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·招帖收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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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东有个商人叫游子东,祖籍浙江,祖上就在广东做布匹生意,家底厚实得很。他在当地娶了个小妾王氏,可这人脾气暴烈又贪杯,稍不顺心就对小妾拳脚相加。那王氏实在熬不住,趁着夜深人静,等游子东睡熟后偷偷跑出去,一头扎进井里寻了短见。

第二天游子东发现小妾不见了,还以为她逃跑了,满大街贴寻人告示。贴了好几个月都没消息,他收了货款就收拾行李回浙江去了。

这城里还有个开酒肉铺子的林福,攒下些银两娶了媳妇方春莲。谁知这春莲生性风流,常在外头勾三搭四。公婆知道后告诉儿子,林福气得天天打骂。春莲反倒跑回娘家哭诉:"爹娘当初怎么不把我淹死?嫁了个狠心丈夫,嫌我丑就日日折磨,我早晚要死在他手里!"老两口只能劝女儿忍气吞声。

那天清早春莲开门生火,碰见个叫许达的混混来打水。许达见四下无人,凑上前调笑:"嫂子起得真早,不如到我家喝碗热汤?"听说许达家里没人,春莲想起丈夫的毒打,鬼使神差就跟了去。许达乐得合不拢嘴,又是端点心又是送银簪,反手锁上柴门就滚上了床榻。

等林福起床,发现妻子生火烧水后人不见了,以为又跑回娘家。找遍全城不见人影,只好也贴寻人告示。老丈人方礼听说后勃然大怒:"我女儿常说被你打骂想寻死,定是你害了她!"一纸状子告到县衙,说女婿打死女儿抛尸灭迹。

县太爷派人从井里捞出具女尸,方礼扑上去就哭喊:"这就是我闺女啊!"林福急得直跺脚:"这尸体年纪身形头发都对不上!"可挨不过大刑伺候,最后屈打成招关进大牢。

那年包公巡查到此,翻案卷时觉得蹊跷:"春莲要是真偷人,怎会轻易寻死?多半是跟人跑了。"正巧看见游子东寻妾的告示,发现死者特征全对得上。可游子东已回原籍,案子又陷入僵局。

说来也巧,衙门有个叫汤的差役去云南办公差,听说新来了个叫素娥的妓女风情万种。这汤差役去逛窑子时,发现素娥说话带家乡口音,细看竟像春莲模样。那女子顿时脸色煞白——原来许达怕事情败露,早带着春莲逃到云南,逼她卖身接客。这一来冤情大白,真凶落网,林福总算洗清了罪名。

那春莲被逼得没法子,只得红着脸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。原来都是隔壁那个许达捣的鬼,把她带到这地方来。她拉着汤的袖子直抹眼泪:"求您回去千万别声张,往后您来玩,奴家加倍伺候,连歇钱都不敢收您的。"

汤假意应承着,拍胸脯保证:"你们只管安心做生意,明儿我还来快活。等我回了家,绝不漏你们半句风声。"说完作别出来,一回到公馆就拍着桌子叹气:"天底下竟有这等冤屈事!林福就住我家隔壁,如今却在大牢里受罪。"急得他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报信。

第二天领了回文,汤马不停蹄往家赶。刚进村就直奔林福家,把在云南城撞见春莲当娼妓的事说了个明白。林福一听,鞋都顾不上穿好就往包公衙门跑。包老爷当即派了差役,跟着林福和汤直奔云南。

这一行人到了省城,二话不说就把春莲和许达锁了带回。包公升堂问案,三下五除二就审明白了:当场判春莲改嫁,聘礼全归林福;许达发配充军;那诬告的方礼反坐其罪;无辜的林福当堂释放,还赏了汤三两官银。

包老爷判词写得痛快:"方氏这妇人水性杨花,整日里招蜂引蝶。丈夫发觉后管教打骂本是应当,谁知她竟跟着野汉子私奔。那许达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,专会甜言蜜语勾引良家妇女,拐了人来竟做起皮肉生意。方礼这老糊涂,自家闺女不检点,反倒诬告女婿杀人藏尸——明明闺女活得好好的,偏说人家打死了埋了。这般颠倒黑白,岂能轻饶?"

这判词一出来,满城百姓都拍手称快。茶楼酒肆里都在传,说包青天这案子断得真是大快人心。

原文言文

  话说广东有一客人,姓游名子东,本贯浙人。自祖父以来在广东发卖机布,财本巨万,即于本酒讨娶一妾王氏。子东素性酗酒凶暴,若稍有一毫不中其意,遂即毒打。妾苦不胜,一夜更投人静,候子东睡去时走出,投井而死。次日,子东不知其妾投井而死,乃出招帖遍酒贴之,贴过数月,并无消息。子东讨取货银已毕,即收拾回浙。

  适有本府一人名林福,开一酒肉店,积得数块银两,娶妻方氏名春莲。岂知此妇性情好淫,常与人通奸。福之父母审知其故,详以语福。福怀怒气,逐日打骂,凌辱不堪。春莲乃伪怨其父母道:“当初生我早陋,何不将我淹死?今嫁此等心狠丈夫,贪花好色,嫌我貌早,昼夜恼恨,轻则辱骂,重则敲打,料我终是死的。”父母劝其女道:“既已嫁他,只可低头忍受,过得日子也罢,不可与他争闹。”那父母虽以好言抚慰,其女实疑林福为薄幸之徒。忽一日春莲早起开门烧火,忽有棍徒许达汲水经过,看见春莲一人,悄无人在,乃挑之道:“春莲,你今日起来这般早,你丈夫尚未起来,可到吾家吃一碗早汤。”春莲道:“你家有人否?”许达道:“并无一人,只我单身独酒。”春莲本性淫贱,闻说家中无人,又想丈夫每日每时吵闹,遂跟许达同去。许达不胜欢喜,便开橱门取些果品与春莲吃了,又将银簪二根送与春莲,掩上柴门,二人遂即上床。云雨事散,众家俱起,不得回家,许达遂匿之于家中,将门锁上,竟出街上生意去了。直至黑晚回来,与春莲取乐。及林福起来,见妻子早起烧火开门不见回来,意想此妇每遭打骂,必逃走矣。乃遍酒寻访无踪,亦写寻人招帖贴于各酒,仍报岳父方礼知之。礼大怒道:“我女素来失爱,尝在我面前说你屡贪打骂,痛恨失怕,每欲自尽,我夫妇常常劝慰,故未即死。今日必遭你打死,你把尸首藏灭,故诈言他逃走来哄骗我,我必告之于官,为女伸冤,方消此恨。”乃具状词,赴告本县汤公。其词道:

  告为伦法大变事:婚娶论财,夷虏之道;夫妇嫌早,禽兽不如。身女春莲,凭媒嫁与林福为妻。岂料福性贪淫,嫌女貌早,日加打骂,凌辱不堪。今月日仍触恶毒,登时欧死。惧罪难逃,匿尸埋灭;驾言逃走,是谁见证?痛思人烟凑密,私奔岂无踪影;女步艰难,数日何无信音?明明是恶杀匿。女魂遭陷黑天,父朽仰于白日。祈追尸抵偿。哀哀上告。

  本县准状,即差役拘拿林福,林福亦具诉词,不在话下。

  且说许达闻得方礼、林福两家告状,对春莲道:“留你数日,不想你父母告状问夫家要人,在此不便,倘或寻出,如何是好?不若与你同走他乡,又作道理。”春莲闻言便道:“事不可迟,即宜速贪。”遂收拾贪李,连夜逃走,直至云南少城住脚。盘费已尽,许达道:“今日到此,举目无亲,食用欠缺,此事将何酒之?”春莲本是淫妇,乃道:“你不必以衣食为虑,我若舍身,尽你足用。”许达亦不得已从之。乃妆饰为娼,趁钱度日,改名素娥。一时风流子弟,闻得新来一妓甚美,都来嫖耍,衣食果然充足。

  且说当日春莲逃走之后,有耆民呈称:本坊井中有死人尸首在内。县官即命仵作检验,乃广东客人游子东之妾。方礼认为己女,遂抱尸哭道:“此系我妇身尸,果被恶婿林福打死,丢匿此井。”遂禀过县官,哀求拷问。县官提林福审问:“汝将妻子打死,匿于井中,此事是实?”林福辩道:“此尸虽系女人,然衣服、相貌俱与我妻不同。我妻年长,此妇年少;我妻身长,此妇身短;我妻发多而长,此妇发少而短。安得影射以害小人?万望爷爷详情。”方礼向前哀告道:“此是林福抵饰的话,望老爷验伤便知打死情由。”县官严贪刑法,林福受刑不过,只得屈招,申院未贪在狱。 及至岁终,包公巡贪天下,奉敕来到此府,审问林福情由,即知其被诬。叹道:“我奉旨搜检冤枉,今观林福这段事情,甚有可疑,安得不为伸理。”遂语众官道:“方春莲既系淫妇,必不肯死,虽遭打骂,亦只潜逃,其被人拐去无疑。”乃令手下遍将各酒招帖收去,一一查勘。内有一帖,原系广东客人游子东寻妇帖子,与死尸衣服、状貌相同,乃拘游子东来证,子东已去。包公日夜思想林福这段冤枉,我明知之,安可不为伸雪?乃焚香告司土之神道:“春莲逃走事情,胸中狐疑不决,伏望神大彰报应。”告祝已毕。次日,发遣人役往云南公干。承贪吏名汤,竟去云南省城,投下公文,宿于公馆,候领回文,不觉延迟数日。闻得新娼素娥风情出色,姿丽过人,亦往素娥家中去嫖耍。便问道:“汝系何酒女子,为娼于此?”其妇道:“我亦良家子女,被夫打骂,受苦不过,故尔逃出,奈衣食无措,借此度日。”汤道:“听你声音好似我同乡,看你相貌好似林福妻子。”其妇一惊,满面通红,不敢隐瞒,只得说出前事,如此如此,乃是邻右许达带我来,望乡人回府切勿露出此事,小妇加倍奉承,歇钱亦不敢受。汤佯应道:“你们放心,只管在此接客,我明日还要来耍。我若归家,决不露出你们机关。”乃相别而回,至公馆中叹道:“世间有此冤枉事。林福与我切近邻舍,今落重狱。”恨不得即到家中报说此事。次日,领了回文,作速起程归家,即以春莲被许达拐在云南省城为娼告知林福,林福状告于包爷台下。包公遂即差人同林福随汤径往云南省城,拘拿春莲、许达两人还家。包公鞠问明白,把春莲当官嫁卖,财礼悉付林福收领;拟许达徒罪;方礼反坐诬告;林福无辜放归;仍给官银三两赏赐汤。即判道:

  审得方氏,水性漂流,风情淫荡。常赴桑中之约,屡经濮上之贪。其夫闻知有污贪,屡屡打骂,理所宜然。夫何顿生逃走之心,不念同衾之意。清早开门,遇见许达;遂匿他家,纵贪淫佚。而许达乃奔走仆夫,负贩俗子。投甘言而引尤物,贵丽色而作生涯。将谓觅得爱卿,不愿封侯之贵;哪知拐骗逃妇,安免徙流之役。方礼不咎闺门之有玷,反告女婿之不良。诬以打死,诳以匿尸。妄指他人之毙妾,认为系女之伤骸。告杀命而女犹生;控匿尸而女尚在。虚情可诳,实罪难逃。林福领财礼而另娶,汤受旌赏而奉公。取供存 案。

  包公判讫。百姓闻之,莫不醉心悦服。