要磨合,就像车船刚发明时,三代人才能适应。魏文侯派乐羊打中山国,得胜归来的将军正得意呢,文侯让人抬来两箱竹简——全是群臣反对攻中山的奏章。乐羊吓得扑通跪下:"这功劳都是主公的!"
魏襄王有回喝高了,举杯祝群臣都能得志。史起突然站起来说:"贤臣得志是福气,奸臣得志可要坏事!"王上脸一沉:"都像西门豹那样总行吧?"史起更来劲:"邺城田地贫瘠,漳水就在边上,西门豹却不懂引水灌溉,不是蠢就是不忠!"第二天襄王悄悄找来史起:"真能引漳水灌田?"史起说:"就怕您半途而废。"果然工程刚开始,邺城百姓就要打死史起。等水渠修成,稻浪翻滚,大家又编歌谣歌颂史公了。
鲁国有个规矩:谁赎回在外为奴的鲁人,官府给补偿金。子贡赎人后偏不要钱,孔子直叹气:"以后谁还愿意赎人?"子路救了个落水者,收了人家谢礼的牛,孔子反而点赞:"鲁国见义勇为的人要多起来了。"圣人眼光就是毒,连小细节都能看出大道理。
楚国边城卑梁的姑娘和吴国姑娘采桑叶时闹着玩,不小心划伤了手。两边百姓从吵架升级到械斗,最后演变成两国大战。吴王夷昧气得发兵攻楚,连楚王夫人都给掳走了。所以说治国就像防微杜渐,要在秋毫之末看出祸端。就像《孝经》里讲的:站得再高也要当心摔跤,装得再满也要防止溢出。楚国就是不懂这个理儿啊!
那时候啊,郑国的公子归生带着大军去打宋国。宋国的华元领兵在大棘迎战,让羊斟给他驾车。第二天要开战了,华元杀羊犒劳将士们,偏偏忘了给羊斟分肉。第二天打仗的时候,羊斟气得直咬牙,冲着华元嚷道:"昨儿个分羊肉的事儿您说了算,今儿个打仗的事儿可得听我的!"说完就赶着战车往郑军阵里冲。宋军大败,华元也被活捉了。您想啊,连弩机的机关差一粒米都射不出去,打仗这么大的事儿,犒劳将士却忘了自己的车夫,这不败才怪呢!所以说啊,但凡打仗,必须方方面面都准备周全,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。
鲁国的季氏和郈氏斗鸡,郈氏给鸡套上铠甲,季氏就给鸡爪子装上铜套。结果季家的鸡还是输了,季平子气得直跺脚,不但占了郈家的房子,还扩建自家宅院。郈昭伯咽不下这口气,跑到鲁昭公跟前告状:"祭祀襄公庙堂的时候,跳舞的就剩两个人,其他舞者全跑到季家去了。季家这般僭越礼制,再不惩治,社稷危矣!"昭公一听就炸了,也不细问,直接派郈昭伯带兵去打季氏,攻进了季家宅院。
仲孙氏和叔孙氏在屋里急得直搓手:"主公啊,要是季家倒了,咱们两家离死期也不远啦!"两家连夜调集甲士,从西北角攻进去,三家合兵一处,郈昭伯兵败身亡。昭公这才知道闯了大祸,慌慌张张逃到齐国,最后死在干侯。这位鲁昭公啊,听风就是雨,光知道怕季氏势大,却不懂仲孙、叔孙两家更怕季氏倒台。连人心都看不透,就算坐在君位上又有什么用?连一个季氏都对付不了,何况三家联手?这就跟洪水似的,等洪水退了才明白,同仇敌忾的人自然会互相帮衬。鲁昭公这么一闹,可不光是得罪了仲孙、叔孙两家,整个鲁国的贵族都吓坏了——国君要是这么办事,谁还敢跟着他?最后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,也是咎由自取。
说到大智慧,东方墨家的谢子要去见秦惠王。惠王先问本国的墨者唐姑果,唐姑果怕谢子抢了自己风头,眼珠子一转就说:"谢子这人能言善辩,心术不正,专会拿话哄少主。"惠王听了憋一肚子火等着谢子。等谢子真来进言时,惠王压根听不进去。谢子碰一鼻子灰,只好告辞。要我说啊,听人讲话重在内容,说得在理,就算真哄了少主又如何?说得不在理,就算不哄少主又怎样?惠王这把年纪,本该越老越明白,怎么反倒糊涂了?
楚威王跟着沈尹华读书,昭厘心里不痛快。有个帮威王起草文书的小官,受昭厘指使对威王说:"百姓都在传,说大王是沈尹华的徒弟呢。"威王脸上挂不住,渐渐疏远了沈尹华。您瞧瞧,一个小人物的谗言,就让君王听不进圣贤之道,让饱学之士没了进身之阶,倒让昭厘这种小人得了逞。所以说啊,对身边人的话可得仔细分辨。这就跟射箭似的,弓弦绷太紧箭反而射不远;治水光堵不疏,洪水更要泛滥;把君主激怒了,他哪还分得清忠奸?
有户人家邻居的老头总说他家梧桐树不好,这家人一赌气把树砍了。老头马上来讨柴火,主人家这才回过味来:"邻居这般奸诈,还能做邻居吗?"这就是被成见蒙蔽了双眼啊!至于齐国有个人大清早穿戴整齐去金铺,看见金子抓起来就跑。衙役逮住他问:"光天化日抢金子?"这人竟说:"我眼里只有金子,压根没看见人。"您说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?
人一旦钻牛角尖,大白天能当成黑夜,白的看成黑的,尧舜都能当成桀纣。这种糊涂劲儿害处可大了!那些亡国之君,不都是被自己的偏见害的?所以说啊,人得先跳出自己的固执念头,才能看清世道。
说到正名分这事儿,名分正国家就太平,名分乱天下就要大乱。那些把名分搞乱的,都是些歪理邪说。他们把不可能的硬说成可能,把不对的非要说成对。真正的君子说话,就是要说清楚贤能之人的真本事、无能之辈的底细,讲明白治国的方法、乱政的根源,让人懂得万物的规律、做人的道理。
尹文去见齐王,齐王拍着胸脯说:"寡人最爱招揽贤士!"尹文就问:"请问大王,什么样的人才算贤士?"齐王噎住了。尹文接着说:"要是有个人,在家孝顺父母,在朝忠心君主,对朋友讲信用,在乡里友爱兄弟——这样的人算贤士吗?"齐王连连点头:"当然算!"尹文又问:"要是这人在朝堂上被人羞辱却不还手,大王还愿意用他吗?"齐王摇头:"那不成,大夫受辱不反抗,寡人可不要这样的臣子。"尹文笑了:"受辱不还手又不影响他孝顺忠信,怎么前头算贤士,后头就不算了呢?"齐王又被问住了。这就跟治理国家一个理儿,百姓没犯错也要罚,还嫌百姓难管,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?可惜齐湣王到死都没明白这个理儿,最后落得逃亡卫国。想当年齐桓公靠这个成就霸业,管仲最明白名实相符的重要性啊!
【先识】
一曰:凡国之亡也,有道者必先去,古今一也。地从於城,城从於民,民从於贤。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,民得而城得,城得而地得。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、人说其民哉?得其要而已矣。
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,执而泣之。夏桀迷惑,暴乱愈甚。太史令终古乃出奔如商。汤喜而告诸侯曰:“夏王无道,暴虐百姓,穷其父兄,耻其功臣,轻其贤良,弃义听谗,众庶咸怨,守法之臣,自归于商。”
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,於是载其图法,出亡之周。武王大说,以告诸侯曰:“商王大乱,沈于酒德,辟远箕子,爰近姑与息。妲己为政,赏罚无方,不用法式,杀三不辜,民大不服。守法之臣,出奔周国。”
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,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,以其图法归周。周威公见而问焉,曰:“天下之国孰先亡?”对曰:“晋先亡。”威公问其故,对曰:“臣比在晋也,不敢直言,示晋公以天妖,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当。曰:‘是何能为?’又示以人事多不义,百姓皆郁怨。曰:‘是何能伤?’又示以邻国不服,贤良不举曰:‘是何能害?’ 如是,是不知所以亡也。故臣曰晋先亡也。”居三年,晋果亡。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,曰:“孰次之?”对曰:“中山次之。”威公问其故,对曰:“天生民而令有别,有别,人之义也,所异於禽兽麋鹿也,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。中山之俗,以昼为夜,以夜继日,男女切倚,固无休息,康乐,歌谣好悲,其主弗知恶,此亡国之风也。臣故曰中山次之。”居二年,中山果亡。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,曰: “孰次之?”屠黍不对。威公固问焉,对曰:“君次之。”威公乃惧,求国之长者,得义莳、田邑而礼之,得史驎、赵骈以为谏臣,去苛令三十九物,以告屠黍。对曰:“其尚终君之身乎!”曰:臣闻之,国之兴也,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;国之亡也,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。”威公薨,<歹聿>九月不得葬,周乃分为二。故有道者之言也,不可不重也。
周鼎著饕餮,有首无身,食人未咽,害及其身,以言报更也。为不善亦然。
白圭之中山,中山之王欲留之,白圭固辞,乘舆而去。又之齐,齐王欲留之仕,又辞而去。人问其故,曰:“之二国者皆将亡。所学有五尽。何谓五尽?曰:莫之必,则信尽矣;莫之誉,则名尽矣;莫之爱,则亲尽矣;行者无粮、居者无食,则财尽矣;不能用人、又不能自用,则功尽矣。国有此五者,无幸必亡。中山、齐皆当此。”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闻五尽而更之,则必不亡矣。其患不闻,虽闻之又不信。然则人主之务,在乎善听而已矣。夫五割而与赵,悉起而距军乎济上,未有益也。是弃其所以存,而造其所以亡也。
【观世】
二曰:天下虽有有道之士,国犹少。千里而有一士,比肩也;累世而有一圣人,继踵也。士与圣人之所自来,若此其难也,而治必待之,治奚由至?虽幸而有,未必知也,不知则与无贤同。此治世之所以短,而乱世之所以长也。故王者不四,霸者不六,亡国相望,囚主相及。得士则无此之患。此周之所封四百馀,服国八百馀,今无存者矣。虽存,皆尝亡矣。贤主知其若此也,故日慎一日,以终其世。譬之若登山,登山者,处已高矣,左右视,尚巍巍焉山在其上。贤者之所与处,有似於此。身已贤矣,行已高矣,左右视,尚尽贤於己。故周公旦曰: “不如吾者,吾不与处,累我者也;与我齐者,吾不与处,无益我者也。”惟贤者必与贤於己者处。贤者之可得与处也,礼之也。
主贤世治,则贤者在上;主不肖世乱,则贤者在下。今周室既灭,天子既废,乱莫大於无天子。无天子则强者胜弱,众者暴寡,以兵相刬,不得休息。而佞进。今之世当之矣。故欲求有道之士,则於江海之上,山谷之中,僻远幽闲之所,若此则幸於得之矣。太公钓於滋泉,遭纣之世也,故文王得之。文王,千乘也;纣,天子也。天子失之,而千乘得之,知之与不知也。诸众齐民,不待知而使,不待礼而令。若夫有道之士,必礼必知,然後其智能可尽也。
晏子之晋,见反裘负刍息於涂者。以为君子也,使人问焉,曰:“曷为而至此?”对曰:“齐人累之,名为越石父。”晏子曰:“ 嘻!”遽解左骖以赎之,载而与归。至舍,弗辞而入。越石父怒,请绝。晏子使人应之曰:“婴未尝得交也,今免子於患,吾於子犹未邪?”越石父曰:“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,而伸乎己知者。吾是以请绝也。”晏子乃出见之,曰:“向也见客之容而已,今也见客之志。婴闻察实者不留声,观行者不讥辞,婴可以辞而无弃乎?”越石父曰:“夫子礼之,敢不敬从。”晏子遂以为客。俗人有功则德,德则骄。今晏子功免人於厄矣,而反屈下之,其去俗亦远矣。此令功之道也。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,曰:“列御寇,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”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。子列子出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使者去,子列子入,其妻望而拊心曰:“闻为有道者妻子,皆得逸乐。今妻子有饥色矣,君过而遗先生食,先生又弗受也。岂非命也哉?”子列子笑而谓之曰:“君非自知我也,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,至已而罪我也,有罪且以人言。此吾所以不受也。”其卒民果作难,杀子阳。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,则不义;死其难,则死无道也。死无道,逆也。子列子除不义、去逆也,岂不远哉?且方有饥寒之患矣,而犹不苟取,先见其化也。先见其化而已动,远乎性命之情也。
【知接】
三曰:人之目,以照见之也,以瞑则与不见,同。其所以为照、所以为瞑异。瞑士未尝照,故未尝见。瞑者目无由接也,无由接而言见,谎。智亦然。其所以接智、所以接不智同,其所能接、所不能接异。智者,其所能接远也;愚者,其所能接近也。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,奚由相得?无由相得,说者虽工,不能喻矣。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:“何以为之莽莽也?”指麻而示之。怒曰:“孰之壤壤也,可以为之莽莽也!”故亡国非无智士也,非无贤者也,其主无由接故也。无由接之患,自以为智,智必不接。今不接而自以为智,悖。若此则国无以存矣,主无以安矣。智无以接,而自知弗智,则不闻亡国,不闻危君。
管仲有疾,桓公往问之,曰:“仲父之疾病矣,将何以教寡人?”管仲曰:“齐鄙人有谚曰: ‘居者无载,行者无埋。’今臣将有远行,胡可以问?桓公曰:“愿仲父之无让也。”管仲对曰:“愿君之远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、卫公子启方。公曰:“易牙烹其子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人之情,非不爱其子也,其子之忍,又将何?” 有於君公又曰:“竖刀自宫以近寡人,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人之情,非不爱其其身之忍,又将何有於君?”公又曰:“常之巫审於死生,能去苛病,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死生,命也。苛病,失也。君不任其命、守其本。而敢归巫,彼将以此无不为也。”公又曰:“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,其父死而不哭,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人之情,非不爱其父也,其父之忍,又将何有於君?”公曰:“诺。管仲死,尽逐之。食不甘,宫不治,苛病起,朝不肃。居三年公曰:“仲父不亦过乎!孰谓仲父尽之乎!”於是皆复召而反。明年,公有病,常之巫从中出曰:“公将以某日薨。”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相与作乱,塞宫门,筑高墙,不通人,矫以公令。有一妇人逾垣入,至公所。公曰:“我欲食。” 妇人曰:“吾无所得。”公又曰:“我欲饮。”妇人曰:“吾无所得。”公曰: “何故?”对曰:“常之巫从中出曰:‘公将以某日薨。’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相与作乱,塞高墙,不通人 ,故无所得。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。”公慨焉叹,涕出曰:“嗟乎!圣人之所见,岂不远哉!若死者有知,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衣乎?”蒙袂而绝乎寿宫。虫流出於户,上盖以杨门之扇,三月不葬。此不卒听管仲之言桓公非轻难而恶管子也,无由接见也。无由接,固却其忠言,而爱其所尊贵也。
【悔过】
四曰:穴深寻,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。是何也?不至故也。智亦有所不至。
公兴师以袭郑,蹇叔谏曰:“不可。臣闻之,袭国邑,以车不过百里,以人不过三十里,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至,是以犯敌能灭,去之能速。今行数千里,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,臣不知其可也。君其重图之。”缪公不听也。蹇叔送师於门外而哭曰:“师乎!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。”蹇叔有子曰申与视,与师偕行。蹇叔谓其子曰:“晋若遏师必於淆。女死,不於南方之岸,必於北方之岸,为吾尸女之易。”缪公闻之,使人让蹇叔曰:“寡人兴师,未知何如。今哭而送之,是哭吾师也。”蹇叔对曰:“臣不敢哭师也。臣老矣,有子二人,皆与师行。比其反也,非彼死,则臣必死矣,是故哭。”
师行过周,王孙满要门而窥之,曰: “呜呼!是师必有疵。若无疵,吾不复言道矣。夫秦非他,周室之建国也。过天子之城,宜橐甲束兵,左右皆下,以为天子礼。今袀服回建,左不轼,而右之超乘者五百乘,力则多矣,然而寡礼,安得无疵?”师过周而东。
郑贾人弦高、奚施将西市於周,道遇秦师,曰:“嘻!师所从来者远矣。此必袭郑。”遽使奚施归告,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,曰:“寡君固闻大国之将至久矣。大国不至,寡君与士卒窃为大国忧,日无所与焉,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。何其久也!使人臣犒劳以璧,膳以十二牛。”秦三帅对曰:“寡君之无使也,使其三臣丙也、术也、视也於东边候晋之道,过,是以迷惑,陷入大国之地。”不敢固辞,再拜稽首受之。三帅乃惧而谋曰:“我行数千里,数绝诸侯之地以袭人,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,此其备必已盛矣。”还师去之。
当是时也,晋文公适薨,未葬。先轸言於襄公曰:“秦师不可不击也,臣请击之。”襄公曰:“先君薨,尸在堂,见秦师利而因击之,无乃非为人子之道欤!”先轸曰:“不吊吾丧,不忧吾哀,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。若是而击,可大强。臣请击之。”襄公不得已而许之。先轸遏秦师於淆而击之,大败之,获其三帅以归。
缪公闻之,素服庙临,以说於众曰: “天不为秦国,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谏,以至於此患。”此缪公非欲败於殽也,智不至也。智不至则不信。言之不信,师之不反也从此生。故不至之为害大矣。
【乐成】
五曰:大智不形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。
禹之决江水也,民聚瓦砾。事已成,功已立,为万世利。禹之所见者远也,而民莫之知。故民不可与虑化举始,而可以乐成功。
孔子始用於鲁,鲁人鹥诵之曰:“麛裘而韠,投之无戾。韠而麛裘。投之无邮。”用三年,男子行乎涂右,女子行乎涂左,财物之遗者,民莫之举。大智之用,固难逾也。
子产始治郑,使田有封洫,都鄙有服。民相与诵曰:“我有田畴,而子产赋之。我有衣冠,而子产贮之。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。” 後三年,民又诵之曰:“我有田畴,而子产殖之。我有子弟,而子产诲之。子产若死,其使谁嗣之?”
使郑简、鲁哀当民之诽訾也,而因弗遂用,则国必无功矣,子产、孔子必无能矣。非徒不能也,虽罪施,於民可也。今世皆称简公、哀公为贤,称子产、孔子为能。此二君者,达乎任人也。舟车之始见也,三世然後安之。夫开善岂易哉!故听无事治。事治之立也,人主贤也。
魏攻中山,乐羊将。已得中山,还反报文侯,有贵功之色。文侯知之,命主书曰:“群臣宾客所献书者,操以进之。”主书举两箧以进。令将军视之,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。将军还走,北面再拜曰:“中山之举,非臣之力,君之功也。”当此时也,论士殆之日几矣,中山之不取也,奚宜二箧哉?一寸而亡矣。文侯,贤主也,而犹若此,又况於中主邪?中主之患,不能勿为,而不可与莫为。凡举无易之事,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,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?皆壹於为,则无败事矣。此汤、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、商,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。以小弱皆壹於为而犹若此,又况於以强大乎!
魏襄王与群臣饮,酒酣,王为群臣祝,令群臣皆得志。史起兴而对曰: “群臣或贤或不肖,贤者得志则可,不肖者得志则不可。”王曰:“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。”史起对曰:“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,邺独二百亩,是田恶也。漳水在其旁,而西门豹勿知用,是其愚也。知而弗言,是不忠也。愚与不忠,不可效也。”魏王无以应之。明日,召史起而问焉,曰:“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?” 史起对曰:“可。”王曰:“子何不为寡人为之?”史起曰:“臣恐王之不能为也。”王曰:“子诚能为寡人为之,寡人尽听子矣。”史起敬诺,言之於王曰: “臣为之,民必大怨臣,大者死,其次乃藉臣。臣虽死藉,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。王曰:“诺。”使之为邺令。史起因往为之。邺民大怨,欲藉史起。史起不敢出而避之。王乃使他人遂为之。水已行,民大得其利,相与歌之曰:“邺有圣令,时为史公。决漳水,灌邺旁。终古斥卤,生之稻粱。”使民知可与不可,则无所用矣。贤主忠臣,不能导愚教陋,则名不冠後、实不及世矣。史起非不知化也,以忠于主也。魏襄王可谓能决善矣。诚能决善,众虽喧哗,而弗为变。功之难立也,其必由讻々邪!国之残亡,亦犹此也。故讻々之中,不可不味也。中主以之止善,贤主以之讻々也立功。
【察微】
六曰: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溪,若白垩之与黑漆,则无所用智,虽愚犹可矣。且治乱存亡则不然。如可知,如可不知;如可见,如可不见。故智士贤者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,犹尚有管叔、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。故治乱存亡,其始若秋毫。察其秋毫,则大物不过矣。
鲁国之法,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,有能赎之者,取其金於府。子贡赎鲁人於诸侯,来而让,不取其金。孔子曰:“赐失之矣。自今以往,鲁人不赎人矣。”取其金,则无损於行;不取其金,则不复赎人矣。子路拯溺者,其人拜之以牛,子路受之。孔子曰:“鲁人必拯溺者矣。” 孔子见之以细,观化远也。
楚之边邑曰卑梁,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於境上,戏而伤卑梁之处女。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,吴人应之不恭,怒,杀而去之。吴人往报之,尽屠其家。卑梁公怒,曰:“吴人焉敢攻吾邑?”举兵反攻之,老弱尽杀之矣。吴王夷昧闻之,怒,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,克夷而後去之。吴、楚以此大隆。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於鸡父,大败楚人,获其帅潘子臣、小帷子、陈夏啮。又反伐郢,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,实为鸡父之战。凡持国,太上知始,其次知终,其次知中。三者不能,国必危,身必穷。《孝经》曰:“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;满而不溢,所以长守富也。富贵不离其身,然後能保其社稷,而和其民人。”楚不能之也。
郑公子归生率师伐宋。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,羊斟御。明日将战,华元杀羊飨士,羊斟不与焉。明日战,怒谓华元曰:“昨日之事,子为制;今日之事,我为制。”遂驱入於郑师。宋师败绩,华元虏。夫弩机差以米则不发。战,大机也。飨士而忘其御也,将以此败而为虏,岂不宜哉!故凡战必悉熟偏备,知彼知己,然後可也。
鲁季氏与郈氏斗鸡,郈氏介其鸡,季氏为之金距。季氏之鸡不胜,季平子怒,因归郈氏之宫,而益其宅。郈昭伯怒,伤之於昭公,曰:“禘於襄公之庙也,舞者二人而已,其馀尽舞於季氏。季氏之舞道,无上久矣。弗诛,必危社稷。”公怒,不审,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,遂入其宫。仲孙氏、叔孙氏相与谋曰:“无季氏,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。” 遂起甲以往,陷西北隅以入之,三家为一,郈昭伯不胜而死。昭公惧,遂出奔齐,卒於干侯。鲁昭听伤而不辩其义,惧以鲁国不胜季氏,而不知仲、叔氏之恐,而与季氏同患也。是不达乎人心也。不达乎人心,位虽尊。何益於安也?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,况於三季?同恶固相助。权物若此其过也,非独仲、叔氏也,鲁国皆恐。鲁国皆恐,则是与一国为敌也,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。
【去囿】
七曰:东方之墨者谢子,将西见秦惠王。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。唐姑果恐王之亲谢子贤於己也,对曰:“谢子,东方之辩士也。其为人甚险,将奋於说,以取少主也。”王因藏怒以待之。谢子至,说王,王弗听。谢子不说,遂辞而行。凡听言以求善也,所言苟善,虽奋於取少主,何损?所言不善,虽不奋於取少主,何益?不以善为之悫,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,惠王失所以为听矣。用志若是,见客虽劳,耳目虽弊,犹不得所谓也。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,此史定所以得饰鬼以人、罪杀不辜,群臣扰乱,国几大危也。人之老也,形益衰而智益盛。今惠王之老也,形与智皆衰邪?
荆威王学书於沈尹华,昭厘恶之。威王好制,有中谢佐制者,为昭厘谓威王曰:“国人皆曰:王乃沈尹华之弟子也。”王不说,因疏沈尹华。中谢,细人也,一言而令威王不闻先王之术,文学之士不得进,令昭厘得行其私。故细人之言,不可不察也。且数怒人主,以为奸人除路,奸路以除,而恶壅却,岂不难哉?夫激矢则远,激水则旱,激主则悖,悖则无君子矣。夫不可激者,其唯先有度。
邻父有与人邻者,有枯梧树,其邻之父言梧树之不善也,邻人遽伐之。邻父因请而以为薪。其人不说曰:“邻者若此其险也,岂可为之邻哉?” 此有所宥也。夫请以为薪与弗请,此不可以疑枯梧树之善与不善也。
齐人有欲得金者,清旦,被衣冠,往鬻金者之所,见人操金,攫而夺之。吏搏而束缚之,问曰:“人皆在焉,子攫人之金,何故?”对吏曰:“殊不见人,徒见金耳。”此真大有所宥也。
夫人有所宥者,固以昼为昏,以白为黑,以尧为桀。宥之为败亦大矣。亡国之主,其皆甚有所宥邪?故凡人必别宥然後知,别宥则能全其天矣。
【正名】
八曰:名正则治,名丧则乱。使名丧者,淫说也。说淫则可不可而然不然,是不是而非不非。故君子之说也,足以言贤者之实、不肖者之充而已矣,足以喻治之所悖、乱之所由起而已矣,足以知物之情、人之所获以生而已矣。
凡乱者,刑名不当也。人主虽不肖,犹若贤用,犹若听善,犹若为可者。其患在乎所谓贤从不肖也,所为善而从邪辟,所谓可从悖逆也。是刑名异充,而声实异谓也。夫贤不肖,善邪辟,可悖逆,国不乱,身不危,奚待也?
齐湣王是以。知说士,而不知所谓士也。故尹文问其故,而王无以应。此公玉丹之所以见信、而卓齿之所以见任也。任卓齿而信公玉丹,岂非以自雠邪?
尹文见齐王,齐王谓尹文曰: “寡人甚好士。”尹文曰:“愿闻何谓士?”王未有以应。尹文曰:“今有人於此,事亲则孝,事君则忠,交友则信,居乡则悌。有此四行者,可谓士乎?”齐王曰:“此真所谓士已。”尹文曰:“王得若人,肯以为臣乎?”王曰:“所愿而不能得也。”尹文曰:“使若人於庙朝中深见侮而不斗,王将以为臣乎?”王曰:“否。大夫见侮而不斗,则是辱也,辱则寡人弗以为臣矣。”尹文曰:“虽见侮而不斗,未失其四行也。未失其四行者,是未失其所以为士一矣。未失其所以为士一,而王以为臣,失其所以为士一,而王不以为臣,则向之所谓士者,乃士乎?”王无以应。尹文曰:“今有人於此,将治其国,民有非则非之,民无非则非之,民有罪则罚之,民无罪则罚之,而恶民之难治,可乎?”王曰:“不可。” 尹文曰:“窃观下吏之治齐也,方若此也。”王曰:“使寡人治信若是,则民虽不治,寡人弗怨也。意者未至然乎!”尹文曰:“言之不敢无说,请言其说。王之令曰:‘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。’民有畏王之令、深见侮而不敢斗者,是全王之令也,而王曰:‘见侮而不敢斗,是辱也。’夫谓之辱者,非此之谓也。以为臣不以为臣者,罪之也。此无罪而王罚之也。”齐王无以应。论皆若此,故国残身危,走而之谷,如卫。齐湣王,周室之孟侯也,太公之所以老也。桓公尝以此霸矣,管仲之辩名实审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