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·孟冬纪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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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冬十月,太阳悄悄移到了尾宿的位置。黄昏时分,危宿高悬中天,破晓时则见七星闪烁。这个时节啊,天地间都透着股肃杀之气。天子换上玄色朝服,乘着黑马拉的车驾,连旌旗都是深沉的黑色。他吃着黍米饭和猪肉,用的器皿又大又深,像是要把整个冬天都装进去似的。

立冬前三日,太史官就急匆匆来禀报:"陛下,三日后便是立冬,水德当令啊!"天子闻言立即沐浴斋戒。到了立冬那天,他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去北郊迎冬。回宫后,又是抚恤烈士家属,又是接济孤寡老人,忙得脚不沾地。

这时候啊,太卜官们开始摆弄龟甲蓍草,占卜吉凶。那些个欺上瞒下的官员可就遭殃了,一个都逃不过责罚。天子穿上厚厚的皮裘,对大臣们说:"天气上升,地气下沉,天地闭塞,冬天就来了。"于是乎,全城都忙活起来——粮仓要封严实,城门要加固,要塞要修葺,连丧葬的规矩都要重新审定。

工匠们把新制的祭器摆得整整齐齐,每件器物都刻着工匠的名字。要是谁敢偷工减料,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。天子设宴犒劳农夫,祭祀天地祖宗,还让将军们操练兵马,射箭的射箭,角力的角力。管水利的官员挨个池塘收税,谁要敢盘剥百姓,立马严惩不贷。

这要是不合时令啊,麻烦可就大了。要是按春天的规矩来,地气外泄,百姓就得逃荒;按夏天的规矩来,冬天不冷,虫子都跑出来;按秋天的规矩来,霜雪乱下,战事频发。

说到生死大事,圣人看得最通透。活着的时候好好养生,死的时候也要安排妥当。孝子舍不得父母,父母疼惜儿女,这都是骨肉亲情。谁忍心把至亲扔在沟壑里?所以才有葬礼这回事。下葬要选高坡,既防狐狸扒坟,又避地下水气。可如今的人啊,棺材越做越厚,陪葬越放越多,倒像是给活人脸上贴金。

那些个王侯将相,陪葬的珍珠宝玉、车马兵器数都数不清。墓室修得跟宫殿似的,外面还堆着石头木炭。盗墓贼听见这消息,眼睛都绿了。就算朝廷严刑峻法,也挡不住他们铤而走险。要我说啊,人死如灯灭,万年光阴不过一眨眼。活不过百岁的人,何必操万年之后的心?

您瞧瞧,那些个豪华大墓,哪个没被盗过?齐国、楚国、燕国早没了,宋国、中山国也亡了,赵魏韩三国都成了过往云烟。可世人还是争着厚葬,这不是糊涂吗?那些不务正业的浪荡子,成天惦记着挖坟掘墓。他们躲在深山老林里,专挑陪葬丰厚的陵墓下手。要我说啊,让至亲死后受这等侮辱,这才是真正的不孝!

寒冬十月,黄昏时分,咱们来说说古人的智慧。这个时节啊,树叶都掉光了,正好讲讲那些不随波逐流的明白人。

先说尧帝吧,他老人家葬在谷林,连棵树都没砍;舜帝埋在集市旁边,商贩照样做买卖;大禹更绝,葬在会稽山,连搬家的百姓都没惊动。这些圣王不是小气,是真心替死人着想——坟墓修得越豪华,盗墓贼来得越快啊!您想啊,宋国还没亡呢,东边的王陵就被挖了;齐国还在呢,庄公的坟头早让人刨了。活人都保不住死人,何况亡国之后?

说到这儿,想起孔子有回吊丧的趣事。鲁国季孙家办丧事,孔子进门就往左拐——这是宾客该走的道儿。可主人家非要拿宝玉陪葬,孔子一听急得撩起衣摆就往堂上冲,台阶都顾不上好好走,直嚷嚷:"用宝玉陪葬?这不等于把尸骨扔野地里招贼吗!"虽说失礼,可这份心呐,比那些假模假式的强多了。

立冬前三日,楚国的孙叔敖病得快不行了,拉着儿子交代后事:"陛下赏的好地咱不能要。楚越交界有块叫寝之丘的破地方,名字晦气,土质又差——正因谁都看不上,才能传给子孙啊!"后来楚王果然要封他儿子肥田,小伙子死活就要那块"凶地",结果别人家封地早换了几茬主人,唯独他家长长久久。您瞧,聪明人专挑别人嫌弃的宝贝。

再说个有意思的。伍子胥逃难时路过郑国,站在太行山上望了望就摇头:"这地方的人太精,国君又糊涂,待不得。"跑到许国问路,许公面朝东南方"呸"地吐了口唾沫。您猜怎么着?伍子胥立刻跪下磕头:"知道该去哪儿了!"转头就奔吴国去了。这叫什么?聪明人听声儿就懂弦外之音啊!

最绝的是那个江上老渔夫。伍子胥过江时,老头儿撑着小船送他,连名字都不肯说。后来伍子胥在吴国当了官,派人带着千金宝剑去找恩人,江面上早没影儿了。从此他每顿饭都要祭奠这位"江上丈人",念叨着:"天地这么大,偏有人做了好事不留名..."

宋国有个老农耕地捡到宝玉,献给大臣子罕。您猜子罕怎么说?"你觉得玉是宝,我觉得不收礼才是宝。"后来宋国老人们都说:"子罕不是没宝贝,只是他的宝贝跟常人不一样。"就像拿金疙瘩和饭团给小孩挑,孩子肯定抓饭团;拿和氏璧和金子让乡下人选,乡下人准揣金子。可见啊,见识越高,追求的越不一样。

最后说个汤王的故事。有回他见人张四面网捕鸟,还念叨"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统统入网",汤王立刻撤了三面网,说:"想往左飞往左,想往右飞往右,我只抓那些不要命的。"就这仁德之心,引得四十个小国来归附。您看,同样一张网,有人用来赶尽杀绝,有人用来收服人心——关键在怎么用啊!

周文王更绝,挖池塘挖出死人骨头,官员说"没主儿了",文王眼一瞪:"天下人的事不就是我的事?"郑重其事给埋了。消息传开,百姓都说:"骨头都沾光,何况活人?"所以说圣贤眼里,没有没用的东西。就像孔子那根六尺长的拐杖,问安时举多高都有讲究——对长辈要双手捧杖,对平辈挂着杖,对晚辈干脆拖着杖。您瞧,连根棍子都能教人懂尊卑,何况高官厚禄呢?

要我说啊,古人射箭为敬老,今人射箭为打仗;仁人拿糖浆喂病人,盗跖拿糖浆粘门闩偷东西。东西还是那个东西,就看人怎么用了。

原文言文

  【孟冬】

  一曰:孟冬之月,日在尾,昏危中,旦七星中。其日壬癸,其帝颛顼,其神玄冥,其虫介,其音羽,律中应钟。其数六,其味咸,其臭朽,其祀行,祭先肾。水始冰,地始冻,雉入大水为蜃。虹藏不见。天子居玄堂左个,乘玄辂,驾铁骊,载玄旂,衣黑衣,服玄玉,食黍与彘,其器宏以弇。

  是月也,以立冬。先立冬三日,太史谒之天子曰:“某日立冬,盛德在水。”天子乃斋。立冬之日,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,以迎冬于北郊。还,乃赏死事,恤孤寡。

  是月也,命太卜祷祠龟策,占兆审卦吉凶。于是察阿上乱法者则罪之,无有揜蔽。

  是月也,天子始裘,命有司曰:“天气上腾,地气下降,天地不通,闭而成冬。”命百官谨盖藏。命司徒循行积聚,无有不敛;坿城郭,戒门闾,修楗闭,慎关籥,固封玺,备边境,完要塞,谨关梁,塞蹊径,饬丧纪,辨衣裳,审棺椁之厚薄,营丘垄之小大、高卑、薄厚之度,贵贱之等级。

  是月也,工师效功,陈祭器,按度程,无或作为淫巧,以荡上心,必功致为上。物勒工名,以考其诚;工有不当,必行其罪,以穷其情。

  是月也,大饮蒸,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。大割,祠于公社及门闾,飨先祖五祀,劳农夫以休息之。天子乃命将率讲武,肄射御、角力。

  是月也,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,无或敢侵削众庶兆民,以为天子取怨于下,其有若此者,行罪无赦。

  孟冬行春令,则冻闭不密,地气发泄,民多流亡;行夏令,则国多暴风,方冬不寒,蛰虫复出;行秋令,则雪霜不时,小兵时起,土地侵削。

  【节丧】

  二曰:审知生,圣人之要也;审知死,圣人之极也。知生也者,不以害生,养生之谓也;知死也者,不以害死,安死之谓也。此二者,圣人之所独决也。

  凡生于天地之间,其必有死,所不免也。孝子之重其亲也,慈亲之爱其子也,痛于肌骨,性也。所重所爱,死而弃之沟壑,人之情不忍为也,故有葬死之义。葬也者,藏也,慈亲孝子之所慎也。慎之者,以生人之心虑。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,莫如无动,莫如无发。无发无动,莫如无有可利,则此之谓重闭。

  古之人有藏于广野深山而安者矣,非珠玉国宝之谓也,葬不可不藏也。葬浅则狐狸抇之,深则及于水泉。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,以避狐狸之患、水泉之湿。此则善矣,而忘奸邪、盗贼、寇乱之难,岂不惑哉?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,避柱而疾触杙也。奸邪、盗贼、寇乱之患,此杙之大者也。慈亲孝子避之者,得葬之情矣。

  善棺椁,所以避蝼蚁蛇虫也。今世俗大乱,人主愈侈其葬,则心非为乎死者虑也,生者以相矜尚也。侈糜者以为荣,俭节者以为陋,不以便死为故,而徒以生者之诽誉为务。此非慈亲孝子之心也。父虽死,孝子之重之不怠;子虽死,慈亲之爱之不懈。夫葬所爱所重,而以生者之所甚欲,其以安之也,若之何哉?

  民之于利也,犯流矢,蹈白刃,涉血[插图]肝以求之。野人之无闻者,忍亲戚、兄弟、知交以求利。今无此之危,无此之丑,其为利甚厚,乘车食肉,泽及子孙。虽圣人犹不能禁,而况于乱?

  国弥大,家弥富,葬弥厚。含珠鳞施,玩好货宝,钟鼎壶滥,舆马衣被戈剑,不可胜其数。诸养生之具,无不从者。题凑之室,棺椁数袭,积石积炭,以环其外。奸人闻之,传以相告。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,犹不可止。且死者弥久,生者弥疏;生者弥疏,则守者弥怠;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,其势固不安矣。

  世俗之行丧,载之以大輴,羽旄旌旗、如云偻翣以督之,珠玉以佩之,黼黻文章以饬之,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,以军制立之然后可。以此观世,则美矣,侈矣;以此为死,则不可也。苟便于死,则虽贫国劳民,若慈亲孝子者之所不辞为也。

  【安死】

  三曰:世之为丘垄也,其高大若山,其树之若林,其设阙庭、为宫室、造宾阼也若都邑。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,以此为死则不可也。夫死,其视万岁犹一瞚也。人之寿,久之不过百,中寿不过六十。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,其情必不相当矣。以无穷为死者之虑,则得之矣。

  今有人于此,为石铭置之垄上,曰:“此其中之物,具珠玉、玩好、财物、宝器甚多,不可不抇,抇之必大富,世世乘车食肉。”人必相与笑之,以为大惑。世之厚葬也,有似于此。

  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国也;无不亡之国者,是无不抇之墓也。以耳目所闻见,齐、荆、燕尝亡矣,宋、中山已亡矣,赵、魏、韩皆亡矣,其皆故国矣。自此以上者,亡国不可胜数,是故大墓无不抇也。而世皆争为之,岂不悲哉?

  君之不令民,父之不孝子,兄之不悌弟,皆乡里之所釜䰛者而逐之。惮耕稼采薪之劳,不肯官人事,而祈美衣侈食之乐,智巧穷屈,无以为之,于是乎聚群多之徒,以深山广泽林薮,扑击遏夺,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,求舍便居,以微抇之,日夜不休,必得所利,相与分之。夫有所爱所重,而令奸邪、盗贼、寇乱之人卒必辱之,此孝子、忠臣、亲父、交友之大事。

  尧葬于谷林,通树之;舜葬于纪市,不变其肆;禹葬于会稽,不变人徒。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,非爱其费也,非恶其劳也,以为死者虑也。先王之所恶,惟死者之辱也。发则必辱,俭则不发。故先王之葬,必俭,必合,必同。何谓合?何谓同?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,葬于阪隰则同乎阪隰[一]。此之谓爱人。夫爱人者众,知爱人者寡。故宋未亡而东冢抇,齐未亡而庄公冢抇。国安宁而犹若此,又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?故孝子、忠臣、亲父、交友不可不察于此也。夫爱之而反危之,其此之谓乎!《诗》曰:“不敢暴虎,不敢冯河。人知其一,莫知其他。”此言不知邻类也。

  故反以相非,反以相是。其所非方其所是也,其所是方其所非也。是非未定,而喜怒斗争反为用矣。吾不非斗,不非争,而非所以斗,非所以争。故凡斗争者,是非已定之用也。今多不先定其是非,而先疾斗争,此惑之大者也。

  鲁季孙有丧,孔子往吊之。入门而左,从客也。主人以璵璠收,孔子径庭而趋,历级而上,曰:“以宝玉收,譬之犹暴骸中原也。”径庭历级,非礼也;虽然,以救过也。

  【异宝】

  四曰:古之人非无宝也,其所宝者异也。

  孙叔敖疾,将死,戒其子曰:“王数封我矣,吾不受也。为我死,王则封汝,必无受利地。楚、越之间有寝之丘者,此其地不利,而名甚恶。荆人畏鬼,而越人信䘛。可长有者,其唯此也。”孙叔敖死,王果以美地封其子,而子辞,请寝之丘,故至今不失。孙叔敖之知,知不以利为利矣。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,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也。

  五员亡,荆急求之,登太行而望郑曰:“盖是国也,地险而民多知;其主,俗主也,不足与举。”去郑而之许,见许公而问所之。许公不应,东南向而唾。五员载拜受赐,曰:“知所之矣。”因如吴。过于荆,至江上,欲涉,见一丈人,刺小船,方将渔,从而请焉。丈人度之,绝江。问其名族,则不肯告,解其剑以予丈人,曰:“此千金之剑也,愿献之丈人。”丈人不肯受,曰:“荆国之法,得五员者,爵执圭,禄万檐,金千镒。昔者子胥过,吾犹不取,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?”五员过于吴,使人求之江上,则不能得也。每食必祭之,祝曰:“江上之丈人!天地至大矣,至众矣,将奚不有为也?而无以为。为矣,而无以为之。名不可得而闻,身不可得而见,其惟江上之丈人乎!”

 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,献之司城子罕,子罕不受。野人请曰:“此野人之宝也,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。”子罕曰:“子以玉为宝,我以不受为宝。”故宋国之长者曰:“子罕非无宝也,所宝者异也。”

  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,儿子必取抟黍矣;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,鄙人必取百金矣;以和氏之璧、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,贤者必取至言矣。其知弥精,其所取弥精;其知弥粗,其所取弥粗。

  【异用】

  五曰:万物同,而用之于人异也,此治乱、存亡、死生之原。故国广巨,兵强富,未必安也;尊贵高大,未必显也:在于用之。桀、纣用其材而以成其亡,汤、武用其材而以成其王。

  汤见祝网者,置四面,其祝曰:“从天坠者,从地出者,从四方来者,皆离吾网。”汤曰:“譆!尽之矣。非桀,其孰为此也?”汤收其三面,置其一面,更教祝曰:“昔蛛蝥作网罟,今之人学纾。欲左者左,欲右者右,欲高者高,欲下者下,吾取其犯命者。”汉南之国闻之曰:“汤之德及禽兽矣。”四十国归之。人置四面,未必得鸟;汤去其三面,置其一面,以网其四十国,非徒网鸟也。

  周文王使人抇池,得死人之骸。吏以闻于文王,文王曰:“更葬之。”吏曰:“此无主矣。”文王曰:“有天下者,天下之主也;有一国者,一国之主也。今我非其主也?”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。天下闻之曰:“文王贤矣!泽及髊骨,又况于人乎?”或得宝以危其国,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,故圣人于物也无不材。

  孔子之弟子从远方来者,孔子荷杖而问之曰:“子之公不有恙乎?”搏杖而揖之,问曰:“子之父母不有恙乎?”置杖而问曰:“子之兄弟不有恙乎?”曳杖而倍之,问曰:“子之妻子不有恙乎?”故孔子以六尺之杖,谕贵贱之等,辨疏亲之义,又况于以尊位厚禄乎?

  古之人贵能射也,以长幼养老也。今之人贵能射也,以攻战侵夺也。其细者以劫弱暴寡也,以遏夺为务也。仁人之得饴,以养疾侍老也。跖与企足得饴,以开闭取楗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